第208章 糊涂(1 / 1)

将门淑媛 小米辣 160990 字 3天前

小米辣

虽安慰自己,有信送回来,那就表示大哥安然无恙,可兰芮忍不住又想,从宣府到京城就是快马加鞭不下鞍也得两日,两天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因此一夜辗转反侧,几乎没有合眼,梳洗时她见自己脸色不好,怕旁人看见询问,破天荒的让玉桂替她上了蜜粉。紫藤中文

去观荷院和劲松居问过安,她才去二门乘车。

“三小姐,你先眯一下眼,到了骑射场奴婢再叫你。”玉桂提议道。昨晚是她上的夜,兰芮没睡好,她是最清楚不过。见兰芮没有反对,从塌下拖出一只大藤箱,取了一只大迎枕替兰芮垫在劲后。

许是太困,一闭眼,兰芮竟然立刻就睡着了,直到玉桂唤她,她才惊醒过来。

“到了?”看玉桂点头,她揉了揉太阳穴,撩帘跳下车。

听见车马的声响,蒋婆子迎上来,行礼后喜笑颜开的道:“三小姐,鲁先生已经来了,在马厩里,他让三小姐来了就去马厩里。”

兰芮并不知鲁先生回来了,闻言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玉桂。

玉桂慌忙解释:“奴婢昨日还问过外院的人,说鲁先生没有回来,想来是今日一早才回来的,回来后直接到了骑射场。”

蒋婆子在一旁听出眉目,笑着说:“鲁先生辰初的时候就来了,还牵着一匹马。”

兰芮听着,微微颔首,打发了蒋婆子,转身吩咐玉桂,“我这边有霜降和夏至跟着,你就留在门房侯着,庆和领着人一来,你将人领到搁兵器的屋子里,然后立刻来回我。”

玉桂应下。

兰芮不再多言,飞奔着往马厩去。她今日习武,专门穿了葱白的湘绸窄裉衣裤,精干利索,不似裙子那样繁复,跑起来没有一点妨碍。又是在骑射场内,没有外人,她根本用不着顾忌。

也只有在这骑射场内,她才能这样率性而为。

鲁先生身着他一贯喜爱的天青色袍子,站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前,用棕毛刷子仔细的替马儿梳理鬃毛,神情专注,仿佛他眼前的不是一匹马,而是一件稀世珍宝似的。

“鲁先生?”兰芮轻呼出口,声音因激动微微颤抖着,不是鲁先生离开了半月,她竟不知道自己如此挂念他。

鲁先生闻言转身,“来了?”

“鲁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先生嫌回威武胡同麻烦,也该派人给我送个信,我也好早些过来……”兰芮一边说着,一边过去,待走近,她不觉就怔了怔。鲁先生身上长袍的前襟被利物刮破了几处,仿佛是几个张开的嘴巴,极为刺目,不仅如此,他身上还飘散着浓烈的汗酸味,一副许久不曾梳洗过的样子,“先生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怎会弄成这副样子?”

鲁先生淡淡一笑,浑不在意,“不过是觉的烦闷,去江南走了一遭,谁知路上遇上劫道宵小之徒,这才弄成这般模样……”

兰芮自是不相信。她一身武技就是跟鲁先生学的,鲁先生的拳脚功夫如何,她比旁人清楚,几个地痞流氓,岂能奈何他?

许久听不到兰芮说话,鲁先生转头,只见她眉头紧蹙,一言不发的盯着他。早知道这些话不能搪塞她,只是,这些事情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想了想,敛了嘴角那抹无所谓的笑,神情肃穆,“你就不要再问了,我自会处理。”

兰芮不语,这样说来,肯定是有事,只是不想说与她知道罢了。她不由自主的就联想到了兰千乘半夜送回的那封信。

“先生,你是不是去了宣府?”

鲁先生一愣,旋即笑了起来:“你这话从何说起?”

兰芮就说了家中半夜洞开的二门以及大哥那封藏的非常隐秘的家信。

鲁先生越听,神色就越凝重,一点也不见平日的洒脱。兰芮看着,反而疑惑起来,看样子鲁先生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那他弄成这般回来,还言语回避,又是因什么事情?

“替大哥送信回来的人还没走,我趁今日来骑射场,将人叫到了骑射场,想问清楚……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鲁先生定了定神,看着兰芮,目光闪烁,“能察觉不对劲,倒不枉费我平日的悉心栽培……去看看人来没有,若是来了,直接叫到马厩里来。”

兰芮摇了摇头,“我已经吩咐下去,让玉桂在门上守着,若是来……”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就听见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探头出去看,果然是玉桂,她想了想,回头与鲁先生道,“先生,还是在兵器房见送信之人吧?上次卫王来,兵器房里临时改制的屏风还没有撤下来。”

鲁先生深深看了兰芮一眼,点了点头。

兰芮和鲁先生在屏风里头坐下,这才让庆和将人带进来。

安置好,玉桂就冲庆和使了个眼色,两人退了出去。

“见过兰三小姐。”

一个声音响起,洪亮雄浑,光听声音,兰芮就猜到这人肯定是个铮铮铁骨的军士,而非寻常的小厮随从。

“你坐下回话吧。”待那人坐下,兰芮看了看鲁先生,见鲁先生微微颔首,示意她发问,她又才开口,“敢问壮士高姓大名,在宣府是做什么的?”

那人大概没料到兰芮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小的姓李名铁,原是一名守城小卒,后来遇见兰百户兰大人,便做了兰大人身边的侍卫。

侍卫,那就应该知道很多事情。

兰芮整理了一下思绪,直言道:“大哥如今在宣府,可是一切都好?”

兰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李铁将早已备好的答案说了出来:“兰大人到宣府,先留在钟大人帐下,负责刺探敌情,因兰大人屡立战功,钟大人便命兰大人镇守独石,独石易守难攻,以兰大人的才能,镇守独石实在易如反掌。”

他应答的太过流利,兰芮反而不相信,“若真是如李壮士说的这般,我也不会将李壮士请到这里来……大哥在宣府到底如何,还望李壮士给一句实话。”她顿了顿,语声凌厉,“宣府是北疆防御的重镇,而位于东路的独石,又是其中的重中之重,这样的地方,又怎会是易守难攻的地方?”

李铁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他来时,庆和与他说过,兰三小姐自幼习武,与一般的闺秀不同,他当时觉的,再不同,也还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对边关军事能知道多少?他只要稍加注意,自然就能应对过去,因此并未放在心上,可是,听着她咄咄逼人的话语,他才知太小看了她。

一旁的鲁先生也是惊讶的看着兰芮。

思考太久更会让人起疑,因此李铁不敢多想,很快答道:“独石地势平缓,没有天然屏障可依靠,的确是宣府最为难守的地方……可这是对旁人而言。紫藤中文兰大人拳脚骑射无人能及,又熟读兵书,对兰大人来说,独石真的就如小的所言——易守难攻,而且,兰大人一去独石,就命人凿石头改建原本低矮的土墙,又在墙头增设礌石滚木,现在的城墙算不得铜墙铁壁,可抵御鞑子进入毫无问题。小的说独石是易守难攻的地方,并非虚言,还望兰三小姐明鉴。”

独石是怎样的地方,兰芮并不清楚,她方才认定李铁说独石“易守难攻”是撒谎,无非就是认定宣府地界上每一处都是要害。此时听李铁说的头头是道,她一时分不清真假,便回头去看鲁先生。

鲁先生略一沉吟,道:“战场上要的是齐心协力,就是兰渊有三头六臂,他一人之力也挡不住鞑子大军。独石人畜饮水,三分之二依靠贯穿独石的独石溪,另三分之一才是依靠城中的四眼水井,偏这独石溪源头在独石北边二十里外的樱桃山,鞑子围城时只要切断水源,城中饮水便是极大的问题。因此独石难守,不是因城墙低矮,而是因水源匮乏,不敢在此大量驻军。”

李铁不知屏风内还有人,更不知这人对独石的情形了如指掌,他听着,不禁擦了一把额上的汗。

兰芮虽猜到独石难守,却不知是如此难,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大哥在宣府的情形如何,还请壮士直言。”

李铁犹豫不决,他从军那一日起,就知道违抗军令的后果,临行前,兰大人命他不得对任何人吐露独石的情形,尤其是兰三小姐。可这时若是不说,兰三小姐势必不会就此算了。

鲁先生适时道:“今日咱们在这里所说的话,绝不会传到独石去。”

李铁知道,他是不得不说了,违抗军令是死,得罪兰三小姐,兰三小姐只需在信中跟兰大人言语几句,他的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将心一横,道:“小的临行时,独石已经断水两天了,不过好在兰大人早有准备,围着独石溪建了一个五亩大小的蓄水池子,池中的水可以支撑人畜一个月的用水。鞑子来攻打独石,无非是想抢掠粮食以解饥荒,他们所带粮草不多,十天攻不下独石,肯定就会自行撤军,所以独石现在被围困,可也算不得凶险。”他顿了顿,洪亮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是,兰大人受了伤,右腿中了两箭。”

“大哥如今怎样了?伤得重不重?”

虽早有准备,可兰芮还是惊的站起了身。

鲁先生的后背也绷的笔直。

李铁道:“没有伤着筋骨,拔下箭头后兰大人就能下地行走。”

还好。兰芮吁了一口气,轻轻的坐了回去,到这时,她才发觉自己手心后背全是汗。

听得兰渊无大碍,鲁先生也是松懈了下来,皱眉问:“他是如何受伤的?”

李铁道:“大人亲自出城刺探敌情,没防备,被几个鞑子兵发觉,这才受的伤……”

鲁先生皱眉不语。

兰芮虽伤心,但知道实情,比起先前在心中胡乱猜测已是安心不少,她想了想,道:“我让人备几贴伤药,一会请李壮士与信一同带回去给大哥……”提到信,她就想起兰渊那封藏在蔷薇花瓣中的信,难不成因为独石被围,他才会如此谨慎?思及此,她又问:“除了独石,李壮士可知其他地方的局势如何?不知父亲在大同的情形怎样?”

李铁犹疑了一瞬,想着既然已经开口,索性一起说了,“去年起鞑子各部的牧草就陆续旱死,有的草场甚至成了荒漠,没有牧草,鞑子只得将牛羊全部宰杀,开始还好,可以吃宰杀的牛羊,如今牛羊吃尽,他们抢不到粮食就得饿肚子,因此各处的鞑子攻城,都比往年更为凶悍……大同那边的情形小的实在不知,只知大同东南的紫荆关守备薄弱,鞑子夜袭时将守备杨雄大人割了首级,守军败逃,赤诚守军效仿,守备彭忠被督军就地正法……”

兰芮越听,就越觉的心惊,北疆的局势,似乎比她想象的还不好。鞑子抢不到粮食就难逃饿死的命运,战死与饿死,反正都是一个死字……鞑子兵攻城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须知不要命的人是最可怕的。

大哥还好,只要守住独石便没事,可父亲统领北疆所有卫所,哪一处卫所出事,都是他指挥不力……

她想起了那封半夜叩开二门的信,里面所写的,是不是杨雄被割首的事情?

杨铁许久没有听见屏风里面的人说话,又道:“小的放心不下独石的弟兄,兰三小姐若是已经写好回信,就请交与小的,小的好赶回独石同弟兄们一起御敌。”

兰芮看了看鲁先生,“先生可还有话要问?”见鲁先生摇头,她才道,“我这里还有些伤药要准备,请李壮士先回客栈,我一会就让庆和给李壮士送过去。”

杨铁抱拳应下,转身离去。

直至听不见脚步声,兰芮又才与鲁先生道:“依先生看,北疆的局势是不是极为凶险?”

鲁先生沉默了好一时才开口:“北疆近百年战事不断,其中有几次鞑子都攻进了怀来,但还是被击退,这次看着凶险,其实不然,鞑子凭借的是一股狠劲,可这股狠劲毕竟取代不了粮草,人尚且能支撑,可战马这样的畜生没有草料喂养,不出半月就瘦弱不堪……没有战马,鞑子可就是壮士断腕,不足畏惧”

兰芮听着,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起身道:“先生的话很有道理,我只知不要命的人可怕,倒没去想战马也要草料喂养……我这就去差人备伤药。”

兰芮本想让玉桂去,可一想,玉桂去买了伤药还得让庆和送到迎客来去,一来一回更耽搁时间,索性就直接让庆和去买。

午饭时,庆和来回话,说李铁已经走了。()

一整日,除过询问李铁的那小半个时辰,鲁先生一直都呆在马厩里,一会替枣红马梳理皮毛,一会打水清洗马栏,一会替马儿上饲草,到最后实在找不出事做,就坐在马槽旁望着马儿发呆,午饭也是兰芮让蒋婆子送到马厩去的。紫藤中文

不仅兰芮察觉他心中有事,就连玉桂也觉出了异样,悄悄的嘱咐送走李铁回来复命的庆和,“鲁先生今日只怕不打算回家中去住,你让赵大叔送你回去一趟,替鲁先生整理出几件换洗的衣裳送来。”

兰渊将庆和留下,本来就是让他替兰芮跑腿,办一些内院丫头不方便的事情,玉桂又是兰芮身边最得力的丫头,她的吩咐,庆和没有不应的,立刻就回了威武胡同。

果然如玉桂所料,兰芮归家时去见鲁先生,鲁先生只说要照顾马儿,暂时不回威武胡同住。

兰芮看了看那匹枣红马,问:“鲁先生,它叫什么名字?”

鲁先生嘴角往上翘了翘,眼底全是笑意,“它叫追风,它身形优美、性子纯良、脾气温和,没有比它更善解人意的。”

话语里全是夸赞,可兰芮听来,总觉的鲁先生说的不是马,倒像是在说人。她笑了笑,“虽说这里有蒋妈妈照应,可先生住在这里,到底不方便……”

不等兰芮说完,鲁先生便打断了她,“这算得了什么?在北疆时,什么样的苦我没吃过?你且先回去吧,好容易找到追风,我再也不愿意离开它半步。”说到最后,尽是怅然。

兰芮不禁怔了怔,好一时才想起告辞。

西城所住的全是勋贵权臣,这里白日晚间都极为安静,才申末街面上就已经人迹罕至,兰芮一行所过之处都是畅通无阻,车行的速度比早晨去时快许多。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兰芮在心中算了算时间,应该还没有到威武胡同,她正想问,车外传来赵大财的声音,“三小姐,有一辆马车停在路中间,我们过不去,是不是等他们走了咱们再走?”

兰芮挑帘往外看了看,是一辆平头黑漆锦幔的宽厢马车,马车的左右两旁各立着一个穿着锦缎衣裳的婆子,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的车驾。她放下车帘,道:“你去问一下,看是怎么回事,记得好好说话。”

“小的明白。”

不一时,车外传来脚步声,兰芮耳力聪敏,立刻听出不是赵大财,这人脚步声轻快有力。赵大财的脚步声同样有力,却略显粗重。

很快,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在下是安陆侯府的胡愈,姨娘的马车车轱辘坏了,此时正在修,挡了兰三小姐的道,还请兰三小姐见谅。”

没想到又会遇见胡愈,兰芮心中诧异,但并没有丝毫表露,她隔着车帘道:“胡二少爷客气了,我又没有急事,等一会有什么关系?不知车轱辘修的怎样了?不然,我使人过去搭把手?”

胡愈笑道:“兰三小姐不必担心,车轱辘很快就会修好……而且,先前去回话的车夫已经留下帮忙了。”

兰芮突然想起,不知他口中的“姨娘”是不是他的生母文氏,若是,按理她应该去问安,文夫人一日是她的母亲,文姨娘一日就是她的姨母……思及此,她便道:“不知前面车里坐的可是三姨母?”

胡愈道:“正是。姨娘方才听说是兰三小姐的马车,还念着,说从来没有见过兰三小姐。”

如此说来,文姨娘已经知道是她了,那就更不能不过去打招呼,兰芮略一思忖,道:“我一直就想见一见三姨母,只是没有机会,今日在这里遇见,倒是巧了……我这就过去拜见三姨母。”

胡愈笑了起来,四下环视了一圈,没见着有人经过,就道:“在下这就让人去胡同两头守着,不让那不知轻重的人闯进来。”话音一落,人已经走远,须臾又转回来,差跟随而来的一个婆子摆了脚凳,这才道:“兰三小姐请下车。”

兰芮早已趁胡愈方才离开的功夫戴上了车内备着的帷帽。

待兰芮被玉桂扶着款款下车,胡愈一见,不觉就起了好奇心,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风驰而过,那样的张扬跋扈,连京城勋贵家的少年都比不上,可她今日却戴了帷帽下车,一言一行都与京城的闺秀毫无二致,藕荷色的妆花褙子、莹白的漳纱百褶裙,全都衬托着她的婉约娴静……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与胡愈福了福,兰芮这才缓步往胡家的马车走,方到车前,车内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是芮儿吧,快上来。”

立刻就有一个跟车的婆子摆了脚凳。

兰芮依言上车,在车辕上,她摘了帷帽交给玉桂,嘱咐她就在车辕上等。

车内坐着一个满目含笑的贵妇,一见她就道:“哟,真是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儿,来,别管那些虚礼,坐到我身边来,让我仔细瞧瞧。”一把将兰芮拉到了自己身旁坐下,又命车内的婢女上茶果。

太过热情,让兰芮很不适应,她微微笑着:“三姨母快别忙了,芮儿受不起。”

文姨娘闻言抬眸,直盯着兰芮看,目光闪烁,“没想到你会叫我姨母……只是,以后千万别这么叫了,旁人听着,又不知会如何想。”

兰芮微愣一下,笑道:“这里又没人……”不过到底没有再称文姨娘为“三姨母”。

两人在车中闲话,文姨娘打量兰芮,兰芮也悄悄观察着头一次见面的文姨娘。

文姨娘说是文夫人的姐姐,可她那欺霜赛雪的肌肤,让她看起来反而更显年轻。她上身穿着一件幽蓝色滚了宽边的比甲,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的裙子,浑身上下,只戴着一只镶金的白玉镯子,典雅又不张扬,只是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并没有多余的首饰……

不一会,就有婆子在车外回禀,说车轱辘已经修好。

文姨娘拉着兰芮的手,很是惋惜:“好不容易相见,才没说上两句话,就又要分别了。不过以后只要有心,总会见着的。”

兰芮应了声“是”,告辞下车。

胡愈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等兰芮戴上帷帽,这才迎上来,“姨娘本是去护国寺上香,回来的路上车轱辘却坏了……多谢兰三小姐,姨娘许久不曾这么开心的与人说话了。”

兰芮微微颔首,“胡二少爷言重了。”

两人一同往兰家的马车走。

“听说兰三小姐的拳脚师傅鲁先生回来了……不知兰三小姐可知道他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兰芮脚下一滞,很快恢复镇定,淡淡的道:“鲁先生本是洒脱之人,一年之中总会出去走一走的,说是要走遍大陈各地山河,想来这次也是……至于他到底去了哪里,我也没有问过,如果胡二少爷想知道,我下次问了,再说与胡二少爷听吧。”

胡愈品味着兰芮的话,看了看玉桂。

玉桂自是明白他是让她回避的意思,但只装作不见,依旧搀扶着兰芮往前走。

随时带在身边的,估计是非常信任的人吧……

胡愈略一迟疑,又道:“卫王殿下全力追查英莲将军的行踪……鲁先生曾经是英莲将军的侍卫,他的行踪,卫王殿下自是时刻关注着,兰三小姐若是知道鲁先生去了哪里,请如实相告。”

鲁先生还有这样的身份?

而命人张榜追查“姑姑”的原来是卫王……

胡愈的话,足以让兰芮震惊,她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心中的惊异压了下去。

现在想来,鲁先生离开的时间,正好是玉桂说官府在街上张榜寻找“姑姑”的时候,而鲁先生回来,又是这样一副模样……

她笑了起来,“既然卫王殿下怀疑鲁先生知道姑姑的行踪,我回去后立刻就差人去问,等问出来,一定告诉胡二少爷。”

胡愈松了一口气。

好容易查出一个可能知道兰英莲行踪的人,可这人却不能带回去讯问,且不说他与兰英莲的关系,就是他现在是深得兰千乘信任的拳脚师傅,也不能轻易动他。

上了车,兰芮一直沉默不语,这一日发生太多的事情,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需要好好调整一下思绪。

玉桂悄悄的打量着兰芮,许久,才开了口:“三小姐,你真要将鲁先生的行踪说与胡二少爷知晓?”

兰芮抬头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玉桂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道:“是不是问过了老太太再作打算?奴婢只是觉的,这些事情牵涉太多,三小姐虽见识非凡,可到底经历的太少……”

兰芮没有接口,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她真的觉的很累,前世与贱三斗了两年,这一世,上天还不打算让她轻松,赐给了她一个莫测的身世,又赐给了她一个复杂的家庭,让她每日都处于一团了乱麻之中……

见兰芮不说话,玉桂就有些忐忑不安,呐呐的道:“奴婢方才逾越了,请三小姐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兰芮睁开眼,道:“一会我下了车,你就说我落了东西在骑射场,让赵大叔再送你去一趟骑射场,将方才胡二少爷的话都说与鲁先生听。”

玉桂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很快应了声“是”。()

一进二门,兰芮就察觉了异样。紫藤中文二门上的婆子一个个恭谨有礼,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更不像往日那样,一句接一句在她跟前讨巧。门上的婆子消息最为灵通,她们如此行事,肯定是有缘故的。只是不知是故意疏离她,还是家中有事,她们怕自己行差踏错挨罚,这才不敢多言。

她并未多想,径直回了清风馆。

今日要见李铁,兰芮只带了玉桂、夏至和霜降三人出门,在穿堂,银锁拉住夏至和霜降,笑道;“你们二人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三小姐这里有我和绿枝呢。”

在前头走的兰芮闻言,回头冲两人点了点头,夏至见了,立刻笑着说:“那就有劳银锁姐姐和绿枝姐姐了。”两人就此止了步。

回到上房,绿枝拿来早已备好的衣裳,银锁接过,然后往净房的方向看了看。

绿枝知道,这是提醒她去绞帕子,她咬了咬下唇,低头往门外走。

银锁待绿枝走远,轻声道:“三小姐,今日宫里来人了。”

多事的时节,听到宫中来人,兰芮的心本能的就漏跳了一下,抬起头来,“来的是谁?”

银锁抿了抿下唇,“这个奴婢不知,只听人说是司礼监的公公,是来传旨的,大老爷被降至正三品的中军都督府佥事……”一面说着,一面小心翼翼的看着兰芮。

到底还是出了事……

兰芮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还知道什么?”

银锁摇了摇头,“接旨时奴婢不敢近前……奴婢从前在劲松居呆过,要不奴婢去那边走一走,或者能再打听出一些事来。”

“不用,家中出了事,你们几个不要乱走,免得闯祸。”兰芮突然想起来,又问,“传旨的公公宣旨之后是立刻就走了,还是坐了一会?”

银锁想了想,“奴婢一直留意着动静,好像是由老太太陪着坐了一会才走的。”

兰芮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情形还不算糟糕。司礼监的太监,哪一个都是人精,老太太留他说话,是想从他口中探听消息,他自是心中明了,这样的情形下他却愿意留下,看来兰家在他心中还有一点分量。

银锁还欲说,却瞧见门帘闪动,绿枝端着水进来了,她悄然闭了口。宫里来人的事情她们都知道,她支绿枝去打水,这才抢了这个在三小姐跟前表现的机会。

绿枝低头绞帕子,嘴角噙着一抹不屑的冷笑,她进门时,将银锁的话听了半截。她和绿枝、双燕三人最后来清风馆,虽是二等丫头,却不如霜降、夏至两个三等丫头说的上话,更别说与在三小姐跟前服侍了七年的玉桂相比。得不到主子的信任,她们在清风馆的日子举步维艰,谁都想寻找一个机会与三小姐表示衷心,可银锁却不顾情谊,用这样的手段支开她。

兰芮擦了一把脸,立刻起身去劲松居。早上她走时老太太身子才略微好转,却又遇着这样大的事情,着急上火在所难免,不知病情有没有加重。

远远看见她,锦橙迎上来,裣衽为礼。

“三小姐来了?”

她望了一眼正房的方向,问:“祖母的病好些了吗?”

锦橙神色黯然,“早晨起来吃了一碗蔬菜粥和两只什锦翡翠包,看着精神也好了,可……三小姐听说了吧?”见兰芮点头,她又才道,“送走传旨公公,老太太的病症似乎就加重了,午饭也只吃了几口下去。”

兰芮叹了一口气,暗暗祈祷老太太千万不能就此病倒,这个家,还须得老太太来支撑。

她仔细的询问了老太太的病情,正欲离去,看见秦妈妈从上房出来,就迎了上去。

“秦妈妈……”

秦妈脸上没有了平常一贯的笑容,布着一层淡淡的青灰,她看了看兰芮,问:“三小姐也不要太着急,万事还有老太太和大太太做主呢。”

“妈妈,这到底是为什么?父亲还在阵前,皇上就……”兰芮眼睑低垂。

她知兰千乘这次官职被降,与紫荆关失守有关,可秦妈妈提到这事,她一句都不问,倒让人觉的奇怪。

秦妈妈道:“中军都督府管辖几个卫所失守,皇上这才动了怒……”

果然是因为这事,不过兰芮很快留意到秦妈话和从李铁那里打听来的事情有所出入,李铁所言,只紫荆关因守备将军杨雄被鞑子割首而失守,其余几个卫所守兵还不及败逃就被督军将守将就地正法,而秦妈妈所说的,却是有好几个卫所失守……不知其余几个卫所是不是李铁离开后才失守的,只是由此看来,事态比她想象的严峻。

“没想到鞑子这样凶狠……”兰芮语声喃喃。

秦妈妈见她这般,只当她吓着了,便道:“三小姐无需太过担心,皇上虽降了大老爷的职,却仍旧将人留在北疆主持大局,这里面可能另有缘故……”

兰芮点了点头,“听妈妈如此一说,我心安不少。”秦妈话不是空穴来风,可能是传旨公公透露了什么信息也说不定,她顿了一下,“祖母已经歇着,我就不进去了,等祖母好一点后我再过来。”

秦妈妈目送兰芮远去,转身回了上房。

老太太倚在大靠背上,见她进来,问:“她都知道了?”

秦妈妈上前两步,轻声说:“传旨公公突然来家,又当众宣旨……清风馆双燕那几个丫头都留在家中,肯定是三小姐一回来就赶着告诉她。不过三小姐虽也受了惊吓,但神色还算平静,并没有哭闹,问了缘由,又问了老太太的身体,然后就回去了。”

老太太微微颔首,目光低垂了下去。

秦妈妈又道:“奴婢要不要请两个擅长看妇科的大夫在外院侯着?奴婢听连翘说,大太太自从接了旨之后,就一直以泪洗面……奴婢怕有个什么万一,怕到时措手不及。”

“没出息遇事还不如三丫头镇定。”老太太咬着牙哼了一声,很是不耐烦的点了点头,“你交给老2家的去办吧,有事情稳住她,倒免得她生事。”

秦妈妈应下,快步出去了。

玉桂好容易赶在街上宵禁之前到家。

她一进门,兰芮就将屋中的银锁、双燕支了出去,迫不及待的问:“鲁先生怎么说?”

玉桂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道:“鲁先生说他去了保定,就是去寻找追风,还说若是有人想知道,说与他听也无妨。”

兰芮自是不信,鲁先生离开的时间太过巧合,而且鲁先生回来后的言行太过反常。可鲁先生既然这样说,那便是不怕卫王追查。

玉桂犹豫了一下,又道:“奴婢去骑射场时,发现骑射场外多了一个卖烤红薯的摊子。”

骑射场外一到天黑就人迹罕至,却有人这时在外摆摊卖烤红薯,显然是为了监视鲁先生。

兰芮抚了一下额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吃饭吧。”()

“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娘亲以泪洗面,三妹妹不说去劝一劝,却在这里记挂着一个下人吃不吃饭”随着一声冷哼,兰茉怒气匆匆的挑帘进来。紫藤中文

太过突然,兰芮和玉桂俱是一愣,兰芮率先反应过来:“二姐姐有话坐下说吧。”她越过兰茉,目光落在她身后局促不安的双燕身上,双燕一直守在门外,想来兰茉没有听见更多的话。

兰茉哼了一声,在高背椅上坐了。

玉桂上前行礼,然后拉着双燕出去了。

兰芮起身给兰茉倒了一盅茶,轻轻的放在她的手边:“我正想去看看娘亲,不想二姐姐倒先来了。”

自从在前厅一同接了旨之后,兰茉就心急如焚,一下午都坐立不安,想要与人商议一番,偏文夫人有孕在身,她怕勾起文夫人伤心,又不敢与文夫人说这些事情,好容易打听到兰芮回了家,便匆匆过来了。

因此听得这话,她脸色缓和了些,“三妹妹,这可怎么办?”话才出口,眼泪却已经像汹涌的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看来是吓的不轻。

兰芮叹了一口气,递上锦帕,道:“二姐姐不要着急上火,情况还并不算太糟糕……”她将方才从秦妈妈那里打听来的话说了一遍。

兰茉依旧低低的抽泣,许久才扁着嘴道:“这些我也听冯妈妈说了……可这毕竟是猜测,作不得准……”

兰芮突然生出无力感,她不擅长劝慰人,再说她心中也存了事情,根本没心情去安慰哭诉的兰茉。

“咱们都这样着急,还不知娘亲那里怎么样了……趁时辰还早,二姐姐和我过去陪娘亲说一会话吧。”

兰茉顺从的点了点头。

到观荷院,连翘看着两人过来,立刻去上房禀报,出来一脸歉意的与兰芮说:“大太太说嫌吵,只让二小姐进去……”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兰芮。

兰茉听了,回头拉了拉兰芮的手,“既然这样,那我就进去了。”

兰芮无所谓的笑笑,转身离去。她来文夫人房中探望,只是想做到让人挑不出礼来,既然文夫人不愿见她,她也乐得轻松。

双燕跟在她身后,很是不平,“方才二小姐斥责三小姐不来探望大太太,这时大太太不让进,二小姐却连一句话都没有”

兰芮回头看了她一眼。

绿枝就扯了扯她的衣袖。

隔日,老太太病情有所好转,众人问安时,她让人在屋中另摆了一桌,留了众人用早点。

兰芮夹着一只五香茄饼,小口小口的轻轻咬着,只是心思完全不在茄饼上,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老太太。

老太太今日穿了一件大红的掐金牡丹褙子,红艳艳的一团,看着就让人觉的喜气四溢,在加上她脸上由始至终挂着的风轻云淡的笑容,就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妙用。

她又看了看同桌之人,俱安静的用饭,就连昨日不知所措的兰茉,此时也静静的喝着粥。

显然,大家看到老太太如此不在意,都觉的安了心。

她又夹了一只白面馒头,低头认真的吃着。

老太太搁了筷子,环视一下众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碗筷撤了下去,老太太就道:“圣意难测,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安心过日子……你们回去后,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乱了分寸。”

赵夫人接口就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媳妇这就带着几个小辈去万寿厅处理家事。”

老太太点了点头。

兰芮几人正要起身告辞,锦莲就进来了,手中捧着一张拜帖,“安陆侯夫人听说老太太病了,特地来探望老太太,这时人已经在门外了。”

自从长兴侯夫人姜氏将兰茉的衣裳送回来之后,安陆侯胡家和兰家就有了些来往,但也仅限于节日互相送一份礼物,还远远没有到相互探病的程度。而安陆侯夫人选在兰千乘降职第二日探病,其中用意很是值得斟酌。

屋中众人都有一番思量。

老太太接过拜帖,翻了翻,吩咐赵夫人:“你赶紧去二门将人迎到湖中心的花厅去,我换了衣裳马上过去。”

赵夫人微微怔愣之后,喜的一张嘴都合不上,应了声“是”,拉着兰芝就出去了。家中来了贵客,从来都是老太太和文夫人相陪,今日老太太将迎客的差事给了她,若能借此与安陆侯府搭上话,那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出了劲松居,她示意身后的翡翠、珍珠两个落后两步,然后嘱咐兰芝:“这是难得的机会,一会你可要好好的表现……”

老太太待赵夫人出了门,又道:“你们先回去吧。记得约束好自己院中的下人,不要乱走失了礼。”说着话,她的目光落在了兰芮身上,“三丫头先回去换一件衣裳,然后来劲松居,陪我去见客人。”

兰芮笑着应下。

兰茉听了,一脸希冀的去看老太太,可老太太目光一刻也不曾在她脸上停留,她神色一黯,咬着下唇跟在众人身后出了门。

换罢衣裳,兰芮立刻就回了劲松居。

上身穿着一件葱绿的软稠儒衣,腰间系着一条雪白的漳纱百褶裙,鲜嫩的颜色,将她衬托的亭亭玉立。漆黑的头发绾了一个高髻,发髻旁恰到好处的插了一根莲花头的白玉簪子,简洁而大方。

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去了阳明湖中心的花厅。阳明湖是人力挖掘出来的,当时挖掘时,在中间留了一座一亩大小的小岛,岛上建了一间院子,用一条甬道与内院相连。只是湖风吹上来,屋内冬冷夏凉,冬天便无人来此,只夏天时偶尔用来接待贵客。

兰芮还是头一次来,她垂首跟在老太太身后,一副恭顺的模样,可却没有因此错过沿途的景致。

花厅中,赵夫人与安陆侯夫人杨氏相谈甚欢。

瞧见老太太进门,杨氏站起身迎了上来,“我本来是来探病的,却累老太太专门出来陪客,倒是我的不是了……”很是不安的样子。

老太太笑了起来,“难为夫人记挂……吃了杜医正的药,已经大好了,出来走一走不碍的。”

杨氏仔细看了看老太太,神清气爽,的确不像是抱病在身的样子。

兰芮上前见了礼。

温柔而婉约。

不是第一次相见,可杨氏还是有些吃惊,但吃惊之色只是一闪,便笑着夸赞,“三小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兰芮微微笑着,一只低垂的头往上扬了扬,待看清杨氏身侧的人,她不觉呆了呆。

没想到文姨娘也来了。

文姨娘见兰芮看她,便冲她笑了笑,兰芮回了一礼。

那边老太太和杨氏已经重新落座,文姨娘见状,不及说话就匆匆走到杨氏身后站着,举手投足间全透着恭谨。

杨氏与老太太道:“这是府中的文姨娘……”老太太冲文姨娘点了点头,杨氏又道,“既然来了,你就代我去看看文夫人吧。”

文姨娘应下。

老太太笑了笑,点了兰芮领路。()

兰芮不觉间就想起了昨日告别时文姨娘说过的话。紫藤中文

她说,只要有心,总会见着的。

不知今日的见面,是不是有心之举?

一出门,文姨娘就一脸歉意的笑道:“大热的天,还劳烦三小姐替我引路,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典型的应酬,恰到好处的笑容下有着淡淡的疏离。

兰芮听出文姨娘不想提昨日相见的事情,就顺着她的话说:“姨娘这话说的……姨娘是客人,我是主人,主人照顾客人是理所应当的,若是照顾不周,还望姨娘见谅。”

她一边说着,一边侧头看了看文姨娘身后的两个婢女,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举止从容大方,没有一点婢女该有的低眉顺目。

两人察觉兰芮在打量她们,双双屈膝行礼问安。

兰芮让玉桂一人给了一对银锞子。这些东西时常要用,她出门时总会让人备一些带着。

两人收下,笑着道了谢。没有因得了赏赐就欢天喜地,也没有因是不足一两的银锞子就失望,很有几分荣辱不惊的样子。

文姨娘看着,笑了起来:“这是紫菱和紫荷,两人都是极为聪慧的,要不是我再三的跟夫人求,夫人还舍不得把她们拨给我呢。”

兰芮听出了言外之意——紫菱和紫荷是安陆侯夫人杨氏的人。妻妾之间,总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她会意一笑。

“原来两位姐姐在侯爷夫人身边服侍过,我就说嘛,两位姐姐看着就与旁人不一样。”

紫菱微微笑着,紫荷脸上飞起一团红晕。

好话谁都愿意听。

兰芮笑笑,转头吩咐玉桂:“请两位姐姐去清风馆吃茶。”

紫菱和紫荷连忙谢绝。

兰芮嗔道:“两位姐姐难道是怕我怠慢了姨娘……”

再拒绝,就成了不信任,据说这位很是彪悍,拂了她的好意……

两人面露犹疑。

玉桂趁机上前挽住了两人的手臂。

两人顺势就跟玉桂去了。

两人走远,文姨娘拉起兰芮的手拍了拍,似赞许又似感谢,颇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兰芮支开两人,是想将鲁先生的行踪说与文姨娘,让其转告胡愈。只有卫王觉的鲁先生这条线查不出所以然,才会撤走骑射场外的烤红薯摊子。但话到嘴边,她却迟疑了,不知道文姨娘知不知道这些事情,若是不知道,贸然说与她听就很是不妥。

她到底没有说,她相信胡愈想知道,肯定会寻找机会来问她。

两人一路说着天气、景致之类的闲话,很快就到了观荷院。

早有人去与文夫人报了信,因此她们才踏进院门,冯妈妈就迎了上来。

一路寒暄着进了厅中。

文夫人已经捧着凸起的肚子坐在上首侯着,她看见文姨娘,就要起身,文姨娘已是赶上前去,“四妹妹身子沉,快别起来,当心动了胎气。”

文夫人拉着文姨娘一同坐下,“自姐姐去了安陆侯府,咱们姐妹就再没有见过,算算也有十七年了,姐姐这些年过的好么?”

文姨娘眼中含泪,频频的点头:“虽比不上妹妹的福气,但侯爷和夫人待我还算不错……”

文夫人眼中也泛起点点泪花。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从前在闺中的日子,同为庶出的女儿,在嫡母跟战战兢兢的度日,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嫡母……后来各自出嫁,鲜少联系。

兰芮自行站在了不被注意的地方。

文姨娘用锦帕拭了眼角,这才露出一个笑容,看着文夫人的肚子:“五个月了吧?”

文夫人立刻开心起来,抚摸着肚子,笑道:“是啊。也不知像了谁,还没出生就开始折腾我,这五个月我就没一刻安生过。”

虽是抱怨的话,可让人听着,却是掩饰不住的甜蜜。

“自然是像兰大人。”文姨娘笑着,眼底露出淡淡的黯然来,同为庶女,可两人如今的身份却是云泥之别。

文夫人又想起了前途未卜的丈夫,笑容就有些勉强。

文姨娘的失落转瞬即逝,她见文夫人情绪低落,猜出几分缘由,扫了一眼屋中之人,压低声音道:“妹妹无需担心,我听侯爷说这次皇上降兰大人的官职只是为了堵都察院那帮御史的嘴,等兰大人在北疆立了功,自然会官复原职的。”

文夫人双眼一亮:“姐姐,侯爷还说了些什么?”

文姨娘就笑笑:“侯爷从不在我跟前谈论政事……这些话也是他无意提起的。”

想起文姨娘妾室的身份,文夫人只得做罢,不过有了这话,她悬着的心稍微往下放了放。

正好兰茉进来了,两人自然而然的转了话头。

文姨娘从袖袋中取出两只梅花图案的赤金镯子,给了兰芮和兰茉一人一只做见面礼。

兰芮掂了掂,少说也有五两,她不由自主又看向文姨娘的发髻,还是只插了昨日那根白玉簪子。

看来她只是喜欢素淡的妆扮。

兰茉并未将文姨娘看在眼中,上前见了礼,便退到兰芮身旁,再无多余的话。

又说了一会话,老太太打发人来请,说让几人去湖心的花厅用饭。

紫菱和紫荷等在清风馆外的夹道上,看见几人过来,很快迎了上来。

兰芮落后几步,压低声音问玉桂:“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玉桂悄声道:“奴婢虽一再挽留,可她们只坐了一会,就说怕文姨娘有事时找不着人,要去观荷院找文姨娘……奴婢就说,主子们说话用不着在近前服侍,就是过去了也只能在外候着,她们就说不如在方才分手的地方等。”

兰芮点了点头,看已经落下好一段路,脚下就加快了步子。

饭后,安陆侯夫人杨氏又坐了一阵,这才起身告辞。

老太太让赵夫人和兰芮去送客。

赵夫人跟在杨氏身侧,一句接一句的凑趣,惹的杨氏笑声不断。

文姨娘与兰芮落在后面。

文姨娘突然道:“听说三小姐隔几日就要去骑射场习武?”

兰芮一惊,抬头看向文姨娘,只见她就是一副闲聊样子。想了想,她才道:“我每隔五日去一趟。”

文姨娘笑笑:“三小姐师从何人?是不是与大少爷一样,都是跟随鲁先生习武?”

兰芮越发的肯定,文姨娘挑起这个话头就是要问鲁先生的行踪。只是她实在不明白,方才她支开紫菱和紫荷,文姨娘一句不说,现在前后左右都是人的时候,文姨娘却打起哑谜来。

想到鲁先生并不在意,她便索性说了出来:“正是。不过鲁先生前段时间有事去了保定一趟,我的拳脚功夫也就耽搁了一阵。”

文姨娘笑的灿烂:“三小姐底子厚,耽搁十天半个月也不怕……”()

来兰家接安陆侯夫人杨氏的是胡愈。紫藤中文

他正指挥婆子摆长凳、换车中降暑的冰盆,细心而周到。

兰芮看着,很是吃了一惊,按说,这些事情应该是跟车出门的管事所做的……看他熟练的样子,应该不是头一回做这些事。

不过很快又释然,身为庶子,在嫡母跟前不用些心思又怎么行?

她侧头看了一眼文姨娘,只见她眉宇间没有一点异色,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胡愈嘱咐完跟车的婆子,转身请杨氏上车,却瞧见兰芮站在花团锦簇中相送的女子当中,微微怔愣一下,旋即笑了起来。

兰芮微微颔首示意。

看他吃惊的表情,应该并不知自己会来此。

杨氏等人登车离去,赵夫人和兰芮一同往回走。

赵夫人瞄了一眼兰芮,笑道:“你认识胡二少爷?”

兰芮淡淡的道:“见过两次,说不上认识,一次是跌马那次,一次是前些日子在家中遇上过一次。”她不喜欢赵夫人的语气,状是不经意,可任谁也能听出其中的刺探之意。

这两次,赵夫人自然有所耳闻,她笑笑,再不说话,只低头想起心事来。

有凤仙楼的事情,文夫人对杨氏有说不出的厌恶,待杨氏离开,她皱着眉头问:“昨日皇上才下旨降了老爷的职,安陆侯夫人今日就登门……媳妇觉的,这里面肯定有缘由,不然胡家怎么会这样好心来探病?”

老太太神情淡漠,“胡家一心想与咱们兰家交好,这时正是机会。”

文夫人立刻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来,喜道:“安陆侯一贯圆滑,他这时让杨氏来探病,肯定是窥探了圣意……这样说来,老爷这次肯定无事。”

老太太点了点头,“千乘在军中的地位,一时是无可取代的,你就安心的养胎吧,不用操心这些事情。”

文夫人连连点头,“媳妇知道了。”

老太太让冯妈妈搀着她回观荷院歇息,自己则上了回劲松居的夹道。

“你觉的,英莲会去哪里?”

秦妈妈吃惊的看着老太太,方才老太太在厅中与安陆侯夫人品茶,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老太太第一次关心大小姐的行踪?

“大小姐出家为尼,无论是挂单还是云游,总是会与庵堂有关,只要顺着这条线一直查下去,应该能查出一点眉目。”

老太太没有再说话,及至回房换了衣裳,她又才道:“你请一个精通画人像的画师来家,让他依着你的描述会十张英莲的画像,再从庄子上挑十对信得过的管事夫妇,让他们扮成信徒,依照画像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去寻找,务必将人找出来。你与他们说清楚,找到人的,赏银百两,不知轻重胡言乱语的,连同孩子乱棍打出去。”

秦妈妈应下,想了想,道:“大小姐武艺了得,奴婢怕管事的就算见了她,也不能将人带回来。”

老太太面色微沉,“你让他们记住,见了英莲旁的不用说,只告诉她,千乘的仕途攥在她的手中,是官复原职还是丢官下狱,全在她一念之间。”

秦妈妈目露惊骇。

老太太一贯信任秦妈妈,见状也不瞒她,“杨氏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我,皇上之所以降千乘的职,是恼咱们大敌当前却是故意隐瞒英莲的行踪……我昨日听了那内侍的话,当时就觉的千乘这次降职蹊跷,今日再听杨氏的话,就由不得我不信。”

秦妈妈就有些不解:“胡家与咱们交情不深,又因着凤仙楼的事情心中有芥蒂,可安陆侯为何上门来与咱们说这些辛密的事情?”

老太太冷哼一声,道:“负责寻人的可是卫王,卫王当初揽下寻人的差事,如今却找不到人,卫王在皇上心中,也会落得个无能的印象……再说,兰家的名号还有几分价值,胡家示好,不外乎是想将凤仙楼的事情抹过去。”

秦妈妈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办。”言罢,就撩帘出去了。

老太太闭上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那年自怀了身子后,就在陪嫁的丫头中挑了最为喜欢的慧心做通房,没两个月,慧心有孕在身……

兰芮回到清风馆,单留了玉桂服侍。

玉桂一边替她拆发髻,一边说着从紫菱和紫荷那里打听来的事情:“安陆侯有三子一女,除了胡二少爷都是嫡出……胡二少爷从小养在安陆侯夫人名下……奴婢听紫菱提到胡二少爷的语气,似乎很不以为然,奴婢就细细的问,紫菱说胡二少爷只会养鸟斗蛐蛐,不学无术,安陆侯每次看见他,总会训斥一番……去年卫王生日时,他寻来一只会说话的白凤头鹦鹉作贺礼,得了卫王的青睐,时常被叫去王府做客,安陆侯对他的态度这才好了些。”

兰芮嘴角不觉往上翘了翘。

胡愈如今帮着卫王查“姑姑”的下落,又怎会是靠着一只鹦鹉得了卫王欢心的“不学无术”之人……

“她们有没有提及文姨娘?”

玉桂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倒没有问。”她顿了顿,想起昨日路遇胡愈的事情,感叹道:“奴婢怎么也不相信胡二少爷是一个不学无术之人。”

“这些都是旁人的事情,与咱们不相干的。”

兰芮拿来许久不曾动过的针线,坐在矮榻上练习起来,方做了两针,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不一时,双燕在门外禀报:“三小姐,锦橙姐姐来了。”

兰芮扬声道:“进来吧。”

两人闻声进门,锦橙施了一礼,笑道:“后日是宁远伯太夫人的生辰,老太太想带二小姐和三小姐同去贺寿,让奴婢来与三小姐说一声,好让三小姐有所准备。”

兰芮笑着应下,不过心中却暗暗纳罕,宁远伯刘家与兰家向来不大走动,老太太怎么会突然想起去为宁远伯太夫人贺寿?

“我知道了。不知祖母还什么话嘱咐?”

锦橙笑道:“老太太就说让三小姐准备一下,旁的话倒没有说。”()

锦橙从清风馆出来,径直去了水澜馆,她方才来过一次,二小姐不在,她这才先去的清风馆。紫藤中文

白芍看见她,连忙迎上来:“锦橙姐姐这么快又回来了?”

“老太太那里还等着我回话,我就没敢在三小姐那里耽搁。”锦橙笑着望了上房一眼,“二小姐还没回来?”

白芍笑道:“说是要在大太太那里吃了晚饭才回来。既然老太太还等着姐姐回话,那奴婢这就去请二小姐。”

锦橙拦着她,嗔道:“哪能让二小姐跑一趟?我去大太太那里传话就是了。”

两人一起到了观荷院上房。

听着锦橙说明来意,文夫人慢慢坐直身子,“你说,老太太要领茉儿和芮儿去宁远伯府中给太夫人拜寿?”

一旁的兰茉闻言双眼圆睁。

锦橙笑道:“老太太是这样说的。”

文夫人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便往身后的迎枕上靠了靠,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宁远伯家刘家与我们兰家素来没有交情,老太太怎么突然想起要去刘家拜寿?”

锦橙道:“奴婢也不知道。”

文夫人见问不出所以然,摆摆手,打发了锦橙,端起茶盅,却是只转动着看茶盅上的花纹,半天没有吃一口。

她久久不语,兰茉就有些耐不住,“娘,祖母”

文夫人回过神来,笑道:“太后出自刘家,到时只怕京城所有勋贵家的夫人小姐都会齐聚刘家,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后日要穿的衣裳,莫要让人小瞧了去。”

提到太后,兰茉想起卫王从小在慈宁宫长大,心中一动,笑道:“女儿省的,不说在小姐中间拔得头筹,可也一定不会让人比了下去。”顿了顿,又撅起嘴嘟囔着,“三妹妹那样鲁莽,祖母却要带她同去,也不怕她丢了家中的脸……”

文夫人看了一眼屋中的丫头,道:“老太太自有主张,你先回去吧。”

兰茉很是不情愿的起身走了。

文夫人让人叫来冯妈妈,“你去庆春坊定一副百寿图的画屏。”

冯妈妈早已知道是怎么回事,闻言为难起来:“庆春坊出来的东西都有表记,那些个夫人小姐都是眼毒的,只怕会让人看出来……要不,奴婢另外寻一家绣品铺子买?”

文夫人就摇了摇头,“其他的绣品铺子出来的东西太过平常,宁远伯太夫人只怕看不进眼去……不过你说的也不错,庆春坊的绣技与众不同,就是将表记拆了也难保没有人认出来。要不这样,你明日一早去一趟长兴侯府,就说我担心姨娘的病所以让你去看看。姨娘的针线了得,手中肯定有不少成品,你挑一挑,有好的画屏就拿一幅回来。”

冯妈妈点了点头,想着姜氏贪婪的性子,知道不能空手去,又问:“前日老太太送了一棵百年老参来,大太太怀着身子吃不得,不如带回去给姨娘吧?”

“好。”文夫人咬了咬唇,目露恨意,“你一定要交到姨娘手中,免得便宜了旁人。”

冯妈妈迟疑了一下,道:“大太太,你看奴婢要不要多挑一幅?三小姐也不能空着手去宁远伯府。”

文夫人点了点头。

旁人都知道兰芮是她的双生女儿,若是空着手去,丢的还是她的脸。

兰芮担心鲁先生,第二日谎称平常用惯的缨枪落在了骑射场,让玉桂又去了一趟。

玉桂回来,一脸喜色:“三小姐,骑射场外的红薯摊子撤了奴婢问过蒋妈妈,她说好像是昨日申初搬走的。”

文姨娘和安陆侯夫人是未末离开的,不过半个时辰,红薯摊子就撤走了……

一颗石头落地,兰芮又问:“你见到鲁先生了吗?他说了什么?”

玉桂道:“鲁先生在马厩里住下了,奴婢与他说了门外红薯摊子撤走的事情,他只说‘知道了’,旁的话一句也没有多说,好像并不在意。”

“在马厩住下了?”兰芮吃了一惊,转而细想一下,又觉的以鲁先生不羁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情,似乎又合情合理。她点了点头,说起寿礼的事情来,“祖母没有说清楚需不需要单独备寿礼,你去水澜馆问一下,二姐姐要是准备了,那我也就备一件,若是她没有准备,我这里也就不用再单独准备了。”

玉桂应下,方要去水澜馆,双燕就来报:“连翘姐姐来了。”

连翘进来,施礼道:“大太太说,给宁远伯太夫人的寿礼已经备下了,让三小姐不用操心。”

卸了一个包袱,兰芮觉的轻松不少,赏了连翘一个银锞子,又让玉桂领着她出去吃茶。

隔日,老太太与兰茉、兰芮一同在二门登车。

宁远伯府也在西城,与兰家相隔四条街。

宁远伯与长兴侯、宋国公和武定伯这几家勋贵一样,都是太祖时的开国功勋。不同的是,长兴侯、宋国公和武定伯慢慢败落,成了靠着铁券吃岁禄的二流功勋,而宁远伯刘家出了一位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先帝时,老伯爷就在军中任职,虽不是要职,可也不是闲散职位。如今老伯爷年岁大了,这才闲在家中颐养天年。

这些,都是玉桂打听出来的。

马车方行了不足两丈远,兰茉只觉的下腹犹如刀绞,疼痛难忍,她一手捂住下腹,一手推了一把白芷。

“快,让车夫停车,我要去净房。”

白芷微愣了一下,连忙打帘子唤车夫停车。

同车的兰芮闻言回头,瞧见兰茉豆大的汗珠挂在额上,骇了一跳,“二姐姐,你怎么了?”

兰茉不及回答,也没等跟车的婆子摆脚凳,直接从车辕上跳下马车,小跑着去了不远的净房。

车停下来,老太太那边得了信,差锦莲来问,兰芮只得道:“二姐姐突然想去净房。”

锦莲道:“该不会是吃错东西了吧?”

兰芮笑笑:“应该不会,二姐姐吃的与我一样,都是大厨房做的。”

锦莲点了点头,匆匆去与老太太禀报。

老太太听过眉头紧蹙,“真是…..临出门偏出这样的事情。”顿了顿,又吩咐锦莲,“你去与二丫头说,让她不舒服就留在家中休息,千万不能硬撑着。”()

送罢老太太,赵夫人、吴夫人、兰芝和兰芸几人还未往回走,就听见二门的婆子来回,说马车停下了。紫藤中文几人不明就里,想想二门附近平常也不会有男仆,就走出来询问。

老太太听见声音,使了个眼色示意秦妈妈下车去应酬。

秦妈妈下车,与围上来的赵夫人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二小姐想方便,这才让停的车。”

才出门就想方便……肯定是迫不得已……

几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赵夫人还不及张口,吴夫人已是笑道:“既然无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这里虽有仆妇把着没有外人进来,可到底是二门外头,我们不宜久待。”

赵夫人点头称是,却是不动,抬头往净房的方向张望。

她不走,其他人也不好先离开,兰芝和兰芸也就跟着她去看净房的方向,瞧见一个艳粉的身影渐行渐近,兰芝目露喜色:“二姐姐回来了。”

从净房出来,兰茉只觉双腿发软,虽不至于走不稳道,可步子虚浮,双腿又使不上力。白芷搀扶着她,好容易缓过劲来,想去给老太太报平安,抬头却瞧见赵夫人几人等在那里。

这样的事情出在未出阁的女子身上毕竟不好听,她心头不由着恼,气她们不该多事……她推开白芷的手迎上去与各人见了礼,“劳二婶、三婶及两位妹妹担心,我真是过意不去……”

赵夫人拉起她的手,关切的问:“你一向是个仔细的……该不会是吃错了东西吧?”

兰茉心头的恼怒更甚,只是不等她开口,兰芝已经接口说道:“吃错东西可不能出门做客,免得失了态,传出去于二姐姐的名声有碍”言语间似乎认定了兰茉吃错东西。

吴夫人嘴角噙着一丝讥讽,静默不语。

兰茉闻言,白瓷般的双颊涨红,冷笑道:“多谢四妹妹为我着想只是我并未吃错东西,何来失态一说?”

锦莲领命就去了兰芮和兰茉同坐的马车旁侯着,谁知兰茉从净房出来并未直接上,她只得又走了回来。到近前恰好就听了这么一句,便笑道:“老太太说了,若是三小姐不舒服就留在家中休息……不过三小姐既然无事,那就太好了,奴婢这就去回了老太太。”

秦妈妈叫住欲走的锦莲,“本来时辰就不早了,你这一来一回又要耽搁时间,反正二小姐没事,就不用再去回了。”又去看赵夫人吴夫人。

吴夫人会意的笑笑,挽了赵夫人的手:“二嫂,我们先回去吧,免得耽搁了时间。”

这已经是第二次催促了,赵夫人不好再强留,就与吴夫人往回走,兰芝见状,眼中的失望之色溢到脸上,没有丝毫遮掩。

这边锦莲和秦妈妈就催着兰茉上。

走了两步,赵夫人突然回头,一脸担忧的看着刚转身的兰茉:“茉儿,你真的没事?哎——你身边的白芷和白芍都才十三岁,不顶事,真是让人不放心……”顿了顿,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不如这样,让你四妹妹跟着你一起去,也好照顾你一下。”

所有人都听出了赵夫人的意思。

她想让兰芝去宁远伯府。

兰茉脸上神色瞬息万变,咬着下唇不说话。

秦妈妈堆起笑容:“难为二太太想的如此周到,不过怎敢劳动四小姐?奴婢一会儿回了老太太,再从跟去的几个大丫头中挑出一人来服侍二小姐,二太太就不用担心了。”

借口被堵了回去,赵夫人一时语塞。

几人说话的地方离老太太的马车不算远,高一句低一句的有大半都落入了老太太的耳中。听到这,她吩咐锦橙,“去看看四丫头穿戴怎样,若是还看的过眼,就与秦福喜家的说,让四丫头同去。”

锦橙领命自去,见兰芝穿戴整齐,就将老太太的话与众人说了。

兰芝喜不自禁,赵夫人就道:“快去搀着你二姐姐。”

老太太有话,兰茉不好违逆,兰芝搀她时,她虽不悦,可终是没有甩开她的手。

车外的情形兰芮也听全了,兰茉和兰芝上车时,她下意识的就去看兰芝的穿戴。她上身穿着簇新的枚红色刻丝夏衫,腰系一条稍浅一点的漳纱百褶裙,头上梳着高髻,高髻一左一右各插了一把白玉钏,比她平日的装束华丽数倍。

见兰芮打量自己,兰芝别开头去。

兰芮笑笑,收回目光,问面色铁青的兰茉:“二姐姐可觉的好些?”

兰茉“恩”了一声,因到了车上无需顾忌,趁机甩开兰芝的手,捡了靠车窗的矮榻坐下。

兰芝不以为意,在兰芮身旁坐了。

马车再次启动,只是车上三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玉桂看了看兰茉,悄悄的将车上八脚香炉里的檀香换成了茉莉。

前头马车上,秦妈妈往冰盆里添冰块,添完,这才笑道:“老太太就是心善,明知道二太太的心思,还成全了她。”

老太太捏着一挂紫檀佛珠,闭眼诵经,好一时才睁开眼:“我倒不是为她,而是看在四丫头的份上。爹娘都没有出息,我又要支撑这个家,难得她晓得为自己打算,若是有夫人看中她,就算是她的福分。”

秦妈妈犹豫了一下,将兰芝的穿戴说了一遍,“这样的打扮,倒比出门做客的三小姐还精心。”

方才出门时,一大堆人围着,老太太并没有留意兰芝,听了秦妈话,眉头紧蹙,“你这样一说,她似乎是笃定兰茉有事似的……这会儿你就不要管了,你记得回来后叫白芍几个来问一下,看二丫头都吃了些什么。若当真与四丫头有关,那我可就看错了人。”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跟着的婆子上前与人说了几句话,就听见车外传来门轴转动的声响。马车一路向前,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车外有人道:“请小姐们下车。”

兰芮三人闻言下车,那边老太太也已经下了车,正与一个三十左右的贵妇说话,她们不及看周遭环境,就迎了上去。

老太太见到三人,笑道:“来见过刘大奶。”

三人便猜到眼前之人是宁远伯的嫡孙媳妇苗氏,一一上前见了礼。

苗氏还了礼,请几人上了早已备好的青帷小油车。()

几人分别上了青帷小油车。紫藤中文

车厢正中搁着一只喜鹊登枝的冰盆。

车内冰凉清爽,燥热似乎都被阻在了车外。

兰芮看着盆中的冰块一点的一点融化,化成水流入盆底。

小油车走了两刻钟还没有停,由此可见,宁远伯府比兰家的宅子还要大,这让她很是纳闷,须知兰家的宅子原是凉国公住过的。宁远伯和凉国公同是开国功勋,所住的府邸又全都是太祖御赐,按说国公的爵位更高,府邸也应该更大才是。

胡思乱想间,小油车终于停下来了,一个容长脸的大丫鬟打了帘子请兰芮下车。她所乘的小油车走在后头,等她从车上下来,老太太及兰茉、兰芝三人已经在车下等她了,她赶紧迎上去。

苗氏请四人往垂花门里边走,一边走一边与老太太闲话:“太夫人听说老夫人要来,很高兴,从昨日起就不住的念叨,说这么多年未见,不知老夫人变成什么样子。”

老太太笑着叹了一口气,露出惆怅之色:“能变成什么样子?不过是从妙龄少女变成了垂暮的老太婆罢了。太夫人身体还好吧?”得到苗氏肯定的答复,她又道,“算起来,我与太夫人也快四十年没有见过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我嫁去忠州之前。”

苗氏道:“那也是因路途遥远……如今老夫人来了京城,见面的时间自然就多了。”

老太太笑着看了苗氏一眼,暗道,这位大奶还真是个会说话的,她嫁入刘家时间不短,肯定听了一些当年的事情,可她却面不改色,只将两家不来往的原因归咎于“路途遥远”……

兰茉和兰芝在旁听的津津有味。

兰芮也留心在听,不过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周围的景致。所过之处全是蔷薇和月季,此时开的正艳,红黄橙绿紫,满目的姹紫嫣红。粗看好像是在甬道两旁随意栽种的,可走了一阵,她便瞧出了门道,这些蔷薇和月季被人栽种成了无数个大小不一“寿”字。

她不由的暗暗叹服。

出了甬道,又进了穿堂,最后苗氏在一间门楣上写着“浩然阁”的院落前止了步,门口一字排开的八位丫头屈身给几人行礼。

秦妈妈赏了几人。

苗氏这才一脸歉意的解释:“已经有好些位夫人小姐到了,太夫人脱不开身……”

老太太了然一笑:“太夫人是今日的主角,肯定是脱不开身的。”

几人进了门,又是一个遍植花草的院子,隐隐约约便能听见上房传来女子的娇笑声。

一个身着湘绸裙褂的婆子赶在几人之前去禀报。

一行到了上房门口,立刻有人打帘子,兰芮收回目光,屏声静气的跟在老太太身后进了门。

在坐的谁都知道兰千乘才被降了职,因此瞧见老太太神采奕奕的出现,都有些吃惊,原本笑声不断的热闹场面静了下来。

兰芮立刻感觉到有无数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依旧目不斜视的跟在老太太身后往前走。

“你是……玉儿?”

“是我,太夫人。”老太太紧走几步,到上首刘太夫人的座前蹲身行礼,语声哽咽,“太夫人……玉儿祝你寿比青松,福顺安康……”

“好好好。”刘太夫人连声应着,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伸出手去搀扶老太太。立刻有婆子端了一张高背椅子摆在首座旁边,刘太夫人拉着老太太一同坐下,“真是岁月如梭啊,若不是先头有下人禀报,我一时还真不敢与你相认……”

两人感叹一阵,老太太唤过兰芮三人,与刘太夫人道:“这是我的几个孙女……”

刘太夫人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个个端庄贤淑,都是一等一的好人才……”

兰芮三人闻言上前拜寿,献上各自的寿礼。她的是一副山石松柏图的挂屏,兰茉的是一副百寿图的插屏,而兰芝的则是一个寒梅傲雪的剪绒抹额,精细的做工,显然不是随意拿来的。

兰芮趁机打量刘太夫人。只见她满头的银丝绾成一个圆髻,用一根翡翠簪子定住,身上穿着大红的刻丝褙子,通身的富贵之气……虽早知刘太夫人今日做的是八十大寿,但这时一看,刘太夫人精神矍铄,思路清晰,一点也不像八十高龄的老人。

听玉桂说,这位刘太夫人是当今太后的母亲,宁远伯的嫡母。

刘太夫人乐呵呵的将三人的寿礼拿在手中翻看,一面看一面与众人道:“这样的手艺,满京城也寻不出几个来……”见兰芮三人含羞的低下头去,又长叹一声,转头与老太太道,“我最后一次见你,你也才她们这般年纪……一转眼,却已经是花甲之年了。”

屋中其余人听了,就有人附和着上前插话,一时间,屋内气氛又活跃起来。

刘太夫人回头瞧见兰芮三人恭谨的站在一旁,摆摆手道:“你们年纪小,对我们这些老婆子的说古肯定没有兴趣,就不必在这里了……去小姐们那边玩吧。”

三人都去看老太太,老太太微微颔首,三人这才去了大厅另一侧的小姐堆里。

兰茉在花团锦簇中寻到几张熟悉的脸,立刻就迎了上去。兰芝跟在她身后,兰芮顺着两人去的方向看了看,那边有长兴侯府的二小姐文婷,还有在长兴侯府见过的武定伯府和宋国公府中的几位小姐,虽说彼此没有交情,但毕竟说过话,她就不好不过去与几人打招呼。

各人厮见了,兰茉笑道:“几位姐姐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不过是在家中学习作诗罢了。”

武定伯府和宋国公府的几位小姐没有接口,只文婷答了一句,不过话才一说完,她已经转身往右侧的几位小姐那边走了。那边有宁远伯府的四小姐和安陆侯府的三小姐。

在这几位小姐跟前,兰茉一向处于主导地位,从来都是她一开口旁人就顺着她的话说,可今日她起了话头,却无人理会,好容易有文婷答了一句,可还是敷衍她,她气的咬了咬下唇。

兰芝在家中一向被兰茉压制,今日好容易见她出丑,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兰芮自然也瞧出这几位小姐态度冷淡,更知道其中的缘由——兰千乘降职了。

哪里都不缺捧高踩低之人。

她笑笑,走到角落里坐下。

不知是谁提出联诗取乐,立刻就引来众位小姐的附和,很快定出规矩,输了的人罚酒一杯。商议完毕,禀到宁远伯夫人跟前,宁远伯夫人怕吵着夫人们说话,吩咐下人在偏厅中摆了酒菜纸笔等物,请一众小姐们去偏厅小坐。

兰芮混在人群中往偏厅去,心中却暗暗叫苦,她根本不会什么联诗,答不出来丢脸事小,喝醉了酒失态才是大事。正苦无对策时,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兰三妹妹。”

兰芮闻声回头,只见于惠宜正笑吟吟的看着她。她便笑了起来:“护国寺一别,许久未见惠宜姐姐了。”

听得“护国寺”三个字,于惠宜双颊上立刻飞上两团红晕,避开兰芮的目光,道:“是啊,我本来想请妹妹来家中玩,但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兰芮不知两家对这桩婚事的打算,就不敢打趣她,只顺着她的话道:“姐姐只管下帖子就是。”

于惠宜点了点头,拉着兰芮落后几步避开旁人,笑道:“妹妹别担心,我前日无意中听见父亲和大哥说话,父亲说皇上将虽降了兰大人的职,可仍旧将兰大人留在边疆,就是说兰大人仍然深得皇上的信任。”

兰芮没料到她会安慰她,很是感激,点了点头,“多谢惠宜姐姐。”

于惠宜笑道:“我一个闺阁女子,本来不知道这些,但听过之后仔细一想,父亲说的很有道理……”她见兰芮似乎听明白了,就又道,“妹妹不要常常皱眉,我听人说,皱眉容易起皱纹。”

兰芮忍不住笑了笑,肯定是方才为联诗的事情着急时不小心将情绪挂在了脸上……想到联诗,她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姐姐也知道,我从小习武,家中虽请了先生教我学习诗画,可我从来没有用心学过……我方才是担心一会联诗时答不上来。”

“我还以为妹妹是为兰大人忧心……”于惠宜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这还不简单,咱们借故躲出去就是了。”

这个兰芮自然想过,可是不去偏厅,又能去哪里?不能留在方才的厅中,又不能在别人家的院子里随意走动。

那边于惠宜已经拦住一个宁远伯府的小丫头,“我来时瞧见外面院子里的蔷薇和月季开的正好,只是匆忙间没来得及细细观赏,这时就还想去再看一看,烦这位姐姐领一下路可以吗?”

那个小丫头没有犹豫,笑道:“两位小姐这边请。”

于惠宜悄悄的冲兰芮眨了眨眼睛。

兰芮莞尔一笑,吩咐玉桂,“去与老太太说一声。”

玉桂应下,转身时看见另一条石子路上的一个枚红色身影,附在兰芮耳边道:“那是不是二小姐?”

兰芮闻言去看,只瞧见了一片裙摆,但仅凭裙摆上那张扬的蝴蝶,她立刻就认出了是兰茉。

不知是受了冷待,还是和她一样是因联不出诗出丑……

玉桂又道:“二小姐似乎也要去那个遍植蔷薇和月季的院子。”()

有些话总不便当着旁人说。紫藤中文

于惠宜看见玉桂附在兰芮身边咬耳朵,便笑了笑,装作看风景,领着自己的丫头和刘家的那个小丫头往前走了几步,避了开去。

兰芮突然记起了凤仙楼的事情,那次也是兰茉突然离开,然后被人利用,惹出那许多的事端来。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她怎么就没学着谨慎一点呢?这是在别人的家中,就是要避开,也该多带几个人同行,然后叫上刘家的下人引路才是。

还去不去赏花……她现在很不想去,可已经与于惠宜商量好了……

想着,她才发现于惠宜早已不在身侧,而是在一丈远的地方盯着院中的假山看,仿佛假山上的石头有什么特别似的......

她感激的笑笑,转身吩咐玉桂:“咱们落在后头,没看见白芷或者白芍去方才的大厅,你去见老太太时,记得与老太太说一声二姐姐的去向,免得老太太担心。”

方才于惠宜提出要去赏花,刘家的小丫头丝毫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想来那花园子没什么去不得的,是她想的太多了。就是有什么不妥,她禀明了老太太,老太太那边自有打算。

玉桂应下,转身去了。

兰芮打定主意不去赏花。倒不是因为兰茉去了那里,而是她记起了凤仙楼的事情,心生警惕,万一出了什么幺蛾子,她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她可没有一个事事为她打算的亲娘。

她笑着走到于惠宜的身侧。

于惠宜扭头看她,满目的兴奋,伸手指着假山道:“妹妹快看看,这是不是蚂蚁?”

兰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条长长的黑龙在假山上蜿蜒爬行……果真是蚂蚁。

他不禁莞尔一笑,拉着于惠宜往后退了两步,“的确是蚂蚁。姐姐快站得远一些,免得蚂蚁爬到身上,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刘家的小丫头,要是蚂蚁咬伤了两位小姐,那她一顿打是免不了的。

“两位小姐请稍等一下,奴婢唤人去茶水间提一壶滚水来,好将这些蚂蚁浇死,免得它们害人……”

于惠宜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皱了皱眉,道:“我虽不信佛,可也知道不能杀生的道理,这位姐姐万不可因为我们就去坏了它们的性命……”又拉了兰芮的手,“我们走吧。”

那个小丫头闻言面上一红,跟在两人的身后往前走:“是奴婢愚钝,考虑的不周到……”

于惠宜面色微霁:“以后千万不要轻贱了性命。”

兰芮听着,便想起了护国寺后山的事情,看见满山的迎春花就起了画意,看见一群蚂蚁就高兴的双目放光……是在怎样的宠爱中,才能长成这样率性而为的性子?

她觉的羡慕。

抬头时,她看见玉桂过来了,想起赏花的事情,就道:“我突然觉的赏花没意思,还不如回去看她们联诗……我只说不会,想来她们也不会为难我。”

于惠宜笑道:“我本是陪着妹妹去的……妹妹觉的没意思,那就不去好了。”

两人拉着手往偏厅去。

玉桂忙忙的跟了过来,道:“三小姐,老太太让你去大厅,说是有几位夫人要见见你。”

能避开联诗,又不用去院子里乱走,这倒是好事。

她满怀歉意的冲于惠宜笑了笑:“本想与姐姐好好说一会儿话的……”

于惠宜笑道:“我这里妹妹就不用担心了,大不了去偏厅凑一会儿热闹……妹妹快去吧,免得兰老夫人久等。”

兰芮想起她送自己的那幅画,上头用小楷提了一首咏迎春花的诗,知她是不惧联诗的,就点了点头,“那好,我先去了,咱们一会儿在寿宴上头再见。”

于惠宜笑着点了点头,当先走了。

兰芮这才转身往大厅走。

玉桂跟在她的身后,“奴婢与老太太说了二小姐去花园子的事情,老太太就说怕二小姐身边的人不够用,遣了锦莲过去。”

兰芮“恩”了一声,她方才与于惠宜说话时,的确看见了锦莲往遍种蔷薇花的园子那边去了。

刘太夫人身旁又多了两人,一人是安陆侯夫人杨氏,一人她不认识,四十上下,衣着平常,通身只头上戴着的一支金步摇,不过她并未因此就生了轻视之心,能在刘太夫人跟前坐着说话,来历自然不一般。

老太太虽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含笑听着刘太夫人与杨氏和另一贵妇说话。

几人都看见了兰芮,刘太夫人招手让她过去,笑道:“过来,到我身边来坐。”有侍女眼疾手快的端来锦杌摆在刘太夫人脚边,兰芮朝着安陆侯夫人和另一贵妇福了福,然后在锦杌上坐下。

老太太适时道:“这位是太后身边的易姑姑。”

兰芮微微惊讶,不过思及刘太夫人是太后的母亲,又觉释然。见老太太似有还无的冲她点了点头,忙起身与易姑姑福了福:“见过易姑姑。”

易姑姑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在兰芮身上扫过,转头与老太太说:“三小姐不愧是将门之女,一瞧就与别的闺秀不同,形容举止都透着一股英气。”

兰芮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去。这位易姑姑笑容温和,话语亲切,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却是有一股洞察世事的锐利。

杨氏和刘太夫人都笑了起来。

老太太笑道:“说出来也不怕姑姑笑话……她从小就不喜欢女红针黹,琴棋书画也提不起兴趣去学,只对刀枪棍棒爱不释手。这不,现在还隔几日去一趟西郊的骑射场学习拳脚功夫和骑射呢。”

话语中全是宠溺。

兰芮诧异,按照闺阁小姐中的标准,老太太这些话可不是什么夸赞。

杨氏怔了怔,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刘太夫人含笑不语。

易姑姑神色未变,笑着点了点头:“没想到三小姐随了姑姑英莲将军。”

“虽随了她姑姑,不过却没有她姑姑那股领军打仗的气魄。”老太太笑意吟吟,又问兰芮,“听玉桂说你打算去赏花?”待兰芮点头,这才笑着看向易姑姑,“这孩子……诗词上从不用功,肯定是怕在一众小姐跟前丢脸,这才借口赏花躲了出去。”

又是揭短。

太不符合常理了。

兰芮忍不住猜老太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安陆侯三小姐胡春意和宁远伯四孙小姐刘家慧携手一同进来。两人手中各拿着一张兰笺。

刘太夫人等几人的目光转向了两人。

刘太夫人道:“你们怎么来了?你们这一走,偏厅的联诗岂不是玩不起来?”

胡春意扬了扬手中的兰笺,“我们是来请太夫人和夫人们做评判的……她们有说我的诗立意高远,有说家慧姐姐的诗对仗工整,太夫人快帮我们瞧瞧。”

杨氏眼中含笑,嗔道:“你这孩子,怎么闹到这边来了?”

胡春意吐了吐舌头,一脸娇俏,蹲身与众人行礼。

刘家慧也跟着行礼,而后笑道:“夫人不要怪妹妹,是我提议的……太祖母看妹妹的,那我的就由易姑姑来看。”说着,将兰笺递到了易姑姑手中。

易姑姑笑笑:“我与太夫人分开看,没有对比,哪来的评判?”话虽如此,却还是接过来细看起来。

“再换过来看就是了嘛”

两位小姐似乎都与易姑姑极为熟悉。

老太太和兰芮成了纯粹的看客。

这样的评比,自然是没有结果的。刘太夫人说了些各有千秋的话,就道:“你们两个赶紧回去吧,免得小姐们久等。”

两人正要走,兰茉却进来了,她鬓上簪着一朵粉色月季,与她一身衣裙相得益彰,明媚脸庞就多了几分妩媚。

胡春意丢开刘家慧的手,迎了上去,笑道:“这是兰二姐姐吧……”又看了看兰茉鬓上的月季,“我说怎么明明看见了兰二姐姐,一晃眼的功夫却又遍寻不着,原来兰二姐姐去了万花园。”

兰芮这才知道,原来那个花园子叫万花园。

兰茉自然知道眼前之人是今日小姐堆里的新宠……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上前与众人厮见了。

胡春意道:“我们正联诗呢,兰二姐姐错过了真是可惜……”她很是失望的样子,很快目光一转,笑了起来,“姐姐才去过万花园,不如就以花为题,作一首咏花的诗,让太夫人和易姑姑来评判……也好让我们见识一下。”

她这样说,兰茉就想不出理由来拒绝,眼中的恼意一闪而过,很快低头思考起来。

有小丫头拿了笔墨纸砚放在她身侧的小几上。

厅中其他的夫人们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见小丫头摆笔墨纸砚,那些一直与刘太夫人搭不上话的便装作看热闹似的围拢过来。

兰芮很是替兰茉捏了一把汗,旁人不知,她却知道兰茉也是个不爱读书的,要是当众作不出诗来,这脸可就丢大了。

她悄悄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端着茶盅吃茶,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须臾,兰茉提笔,在兰笺上写下了一首七言律诗。

胡春意见了,拍手笑道:“好诗好诗”

兰茉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众人围上去看,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兰芮不禁刮目相看。

在外面张罗寿宴的苗氏匆匆进来,顾不得揩了额上的汗,就与刘太夫人道:“太夫人,不好了家中走水了”

她的声音不小,刘太夫人周围几人都听见了,纷纷追问起来。

刘太夫人急问:“哪里走水了?”

苗氏道:“是回春阁……太夫人放心,中间隔着六个院子,一时半会烧不到浩然阁来……”

“什么?”刘太夫人闻言色变,指着苗氏道,“快赶紧将家中所有下人集中到那边去救火”()

“啊?”苗氏一脸为难,看了看近前的几位贵妇,刻意压低了声音,“太夫人,回春阁单独成院,背后是一片竹林,前面又是杏花林,与其余主院中间还隔着一个五亩大小的荷花池子,回春阁的火势蔓延,也就是烧着左面下人住的厢房……家中贵客云集,寿宴又马上要开席,这时将所有下人调去救火,寿宴那边受影响不说,只怕还会惊吓了客人们……孙媳以为,还是……”

“住口”刘太夫人打断她,大声呵斥,“家中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还不赶紧去”

刘太夫人声音不算小,一屋子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明白缘故的还罢了,知晓她因何动怒;离得远的不免就觉的莫名其妙,愣了愣,悄悄的跟身旁的人打听出了什么事。紫藤中文

当众被训斥,苗氏面子挂不住,泪花在眼中滚了几滚,强压下去,这才道:“孙媳错了……孙媳这就去办。”苗氏撩着裙角,匆匆的往门外走。

她还未走到门边,易姑姑身形一闪,已经先一步跑了出去,先前那种风轻云淡的淡定早已不见。

从二十岁起,刘太夫人便开始主持宁远伯府的中馈,就是现在也还未全部放手,这样一个人,却因家中一个院落失火而惊慌失措,忘了给孙媳妇留颜面不说,还不顾自己寿辰宾客云集,将所有人调去救火……

还有慈宁宫出来的云姑姑,什么样的场面没有经见过,却是听见宁远伯府中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院落失火,不管不顾的往外冲……

在坐的没有一个是心思愚钝之人,凭着这两点,立刻就猜出回春阁中不是有贵重之物便是有贵人在。

不过,更多的人是倾向于后者。

在回春阁的是什么人?竟让云姑姑和刘太夫人如此失措。

好一时,刘太夫人才惊觉自己失态,她收拢心思,料定瞒不过一屋子的人,索性挑明了说:“卫王殿下在回春阁小憩。”

一时间唏嘘声四起,有不少的人急的直跺脚。

“这可怎么办好?”

“好端端的,怎么就会起火呢?”

“太夫人,是不是拿了帖子叫巡检司的人来?”

“怎能叫巡检司的人来?巡检司的都是男子,回春阁是内院,怎能让他们来内院?”

刘太夫人没有解释卫王为何此时在宁远伯府内院中出现,也没有人去问。

安陆侯夫人杨氏和老太太不住的劝慰刘太夫人,毕竟上了年岁,着急上火只怕身体受不住。

事发突然,兰茉直到刘太夫人说卫王在回春阁时才完全镇定下来,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胡春意与刘家慧都已不在身边了,她也没心思去寻找两人,想了想,走到兰芮身边,道:“三妹妹,你别愣着,赶紧去帮忙救火吧你力大无穷,拳脚功夫和骑射又不让须眉,十个婢女也顶不上你一个。”

力气再大,拳脚功夫再好,可也怕火烧啊

兰芮一听这话,气的血液倒流,若不是身旁同样听见这话的几个贵妇盯着她看,她还须顾忌形象,她必定……她将火压了下去,作出一脸不解的表情,“这……那边男女仆从混杂,我去是不是不妥当?再说,我拳脚功夫好于救火也无益啊?总不能拿拳头去辟火吧?”

就是有男仆在这一条,她也不能去,不然名声毁了,她以后的日子还不知怎么样。反正宁远伯府下人少说也有四五百,一人端两盆水也能将火灭了,又不差她一人。

兰茉还不及说话,安陆侯夫人杨氏已经拍手称好:“兰三小姐的英名我也有所耳闻,她去帮忙救火的确是再合适不过。”

刘太夫人沉吟片刻,转头去看老太太。

兰芮看着,心中一沉,刘太夫人这是同意了。

老太太很是为难。她当众拒绝,若是那边的卫王有个三长两短,自然有好事者将责任推到兰家头上,可火场凶险,她不忍心让兰芮去涉险……虽说这几个月才留意起这个孙女,可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刘太夫人就道:“玉儿,我也知女孩子名节最为要紧,提出让兰三小姐去救火实在太唐突,我老婆子今日就当着众位夫人的面跟你保证,事情一过,我一定向太后请旨,给她一个交代。”

闻言,所有人面上表情不一。

兰芮吓了一跳。

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太夫人说的如此决绝,老太太知道不能拒绝,她便连连摆手:“太夫人这话可折杀玉儿了……我这就让三丫头去,只是她一人之力毕竟微薄,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忙。”又转头与兰芮道,“你赶紧去回春阁。”

没有人问过兰芮的意见,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她只得点了点头。

虽说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可刘太夫人看见她点头,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兰芮转身,快步往门外走,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悲壮的心情来。

玉桂快步跟了上去。

兰茉上前一步,走到老太太跟前,一脸的焦急:“祖母,事态严重,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不如让我跟三妹妹一同去吧,不管怎么说,我也学过拳脚功夫。”她将“拳脚功夫”几个字咬的特别响,说完,不待老太太和刘太夫人表态,便去追兰芮。

旁人还不及反应,安陆侯夫人已是连声道好,“兰家不愧是将门,养出的女儿个个看着娇滴滴,遇事却个个都是不退不让,沉稳冷静的,与别家的女儿一比较,高低立显。”

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兰茉已是出了门,老太太想要唤回来,已是来不及。

出得门,早有一辆青帷小油车侯着,兰芮和玉桂上车还没坐稳,赶车的婆子手中高高扬起的辫子便落在了拉车的青花驴子身上,小油车想弦上的箭一样,快速的冲了出去。

车上的兰芮和玉桂没防备,被颠的一个趔趄,若不是极是扶住车厢,差点就从蜀锦软垫上掉下来。

兰茉跟出来,只看见小油车模糊的影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又一辆小油车在身旁停了下来。

她匆匆登车。

纵然是青花驴子狂奔,从浩然阁到回春阁还是用了两刻钟的时间。

一路上,兰芮都在琢磨刘太夫人的话,想了几种可能,又都觉的不是……

还未下车,兰芮便听见喊声震天,阵阵浓烟袭来,呛得她眼泪直流。她赶紧将手中的锦帕在车中的冰盆中浸透,递给咳嗽不止的玉桂,示意她捂住口鼻。

她又浸透一张锦帕捂住自己的口鼻,而后嘱咐玉桂:“你呆在车上接应我。”

不待玉桂反驳,她已经跳下了小油车。

下车后,兰芮才发现青帷小油车停在一处荷花池子旁。紫藤中文刘家仆从救火,全都从荷花池里取水,这里人来人往,场面混乱不堪。

有一个端着陶瓷盆子的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被人踩到裙摆,一个马扑摔了出去,救火的家什被摔碎不说,还因扑倒在了碎瓷渣滓上,手脸被划出几道口子,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有一个小厮和一个管事娘子模样的妇人撞了个满怀,管事娘子被手中的水浇了个透心凉,衣裙贴在身上,因是夏天,里面的肚兜隐约可见,惊怒之下,一个大耳刮子打在了小厮脸上,小厮捂着脸陪不是,却留意脚下,一个倒栽葱掉进了荷花池子里,好在荷花池子的水如今只有齐腰深……

又有一个媳妇子,发现头上好容易攒下的金步摇在混乱中被人拔了,气的咒骂连连……

这三桩事情,还是兰芮下车后在她身边转眼间就发生了的,她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是什么样的情形。

人多力量大不假,人多坏事这话也说的非常正确。

这些还不算最糟糕的,最让兰芮揪心的,是所有救火的人都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从她身旁经过的,没有一个不是咳嗽不止眼泪直淌的。这样下去,回春阁的火还没有被扑灭,就会有人因窒息和体力不支倒下去。

她赶紧招来赶车的婆子,大声吩咐:“你去找一下负责救火的管事,让他传命下去,所有人都脱下身上多余的衣裳在水中浸湿,然后捂住口鼻,免得浓烟进入口鼻。”

那赶车的婆子看了看兰芮,见她以浸湿的锦帕掩住口鼻,似乎真的不怎么咳嗽,便有样学样,掏出帕子浸湿掩住口鼻,品出其中好处,她激动的连连点头。

兰芮想了想,又道:“是了,还有那些冲进屋中寻人的,一定要用浸湿了棉被裹在身上护住身体才能进去救火的人参差不齐,你问一下负责救火的管事,看能不能将老弱之人先遣回去,他们在此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会碍事,其余之人,最好能每十人一组,将打水送水灭火的人分开,让他们各司其职,再挑一个平日稳重有威望的领头,负责分派工作。”

话是如此说,如此混乱的局面,临时来分组,难度肯定十分大,不知管事会不会采用。

赶车的婆子去了,她又拉住从身旁经过几个下人,教授了他们护住口鼻的方法。

须臾,身旁的人都纷纷掩上口鼻。

兰芮挤在挨肩接踵的人流中往回春阁走。

只要救出卫王就好,指挥下人端水救火这些自有人去做。

她表面看似镇定,其实只有她自己才清楚,此刻她的一颗心砰砰乱跳,若不是有胸腔护住,只怕已经蹦了出来。她的救火知识,是前世日积月累的,星星点点的,片面不成体统……她现在只能靠不俗的拳脚功夫去碰运气,救出卫王当然好,救不出她也一定要全身而退。

火光冲天,伴随着噼噼啪啪爆裂的声响,火势似乎越来越熊。

阵阵热浪扑面而至,烤的人不敢近前。

头一次看见这样大的火,兰芮愣了一愣,很显然,她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样的火势下,往屋中冲无异于去送死。

锦帕不如毛巾吸水,被大火这么一烤,很快变干,她拦住一个端水的下人,浸湿锦帕再次捂住口鼻。

“三小姐,总算找到你了。”玉桂惊呼,但四周乱糟糟的一团,除了耳力很好的兰芮外,谁也没有留意到。

兰芮闻言回头,看着衣衫凌乱发髻松散的玉桂,“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车上等着么?”

玉桂挤到兰芮身旁,一双眸子晶亮,没有说三小姐一人涉险,她心中难安之类的话,只道:“多一个人多一双手,我跟在三小姐身侧,也好有个照应。”

兰芮就点了点头,她揪住身边的一个小丫头,问:“有没有路能绕到回春阁后院去?”

不知火是从哪边起的,若是前院的话,后院的火势肯定比前院小,或者还能进去。

小丫头想了想,答道:“有好几条夹道可以到后院,可如今都起了火……”她眼睛一亮,“是了,下人住的厢房可以通往回春阁后面的竹林,不过就是路远了些。”

兰芮看到一丝希望,立刻让小丫头引路。

小丫头不知她的身份,但一看她的妆扮就知肯定是哪家的小姐,在这非常时刻,辨不清来历就不敢多问,依言在前面引路。

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一下,正巧看见有两个男仆裹着被子往火场里冲,如此看来,负责灭火的管事已经采用了她的方法。

她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不过两个男仆瞬间又退了出来。

她没想到刘家竟然在家中栽种了这样大的一片竹林。而这竹林又与别家不同,一般栽种在家中的,都是一丛丛的,在竹丛中留出小路,以便观赏时行走,而刘家的这一片竹林,似乎是任其发展,密密麻麻毫无章法的一大片。幸好她一看见这片竹林就知不好走,问小丫头要了一把柴刀,太过茂密的地方,她便挥舞柴刀,生生的砍出一条路来。

兰芮还好,有功夫底子撑着,走的很轻松,从竹林中出来,玉桂和那个小丫头身上的衫群都被扯破了好几处。

火果然是从前院烧起来的,靠近竹林的几间厢房还完好无损。

她回头吩咐小丫头:“你赶紧去寻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仆,告诉他们后院的火势较小,可以进入屋中,让他们多带几条棉被从竹林这边过来。”

小丫头飞快的去了。

兰芮突然听见叮当的脆响,这样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兵器碰撞发出的声响。

这声音还越来越近。

不等她有什么反应,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与一个黑衣人纠斗。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胡愈。

黑衣人使的是一柄长剑,每一剑都是刺向胡愈身上的要害,又快又狠,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置胡愈于死地。胡愈且战且退,功夫上头明显不及那黑衣人,一不留神,左臂就被刺中了一剑。

“啊?”玉桂饶是个稳重的,看见胡愈身上的血喷涌而出,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生死关头,最忌讳的就是一心二用,因此黑衣人和胡愈都不曾留意一旁还站着两个人,听得这一声惊呼,不约而同的循声看过来。

两人都犯了大忌。

兰芮手一扬,将柴刀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击中黑衣人的腿弯上,她用的是刀背,可即使是这样,那黑衣人吃疼之下还是跪在了地上。

就这么一瞬,胡愈反应过来,一脚踢在了黑衣人的头上,黑衣人当场晕了过去。

玉桂目瞪口呆。()

胡愈犹不放心,又在黑衣人的前胸踹了一脚,这才就地坐下,反手撕下软稠直裰的下摆准备包扎伤口。紫藤中文

看出他的意图,兰芮知道他一只手无法完成,便让玉桂上前帮忙。

男女授受不亲,玉桂脸上红了红,目光触及胡愈左臂上不断沁出的鲜血,到底还是没有犹豫就过去了。

胡愈道了谢,突然想起兰芮这时出现在这里太不合常理,淡淡的问:“兰三小姐怎么会在这里?”前院无路可走,唯一能来此的,便是穿过这一片茂密的竹林,他看了看身后的竹林,果然被人砍出了一条路来。

他又看了看黑衣人身旁的柴刀。

兰芮简单明了的将刘太夫人让她前来救卫王一事说明。

胡愈听过,松懈下来,道:“兰三小姐放心,起火时卫王殿下已从回春阁出来,他这时在一个妥当所在。”

“真是佛祖保佑……”兰芮真心的笑了起来,“刘太夫人还不知卫王殿下没有事,我这就赶回去将这个喜讯说给她听。”她拉着玉桂,转身就走。她是来救卫王的,既然卫王无事,那她留在这里便没有意义,再说,地上还躺着一个黑衣人……

“兰三小姐……”胡愈唤了一声,等兰芮回头,为难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兰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明白过来,“胡二少爷放心,我知道怎么说。”

她与玉桂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走了两步,传来一种怪异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应该是想咳嗽而又生生忍住,从腹腔中发出来的。

她装作挡竹枝的样子侧了一下头,方才传出异声的地方,翠绿的竹叶之间射出一道刺眼的亮光……

那是阳光照射下金属的反光。

她心中一凛,那里有人,而且那人身上还带着兵器。

是装作不知,然后与玉桂大大方方的离开,还是……

现在她的确爱上了武技,可她不想打架,尤其这种需要以命相搏的打架。

她回头看了看胡愈,他正用右手捂住左臂上的伤口,一滴血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落下来。

如果躲在暗处的是黑衣人的同伴,那胡愈就会有危险——手脚完好尚且不敌黑衣人,何况现在还受了伤。

她很犹豫。片刻后,她握了握玉桂的手,示意她留在原处。待玉桂会意,她便往回走,一面走一面笑道:“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问胡二少爷的伤势如何。”

胡愈怎么也没想到兰芮还会回来,而且回来是专门问他的伤势,不知怎的,心中竟然生出丝丝暖意……他抬头,对上兰芮笑吟吟的脸,“多谢三小姐关心,这一剑虽刺的深,但是没有伤着经脉,不碍事的。”

他很快察觉异样,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总往一个方向看。

兰芮一脸的关心:“可是这血怎么还未止住?”她装作凑近些去看,用极低的声音问,“竹丛之中的人是不是与你一起的?”说着这话,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他手边的长剑剑柄上,思考着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拿起来。

她竟然发觉了。

原来她询问伤势是幌子,原本的那一点温暖,很快消失殆尽。

胡愈一怔之后点了点头。

兰芮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去与人搏命……她没有再说,转身离去。

走了好一会,玉桂担心的道:“三小姐,胡二少爷有伤在身,咱们不管不顾的将他丢在这里,该不会有危险吧?”

兰芮笑笑:“咱们只需回了刘太夫人,刘太夫人自然会妥善处置。对了,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黑衣人的事情。”

玉桂明白过来,三小姐不管,肯定是因黑衣人的缘故。

在竹林中,她遇上了方才的小丫头,她领了二十几个男仆过来,同行的还有面如土色的易姑姑。

她笑了笑,道:“方才我遇上了安陆侯府的二少爷,他说回春阁着火时卫王殿下就出来了……”

胡愈与卫王的关系,易姑姑也知道,他说无事,那便是无事了。

兰芮看了看清一色的男仆,就道:“卫王殿下起火时就出来了,那回春阁里面的一应仆从也应该跟了出来,既然回春阁没人,就没必命人冲进火场去,免得伤了人。”

这些人过去,势必就会看见那个黑衣人。

易姑姑点了点头,看了为首的那个仆从一眼,那个仆从便吩咐所有人退出去。

待兰芮的身影消失不见,竹丛中的人走了出来,赫然是卫王。

胡愈挣扎着站起身。

卫王看了眼他手臂的伤势,道:“真伤的不重?”方才兰芮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再问一次,不过是表示关心。

胡愈点了点头:“没伤着筋骨,劳殿下担心了。”

“那就好。”卫王双目微醺,看着兰芮离去的方向,“每次涉险都是她出现方能退敌,真是有意思。”

胡愈品味着卫王话里的意思,心中一悸,看向卫王,“前一次护国寺后山的事,是兰家与于家结亲,这才相约一同去上香,应该是巧合。而这一次的事情,方才我问过兰三小姐,是刘太夫人听说回春阁着火,惊恐下又无人可用,这才差她来救殿下的……”

卫王淡淡的道:“本王自然知道她不可能与奸人勾结,只是说太巧了而已……”

“是我想的太多了。”

竹林中响起脚步声,不一时,出来四个穿着一式一样天青色直裰的汉子,走到卫王跟前,躬身拜下去。

卫王摆手让他们起来,其中一个道:“那两人自知敌不过属下们,还不待属下们靠近,就将手中的短剑架在脖子上自刎了。属下们无能,没有带回活口,请殿下责罚。”

“那两人是死士,就是抓住了也问不出所以然。”卫王顿了顿,又道,“好在这里还有一个。”

那四人这时才留意到地上的黑衣人,立刻色变:“调虎离山之计?”

久不言语的胡愈突然道:“殿下,敌人总算是露了破绽,他们先是点燃回春阁将咱们逼近竹林中,然后又使出调虎离山之计引开殿下的侍卫……此人不仅对宁远伯府的布局了若指掌,还知道殿下今日一定会来宁远伯府……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定会有所收获。”

卫王目露赞许:“那这事就交给你来办。还有,托你姨娘问一下,兰家的那位小姐是如何看出本王隐在竹枝后面的。”

她能看出,旁人也能看出。

前院的救火还在继续。

已经得知卫王安然无恙,易姑姑自然是对熊熊大火视若无睹,风轻云淡的吩咐方才那个管事备车,又看了兰芮一眼,头发齐整,衣裙完好,只裙摆处沾上了点点污迹。倒是身边的丫头狼狈不堪。

兰芮没有留意到易姑姑在打量她。

她们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荷花池子旁的情形,那里井然有序,与她方才去竹林前的混乱场面有天壤之别。

看来那个管事是完全采用了她的建议。

几人回到浩然阁,宾客已经辞别,只剩下安陆侯府和兰家的女眷。

卫王无事的消息早有人送了过来。

兰芮第一个进门,老太太看见她,疾步上前,拉起她的手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我真担心你有个什么闪失,我没法跟你父亲交代。”眼角溢出点点泪花,她连忙用锦帕揩了。

兰芮微微动容,她没想到,老太太会真心担忧她的安危。

刘老太夫人也走上前来,含笑道:“今日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想出用湿衣服掩住口鼻的方法,还不知会怎样。”

安陆侯夫人杨氏和三小姐胡春意也上前附和。

易姑姑随后走了进来,几人又围着易姑姑询问是否伤着之类的话,她这才得以解脱。

等确认门外无人后,老太太才露出着急之色,拉着兰芮问:“你二姐姐呢?她不是随你一同去救火了吗?”

兰芮吃了一惊,她先出门,并不知兰茉也去了回春阁。

见兰芮不知情,老太太就有些坐不住。

兰芮很是无奈,安慰道:“祖母放心,回春阁的火快灭了,二姐姐也应该回来了。”

过了一会,苗氏亲自赶来报信,说火已经灭了,她说完,看了看安陆侯夫人杨氏,又看了看老太太,与刘太夫人道:“孙媳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安陆侯夫人和兰老夫人说。”

刘太夫人看出她眼中的凝重,便点了点头。

杨氏莫名其妙。

老太太心生不安。

两人随苗氏出来,进了隔壁的一个小厅。

苗氏亲自闭了门,道:“火扑灭之后,我就让管事媳妇子带人仔细搜查与回春阁离的最近的厢房,怕溅了火星子……我们府里有家室的下人都住在后街,那些厢房是辟出来专为临时进府当差的婆子媳妇子住的,平日去的人不多。谁知打开其中一间,就发现有三人昏倒在地……一人是世子爷,一人是我们府中的一个大丫头,还有一个……是兰二小姐。”

老太太只觉的一口气上不来。

杨氏骤然色变,口中只是嚷着不信:“大奶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延哥儿跌伤了腿,走路还要依靠拐杖,此时他应该正在家中养伤,又怎么会出现在伯府内院之中”

苗氏想着方才看见的一幕,又听她话里话外不信,心底也是恼怒,“夫人都不知,我又怎么知道世子爷是如何出现在咱们伯府的下人房内的?再说了,是与不是世子,夫人一看便知,我何必编瞎话来哄夫人?”

自己儿子闯入人家家中内院……杨氏到底理亏,想一想苗氏的话不无道理,这事根本哄骗不了人,心中便信了……她不由得着急起来:“那延哥儿为何会突然昏倒的?”

“我已经请过大夫了,大夫说是吸入浓烟所致,想来这时应该醒了。”

杨氏闻言就要去看,老太太拦住她,问苗氏:“方才管事媳妇子进去时,屋中是怎样的情形?这里没有外人,还请大奶明言。”

苗氏不由的脸红了红,沉默一时,才道:“世子爷与家中那个大丫头衣衫不整……兰二小姐和衣倒在了门边……”

苗氏虽说的隐晦,但杨氏和老太太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撞见别人苟合而且还在别人家中

老太太只觉的天旋地转,身子软软的摊在了高背椅子上。紫藤中文

苗氏见状,吓了一跳,忙起身倒了一盅茶让老太太吃下去。

老太太缓过劲来,目光落在了一旁垂首不言的安陆侯夫人杨氏身上。

杨氏眼中尽是羞愧之色,似乎在看脚下的青砖,又似乎不是,手中藕荷色的锦帕已经被她撕扯的变了形……整个人看起来垂头丧气。

看样子她之前并不知情。

也是,她再蠢,也不会唆使自己儿子在别人家中与婢女私通。

这件事情,得益的只有宁远伯刘家。

捏着两家的把柄,以后……

老太太咬了咬牙,与苗氏道:“我有几句话要与太夫人说,大厅多有不便,还请大奶走一趟,请太夫人过来说话。”

苗氏看了看杨氏,杨氏也点了点头。

为今之计,是三方坐下来,商议一下怎么将事情压下去。

苗氏重回大厅,厅中所有人都看向她。她冲众人笑了笑,而后目不斜视的走到刘太夫人跟前,没见着易姑姑,就问:“易姑姑已经走了吗?”

刘太夫人道:“我看她发髻有点松散,就让她先梳洗一下再回宫。”

易姑姑不在也好。

苗氏道:“安陆侯夫人和兰老夫人说有话要与太夫人说。”

刘太夫人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问就随苗氏出来了。

从大厅到偏厅,苗氏走的极慢,她一面走一面将事情说了一次。

刘太夫人听着,用手中的拐杖重重的顿了一下地,“看来,家中的下人又该淘换淘换了。”

大厅中只剩下了胡家和兰家的几个小辈。

先是苗氏唤了安陆侯夫人杨氏和老太太出去,而后又请了刘太夫人,人人心中都知道肯定出了事情,只是没人说出来,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兰芮隐隐觉的不安,不住的往门外看。

火都扑灭了小半个时辰了,兰茉怎么还没回来?

从联诗时起,兰芝就一直跟在安陆侯府三小姐胡春意旁边说笑凑趣,胡春意又给她引见了另外几家的小姐,她便没有留意自家姐妹的动静。

这时那几家小姐走了,胡春意明显不想多话,她这才想起兰芮,走到她的旁边,悄声问:“二姐姐还没回来?”

兰芝就撇了撇嘴角:“二姐姐真是自不量力,手上的力气还比不得我,就想去救火想在一众小姐中间出风头,也不是这样出的须知京师的女子是以温婉贤淑为美,她还以为咱们还住在忠州呢三姐姐是不知道,一屋子的小姐听说她去救火,都大吃了一惊,还问我她是不是有三头六臂,问的我都不好意思开口,只能装作低头吃茶没听见,害得我吃了一肚子的茶。”

好在这间厅堂够大,而胡春意几人又离得远。

兰芮淡淡的扫了兰芝一眼。议论兰茉尚且如此,不知自己在一众小姐口中,又是怎样的。

兰芝突然记起,救火时兰芮也是去了的,便讪笑着走了开去。

茶换了三次,老太太几人终于重回了大厅。

刘太夫人见了几个小辈探询的目光,叹了一口气,语声哽咽:“兰二小姐在救火时吸入浓烟,昏睡了过去……好在这时已经醒了……真是谢天谢地。”

呛昏了?

兰芮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面无表情。

直觉里,她便不相信,这样的事情有什么不能当着人说的?还须密谈半个时辰?

她又看了看杨氏,杨氏面色铁青,看上去好像很生气。别人家的孩子出事,她同情几句就罢了,何至于生气?

老太太道:“没什么大碍,太夫人就不要伤心了。”

刘太夫人道:“若不是救火,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几人说了几句,老太太起身告辞。

依旧由苗氏用青帷小油车送几人到二门,然后在二门换乘来时的马车。

兰茉已经被粗壮的婆子抬到了马车上。

换车时,兰芝要去探问,老太太拦住了,“你二姐姐才醒过来,还没精神,你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兰芝只得罢了,与兰芮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车厢内,兰茉蜷缩在矮榻上,一动不动,连老太太上车也没有抬一下头。

老太太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再不看她一眼,在矮榻的一侧坐了。

回到威武胡同,老太太让婆子牵来平常待客用的青帷小油车,直接将兰茉带回了劲松居,安置在上房内的暖阁里。

秦妈妈替兰茉盖好薄被,问老太太:“要不要去请杜医正?”

“去请吧。”

秦妈妈并未马上离开,犹豫了一下,又问:“若是杜医正问发病的缘由,奴婢该怎么说?”

老太太想了想,道:“宁远伯府走水一事,只怕这时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二丫头当众请求救火的事情只怕也瞒不住……你就说在伯府吸入浓烟才昏倒的,其余的话不用多说。”

秦妈妈这才走了,出门前掩上了房门。

老太太冷冷的看着床上的兰茉,“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兰茉沉默不语,两颗豆大的泪珠在从眼角滚出来,流入两鬓的头发中,滑出一道长长的湿痕。

老太太只觉的气血封了喉,她这些日子费尽心思的权衡计较,到头来却被兰茉毁于一旦……越想,她就越觉生气,抬手一巴掌打在了兰茉的脸上,转瞬,兰茉的白如凝脂的脸上便现出了一个红红的掌印。

这是兰茉自出生以来头一次挨打,她愣愣的看了老太太半晌,又想起今日的事情,蒙着被子嚎啕大哭起来。

“住口到了这时,你还有脸哭你若不赶紧说出事情原委,那我就此丢开手,随你自生自灭”老太太冷若冰霜的呵斥。

自生自灭几个字,重重的敲在兰茉的心上,震的她五脏六腑生疼。她慢慢的收住哭声,与老太太说起经过。

“我和白芷白芍三人在一个荷花池子旁下车……因为要从荷花池子取水灭火,那里人来人往,先头有赶车的婆子护着,后来那婆子也不知道哪去了……我们三人一直往回春阁走……到了回春阁,我回头一看,白芷不知什么时候被挤散了,只白芍跟着,我看火势太大,不敢往里冲,便跟伯府的下人打听卫王的下落……有一个媳妇子告诉我,说起火前她在厢房那边晃眼瞧见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我以为是卫王,就赶紧去厢房,路上我想着不知卫王的情形如何,又让白芍去请大夫来……我听见有人说话,谁知推门一看……我又惊又怒,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老太太凝眉细听,一字不落,等兰茉说完,她便问:“你到时,世子爷和那个大丫头是醒着还是已经昏过去了?”

“已经不省人事了……”兰茉想着当时的情形,只觉耳根发烫,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老太太不耐烦的打断她,“哭什么哭你指量我不知道你那一点小心思?你什么时候学过拳脚功夫?冒冒失失就去涉险到了回春阁不说好好呆着,还往火场冲还有,在宁远伯府中,白芍连大门都出不去,上哪儿去请大夫你是不是嫌她碍事,想支开她?你但凡长一点脑中,也该知道刘家几百口人都在寻找卫王,哪有那样容易让你找着的?上一次凤仙楼的事情,你父亲费了多大的劲才掩盖过去?才隔了几月,你又忘了分寸”

被老太太说中心思,兰茉羞愧难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老太太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拉开门出去,在门口,吩咐锦莲:“让人守着门,不准她出来,也不准任何人进去”

宁远伯府中,大火虽被扑灭,但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置,府中依然乱作一团。

浩然阁偏厅内,刘太夫人看着易姑姑,一脸的歉然:“太后就盼着今天,谁知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谁都不想出这样的事情,太夫人千万别把错住往身上揽,不然太后知道又该伤心了。”易姑姑劝道。

刘太夫人点了点头,“今日见的这些小姐,姑姑觉的有没有合适的?”

易姑姑沉吟半晌,这才道:“安陆侯府的三小姐才情样貌都不错,就是性子浮躁不够沉稳。兰家的两个小姐,二小姐出了那样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三小姐看着倒还不错,举止大方、行事果断机警,至于她习武,这就要看从哪方面来看,若为殿下的安危考虑,习武倒不是什么缺点。不过这事还得看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

刘太夫人道:“说的是,我也觉的兰三小姐还不错,这才想试一试她,让她去救殿下,顺便也可以让殿下看看她。”

易姑姑笑笑。听说卫王出事,她自己心急如焚方寸大失,刘太夫人又怎么还会有心思去试探别人?刘太夫人这样说,不过是想掩盖自己当时的慌乱罢了。她自然不会去点明。

这时有人来报,“卫王殿下已经离开。”

易姑姑听了,站起身来:“伯府走水的事情,只怕这会儿已经传到了慈宁宫,奴婢得赶紧回去,免得太后她老人家担心。”

刘太夫人没有留客,亲自将易姑姑送到二门。()

老太太才回上房坐下,就听暖阁那边传来文夫人的抽泣声,中间还夹杂着冯妈劝慰。紫藤中文

不一时,锦莲挑帘进来,小心翼翼的问:“老太太,大太太一定要见二小姐,奴婢劝不回她,又不敢硬拦着……”文夫人身怀有孕,若是磕着碰着,她以命来抵都不够。

老太太皱了皱眉,“你叫她到我房中来。”

“是。”锦莲如获释重,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文夫人进来,瞧见老太太面若寒霜,一双眸子没有一点温度,渐渐的就收住了哭声,走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芮儿是不是伤的很重?”

老太太冷声道:“你在门外哭泣,她难道就没出声安慰你几句?凭着声音,你还听不出她是好是歹?”

文夫人愣了愣。听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女儿似乎并无大碍,可既然无事,自己在门外说话时,又为何一声不吭?她看了看双目喷火的老太太,忙道:“老太太,早上茉儿出门时身上就不好……该不会是她在伯府做客时失仪了吧?”

老太太屏退屋中下人,将宁远伯府的事情与文夫人说了。

“这……茉儿一向柔顺乖巧,她怎么可能去救火?还出了这样的事情……”文夫人听罢,气血上涌,身子微微的颤抖,好一时她突然抬头,一脸的坚定,“绝对不可能是茉儿,肯定是刘家的下人弄错了,是芮儿才对,只有她那样鲁莽的性子,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芮儿她们本来就是双生子,旁人一时分不清楚也是可能的。”

老太太突然后悔起来,她当初看着文夫人柔顺听话,以为这样的人不会苛待继子,这才从众多小姐中选中她的。现在才知道,她庶女出身,在娘家没有接受过管家的训练,遇事更是毫无主张,只知眼前利益,这样一个人,根本做不了当家主母。

老太太看了看她凸起的腹部,深吸了一口气,“她当着一屋子的夫人,先是举荐了芮儿,待刘太夫人和我同意后,又才自荐的……她们两人都去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倒说说,怎么可能弄错?”

不能推到兰茉身上……文夫人心乱如麻,喃喃的道:“这可怎么办好……刘家人都知道,茉儿除了嫁去胡家别无选择……有前次凤仙楼的事情,茉儿在胡家如何立足……还有胡延,闯到别人家内院去与婢女私通,可见不是什么好人……这可怎么办好?”

“现在出了事情才来哭天抹地的有什么用?你若是早为她着想,就该好好管束她,而不是将她娇宠的不知天高地厚”老太太到底没忍住,怒斥了几句,看文夫人回了神,这才道,“今日三丫头救了卫王……刘太夫人看在这个恩情上,答应我这几日就进宫去求太后的懿旨,给二丫头赐婚……”

文夫人听得“赐婚”两字,就像黑暗中看见了一丝光明,“太后赐婚,若是真能成,茉儿在胡家也还有立足之地……”

老太太看了看文夫人,就道:“太后赐婚只能掩住外人的口……至于胡家,就要看二丫头自己的造化了。你回去好好养胎,二丫头暂时留在劲松居,她的性子还须得我好好来磨一磨,顺便也可以让秦妈妈教她些人情世故。”

文夫人自是不舍,想要将女儿接回自己身边教养,可见老太太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起身辞别。

文夫人方出去,秦妈妈就进来了,“已经着人拿了帖子去请杜医正了。”顿了顿,又道,“方才二太太来问,外院养着的两个擅长妇科的大夫是不是要再留几天?”

两个闻名京城的大夫养在家中,一天就得五两银子的花销,早上赵夫人就来问过,老太太看文夫人没事,就让她明日将人送走。她现在又来问,显然是听说了二丫头在宁远伯府受伤一事。

老太太想了想,“那就留一个吧,离生产还有四个月,这点银子家中还开销得起。”

秦妈妈应下,迟疑了一下,道:“二小姐……老太太预备一直将她关在暖阁中?奴婢是觉的,出了那样的事情,她心中肯定也不好受……”

她是怕兰茉想不开。

老太太听出她的意思,哼了一声,“我已让锦莲将房中的利器全搜走了。”想了想,很多事情都得秦妈妈去办,就没有瞒她,将与刘太夫人说的那些话都与她说了。

秦妈妈吃惊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道:“三个年长的皇子,赵王才能平庸,但他是皇长子,又养在无出的皇后名下;吴王为人和气,在朝中上下人缘极好,生母贤妃又是最得皇上喜欢的;卫王才学出众,深得皇上喜欢,身后又有太后。本朝虽说立贤不立长,但到底还是有分别,依我看,三人问鼎大宝的机会赵王占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是吴王和卫王平分。这种时候,就应该越发的小心翼翼,不然将来……那便是万劫不复。”

秦妈妈不懂朝中政事,但老太太说的如此清楚,她还是听明白了。

她张了张嘴:“那……安陆侯府可是卫王的舅家……”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从前因着老大家的和文姨娘的关系,就有那糊涂的认为咱们兰家与卫王走的近,若是再添这样一层关系……还有刘家,好容易才捏住了咱们的短处,肯定不会罢休,与其让他们要挟,倒不如将二丫头嫁去胡家,与卫王有关系,却又不算太亲密,只要兰家还用得着,太后就不会让刘家说出去的。”其余两个,看来得重新考虑了,最好是与赵王和吴王有关系的人家,勋贵联姻,弯弯绕绕,总会不小心伸进别的利益圈去……这样旁人看来,就不会轻易将兰家划到卫王党里去了……

其实还有别的法子,让二小姐削发……这话到了秦妈嘴边,到底没敢说出来。她相信老太太已经想过。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多年没有走动的刘家突然给我下了帖子,我就猜出其中用意,但我想借此机会让二丫头、三丫头露露脸,因此我还是去了。待见到易姑姑,事情就更加明了,我索性就将二丫头和三丫头叫了过来……后来听到三丫头真的找到卫王,又助了他脱困,我就想,这份恩情以后必定能派上用场,谁知道二丫头又是个不争气的……白白浪费了这一份恩情。”

秦妈妈道:“于家的小姐今日也去了,还和三小姐说了好半天的话。”

老太太眼中总算有了一点笑意:“我也见过林夫人了。我还以为上次的事情不了了之,于家会觉的丢了面子,今日看来,于家似乎还是有那一层意思。这样倒正好,长幼有序,渊哥儿的事情有了着落,这才能张罗二丫头的。”

两人说着话,锦橙来报,“杜医正来了,可同来的还有一位乌医正,说是太后感念二小姐救火有功,特地点了他来给二小姐诊治的。”顿了顿又道,“宁远伯府还送了两支百年老参来。”

来得倒是快。

老太太眉头一皱,挑帘出去。

兰芮才换罢衣裳,兰芸便来了,进门就哭:“老太太让人守着暖阁不让进,真不知二姐姐怎么样了?若是有个好歹,这可怎么办好?”

兰芮让双燕绞了帕子来替她揩干眼泪,这才道:“放心吧,只是吸了几口烟,没什么大碍。而且在宁远伯府时就请大夫诊过脉,大夫说是没事,祖母这才将二姐姐带回来的。”

兰芸点了点头,“三姐姐说的也是。”言罢,起身围着兰芮转了一圈,“听说三姐姐也去救火了,三姐姐没事吧?”

兰芮笑道:“你看了一圈,发现我缺胳膊少腿没有?”

兰芸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两人说了几句话,她便起身告辞:“三姐姐想来也累了,早点歇着吧。”

兰芮送她出去,回来问霜降:“娘亲去过暖阁没有?”

霜降道:“去了,大太太在暖阁哭,老太太依旧不让开门。”

兰芮就点了点头。她这时已经完全肯定,兰芮又闯祸了,而且这祸事还不小,不然老太太怎么会不让文夫人见兰茉?

想到这,她让霜降将清风阁所有的丫头都叫到房中,嘱咐她们轻易不要乱走。

第二日,又是去骑射场的日子。

登车时,赵夫人让点翠送了一筐水果和两匣糕点来。点翠临走时还笑着与兰芮说:“我们太太说,三小姐习武辛苦,没有果饼可不行,这以后的果饼钱,全算在二房的账上,让三小姐只管吩咐采买上的人买就是。”

去骑射场的次数不少,可赵夫人送果饼还是头一次。兰芮暗暗诧异,不过还是玩笑道:“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没银子买果饼吃呢。”话是这样说,但谁又好意思每次都记在二房的账上。

等点翠走了,兰芮突然明白过来,赵夫人肯定是希望她多去骑射场,这才主动提供果饼。四个人管家,兰茉被老太太拘在暖阁,若是她不在,就只剩下赵夫人母女……

兰芮不禁笑了笑。()

马车在骑射场院中停下,玉桂方要去打帘子,车帘已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她吃了一惊。紫藤中文

“鲁先生?”

鲁先生点了点头,目光却未在她身上停留,而是直直的看向车中的兰芮。

玉桂和霜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解。

鲁先生平日虽行事不羁,但这样莽撞不顾礼节还从未有过。

兰芮愣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见过先生。”

“恩。”鲁先生点了点头,放下车帘,“我在马厩,你下车后直接到马厩来。”

早听玉桂说过他搬去了马厩住,兰芮没有惊讶,点头应下,跳下车就往马厩去。

偌大的马厩里,只拴着追风一匹马,往日养在马厩里的健马早已不知去向。马槽旁边放着一张杂木床,床上被卧凌乱,看着好像是几日没有整理过,床头放着庆和送来的描金雕花的黑漆衣箱,跟周围一对比,显得格外扎眼。

兰芮看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先生这又是何苦?”

鲁先生没有回答,反问道:“听庆和说宁远伯府昨日失火,二小姐因救火被浓烟呛昏,你没伤着吧?”

兰芮突然明白,鲁先生肯定是担心她,这才一把掀开了车帘想探个究竟。

这倒是鲁先生行事的方法。

她心中暖暖的,轻笑道:“先生担心我受伤,就是不相信自己,我可是先生的得意门徒,先生不是说过我赤手空拳就能敌五六个壮汉吗?既然这样厉害,那一点火算得了什么?何况,火往我这边烧,我若是不知道退避,岂不是傻子么?”

鲁先生闻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说的是,我教出来的徒儿,岂有差了的?”

两人说笑几句,兰芮环视周围一眼,“先生打算在马厩里住到什么时候?”

鲁先生笑道:“这里有什么不好?比起在北疆时的风餐露宿,这里有床有被,强了一百倍不止。”

北疆……

兰芮心中一动,想起她的“姑姑”来,自从大哥与她说过那些话以后,她或多或少总会对这位“姑姑”更加关注。

鲁先生曾经是她的侍卫,知道的肯定不少……思及此,她抬眸看着他,“姑姑……是怎样一个人?”

鲁先生丝毫没有意外。这个问题自从兰芮知道他在北疆呆过以后,问了不下数十次,每次他都以“位卑职低没有见过英莲将军”为由搪塞了过去,但这次兰芮从胡二少爷口中知道他曾是英莲将军的贴身侍卫,肯定还会再问,而这一次,他也不准备继续搪塞下去。

他沉吟半晌,道:“世人都称颂英莲将军,从没有人去深究过英莲将军是怎样打赢的那些胜仗,我跟着英莲将军时,兰老将军已经没了,她刚接任大同都指挥使都督。那时她虽然声名显赫,但到底才十九岁,老将军麾下的那些老部将看着她长大,她一下子却成了他们的将领,中间自然有许多不服气的,对英莲将军安排的防务推三阻四是常事,其中一个竟公然违抗军令,英莲将军二话没说,让人将那人拉出去斩了,杀一儆百,那些个老部将这才规矩了些。可那些人只是面上恭谨了,要让他们信服,就得实实在在的打几场硬仗。自此,英莲将军与兵士同吃同住,每有鞑子来袭,总是亲自登上城楼指挥战事,身上甲胄染满鲜血也从不皱一下眉头,这样才慢慢的赢得那些人真正的衷心。”

兰芮听得目瞪口呆,她满脑子里只有红彤彤一片。鲁先生不提起,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只会去佩服,根本不会深想一个女子领军打仗所会遇到的困难。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

她似乎慢慢的就理解了她为何出家,又为何面对皇上的封赏毫不动心,因为得到就意味着付出。

鲁先生又说了很多事情。

每一桩每一件在兰芮听来,都是惊心动魄。

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冒出“苦命”二字来。

听到最后,她突然问:“先生前几日是去寻找姑姑吧?”

鲁先生没有吃惊,他一直知道兰芮很聪慧,点了点头,复又摇头:“是去找过……但是没见着。”

兰芮看了看追风,“追风……是不是姑姑的坐骑?”

“曾经是。”

一个奇怪的念头不住的往她心上涌,怎么都不能压下去。

鲁先生,是喜欢姑姑的吧?

老太太坐在软榻上假寐,锦莲拿着美人拳轻轻的敲着。秦妈妈挑帘进来,从锦莲手中接过美人拳,坐在软榻前踏脚上继续敲起来。

锦莲上了茶,领着另两个小丫头退出去。

秦妈妈这才道:“街面上都在传,说昨日宁远伯太夫人做寿,鞑子的奸细混进府去,趁乱放了火,搅的宁远伯太夫人的寿宴不欢而散。皇上命五城兵马司严查奸细,此时街上已经戒严,兵马司的人碰上形迹可疑的立刻上前盘查,答话时稍有滞涩的,就会被带回兵马司的衙门审问。”

“鞑子奸细?”老太太立刻睁开眼睛,坐直身子,喃喃的道,“偌大的宁远伯府,单单是回春阁起了火,显然是冲着卫王去的,这样一想,护国寺后山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鞑子向来杀人不眨眼,那天却只追赶卫王,对我们一干女眷还算客气……”

秦妈妈吃惊的抬起头:“老太太的意思,是有人冒充鞑子奸细想对卫王不利?”

老太太点点头,想起在宁远伯府的事情,她很害怕自己弄巧成拙。

卫王如此处境,三丫头习武不是缺点反而成了优点……

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老太太兀自沉思着,秦妈妈就道:“老太太,奴婢查过了,二小姐昨日早上吃的与三小姐一样,不过昨天早上四小姐身边的香雪去过大厨房催饭,看见二小姐和三小姐的早点装进食盒,四小姐的还没有动,就与厨房的一个婆子呛了几句……要不要奴婢将香雪叫来问问?”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不用了。香雪那丫头也十四了吧,你去与老2家的说,让她在庄子上随意挑一个小子,将香雪配出去。”

秦妈妈应下。

老太太看了看暖阁那边,冷声道:“她还是不肯吃饭?”

秦妈妈道:“锦莲送进去的茶水和饭食,全都没有动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让大太太来劝劝吧?”

“饿死最好自己做错了事情却要死要活的,她这是威胁谁?”老太太说着,胸口不住的起伏,秦妈妈见了,赶紧端了一盅茶让她吃下,又去抚老太太的胸口,“老太太消消气,当心身子……二小姐出了那样的事情,伤心后悔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吃饭?她若真的吃好喝好,老太太又该操心了。”

“但愿她这一次能想通,真心改过,也不枉我对她好一场”老太太心底的气到底压了下去,顿了顿,凝眉问:“派出去的那些管事夫妻还没有消息传来?”

秦妈妈轻轻的摇了摇头,“才出去几天,肯定没这么快。”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但愿老大和渊哥儿在北疆能退敌,那样的话,皇上寻人的想法也就淡了。”

秦妈妈笑道:“老太太天天在佛前诵经,佛祖看老太太如此心诚,一定会保佑咱们兰家的。”

两人说着话,锦莲在门外道:“老太太,易姑姑来了。”

老太太和秦妈妈俱是吃了一惊,相互对视一眼,老太太扬声道:“人到哪儿了?”一面示意秦妈妈服侍她更衣。

锦莲道:“奴婢来回话时,已经到了二门。”

老太太道:“将人请到劲松居的花厅,就说我马上就到。”

锦莲应声而去。

同易姑姑一同来的,还有两个抬着一口楠木箱子的内侍。

老太太进门见这副情景,心中暗暗纳闷,面上却带着笑。

“没有出去迎接姑姑,真是失礼。姑姑也知道,年纪大了,总免不了犯困。”

易姑姑闻言站起身,顺便看了看老太太整齐的鬓角,笑道:“老太太这是哪里的话?”

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重新落座。

老太太吩咐锦莲:“去将浸在井中的果子捡些来。”又与易姑姑道,“不是什么精贵的物件儿,不过是自家庄子上产的,贵在新鲜。”

易姑姑连连摆手:“老太太不用麻烦,太后跟前还有吩咐,我不敢久呆。”

“那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老太太到底还是让锦莲去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易姑姑便示意两个内侍将楠木箱子抬过来,“昨日乌医正回去后,太后将人叫到慈宁宫仔细询问,得知二小姐没有大碍这才心安。这箱子里的都是些药材,太后赏给二小姐补身子的。”

从宫中拿出来的,必定不是凡品……太后却赏了这么大一箱子

老太太谢了赏,易姑姑笑着环视了一下屋内。

秦妈妈会意,领着所以下人退了出去。

易姑姑也让那两个内侍出去了,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一串楠木雕刻的佛珠来,“这是太后随身带的,这串佛珠看着平常,却是护国寺所有僧人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经加了持的。太后说三小姐平常爱舞刀弄枪,让她随身戴着,保个平安也好。”

老太太只是不肯接:“这样贵重的东西,三丫头福禄薄,如何受得起?还请姑姑好好跟太后说说,请她收回去。”

易姑姑笑道:“太后既然送出来了,就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再说,三小姐福运旺得很,肯定受得起”

老太太只得收了。

易姑姑又道:“来这里之前,我去了一趟宁远伯府。老夫人放心,太夫人说了,绝不会从刘家传出关于三小姐救火的任何一句闲话,那些夫人小姐那里,老夫人也不用担心,太夫人已经放出话去,说三小姐走岔了道,根本没去过火场。”

这样的谎言自然没有人相信,但宁远伯府这样说,谁又会去深究?

老太太看着易姑姑,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借着三丫头的事跟她传信息,三丫头救火时那么多人看见过尚且不会传出去,何况二丫头?

她感激的连连点头,“真是多谢太夫人。”

易姑姑道:“老太太快别这么说,兰家的好,太后一直会铭记于心。”

这就是说不会忘记兰芮两次出手助卫王。

言罢,不待老太太反应,易姑姑就起身告辞,老太太亲自送了出去。

回来时,秦妈妈道:“两个内侍那里,一个人给了二十两银子。”

老太太点了点头,“将那些药材检点一下,登记造册,收入库房中去。”

“是。”

赵夫人难以置信的看着秦妈妈:“家中的丫头都是上了二十才配人,香雪今年还不到十四岁呢不行,我得去问问老太太。”

秦妈妈看着赵夫人,很惊讶,却不气愤。

“老太太正在为二小姐的事情伤心,二太太这时还是别为一个丫头去烦她吧。”

赵夫人闻言止了步,看着秦妈妈:“妈妈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还请妈妈给我一句明白话,香雪这丫头到底是怎么触怒了老太太。”

秦妈妈道:“这些话奴婢也不好说,二太太想知道,去问问四小姐,或者会听说些什么。”说着,施了一礼告辞出去。

赵夫人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

里屋的兰千骑端着茶盅晃晃悠悠的转出来,哼了一声:“早给你说过,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你还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赵夫人啐了一口,怒视着丈夫,“你但凡要是有点出息,做一任官或者借着兰家的名头做点生意,我也就不用为儿女的事情操心了你当我不愿意做个清闲的太太啊?文氏那里,明明答应过会替芝儿寻一门好亲,可二丫头的事情一解决就不认账,借口怀孕推三阻四的。眼看着芝儿就大了,我要是不操心,她该怎么办?”

兰千骑摔了手中的茶盅,“我没出息,就你有出息?你那么有出息,有没有挣回来一两银子?就你那点陪嫁,自己都养不活,你吃我兰家的用我兰家的,你还好意思说”

赵夫人一张粉脸气的铁青,扑上去逮着兰千骑的胳膊,一口咬下去。

兰千骑疼的直打颤,他身材瘦弱,力气不及赵夫人大,甩不开,只得道:“疯婆子快放开,我早已想好生财之道,你再不放开,我就不说了”

赵夫人一听,立刻松了口。()

一直以来,兰芮习武都是上午学拳脚下午学骑射。紫藤中文究其原因,先是鲁先生体谅冷先生年纪大,怕他早上从威武胡同过来太匆忙,现在鲁先生住在了骑射场,这就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今日也不例外。鲁先生虽心中存有事情,但对兰芮的拳脚功夫的指点依旧没有半点松懈,两人一直演练到玉桂来请他们用饭,这才停了手。

鲁先生让玉桂将饭菜送去马厩,兰芮看出他对追风的感情非比寻常,便没多说,径直回了休息室。

方用过饭,预备歇一歇,骑射场的门房蒋六子匆匆递了递帖子进来。蒋六子是蒋婆子的儿子,长的五大三粗。

骑射场只有几间房舍和一个大大的校场,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儿,鲁先生又不喜欢外人出入,因此这里平常就只有他们母子两个,一人管厨房和扫洒,一人守门并照料马匹。

兰芮大为好奇,怎么会有人将帖子送到这里来?她接过立刻摊开看,竟然是安陆侯府的三小姐胡春意,她更加觉的诧异。

她昨日在宁远伯府头一次见胡春意,两人说过的话一只手的指头都能数出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陌生人。可她今日却送帖子登门拜访,而且来的还是骑射场。胡春意怎么就知道她今日一定会在骑射场?

人在门口又不能不见。

思及此,她将帖子放在一旁,吩咐身旁的玉桂:“让蒋六子把骑射场大门打开,将胡三小姐的马车迎进来,还有,告诉蒋六子,来的是女客,让守在门房,没有吩咐不要乱走,免得冲撞了客人。”记起鲁先生和冷先生,又吩咐霜降,“你先去一趟马厩,跟鲁先生说一说胡三小姐来访的事情。我下午的骑射课肯定也上不成,你去了马厩再去寻赵大叔,让赵大叔赶在冷先生出门前与他说一声,免得他白跑一趟。”

玉桂和霜降两人一时没想起来胡三小姐指的是何许人也,但并不耽误她们分头行事。

遣走两人,兰芮抻平衣角,迎了出去。

胡家的马车到了近前,她吃了一惊,坐在车辕上驾车的赫然是胡愈。

他昨日不是受伤了吗?

她一时还以为自己昨日见到他受伤是错觉,便再看了他一眼,他左臂自然的垂放在车辕上,只用右手握着缰绳,但这并不妨碍他将勒马、下车、摆脚凳这些动作做的行云流水般顺畅。

摆好脚凳,胡愈向兰芮笑了笑。

兰芮蹲身还礼。

这时离得近些,她才看清他脸色煞白,嘴唇干裂,额上还布了一层细密的小汗珠。

不容她多做猜想,胡春意已经由大丫头扶着款款下车,她笑着迎上去。

葱绿的刻丝短衫,乳白嵌金线的漳纱裙子,鸦青如墨的头发完成一个高髻,发髻两旁簪子两根一式一样的嵌着红玛瑙的金步摇……

如此华丽的装束,兰芮忍不住就先去看了她的衣着首饰,而后才去看她的脸,眉如黛唇如蜜,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美人。

兰芮打量胡春意,胡春意的目光也一直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过。

皮肤白如凝脂,眸子清亮灵动,鼻子秀挺,眉眼间没有没有女子柔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英气……

两人见了礼,胡春意笑道:“兰三姐姐不会责怪我唐突吧?”很是天真的样子。

兰芮笑笑:“怎么会?只要妹妹别嫌弃这里简陋就是了。”

胡春意闻言四下张望,“原来校场是这般模样……”她突然靠近兰芮,嘻嘻笑着,压低声音附在兰芮耳边,“不瞒姐姐,我今日说是去上香,其实是专程溜出来见姐姐的。”

动作亲昵,宛如两人已经认识了好多年一样。

兰芮道:“我不常在这里,妹妹今日是来的巧了,我正好在,若是不在,妹妹岂不是白跑一趟?”

胡春意不以为然的笑笑:“安陆侯府什么不多,唯独人最多,反正那些个下人也是无事,我等他们过来探听清楚了,知道姐姐确实在此我再来,又怎么白跑一趟?”

原来是这样。

兰芮笑道:“咱们也别站在大太阳底下,进屋中去说话吧。”

胡春意笑着点头。

兰芮回头看了看胡愈,烈日底下,他站的如同青松一样挺直,便道:“这里简陋,没有待客的厅堂,胡二少爷请到我平日用来搁兵器的屋子里坐一坐吧。”

胡春意笑道:“姐姐不知道,我这位二哥是最坐不住的,与其招呼他在屋中干坐着,倒不如放他出去溜达一会,他还能轻松自在一些。”

胡愈闻言道:“那我一会儿再来接三妹妹。”

兰芮“请便”二字已经到了嘴边,转头间却看见了他左袖有一寸大小的衣料似乎是被水渍黏在身上,而那一块衣料正处于他昨日受伤之处……这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口。她早已看出胡春意待胡愈还不如待一个下人亲热,而胡愈似乎也顾忌胡春意的想法。

她便做出一副真心留客的样子,“那也要吃一盅茶才能走吧。玉桂请胡二少爷去兵器房,对了,我们这里有刚煮好的红枣茶,给胡二少爷上一盅,若是他喝不惯,再换别的。”

胡春意撇了撇嘴角。

好客也得看什么人才是。

不屑的神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她笑吟吟的看着胡愈,“二哥要是再拒绝,可就拂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胡愈点了点头,随玉桂往兵器房走。

“姐姐莫要见怪,我二哥就是这闷葫芦性子,在家中只有父亲问话时说几句,对其他人都是不理不睬的。”

兰芮笑笑,想起那天玉桂从文姨娘身边两个婢女那里打听来的话,果然胡家所有人都没有把胡愈放在眼中。

两人说说笑笑的去了休息室。

各自落座,依旧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说到最后,兰芮就有些心不在焉,她眼前总是晃过胡愈左臂上的那一团血迹,挥之不去。

她犹豫了一下,借口催点心去了厨房,问明玉桂在兵器房那边伺候,就让双燕去叫玉桂,胡愈受伤的事情,只玉桂知道,所以有些话她只能差玉桂去做。

玉桂匆匆过来,兰芮屏退其他人,道:“我方才瞧见厨房有两罐竹叶青,许是鲁先生的,你拿上一罐,再问蒋妈妈要一些干净的棉布,一并送到兵器房中去,什么都不用说。送去后你就出来,在门外远远看着不让人去打扰就成,不用近前伺候。”顿了顿,又道,“一会儿胡二少爷走后,兵器房不用旁人打扫,你去收拾。”她是怕胡愈留下血迹,到时懒得解释。

玉桂昨日亲眼看见胡愈受伤,这时听兰芮的吩咐,立刻就明白了:“可是胡二少爷的伤口又破了?”

玉桂面露不解:“受那样重的伤却强撑着赶车……”

“想来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受伤了吧。别人的事情,咱们不用去管,你只管按我吩咐去做就是了。”

胡愈的处境玉桂也知道一些,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许多身不由己,便没再说,转身往门外走。

兰芮心中一动,叫住她:“鲁先生从前在军中呆过,你去问问,看他有没有上好的伤药,若是有,要一点一并送到兵器房去。”

待玉桂走了,兰芮随手端了两碟预备自己吃的点心去休息室。

胡春意正百无聊奈的东张西望,见兰芮进来,笑道:“都说了让姐姐不要去忙活……”

兰芮笑笑,在旁边坐下,两人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胡春意起身告辞,“说是出门上香,所以不敢久呆。改日有空,再来找姐姐说话。”又吩咐身后的婢女,“去让二哥将车套上。”她说话的口气,与吩咐下人一式一样。

兰芮听着,不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想起了自己,同样的不得家人喜欢……

兰芮一路将胡春意送到校场上,胡愈已经摆好脚凳,站在车厢旁等候胡春意了。

他看见兰芮,冲她点了点头:“多谢兰三小姐的红枣茶。”

兰芮笑了笑,“红枣茶甜腻,一般人不爱吃,胡二少爷吃得惯那我就放心了。”

胡春意登了车,兰芮目送马车出了门,这才往回走。

胡春意突然来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与她闲聊,每一句看似无意,细想起来又觉的是有心,她问了兰芮许多生活的细节,比如喜欢吃什么菜,比如喜欢穿什么衣裳,诸如此类。

想不明白,兰芮便不去想,看见玉桂从兵器房的出来,便止住了脚步,待玉桂走到近前,两人一同去了休息室。

玉桂闭上门,这才道:“奴婢依照三小姐的吩咐,将东西备齐送到兵器房去,胡二少爷只道了谢,旁的话一句都没多说。”她顿了顿,“只是很奇怪,奴婢送去的布条伤药都少了,可见胡二少爷是用过的,但奴婢方才去收拾时,又没看见换下的有血迹的布条。”

虽接触不多,但兰芮知道胡愈是小心谨慎之人,他既然不想让人知道他受伤一事,那自然会处置了那些东西,免得被人发现,因此并不觉诧异。

等不到兰芮回答,玉桂已是道:“该不是他自己收起来带走了吧?”

“昨日在宁远伯府,我只防着容貌出众的兰茉和身份特殊的刘家慧,却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她入了易姑姑的眼……”

“一个野丫头罢了,琴棋书画哪一样比得过小姐?漫说她了,就是寻遍京城,这上头也没几人能及得上小姐。紫藤中文长相虽说还看得过眼,但比小姐也还差远了……小姐你没见她今日的打扮,棉布做的窄裉衣裤就那样随意穿着,土的掉渣,咱们侯府的粗使婆子都比她会打扮,还有,粗糙常见的绿豆糕和红豆糕也敢端出来待客,还跟献宝似的非要去拿……这样小家子气,如何是做王妃的料……没见着时,奴婢还存了几分担心,如今一看,一下子完完全全的放心了……这样在小地方长大的野丫头,也配跟小姐争?”

一番话,说的胡春意心中熨帖,她微微一笑,“你这般牙尖嘴利,看谁以后敢将你娶回家去”

“哎哟,小姐就知道打趣奴婢……”

阵阵尖利的笑声,一股一股的穿透车厢传入胡愈的耳中,他眉头紧蹙,握着缰绳的右手不知不觉就加了几分力。

这样说来,卫王妃的人选,太后是属意她了?

他陡然将缰绳用力一提,马儿吃疼,前蹄高高的扬起,巨大的冲力,将车厢扯的顿了两顿。太过突然,车内的人没有防备,胡春意前额磕在了车厢壁上,方才还肆无忌惮耻笑兰芮的婢女从杌凳上滚了下来,另两个跟车的婆子也是东倒西歪……

胡春意好一时才回过神,捂着撞成红彤彤一片的前额,怒道:“二哥怎么赶车的看我回去不告诉母亲去”

胡愈嘴角噙着一个冷笑,淡淡的道:“马儿踩到石头,我也无能为力,三妹莫怪”

兰芮一进门,银锁便将易姑姑来家的事情说与了她听。

兰芮脑中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那双锐利的眸子,她来做什么?

银锁一面服侍她更衣,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同来的还有两个内侍,奴婢去打听了,说是来送太后给二小姐的赏赐。”

兰芮自是不信,兰茉若真的做了什么值得太后赏赐的事情,那老太太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将她留在劲松居暖阁不让见人?不过这事似乎与她无关,她懒得去关心。

银锁见兰芮不答话,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就有些泄气,默默的拾起换下的衣裳去了外间。

一旁的绿枝瞧着,不由露出一个哂笑,什么出风头的事情都抢着做,总有你触霉头的时候

兰芮转身,正好将她的神情瞧在眼中,淡淡的问:“你笑什么?”

绿枝吓的浑身一颤,赶紧收了笑,低眉顺目的答道:“奴婢想起旁的事情了。”见兰芮似乎没有追问下去,这才吁了一口气。

换好衣裳,兰芮便去劲松居问安,原本是想带绿枝和银锁去的,但因刚才的事情,她点了夏至跟着。出了清风馆,她便问:“绿枝和银锁处的怎样?”

她点夏至,是因夏至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只要她觉的该说的,就不会瞻前顾后,所以从她口中问话,是最简单的。

夏至闻言果然没有犹豫,立刻就道:“两人初来时倒没什么,可不知这几日怎么了,见面总会呛呛几句,奴婢就看见过好几回,问她们,两人又什么都不说。”

兰芮听了,点了点头。

下属不合,最容易被旁人利用。

她现在的日子比才来时有所好转,但一不小心,或者被人在暗中使一下绊子,可能又会跌的鼻青脸肿。

夏至又道:“三小姐,要不要奴婢去与她们说说?”想想又觉的不妥,“还是玉桂姐姐去算了,她们两个是二等上头的,奴婢只是三等的,奴婢去说,她们也不见得听进去。”

兰芮想了想,点头同意,她原意是自己去说的,但转而一想,两人只是私下不合,明面上并没有做错事,玉桂去反而更合适,两人至少不会跌了脸面。她现在虽然顶着管家的名头,可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当家作主,例如换清风馆的下人,因此她当然希望银锁和绿枝在清风馆体体面面的做下去,这样大家都好。

说着话,到了劲松居,锦橙进去报,很快又出来请兰芮进去。

老太太招呼她坐,随口问起骑射场的事情,听兰芮说胡春意去了骑射场,很是吃了一惊,与一旁的秦妈妈对了对目光,而后皱眉问:“她都说了些什么?”

兰芮将两人的表情看在眼中,越发肯定胡春意突然到访另有缘故,便笑道:“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些我的喜好什么的就走了。”

老太太听后,略一沉吟,摆手示意秦妈妈将易姑姑送来的紫檀佛珠取来,“这是太后赏你的,你可要好好保管。”

兰芮惊讶的看了看老太太,见她点头示意她拿着,这才接过佛珠,颗颗佛珠上都刻着蚊虫大小的梵文,拿在手中久了,还有丝丝缕缕的檀香飘入鼻端。

一看就知不是普通的佛珠,从未谋面的太后赏她这样贵重的东西,肯定是因着卫王。

她突然记起刘太夫人让她救火时说过的话,刘太夫人说,事情一过,一定给她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指的是这串佛珠,还是旁的事情?

这句话实在太晦涩,又不能直截了当的问老太太。

她这边心思变过数变,老太太已经与她说起旁的事情来:“昨日惠宜走时没见着你,特意问我,说想请你去于家做客,我就说家里阳明湖里的荷花开的正好,请她来家里赏花,林夫人已经应了,我明日就让人补一张帖子过去,定在十六。你与惠宜相好,这事就由你来张罗吧。”

这样看来,于惠宜很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大嫂了。

兰芮笑了起来,掐指算了算,十六不是去骑射场的日子,就道:“祖母放心,我一定会将这事办的妥妥帖帖的。”

祖孙俩讨论起那天要备的菜式来。

锦莲急匆匆的进来,看见兰芮在,迟疑着没有说话,只拿眼睛看秦妈妈。

秦妈妈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这一段新中有时,这时难得露一下笑脸……便冲锦莲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出门去。

锦莲道:“二小姐还是不吃饭……不仅如此,我刚才送汤药进去,她还给打翻了。”

秦妈妈闻言,目光落在锦莲的手上,瓷白的右手手背上,嫣红的一片,便道:“我那里有烫伤膏,你一会取来敷一敷,落下斑痕就不好了。”

锦莲很是感激:“多谢妈妈。”

秦妈妈又道:“你让人再熬一副药送去……我这就去回老太太。”

锦莲应下,正欲走,喜儿跌跌撞撞的往这边跑,一面跑一面嚎:“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自杀了”

锦莲闻言心中一颤,方才兰茉打翻了药碗,倒了她一身,她劝了两句,唤了扫洒的喜儿进去收拾,她自己则回去换了衣裳,然后来上房与老太太回话。

想着,她拔腿就往暖阁跑。

秦妈妈也是惊的一身冷汗,拦住喜儿,劈手就是一个耳光,咬着牙斥道:“你嚎什么嚎还不快说说二小姐怎么样了”

这一巴掌是秦妈妈用尽全力打下去的,喜儿半边脸一白之后顿时就如同涂了胭脂一样红,怔愣着说不出话,看见秦妈妈再次抬手,吓的连忙说:“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二小姐捡了碎瓷片往手腕上划,然后就流了好多血……”

秦妈妈懒得理她,转身往上房走。

房中的兰芮与老太太都听了见喜儿的叫喊,老太太惊怒下身子晃了两晃,兰芮赶紧扶住她,口中劝道:“祖母先别担心,我们这就过去看看怎么回事,或者只是小丫头胡乱喊的……”

老太太挣扎的起身,兰芮搀着她往外走。

在穿堂正好碰上秦妈妈。

三人赶去暖阁,看着屋内的情形,同时吁了一口气。

兰茉蓬头垢面,坐在地上低头垂泪,身旁有一滩拳头大小的血迹,锦莲蹲在一旁,用锦帕紧紧的摁住她的左手手腕。

见没有大碍,老太太哼了一声,冷声道:“要死谁也不会拦着你锦莲,给我放开她,我就要看看她会不会死”

锦莲自是不敢松手。

兰芮想了想,走了过去,接过锦莲手中的锦帕,“我来吧。”感觉到伤口没有再出血,她便就着手中的锦帕,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锦莲松手,顺手将碎瓷渣滓捡了干净。

老太太转身就走。

兰茉见状,慌了神,扑上去抱住老太太的腿。

她并非真的想自杀,只是老太太将她关在这里,一句话也没有,她心中害怕,便想以此打动老太太。

老太太到底心软,吩咐秦妈妈:“你留下劝劝她吧。”

然后甩开兰茉的手,唤兰芮和锦莲跟她一起走。

三人出门,便看见有几个人影快速闪了回去,肯定是刚才听见喜儿叫喊出来查看的。

老太太吩咐锦莲:“挨个去传话,谁要是将方才的事情传出去,乱棍打死丢到乱葬岗子去”言罢,当先走了。

兰芮止不住的回头看了一眼,因为她过人的耳力,将秦妈话一字不落的全听见了。

秦妈妈说:“二小姐不用伤心,刘太夫人已经答应向太后请旨给小姐赐婚,安陆侯夫人那里也是默许了的。你是太后赐的婚,有了这层体面,在世子爷跟前也说得起来话,日子不见得就不好过。”

兰茉要嫁给胡延?

那天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不会是好事?()

胡延性子跋扈,以前又有那许多的牵牵绊绊,就是有太后的赐婚,进了胡家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紫藤中文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在离婚自由的前世,女人错嫁也是苦海无涯,更何况是现在。

兰芮不喜欢这个姐姐,可依旧忍不住在心中替她惋惜,如今的情形,兰茉不嫁胡延,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

有亲娘千般疼爱的兰茉尚且如此,那自己以后呢?

只有靠自己努力。

她的手紧紧的握了握。

从劲松居出来,她去了观荷院上房。文夫人依旧不见她,她也不以为意,只要在规矩上做到无可挑剔,文夫人见不见她是文夫人的事情。

秦妈妈从暖阁出来,直接去了上房,支开锦莲锦橙,道:“二小姐将药吃了,还吃了一碗菜粥和半块茄饼下去,这时已经睡下了。奴婢与她说了她现在的处境,她答应出嫁前一直住在劲松居,跟着老太太学规矩和管家。”

老太太听后冷冷一笑:“这么快就变了?可见还是不想死”话是这样说,眉间的郁色到底舒缓了一些,想起旁的事情,又哼了一声,“胡家消息倒是快,胡三小姐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她昨日在刘家拉着众人联诗,就是想出风头,后来指量咱们将门出身,又非要拦着二丫头作诗,不就是想让二丫头当众下不来台?”

秦妈妈道:“她今日询问三小姐喜好什么的,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三小姐那边要不要提醒一声?”

老太太略一沉吟,摆了摆手:“倒是该提点她一下,不过一说,势必就要提起太后替卫王纳妃一事,我看还是算了吧,免得三丫头知道了心动,到时我拒了太后,她心中反倒不痛快。”

秦妈妈笑道:“奴婢看倒不会,三小姐是个识大体的,老太太只要与她说明其中利害,她肯定会以大局为重的。”

老太太露出一个哂笑:“少女情怀,谁又说得准?二丫头要不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想借救火在卫王跟前露脸,又怎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秦妈妈点头:“这倒也是。”顿了顿,又问,“三小姐和四小姐的亲事,老太太看中了哪家?”

老太太面露难色:“实在不太好办,要考虑与另外两位王爷的关系,不能和两位王爷关系太近,又要有关系,隔了三层四层最好;还要考虑性情人品,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谁我都指望她们以后过得好。这样条条框框的,竟没有合适的。”

“这事不能着急。”

主仆两个絮絮叨叨的说着闲话,老太太心底的怒气渐渐的散了。

兰芮用过晚饭,搬出针线笸箩坐在灯下绣帕子。她再忙也没有放松练习针线,同一张帕子,起针时的针脚明显比收针时凌乱。

玉桂撩帘进来,看兰芮做的认真,便走到灯前拿起剪子将灯花剪了剪,然后才道:“奴婢分别问了银锁和绿枝,银锁说是看不惯绿枝在三小姐跟前邀宠,绿枝说银锁做事粗心,总让她跟在屁股后头收拾。我就说了她们几句,银锁当时没言语,我看是听进去了的,绿枝这边答应的倒是痛快。”

兰芮“恩”了声,隔了许久,又道:“你敲打她们一下,要想留在清风馆做事,就得依照清风馆的规矩来。这里的规矩头一条就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绿枝和银锁她倒不是十分挂心,她忧心的是旁的事情。于惠宜容貌、才学、性情都无可挑剔,这样的人做她大嫂她肯定举双手赞同,但她想起大哥临别时的情形,就有些拿不准。那天他气匆匆的进门,似乎不赞同这门亲事,后来他又变得十分欢喜,让人觉的他对这门亲事是喜欢的。

到底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她停了针,抬起头来吩咐玉桂:“给我准备笔墨,我想给大哥写信。”

玉桂立刻去准备。

写好信,她让人将杨桃叫过来:“我知道北疆战事吃紧,信件不好传递,但你让庆和想想办法,一定要给大哥送去。”她将事先备好的五两银子给杨桃,“这银子你交给庆和,万事离不开银钱,有了银钱他行事才方便。”

杨桃只是不接,笑道:“大少爷临走时留了一大笔银子在望月斋,足够开销,三小姐就放心吧。”

见她说的诚恳,兰芮便将银子收了回来。

接下来两日,兰芮都在准备宴请于惠宜的一应事宜。

就在这时,北疆有消息传来,又有两个卫所失守。

老太太盯着手中的信,一字一字的研读,直到倒背如流,这才与一旁的秦妈妈道:“听说上一次兵部两位郎中就上奏折要求换主帅,皇上将奏折留中不发,随后又降了千乘两级,这才堵住了兵部的嘴。而这一次连着两个卫所失守,兵部的人还不知会怎么样诋毁千乘。你赶紧让秦福喜出城,去庄子上再抽调二十对夫妻,每对夫妻领一辆银子的车马钱,让他们分头去找务必在这两日将人找出来不然,皇上真的对咱们兰家失了信心,那兰家以后处境就越发艰难了”

秦妈妈应下,立即就出去办了。

老太太起身去了佛堂。

宵禁前一刻,秦福喜才赶了回来,老太太一直等着,听秦妈妈来禀报,立刻让她将人领到厅中回话。

“办的怎么样?”

“挑的都是嘴巴严实的,小的从袁记车马行雇了二十辆马车,每对夫妻一辆,各自走一条道,挨个尼姑庵去找,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传回来。”

老太太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下去歇着,又与秦妈妈道:“你明日去一趟宁远伯府,就说我担心太夫人的身体,让你去看看。”

秦妈妈不解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宁远伯虽说赋闲在家,但他性子直爽,又是太后的兄弟,因此在朝中为官的故旧很多,朋友多,消息也就传的快……你进了宁远伯府,每个人的神态你都要看仔细,太夫人若是见了你,并且对你客客气气的,那我也就放心了。太后拉拢兰家,看中的是兰家在军中的威望,若是皇上有意撤换千乘,那兰家在太后心中也就一文不值……”

对一文不值的兰家,太后自然就没有了往日的和颜悦色。

太后的态度,就是刘太夫人的态度。()

秦妈妈明白过来,再看向老太太,只见老太太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凝眉看着暖阁的方向。紫藤中文她略一思索,猜出几分来,问道:“老太太担心二小姐?”

老太太点了点头,“太后答应赐婚,安陆侯府胡家愿意迎娶,全是因着兰家可用,若这次皇上对兰家失去了信心,原本商量好的必定就不能作数……胡家不愿意娶倒还罢了,要是刘太夫人那边不愿意帮着将那天的事情压下去,二丫头的声名就完全毁了,其余几个势必也会跟着受牵连。”

秦妈妈劝道:“奴婢跟着老太太进了兰家四十年,什么风风雨雨没经历过,旁的不说,就是皇上登基的那两三年,比这时也还艰难数倍,还不是照样过来了,老太太就放心吧。”

那时候的形势和现在如出一辙,外忧内患,想着这些,老太太渐渐的静下心来,与秦妈妈商议起明日去宁远伯府要带的礼物:“刘太夫人年纪大了,却越来越喜欢新奇的东西,我记得库房中有一个从西洋过来的会打鸣大座钟,虽说与咱们的时辰对不上,但瞧着挺好玩的,你明日就带上那个去吧,另外再加上一对人形何首乌。”

“那奴婢这就去找出来,放置的时间长了,肯定蒙了一层灰,得仔细的擦拭一下……”

一切商量妥当,第二日秦妈妈将东西搬到车上,来与老太太辞行。老太太正嘱咐她,锦莲急匆匆的进来:“老太太,二门的婆子来报,慈宁宫的梅公公领着两个内侍在大门外,说是来传太后的懿旨。”

太后的懿旨,除了替二丫头赐婚还能有什么事?

太后这时赐婚,可谓意义深远

由此可窥见皇上对兰家的态度

老太太心中微微一颤,与秦妈妈交换了一个眼色,腾地一下站起身,吩咐锦莲:“快,打开大门,将梅公公迎到前厅,对了,让老2老三两个赶紧去迎接,让各房所有的人都去前厅。”

秦妈妈喜不自禁,亲自开箱子替老太太取诰命服。景阳三年,兰道远战死后,皇上下旨诰封老太太为三品淑人。她还要服侍老太太穿上,老太太却摆摆手,道:“我这里还有锦橙,不用你操心,你去暖阁,盯着二丫头梳洗。”

秦妈妈才想起自己将主角给忘了,拍拍额头,笑道:“奴婢这就去。”言罢人已经到了门外。

兰芮这边得知太后有懿旨下来,很快想起前两天无意听到的话,在心中感叹了一下,很快穿戴好了去前厅。

她到时,文夫人、赵夫人、吴夫人、兰芝和兰芸几人都已到齐。

赵夫人一脸困惑,问吴夫人:“太后突然下懿旨,不知所为何事?三弟妹可知道?”

吴夫人笑笑:“二嫂这样消息灵通的都不清楚,我怎么知道?”

见她不冷不热,赵夫人撇撇嘴,嘀咕着:“不管什么事,一会就知道了。”

兰芮见二人不说话了,上前与各人见了礼,然后看了看文夫人,神情淡漠,眼中含着淡淡的忧愁。

看来她也知道缘故。

这时老太太和兰茉一同进来。

兰茉自宁远伯府回来后,这是头一次露面,她一进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

几天不见,她瘦了不少,原本丰盈的脸颊微微凹了进去,灵动的双目此刻无神的盯着脚下的地面,完全无视众人。

文夫人一见女儿这般模样,心中一酸,快步上去搂住女儿,还不及开口,就听见旁边的老太太干咳了一声。她立刻意识到这时不是时候,恋恋不舍的松开手,站到一旁。

出去打探消息的锦橙进门来,“梅公公就要到了。”

老太太一听,与众人迎到门外,远远的看见兰千骑和兰千舟兄弟俩簇拥着身着玫红内侍衣服的梅公公过来。

梅公公到了近前,眉目含笑的与老太太道喜。

老太太笑着道了谢,而后请梅公公到厅中吃茶。

梅公公笑道:“这杯喜茶咱家一定要吃,不过还是等宣了太后的旨意之后再吃吧。”说着从身后的内侍手中接过五彩凤纹的明黄色锦帛展开,等老太太领着一众人跪下,这才大声念道,“中军都督佥事兰千乘之女兰氏名茉,出身将门,幼习礼训,温良恭俭。今赐婚安陆侯胡霆嫡子胡延为妻,来年择吉日完婚。”

兰芮跪在中间,听着早已知晓内容的懿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身旁的赵夫人和兰芝,两人虽低着头,但脸上的惊诧依旧清晰可见。

老太太上前接了旨,“公公请进厅中上座。”

梅公公笑着应下,抬眼看向还不及起身的其他人,笑问老太太:“不知哪一个是二小姐?”

老太太冲兰茉招招手,“二丫头过来拜见梅公公。”

兰茉脸上既没有高兴也没有羞怯,木然的走到梅公公跟前道了个万福。

梅公公早知宁远伯府的事情,对兰茉的神情并不介意,呵呵笑着从袖袋中取出一块刻着鸳鸯的羊脂玉佩递过去,“这是咱家送给二小姐的贺礼。”

兰茉看了看玉佩,终于闪过一丝惊讶,伸手接了,“谢过公公。”

梅公公又道:“听说二小姐还有一位双生子的妹妹,咱家瞧了半天,硬是没瞧出来,不知是哪一位?”

他这时提起兰芮,老太太隐隐觉的不妥,但面上没有表露半分,叫了兰芮过来,“她们说是双生子,但只鼻子和下巴长的相像,看着与平常的姐妹差不多,倒不怪公公瞧不出来。”

兰芮恭谨的行礼,她没有抬头,依旧能感觉出梅公公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

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果然与一般的闺阁女子不一样。

梅公公微微一笑,转身从内侍手中接过一个一尺左右的暗纹锦盒,揭开来,“这柄剑是咱家无意得来的,放着也无用,特意带来送给三小姐,不是说宝剑配英雄么?”

兰芮闻言很是诧异,抬头去看,锦盒里面果然是一柄短剑,犀牛皮的剑柄和剑鞘瞧着朴实无华,倒是剑穗上系着一串大小相同的红色宝石,此刻正闪烁着灼灼的光辉。

她悄悄看向老太太,只见她面色如常,不过细瞧之下,她眼中却露出忧色……她不及多想,便道:“如此贵重的宝剑,我实在是受之有愧,还请公公收回。”

梅公公不理会,看了看兰家婢女仆妇所在的方向,“哪个是三小姐身边的,来替三小姐拿着吧。”

话说成这样,要是再拒绝,倒显得小家子气,兰芮又看了看老太太,见她微微颔首,兰芮便冲玉桂使了个眼色。

玉桂上前接过锦盒。

兰茉和兰芮都得了东西,兰芝隐隐的便有了期盼,给自己又是什么呢?但就在她念头闪过的功夫,梅公公已经当先往厅中去了。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兰芮,“三小姐若是不忙,也到厅中陪咱家吃一盅茶吧。”

兰芮只得跟了过去。

老太太走在后面,眉眼间不觉露出凝重来。

秦妈妈请两个内侍去偏厅吃茶。

待他们走了,一众人才从地上起身。

赵夫人走到文夫人跟前,笑道:“我原来还不知什么是缘分,这次看了世子爷和二丫头,才算是明白了。真是恭喜大嫂了。”

文夫人冷冷的说了声“谢谢”,然后丢下她不理,走到仍旧发呆的兰茉跟前,拉着她的手往观荷院走。

上一次凤仙楼的事情赵夫人清清楚楚,这一次兰茉从宁远伯府回来后就被关在劲松居的暖阁中,她隐隐猜到肯定是兰茉的名声毁了,不得已才要嫁与胡延,这样就算是太后赐婚,又能落着什么好?是以她看着文夫人母女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个冷笑,平日的嫉恨一扫而空。

吴夫人看在眼中,也没理会,与自家相公先走了。

赵夫人撇撇嘴角,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一只不下蛋的鸡,做得再贤良淑德,也免不得落个晚景凄凉……”

一旁的兰千骑听着,跺了跺脚,咬着牙道:“还不快小声些,一家人都让你你得罪光了”转头瞧见臊的盯着脚下看的兰芝,忙忙的给赵夫人使眼色。

赵夫人会意,瞧了女儿一眼,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那些话不该当着没出嫁的女儿说,讪讪拉着女儿走了。

只剩兰千骑一人,他站了一阵,觉的没意思,踱着方步就往东角门走,想出去吃酒。方走出门,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窜到他跟前,抱住他的腿,哭天抹地的咒骂起来。

“你赔我相公来你开了那个杀千刀的赌坊,害我相公输了家中的米粮铺子,还借了你们的驴打滚,他一气之下上了吊你还他命来你还他命来”

兰家的宅子占了半条威武胡同,这里平常没什么人经过,不然这般闹腾,肯定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看热闹。饶是这样,兰千骑还是急的汗都下来了——生怕梅公公这时出来

他回头一看,见任四两探头探脑的往外看,怒火中烧:“看什么看还不快拿大扫帚来将这疯婆子赶走”

任四两唤了两个小子,一起出来撵那个妇人。

兰千骑甩脱那个妇人,指挥任四两:“拿了大哥的帖子,将这个疯婆子扭到顺天府去,就说她不知死活的想上门讹诈……”

任四两和两个小子留意着他说话,就放松了对那个妇人的看管,一不留神,那妇人竟然拔腿就跑了。

任四两和两个小子面面相觑,看着兰千骑:“二老爷,这可怎么办……”

兰千骑眉头一挑:“看来是吓着了,不用理会。”言罢,从钱袋中摸出几个银角子赏了三人,“记住把嘴巴闭严实点”

前厅里,老太太和梅公公隔着小几坐在上首,兰芮侍立在老太太身后。

梅公公见了笑道:“又没有外人,三小姐就像平常一样,随便一些,坐下说话吧。”

“既然梅公公开了金口,那你就过去坐下吧。”老太太转头吩咐。

兰芮走到左侧的太师椅上坐下。

锦莲上了茶,又端了时鲜的果子进来。

梅公公笑着和老太太聊家常,兰芮眼睑低垂,静静的听两人说话,但她总觉的梅公公不时的在打量她。

约莫坐了小半个时辰,梅公公起身告辞。

老太太领着兰芮送到门外。

回来时,老太太道:“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兰芮应了,等老太太走了,转身往清风馆走,一路走一路琢磨,梅公公对她的态度太过奇怪,由不得她不去多想。梅公公是慈宁宫的内侍总管,太后最为倚重的人,按说像他这样的,连老太太也未必会放在眼中,却对她很是和善,或者说是示好。

示好?

她被脑中突然蹦出的这个词吓了一跳。

老太太回到房中,秦妈妈已经侯在那里,见她进来,忙上前帮着除诰命服。

老太太摆手让其他人都出去。

秦妈妈笑道:“这下老太太可以放心了。”

老太太眉目舒展的笑了笑,随即又皱了眉,“上一次易姑姑来,我还没往心里去,可今日看梅公公对三丫头的态度,太后八成是看中了三丫头。”

“啊?”秦妈妈手下顿了一下,“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凝眉不语,脱下衣裳,摘了凤冠,换上家常的裙褂,这才道:“如果真是这样,只怕最近太后就会找个由头宣三丫头入宫——她肯定想亲自看一看。”她突然心中一动,若是这次三丫头在太后跟前失了仪,太后说不定就会改变初衷……这样一想,她的心慢慢的静了下来,唤了锦莲进来煮茶。

她端着茶才啜了一口,有小丫头进来禀:“任四两家的求见。”

“她来做什么?”老太太觉的诧异,“叫她进来。”

任四两家的进来,与老太太磕了头,老太太心情不错,赐了她坐。

一个守门的婆子,在老太太跟前回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赐座更是头一回,她谢过,诚惶诚恐的在端上来的锦杌上坐了半个屁股,而后才道:“奴婢来,是因当家的方才遇到一件怪事,拿不准要不要紧,思来想去还是觉的应该回了老太太,让老太太拿主意。”

然后将方才披麻戴孝的妇人上门哭闹的事情说了。

老太太听过,气的脸色发青。

这样关键的时刻,他竟然去开赌坊,还闹出人命,若是闹得御史知道了,又得牵累千乘

秦妈妈赶紧端过茶,服侍老太太吃了一口,老太太定了定神,打起精神来吩咐锦莲:“去,给我把那个孽畜叫来连同他房里的那个一起叫来”待锦莲去了,吩咐任四两家的,“回去与你家里的那个说,好好的将嘴巴闭上,谁也不准再说”

任四两家的唯唯诺诺的应下。

须臾,兰千骑和赵夫人就到了。

老太太见了两人,喝骂道:“不争气的东西,跪下”一杯残茶就泼到兰千骑的脸上。

方才锦莲去时,没有说缘由,他还存了侥幸,猜想老太太是因旁的事情找他,这时看老太太勃然大怒的样子,心里一下子就慌了,顾不得摸脸上的茶叶,拉着赵夫人一同跪在老太太跟前。

赵夫人只觉莫名其妙,不过到底还是顺势跪了下去。

老太太冷声问:“你好好给我说说,方才东角门是怎么回事”

“一个疯妇在门上撒泼,不过母亲不用担心,儿子已让人将她赶走了,还说要将她送去顺天府,谅她也不敢再回来……”

老太太冷冷的看着他:“你还不想说实话?”

“这……儿子说的就是实话。”

“那好,从明日起,领着你媳妇儿女从这个门上搬出去我自会让人上城门上头贴告示,说兰家再无你这个忤逆的子孙”

老太太素来是言出必行,兰千乘就扛不住了,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儿子见赌坊的生意极赚钱,就筹了一笔银子在东大街上开了一间……母亲不知,赌坊果然是一本万利,才几天,就有近千两银子的入息……”说到口袋里白花花的银子,他又兴奋起来。

赵夫人这才知道因为何事,她瞧见老太太双目喷火,连连跟丈夫使眼色。

可兰千骑没瞧见,继续道:“三天一千两,十天是三千两,一月就是万两白银……”

老太太见他还不知悔改,操起手边的茶盅就扔了过去,茶盅砸中兰千乘前额,殷红的血顿时沁了出来……兰千乘终于闭了口。

“啊?”赵夫人吓的颜色都变了,连忙掏出锦帕去捂相公额上的伤口。

一屋子的丫头屏声静气不敢说话。

老太太冷冷的看着夫妻两个:“马上就给我关了赚来的银钱,立刻给我还给苦主”

兰千骑闻言觉的心比头疼,“大有赚头的生意……”

“你大哥在北疆拼命,你却在京城坏他的名声”老太太一口牙齿差点咬碎,“不关就给我滚”

没有兰家的名头,赌坊自然开不起来。就是千般不愿意,兰千骑也只得应了。

老太太犹不放心,吩咐秦妈妈:“叫你家里的那个来,让他领两个生强力壮的小子,跟他一起去”()

劲松居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不一会就传到了清风馆。紫藤中文

来与兰芮说这些事的,依旧是绿枝,不过与往常不一样,是叫上银锁一同来的。

看两人有说有笑的,兰芮知道,必定是玉桂的话起了作用。两人愿意和睦相处最好,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换身边的人,懒得折腾。新来的要重新揣摩她的脾气,她也要重新适应新人,即便是这样,也不见的新人就比原来的强。

等两人说完,她突然记起一件事来,问两人:“清风馆的人这个月领了月例银子了吗?”

绿枝和银锁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纳闷,自家小姐管家,倒来问月例银子发了没有……

兰芮见两人的反应就知道了答案,她坐起身,穿鞋从软榻上下来。

兰家下人每个月月初领月例银子,她看过账册,老太太管家时一般是初一或者初二领,这个月老太太点了她们几人管家,因才接手,赵夫人说要先对一对帐,然后再发月例,她觉的这并没有错,就同意了,兰茉也没反对。

对账的事情由账房的赖青负责。

从宁远伯府回来第二日,她问过赖青,赖青说赵夫人还要亲自对一次,将账册拿走了。她当时没有留意,这时想来,该不会是赵夫人将银子挪去开赌坊,故意以对账为由压着不发下人的月例银子吧?

若是真的,赵夫人固然有错,那她疏忽大意,也难逃其咎。

银锁和绿枝见兰芮陡然变了脸色,不知什么事,绿枝就道:“小姐不用担心,秦管事和二老爷一起去的东大街,有秦管事在,一定不会出岔子的。”

这些事自有老太太做主,兰芮一点不担心,她摆摆手,吩咐两人:“重新给我梳头,我要去一趟海棠院。”

她到海棠院,海棠院一片死寂,下人怕赵夫人迁怒,说话行事加倍的小心,走路更是蹑手蹑脚,生怕弄出声响。

点翠看见兰芮,请她在穿堂坐下,又上了茶点:“二太太偏头疼又犯了,刚躺下……三小姐先坐着,奴婢这就去回二太太。”

兰芮笑着点了点头,却看着点翠袅娜的背影心生感叹,真是个会说话的。二房在老太太处挨了一顿训斥,此刻赵夫人心中肯定不得劲,不一定拖到什么时候才见她,点翠说赵夫人身子不舒服,不过是给赵夫人找了一个台阶罢了。

果然,等了足足两刻钟,还不见点翠回来。

银锁忍不住小声道:“二太太就是不舒服,也该给句话啊,将三小姐晾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兰芮心中早有准备,对此不以为意,端起茶吃了一口,道:“隔墙有耳,不要胡言乱语。”

银锁闭了嘴,怏怏的替兰芮续茶。

点翠又过了一阵才回转,进门一脸歉意的解释:“二太太才吃了药……三小姐这边请。”

兰芮笑笑,随点翠去了赵夫人房中。

赵夫人半躺在床上,身后垫了一个绣着并蹄莲的大迎枕,兰芝则坐在床沿上,眼圈发红,显然是哭过的样子。

“来了,坐吧。”赵夫人声音冷淡。

兰芮行了礼,在点翠端来的锦杌上坐下,关切的问:“听说二婶的头疼病犯了,这时好些了吗?”

赵夫人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才点了点头,“好些了。你有要紧事问我?”

兰芮笑笑:“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问二婶把账对完没有,若是对完了,就将下人的月例银子发了吧,今日都十五了……我房里的几个家里都不怎么样,特别是霜降,家里头又是寡母又是幼弟的,还等着她的月例钱买米下锅呢……”

赵夫人脸色一沉:“你怕我将这银子吃了?”

“我怎么会这么想?不过是她们问起,我就来问问二婶罢了。再说了,下人的月例银子才几个钱,就是摆在二婶跟前,二婶也不会将它看在眼中的。”兰芮依旧笑着。

赵夫人脸色微霁:“我这几日忙,还没来得及看,过几日再说吧。”

兰芮忙道:“我这一段也学着看账册,既然二婶忙,不如将账册交给我,我来对。”

“你看得懂什么?你对了,还得我来再对一遍”赵夫人很是不耐烦。

她越是这样,兰芮就越发的觉的这笔银子有问题,她笑道:“就是不会,才要学着一点啊……总不能一直这样懵懂吧,二婶你说是不是?”她说的客气,但打定主意不退让,一定要弄个清楚。

赵夫人冷冷的看着兰芮,兰芮迎着她的目光,一点也不避让。

赵夫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对面的人来。淡淡的笑容里全是坚持,不是她记忆中的鲁莽暴躁,也不是这半年来温婉随和……

一旁的兰芝恨恨的瞪着兰芮:“三姐姐是不是听说了劲松居的事情,专程跑到这里来踩上几脚的?”

兰芮笑笑:“原来四妹妹是这样想的,可真真没意思,平白辜负了咱们之间的一番姐妹情谊……”

“你……”兰芝一下子站起身来。

就在赵夫人琢磨着要不要实话实说时,门外有小丫头回话:“二老爷回来了。”

赵夫人腾地一下坐直身子,看了看兰芮,她稳稳的坐着,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转瞬,兰千骑垂头丧气的走了进来,待坐下后,才看见兰芮在这里。

兰芮起身行礼。

兰千骑憋了一肚子气,正待与赵夫人说,赵夫人也有许多话要问,两人碍着兰芮,只得不作声。

房中气氛怪异,赵夫人到底忍不住,冲兰芮道:“我今儿就是不睡觉也将账册对完,明日早上就将下人的月例发下去。”

兰芮笑道:“二婶最是体恤人的……既然二婶忙,那我就不打扰二婶了。”

说着,与兰千骑辞了别,转身往外走,才出门,就听身后传来兰千骑的声音。

“你将下人的月例银子扣着不发做什么?”

“自然是留着生钱。我拿去放了贷,说好二十的时候收回来,五分利,你算算,一百两银子一个来回就是多少利钱?对了,赌坊那边怎么样了?”

“有秦福喜那厮跟着,能怎么样?自然是关了呗他领人将客人撵了不说,还在门上贴了招领启示,让在赌坊输了银子的,三日之内到赌坊将银子领回去好容易挣来的银子还要还回去”

“谁记得哪些人在赌坊输了银子?肯定有人上门冒领”

兰芮不由的加快了步子。

赵夫人果真将月例银子挪用了。用来放贷比开赌坊还要糟糕,赌坊今日关了,本钱至少马上就能收回来,放贷,谁知还能不能收回来?即便能收回来,又能不能准时?

就是能按时收回来,让赵夫人发了这一个月的月例,但她尝到了甜头,下个月肯定还会打这些月例银子的主意,甚至还会将手伸到其他银子上去……对牌在她手中,库房的钥匙也在她手中,真是防不慎防。

这个月可以用对账应付过去,那下个月呢?

这件事肯定瞒不住的。

她去了劲松居,进门与老太太说一会明日于惠宜来做客的事情,然后才将赵夫人对账,延迟了发放下人月例银子的事情与老太太说了。她没说事实,但她相信老太太肯定会知道。

老太太听了,眉头一皱:“账目最不容易理清的是采买上,下人的月例银子都有定数,一看就明白,又不容易出错,有什么好对的?”就抬头与秦妈妈道,“你催一催吧,这样拖下去,引得下面的人生出埋怨就不好了。”

秦妈妈应下,与锦莲几个使了个眼色,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兰芮看着,心生诧异。

老太太直直的看着她:“你见过卫王殿下吧?”

兰芮心中的诧异更甚了一些:“说起来是见过,但也算不得见过……只在护国寺后山匆匆的照了一面。”

老太太追问:“那你觉的卫王殿下怎么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芮顿了一下,道:“卫王殿下身份尊贵,不是我能妄加评判的。”

“太后若是选你做卫王妃,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老太太目光灼灼。

兰芮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顿,火光电石间就有几分明白

易姑姑的审视……

梅公公的示好……

还有突然来访的胡春意……

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突然想起,在宁远伯府时老太太当着易姑姑的面说的那些话,看似句句在夸赞她,实则是想与易姑姑说明,她不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老太太这样说,肯定是不想她嫁与卫王。

老太太看着她,目不转瞬,她脸上只有震惊,没有欢喜,也没有羞怯。

“你愿不愿意?”又追问了一句。

兰芮回过神来,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请祖母做主便是。”

老太太淡淡的道:“卫王殿下高大英俊,才能学识样样出众,又深得皇上的喜欢,极有可能问鼎大宝,那时候,你就是万人敬仰、母仪天下的皇后……”

兰芮听出了弦外之意,“皇上未立储君,这样的事情谁也不好妄断。”

见她不为所动,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眼中有了笑意:“难为你小小年纪看的如此透彻……”她又与兰芮说起了赵王和吴王。

到了这时,兰芮完全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回到清风馆,兰芮让双燕备了沐浴的热水。紫藤中文每当遇事的时候,她就喜欢沐浴,喜欢被温暖柔和的水包围的感觉,这样能让她彻彻底底的放松。

老太太的话很有道理,几个皇子争储的时候,兰家最明智的做法,便是站在一旁,不被任何一方牵扯进去。

但如果太后选了她做卫王妃,那兰家自然而然的就会被人划入卫王一党中去。

老太太肯定不会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必定正在想办法应对,与她商议,大概是怕她得知了自己是卫王妃的人选时会动心,会破坏她的计划……

想到这里,她嘴角泛起一个苦笑。

老太太不知道的是,她的感情早已在前世就被贱男磨完,现在她不会再对任何男人动心了……她不能选择不成亲,那她就尽最大可能选一个适合搭伙过日子的男人,而卫王显然不合适,嫁给他便意味着下半辈子要活在争斗中……

因此不管老太太有什么计划,她都会乐观其成的。

劲松居上房,老太太正与秦妈妈说兰芮:“我将现在朝中的情势与她提了提,看她的样子,似乎听明白了,她临走说全由我做主。”

秦妈妈笑道:“奴婢早就说过,三小姐今时不同往日,肯定会以大局为重的。”

老太太凝眉摇了摇头,“卫王是京城所有勋贵女子倾慕的对象,我与她说太后属意她,她只有吃惊,没有一丝高兴,这样的反应也太平淡了一些……二丫头的事情摆在那里,我心里不安啊。”

秦妈妈笑了笑:“老太太倒是忘了,三小姐与卫王有三次接触,其中两次卫王都是狼狈不堪,须得她搭手相助才能脱险……女子嘛,总是希望相公强过自己,三小姐尚武,这样的心思肯定又比一般的女子更强烈。”

老太太一想,的确有这样的可能,便笑了起来,又问起兰茉:“她从观荷院回来了吗?”

“早回来了,不知大太太与二小姐说了什么,看着竟比接旨时高兴些,这会儿正在做针线。”

于惠宜准时来兰家做客。

车进了威武胡同,早有于家的下人来报信,老太太让兰芮和兰芝兰芸三人在二门上迎接。

于惠宜从马车上下来,看见她们三人,上前见了礼,然后挽着兰芮的手:“那天在宁远伯府,还说吃寿宴时好好与妹妹说说话的,谁知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场面混乱,娘带着我告辞时,一时竟不知妹妹在哪儿,妹妹什么时候走的?”

兰芮笑笑:“我们多坐了一会,火扑灭后才走的。”老太太嘱咐过家里人不要对人提及救火的事情,她便没有说。

兰芝和兰芸大概也隐约听说过于惠宜与兰渊结亲的事情,两人对她很亲热,三人说说笑笑的去了劲松居。

老太太看见于惠宜,拉到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让她在身边坐了,笑着问:“家里人可都还好?”

于惠宜一一回答。

老太太一边听一边颔首,待她说完,道:“上次在护国寺听林夫人说她有手足凉的毛病,我前几日得了一张偏方,一会交给你带回去,吃两服看有没有效果。”

于惠宜很高兴,眉眼放光:“真是太感谢老夫人了”她从丫头手中接过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尊白玉观音,“听说老太太常年供奉佛祖,就将家中的这尊白玉观音请了过来,请老夫人收下。”

观音通透晶莹,通体没有半点瑕疵,雕工精湛,观音柔和慈祥的神情栩栩如生。

所有人都看出其价值不菲。

老太太笑着让秦妈妈收下。

于惠宜又将给兰芮几人的礼物一一分送了,都是她自己做的绣品,最后手中剩下一个喜鹊登枝的香囊,她给了兰芮,“这是给二妹妹的,没瞧见她,烦三妹妹转送给她。”

老太太看着,笑道:“她躲在房中做针线……”

太后赐婚的事情早已传遍京城,于惠宜也听说了,她来之后没见到兰茉,只当她有婚约在身不好意思,所以没有问,这时听了老太太的话,只笑了笑。

老太太又道:“你们几个去阳明湖赏荷花吧……我一个老婆子夹在中间也没意思,就不去了。”

于惠宜笑道:“老夫人可不老……”

老太太笑着连连摆手:“你就别哄我老婆子开心了……快去吧。”

见老太太真不愿意去,于惠宜只得罢了,又道:“我先去拜会了几位夫人,然后再去赏花。”

老太太微微颔首,吩咐兰芮三人领路。

几人先去了文夫人那里,于惠宜给文夫人的礼物是半斤血燕,除了这个,还有两身小衣裳。

护国寺之后再没人提起于家,文夫人以为这门亲事不会成,没想到老太太不声不响将人请到家中做客,显然两家依然还有这层意思,却没人跟她说一声……

她不冷不热的应付了一阵,就将人打发了。

于惠宜察觉到文夫人不喜欢她,出来时笑容有些勉强。

几人又要去了赵夫人和吴夫人那里,于惠宜出手依旧很大方。

从吴夫人那里出来,这才去阳明湖赏花。到中午,老太太发话,让厨房将午饭摆在湖边的亭子里,用过饭,于惠宜又坐了一阵,这才离去。

老太太依照她的礼物,让秦妈妈备了回礼。

老太太看着白玉观音,笑着与秦妈妈道:“我是越看越喜欢……”

秦妈妈打趣道:“老太太说的是于小姐,还是手中的这尊观音?”

老太太闻言哈哈一笑:“都有……你替我备一份厚礼,明日我要去一趟礼部尚书鲁家,请尤夫人当保山。”

秦妈妈当下就坐下来拟单子。

锦莲匆匆进来:“秦管事求见。”

秦妈妈愣了一下,自己相公有事回老太太,从来都是托她的口,这样绕开她直接进了内院,肯定是要紧事……

老太太眉头一挑,“快让他进来。”

秦福喜就在门外,老太太话音才落,他便进了门,施了一礼,“老太太,有消息了。”

虽一直盼着,但真听到有消息,老太太心中反而矛盾起来,没有了当初的急切,她扫了秦妈妈一眼,秦妈妈会意,摆手示意锦莲锦橙几个出去。

老太太这才抬了抬下巴,“说吧。”

秦福喜道:“刚才刘达回来,说在三山庵看见一个长的跟画像上极为相似的姑子,但他拿不住,就没有上前搭话,想回来先禀了老太太再作打算。”

“三山庵?”老太太闻言看了看秦妈妈,秦妈妈忙道,“奴婢去看了两次,三山庵山门紧闭,根本没有人。”

秦福喜就道:“要不,再让小的家的去一趟,她认得大小姐,一看就知是不是大小姐。”

想到北疆的儿子,老太太终是冲秦妈妈点了点头。

——米辣尽量将昨天的补上,华丽丽的九千字,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兰芮才躺下,就听见清风馆院门开启的声响,不一时,外间传来叩门声,上夜的绿枝起身去开门,来人与绿枝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是问她睡了没有。紫藤中文

她听出来的是锦橙,很奇怪老太太这么晚还有什么事,便扬声将人叫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锦橙上前道:“老太太说请三小姐去一趟劲松居。”

这时绿枝已经点燃了屋角的两盏羊皮南瓜灯,方才她还没问清楚,现在听了锦橙的话惊讶的双眼圆睁,“现在就去?”见锦橙点头,她忙替兰芮将床幔打起来。

兰芮已经穿衣坐起身,“那姐姐可知是什么事情?”

锦橙笑着摇摇头:“今日不是奴婢在近前服侍,所以也不知是什么事,这是秦妈吩咐,奴婢只是依照吩咐行事。奴婢还要去海棠院,就先走一步了。”

绿枝送锦橙出门。

兰芮一面穿鞋下床,一面琢磨,听锦橙的意思,老太太是并不单单要见她,而是召集了全家人。此时二更都已过,老太太突然召集全家人,到底是什么事情?该不会又是北疆出事了吧?想想又觉的不可能,北疆的事情,老太太一贯是自己拿主意……

重洗梳洗之后,她去了劲松居,早有在门上侯着的小丫头一路将她领到厅中。

一进门,她就怔愣当场。

老太太面带戚色的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在她身前,跪着一位身着缁衣的姑子,背对着大门处,兰芮看不见她的面容,但几乎在看见她的那一瞬,她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静心师太兰英莲

她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再见着静心师太,她不是原主,认真算来,这个家中谁也不是她的亲人,但看见静心师太,她的心跳还是抑制不住的加速跳动。

老太太抬眼瞧见兰芮,见她直直的站在门口,招手让她过去,“三丫头,快过来拜见,这位是你的嫡亲姑姑。”

兰芮慢慢的走上前去,她看得分明,在听见老太太的话时,跪在地上的人轻轻颤抖了一下。走到近前,她拜了下去。

“芮儿见过姑姑。”

静心师太又是一颤,而后才缓缓的起身,眼睑低垂的念了声“阿弥陀佛”,慢慢抬头看向兰芮。

光洁的额头,清亮的眸子,丰润轻盈的双唇……

她迅速垂下头,又念了声佛号,声音平静:“一眨眼的功夫,竟长成了大姑娘。”

老太太闻言笑了一下:“不仅是她,她还有两个姐妹都已长大成人。说起来,你们姑侄是见过的,你还给了三丫头三瓶梅花香露。也是凭着这梅花香露,我才知晓你的行踪。”

静心师太作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原是这样,怪不得贫尼一见她,就觉的有几分眼熟。”

兰芮跟着笑了起来:“祖母一提,我也想起来了。”

她突然觉的这个场面很怪异。老太太知道多少她不得而知,但从静心师太的方才的反应看,她可以肯定静心师太就是这幅身体的母亲,而且还知道她的身份,可两人谁也没有点破,就这样在这里演一场姑侄重逢的戏。

大房和二房三房的人陆续到齐。

各人又是一番厮见。

静心师太十六岁随父驻守北疆,班师之后便出家隐居,一直没有再回过家,屋中之人,除了老太太,也就兰千骑、兰千舟两人见过她,但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因此这时相见,与其说重续亲情,不如说只是简单的相见。

与见兰芮时不同,老太太将众人引见给静心师太时,她神色淡然,并没有多余的话语。

赵夫人见众人相见了,上前来,问老太太:“大姐回来,不知住在哪个院子合适?请老太太明示,媳妇好带人去收拾。”赌坊的事发,老太太立刻禁了兰千骑的足,勒令他不准踏出大门一步,她此时殷勤,是想讨老太太的喜欢,免得老太太一怒之下免了她管家的职司。

老太太不及开口,静心师太已是稽首道:“贫尼是方外之人,久居繁华地实在不合适,施主无需特别准备,随意指一间屋子给贫尼暂住一晚即可。”

赵夫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心中咯噔一下。她方才将北疆的局势与她说明,也将家中的处境说的一清二楚,但她依旧一口回绝,说自己是方外之人,不能再开杀戮,老太太见劝不转,这才以退为进叫了所有人来相见,期望她能改变主意。可这时听她话中的意思,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主意。

当着家中小辈,老太太要维护大儿子的形象,不好说让她相助的话。便冲赵夫人道:“这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操心。”又与其他人道,“时辰不早,你们也先回去吧。”

兰芮夹在人群中往外走,到门口时她回了一下头,静心师太也正看向她,她便笑了笑,静心师太面上早没了先前的激动,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一屋子的人走完,老太太直视着静心师太,“你真不愿意再为这个家分忧?你就真忍心看着千乘拼死拼活挣回来的功名因你而毁于一旦?”

静心师太手持佛珠,闭眼诵经。

老太太心生愠怒,不知不觉握紧了手中的茶盅。

秦妈妈上前道:“老太太,今日时辰已晚,不如明日再议吧。”

老太太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气,“你今晚就住在佛堂,将我的话再好好想一想。”又让秦妈妈领她去佛堂。

秦妈妈很快回来,她走到老太太身边,轻声道:“老太太,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老太太闭着眼,眉宇间有深深的疲惫,“你跟了我几十年,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吧。”

秦妈妈声音又轻了一分:“老太太觉不觉的,英莲小姐看任何人眼中都没有丝毫的波澜,唯独见着三小姐,眼中有了光彩不说,眼角还含着泪……”

“恩,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老太太可有可无的应了声,突然心中一动,张开眼睛,“你想说什么?”

“老太太有没有觉的,三小姐的眸子像极慧心……”慧心是静心师太的生母,秦妈意思,是兰芮的眸子长的像静心师太,“奴婢也是瞎琢磨,有不当之处,还请老太太恕罪。”

的确相像……老太太吸了一口气,她怎么从前没看出来?

“你是说,三丫头根本不是千乘在外的私生女,而是英莲的孩子?”

秦妈妈道:“奴婢去年再见到英莲小姐时,隐隐觉得她行走已是妇人之姿,但她至今云英未嫁,奴婢不敢乱想,更不敢乱说……今日看见三小姐与她相像,奴婢又想起了这一茬来……其实奴婢一直想不明白英莲小姐圣眷正浓时为何出家,如果三小姐真是她的孩子,那倒有了解释……”

老太太不由得想起了从前的种种。

慧心难产致死,她将孩子养在自己名下,一直当作自己亲生,尽心尽力的照料,几乎是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后来她不辞而别时,她才会动怒,所谓爱之深恨之切……

如果三丫头是她的女儿……

她摇了摇头,“不可能她在北疆领军打仗,有了身孕不可能瞒过旁人”

秦妈妈一时语塞,身怀六甲,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老太太起身,直接去了佛堂。

静心师太正在佛前诵经,听见门扉响动,起身将老太太迎进来。

老太太吩咐秦妈妈:“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进来。”

待秦妈妈闭上门,她目不转瞬的看了静心师太许久,秦妈妈说的对,的确是妇人之姿。

她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三丫头是你的孩子?”

静心师太握着佛珠的手顿了顿,一脸惊诧的看着老太太。

此时老太太已是十分肯定了,她叹了一口气,“长相是瞒不了人的,你和她长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眸子。”

静心师太突然的跌坐在地上,往事就像是一个结了痂的伤口,这时被人猛然揭开,疼的她浑身直抽搐,手中的佛珠掉到地上犹不自知。

老太太语声喃喃:“我早该想到的,千乘那样自律的一个人,战火四起时,怎么会纳妾生子……”她陡然抬起头,“我不问你当年的事情,但你总该给我一句回话,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静心师太怔怔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就道:“与三丫头相认,还是怎样?”

相认……那不是等于告诉她,她是一个人人唾弃的私生子?静心师太想着,浑身一个激灵,慢慢静下心来,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看着老太太,缓缓的道:“我只是她的姑姑……母亲想让我还俗,那我便还俗,母亲想让我再次上阵杀敌,那我便上阵杀敌……”

老太太点了点头,“你不要怪我逼你,你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就该了解我的心,你盼着三丫头好,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我也是一样,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我都盼着他们好……”

“母亲的心,我都知道。”

老太太又道:“我记着你今日的大义,从今往后,我一定对三丫头另眼相待,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还有四千字,不知能不能完成——()

卯时一刻,兰芮准时去劲松居问安。紫藤中文

她一夜没有睡好,早上起来,还是用井水洗了一把脸才清醒过来。

卫王四处寻找这位姑姑,而这位姑姑隐居十多年,恰好这时回来,她不是愚钝之人,自然知道这不会是巧合。自从在鲁先生口中得知她在北疆领军打仗是怎样一番情形之后,对于她的出家,兰芮总觉的是必然。可她现在又回来了,很可能会再次上战场,想着这些,兰芮就唏嘘不已。

走到劲松居门上,她意外的碰见了文夫人。老太太免了文夫人的晨昏定省,兰芮就改了最初的作息时间,原来是先去观荷院,再与文夫人一道来劲松居,这几个月她就改成了先来劲松居,然后再去观荷院问安。

她上前问了安,文夫人漫不经心的应了声,然后就看了看暖阁的方向,这才与兰芮一同去了上房。

锦莲看见两人,笑着去搀文夫人,“老太太已经起了,大太太和三小姐快请进吧。”

两人进去,二房、三房的人都已经到齐,正围着老太太和兰英莲(恩,上战场了,还是用原来的名字吧)说话,老太太看着兴致很高,兰英莲神色淡然,看不出喜乐。

看见两人,老太太止了话头,让人摆凳子。

文夫人坐下,环视一圈,没看见兰茉的身影,随口吩咐兰芮:“你二姐姐做针线累了,许是起晚了,你去看看怎么回事,顺便帮着她梳洗。”

她们才进门,所有人都留意着这边,文夫人的声音不算小,大多数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兰芮刚要起身,老太太已是道:“一屋子的下人,哪就用得着三丫头去?绿枝,你去看看。”

绿枝应声而去。

在这些小事上头,老太太极少驳文夫人的面子,今日当众不给她脸,她脸色不禁变了变。

老太太这样的偏袒,兰芮同样觉的诧异,直到她瞧见老太太说完后看了看身侧的兰英莲,才有几分明白。

老太太大概也是知道她的身份吧?

绿枝才出门,兰茉就到了。

老太太看见人到齐,吩咐下人摆饭,“要是千乘和渊哥儿在就好了,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坐在一起吃饭,比什么都重要。”

兰千骑笑道:“母亲放心,这次有姐姐出战,一定会扫平鞑子各部,保管他们二十年都不敢应战,只要北疆战事一平,咱们一家的团聚指日可待。”

一句平常的奉承话,却戳到了老太太的痛处,她最不愿听的就是兰千乘不如兰英莲。她淡淡的应了一声,起身往摆饭的偏厅走。

兰芮跟在后面,她这时才知不止她一人猜到这位姑姑为何回来。

也是,当初卫王大张旗鼓的寻找她,只要稍微动一点心思,都能知晓。

一共摆了三桌,两桌与平常一样,另一桌全是斋菜。

众人依照平常家宴座次走到自己的位置跟前,兰芮刚要落座,老太太便唤她和兰茉,“你二人父兄在北疆,你们过来和我一桌吃斋菜,也算替他们积福。”

兰茉静静的走了过去,兰芮悄悄看了一眼兰英莲,也跟了过去。

老太太拍了拍左边的凳子,让兰茉坐下,又指了指右边,示意兰芮坐。兰芮愕然,老太太指给她的位置,其实是在老太太和兰英莲中间。这样的安排,看似老太太心疼孙女,一刻也不让两个孙女离开自己左右,但兰芮却分明感觉到,老太太这是刻意安排她坐在兰英莲的身旁。

兰芮坐下,有小丫头将她们的碗碟移了过来。

赵夫人看着,笑道:“既然是为大伯和渊哥儿祈福,倒不如将荤菜撤了,一家人全都吃斋才能显示咱们的诚心。”

“都做好了,撤下去不吃就是浪费,浪费吃食也是罪孽,吃吧。”老太太拿了筷子。

其余人静静的拿起筷子。

马屁拍到马蹄上,赵夫人讪讪一笑,也端了碗。

兰芮夹了一张嫩玉米饼慢慢吃着,她没有回头,但她能清晰感觉出有一道目光不时的扫过她的脸。她犹豫了一下,换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另捡了一张嫩玉米饼,放到兰英莲跟前的甜白瓷碟子里,笑道:“这是用庄子上送来的嫩玉米磨浆做的,有一股甜甜的清香,姑姑尝尝,看喜不喜欢。”

兰英莲抬头看着她,眼中的惊讶慢慢的变成了笑容,她夹起玉米饼吃了一口,“的确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我很喜欢,你也多吃点吧。”

兰芮笑着点了点头:“姑姑放心,我会的。”

老太太停下筷子,看了两人一眼。

到底是母女连心。

用过饭,老太太借口昨晚睡得晚,还要睡一会儿回笼觉,遣散了众人,单留下兰芮,与兰英莲道:“三丫头所住的清风馆坐南朝北,房舍又多,是个好地方,你在家住的时日短,我懒得单独拾掇院子给你住,不如你搬去和她同住吧。”

兰芮闻言就道:“那我这就吩咐下人准备。”

“不用了,我早已习惯庵堂中清净的生活,住在家中反而不习惯……请母亲替我备车,我想回三山庵。”兰英莲自是明白老太太想安排她与兰芮单独相处,只是,注定不能在一起,她又何必去过多的接触?

老太太笑道:“庵堂清苦,哪里比得了家中……你还是就住在家中吧,若是不想去清风馆,那我就让人将佛堂收拾收拾,你到佛堂住吧。”

兰英莲能统领三军,心思自然不是常人所能比拟,老太太这一句话看似替她着想,但她立刻听出了弦外之意——老太太怕她不辞而别。

她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兰芮。

兰芮明白过来,两人这是有话要说,便笑着告辞。

待兰芮走了,老太太屏退下人,道:“我已经将消息递给了卫王殿下,他肯定立刻会禀明皇上,不知皇上什么时候宣你进宫面圣,你住到三山庵,互通消息不便,难免延误进宫的时间。”

兰英早已敛去面上的笑容,正色道:“那孩子是个聪慧的,我在此多呆,只怕她会看出端倪来。”她顿了顿,“母亲若是担心不便互通消息,可以安排两个媳妇子住到庵中,由她们来传递消息,你看如何?”

她主动提起安排两个媳妇子传递消息,不过是想安老太太的心。

眼前之人是什么性子,没有谁比老太太更清楚,今日愿意听从她的安排,全是因为兰芮……她不敢强留,怕逼的她反感,想了想,便道:“不如让秦福喜夫妻两个去吧,秦福喜做跑腿传消息这些事情,肯定比媳妇子强,三山庵离灵光寺很近,让他借住在寺中即可,他家里的是个心细的,跟在你身边照顾生活起居我也放心。”

兰英莲稽首,道了声“阿弥陀佛”,“母亲看着办就是。”

老太太唤了秦妈妈进来,吩咐她送兰英莲回三山庵。

话说到一半,锦橙进来回报:“老太太,宫里来了两个内侍。”

这么快?

老太太很是诧异,她派去送信人的才走了两个时辰。

“将人请到厅中,我马上就过去。”待锦橙走了,她与兰英莲道,“肯定是宣你入宫,你随我一起去见内侍,免得一会儿多走一趟。”

兰英莲没有做声。这一刻,从前的种种,那些她不愿意想的事情,全都涌入了她的脑中。

老太太收住脚步,看了她一眼,“你不想去见内侍?”

兰英莲敛了心神,她既然答应了老太太,就势必会走上原来的路,现在想这些又有何用?她摇了摇头,“不是。”

内侍果然是来宣兰英莲入宫的。

老太太送她去二门,看着她同内侍上了一辆黑漆齐头平顶马车,这才往回走。

到下午,又有内侍来家,见了老太太,直接道喜:“皇上当庭点了兰英莲为中军都督府都督、招讨大将军,即刻开拔北疆……这可是咱们大陈开国以来的头一份。”

中军都督府都督,这是自己儿子降职前的职司……

老太太笑着赏了内侍,心中却万般不是滋味。

待送走内侍,秦妈妈劝慰着:“都是咱们兰家的殊荣,老太太又何必去计较职司到底在谁的身上……老太太不是说过,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一家人平安喜乐吗?此番英莲小姐去了北疆,和大老爷相互照应,总比大老爷和渊哥儿在北疆让人放心……”

老太太就笑道:“倒是我老婆子看不开了。”顿了顿,又道,“你去各房将这事报一下,也好让她们喘一口气,这些日子因千乘降职,大家都跟着担惊受怕。”

秦妈妈笑着应下。

她先去了清风馆。

家中来了内侍,姑姑进宫的消息,兰芮这边也听说了,但当她听秦妈妈说姑姑已经去北疆的时候,虽心中早有准备,但她还是愣了愣,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突然想起了鲁先生,有鲁先生在旁护卫,总比姑姑独自一人好。待秦妈妈一走,她立刻让玉桂去骑射场。

玉桂回来,进门就与兰芮道:“鲁先生已经走了。”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兰芮愣了愣。

玉桂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兰芮。

兰芮挑开封泥,细细的读起来,读完,她心中不免怅然。

鲁先生是跟她辞别的。

鲁先生一走,她的拳脚功夫只得停下来,不过她并不打算放弃学骑射,主要是她不想放弃出门的机会。

呆坐了一阵,她去了劲松居,鲁先生离开,她应该跟老太太说一声。

老太太并不知道鲁先生与兰英莲的关系,她听后,眉头一挑:“仗着千乘看重,竟这般不知规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兰家是什么地方”见兰芮在场,她到底没有多说。

兰芮也没解释,这些事,根本就解释不清楚。

隔日一早,工部尚书娄青的夫人杨氏来家。杨夫人与安陆侯夫人杨氏是堂姐妹,她此番上门,是受了自家堂妹的托付,为胡延保媒。

老太太让秦妈妈送杨夫人去了观荷院,让她与文夫人商议。

杨夫人走后,文夫人来与老太太说起换庚帖的细节,忍不住抱怨:“太后赐婚的懿旨下了三日,胡家这才请媒人上门,他们不把兰家放在眼中也就罢了,连太后也不放在眼中”

老太太见她忿忿不平,忍不住就刺她一句:“若不是你自己未将女儿管教好,你又何至于忍气吞声将她嫁入胡家去?”

文夫人闻言脸上一白,说不出话来。

老太太不理会她,问:“日子定下了没有?”

文夫人道:“说是要拿了庚帖合过八字,然后在请钦天监的大师定日子。不过听杨夫人的意思,胡家有意将婚事定在年初。”

老太太摇了摇头:“二丫头的事不着急,娄青的夫人下次再来时,你就与她说,成亲的日子得等渊哥儿的事情定下来才能决定。”

文夫人道:“大少爷在北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的事情哪里就那么好定?要是三年五年定不了,那茉儿这边岂不是要等上三年五年?茉儿是姑娘家,可等不起。”

老太太睨了她一眼,面露不悦:“这事我自有分寸,你只管拖着胡家那边就是了。”

文夫人不想在这时惹老太太不快,点头应下,又道:“有一事,媳妇想与老太太商议一下。老太太也知道,胡延先头纳了一房妾,这事虽有缘故,但主母进门前先有妾室,茉儿面上无光,咱们兰家的脸上不好看,是不是跟杨夫人说说,让胡家将那个女子打发了?”

那个妾室的来历,老太太自是清楚,她沉吟半晌:“她是良家女子,并非通房抬上来的,当初胡家纳她进门,也是满城风雨,咱们出面让胡家打发了,倒让茉儿落个善妒的名声……你打听一下,只要别让庶子女生在嫡子女的前头,就只当没这回事。你也不用担心,她对那件事一无所知,但咱们却知道她是顶替茉儿进的胡家,茉儿进门就捏着她的短处,她翻不出大浪来……”

文夫人想老太太的话不无道理,便点了点头,“媳妇知道了,明日就让人去打听胡家的事情。”

呵呵,这已是米辣的极限了。大纲早就定下了,故事大方向肯定没问题,但是今天的内容写的太赶,细节没太注意,明天可能会有小改动。()

老太太请了礼部尚书鲁明的夫人尤氏保媒,代表兰家前往于家说项,鲁明是于洪的上峰,兰家请他的夫人出面,给了于家极大的脸面,亲事谈的很顺利,很快换了庚帖。紫藤中文只是兰渊人在北疆,下聘迎娶的日子一时定不了,两家只得商议,等北疆战事稍微稳定,再设法让兰渊回京成亲。

那边没有准信,兰茉的亲事也就定不了,只得暂时搁下。文夫人心中纵然抱怨,但老太太态度强硬,她也没有丝毫的办法。

这日兰芮和钱贵家的在院中做针线,隐隐约约听见街面上传来锣鼓声,不知又出了什么事,忙停下针,问一旁的夏至:“外面锣鼓喧天,你去东角门问问,看街上出了什么事情。”

夏至听了,一脸茫然:“锣鼓喧天?奴婢怎么没有听见?”又问钱贵家的和霜降,“你们可听见了?”

钱贵家的和霜降俱是摇头,兰芮这才想起自己耳力比她们好上数倍,忍不住笑着嗔道:“让你去你就去”

夏至笑嘻嘻的去了,过了一阵,她却是撩着裙角跑回来的,进门看见兰芮,笑着大声喊着:“三小姐,是喜事是喜事北疆送捷报回京”

“当真?”

兰芮腾的一下站起身,这些天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腹中。姑姑已经去北疆二十二天,这二十二天中,她早晚都会去佛堂上香,祈求佛祖保佑姑姑能打胜仗。北疆接连有卫所失守,皇上将弹劾兰家的奏折留中不发,随后下旨让卫王寻找姑姑的下落,那是期望姑姑能扭转局势,这才给兰家留了颜面,若是这次姑姑执掌帅印后北疆再有卫所失守,兵部御史一起弹劾,那兰家在皇上心中可就再没有任何依仗了。

夏至咧着嘴笑,“自然是真的。任四两家的开门去看的,她问的清清楚楚,说是兰将军率领边军将鞑子从紫荆关赶了出去。”

霜降和钱贵家的听了也是喜不自禁。

兰芮笑道:“家中难得出一桩高兴的事情,让玉桂拿一两银子去让厨房加菜,你们几个今日好好庆贺一番。”

“哎——”夏至应了声,立刻回房去寻玉桂。

她才走,老太太房中的一个小丫头就来了,让兰芮赶紧去劲松居,说老太太开了祠堂,准备祭祖。

兰芮去时,大房、二房、三房的人全都在,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祭了祖,老太太让厨房准备家宴庆贺。

隔日,慈宁宫来了两个内侍传太后的旨意,“北疆开年后首次传回捷报,太后说这是难得的喜事,一定要设宴庆贺一番,又说此次北疆得胜兰家功不可没,庆功宴就一定不能落下兰家的女眷,请老太太明日辰时带着二小姐三小姐入宫。”

太后设家宴,一向只宣几家勋贵女眷入宫……今日却请了兰家,还点名让兰芮入宫,老太太心中明镜似的,待内侍一走,就让秦妈妈将兰芮叫来,开门见山的将太后设宴的事情说了,“卫王在慈宁宫长大,太后与他的感情自然非同寻常,所以太后替卫王选妃,既要看家世,还要看人品,她宣你入宫,肯定是为了相看。”

兰芮心中早有准备,并未吃惊,她只去看老太太,想听老太太如何说。上一次老太太虽与她分析了几个皇子,但并没有说明自己的态度,所以她怕自己这时贸然开口会说错话。

老太太道:“上一次我与你说的很清楚,咱们兰家想要独善其身,就不能牵扯进几个皇子之间的纷争中去。明日入宫,你一定要见机行事,观察太后的喜好,太后喜欢什么,你就反其道而行之,一定不能讨太后的欢心。只有这样,太后才会重新考虑卫王妃的人选。”

兰芮原以为老太太会有妙计,却没想到她想出的竟是这样的法子……她为难的道:“孙女不知太后的喜好,想要让她厌恶,也如同讨好她一样,都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

“你说的很有道理……”老太太略一沉吟,“宴席定在明日,时间仓促,不然倒可以打听出来太后的喜好……我只记得她从前最不喜欢夸夸其谈的人,不过时隔多年,她又在后宫浸yin多年,喜好肯定早已跟从前不一样了。反正你记住,在穿着打扮上尽可能选一些平常的衣饰,还有,明日入宫后,你将自己隐在人群里,千万不要做任何出彩的事情。”

兰芮一一应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老太太的法子也不是不可以用。

老太太说完,看着她,“你是不是觉的很委屈?”

兰芮赶紧摇头:“祖母一切都是为家中着想,孙女怎么会觉委屈?”天地可鉴,她是真的不想嫁与卫王。

老太太微微一笑:“你能如此想,那我就放心了。”

老太太又让人将兰茉叫来,教了两人宫中的规矩,然后才放了两人去。

隔日,兰芮自己挑了一件藕荷色的儒衣和一条同色的八福裙穿上,又让玉桂替她梳了高髻,簪了一根从前文夫人给她的镶玉金步摇。

妆扮好,她照了照镜子,衣服和首饰用料精致做工上乘,款式全是时下最流行的,但正因为流行,所以才毫无特色,她选的又是最大众的颜色,此刻她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特点,可以说丢到大街上去,也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

玉桂忍不住道:“奴婢知道三小姐喜欢素淡的颜色,但藕荷色将三小姐的肤色压的暗淡无光……要不,三小姐穿前几天做的那件姜黄的儒衣吧,那件很抬三小姐的肤色……”

兰芮笑了笑:“我觉的这件很好。”

她去了劲松居。

老太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满意的点头。她担心兰芮为了将自己打扮难看,故意挑一些奇怪的衣饰穿戴上,那样明眼人一眼就会看出是故意为之,反而会适得其反,所以方才还想着要不要让秦妈妈去指点她穿衣,这时看她只将自己往最平常去妆扮,忍不住暗暗赞叹的一下。

等了一阵,兰茉方款款而来。她今日依旧穿的是一身玫红色的裙褂,看着娇艳妩媚,有她在旁,就更显出兰芮的平常。()

老太太犹不放心,让秦妈妈打开她的妆奁匣子,亲自挑了一串紫水晶手串和一对翡翠耳坠子让兰茉换上。紫藤中文自从在宁远伯府出事之后,老太太对兰茉动辄训斥责骂,从未给过好脸色,因此这时看着老太太递到跟前的首饰,眼眶立刻就湿了,口中低声说着:“这太贵重,孙女不敢收…….”

老太太又去看兰芮,回答的就有几分心不在焉:“给你,你就拿着戴上,你们头一次入宫,装束上头不能太过寒酸,免得辱没了咱们兰家在忠州百年的根基。”

兰茉完全沉浸在老太太对她突然转变的态度上,丝毫没有留意老太太只给了她一人首饰。

老太太又嘱咐了两人几句,锦橙进来禀报,说慈宁宫的马车来了。昨日来的内侍曾说过今日太后会指派人来接,几人听了都不觉的意外,老太太立刻领着兰芮和兰茉往二门走。

到了二门,兰芮看见门外停着两辆暗红蜀锦车帷的黑漆齐头平等马车,马车两旁一溜排开站着四个内侍,八个十六七岁的宫装女子,二十个身穿锦衣的带刀侍卫。

其中一个内侍昨日来过,姓丁,他看见老太太几人,笑着迎上来,一面作揖一面笑着说:“给兰老夫人问安。”老太太心知他今日这样热情周到,肯定是因昨日给了那二十两银子起了作用。

丁公公与老太太寒暄几句,又转向兰茉和兰芮,眉目含笑:“两位小姐安好。”兰芮和兰茉都猜到这丁公公在慈宁宫肯定是有头有脸之人,不敢受他的礼,各自侧身避了过去。

丁公公呵呵笑着,请三人上车。

立刻就有两个宫女摆了脚凳。

老太太上了前面的一辆马车,兰芮和兰茉同乘后面一辆。

兰芮坐下,环视了一圈,只见这马车内饰与家中的马车大同小异,并没有想象中那种处处彰显着皇家威严的奢华,只是身下所坐的软垫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的,比家中的垫子更加轻柔,感觉十分舒适。

马车很快启动,车内只有两人,两人却相对无语,气氛沉闷怪异。兰芮从来不是话多的人,她静静的坐着,想着一会儿的事情,虽然老太太的态度很坚决,不打算将她嫁入皇家,但胳膊拗不过大腿,若是太后一力坚持,老太太总不能抗旨。

“你觉的我很讨厌,是不是?”兰茉突然开口。

兰芮抬头向对面的人,明媚的脸上,挂着一抹嘲弄的笑容。她淡淡一笑,并不作答,她的确对这位姐姐喜欢不起来,但是她这样直白的问出来,她却很难回答。

兰茉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浓,“祖母将我关在暖阁的那几天,我想了很多。祖母说的对,若不是我心中存有非分之想,肯定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兰芮微怔,她想不到兰芮这时会与她谈心,更没料到这个娇纵惯了的姐姐会反思自己的行为。

想着自己未知的前途,兰茉再挤不出一丝笑容,“从前的事情是我不对,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你就忘了吧……”

兰芮看着她,她眼底掩饰不住的惶恐触动了她,她此刻心中又何尝不是惶恐不安……她笑了笑:“胡延只是顽劣了一些,等过几年收了心,未必就不是良人,二姐姐就不要伤心了。”连她自己都觉的这样的劝慰苍白无力。

兰茉惨然一笑,“承三妹妹吉言。”

“二姐姐是太后赐婚,背后又有娘家做依靠,胡家再怎么也不敢做的太过份,再不济,二姐姐手里捏着嫁妆,不去理会胡家人,一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也能过得很好。”兰芮劝慰的话语比先前多了几分真诚。

“这些我也想过,但是娘亲手中的银钱这些年被舅舅榨干了,根本拿不出钱财替我添妆,祖母又嫌我丢脸,根本不肯拿出银子替我置办嫁妆……谁知道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姐姐大可放心,你是太后赐婚,祖母要顾忌太后的体面,无论如何也会将婚事办得体面风光,婚事要风光,嫁妆肯定不能寒酸了。”

兰茉听着,又想起老太太方才对她截然不同的态度,眼中有了笑意:“从前看你只知道舞刀弄枪,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将这些俗事看的这么透彻了。”

兰芮笑笑:“是二姐姐没有留意罢了。”

两人压着声音说话,觉的时间过得快了许多,不一会,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丁公公的声音,“东华门已到,请兰老夫人和两位小姐下车。”

立刻有宫女上前来打帘子摆脚凳。

兰芮吁了一口气,跟在兰茉身后下了车,两人看见老太太下车,走上前去,老太太冲两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上了身前一乘青帏小轿。

兰芮和兰茉对视一眼,分别上了另两乘同样的轿子。

一路颠簸,就在兰芮双腿发麻时,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她从轿中出来,才发现轿子停在一间殿堂前,丁公公与门口一个四十上下的宫装女子睡了几句话,然后请三人进屋坐下,笑着说:“请兰老夫人和两位小姐在此稍候片刻,咱家去与太后娘娘回话。”

老太太笑着点头:“公公请便。”

丁公公出去了,先前那个宫装女子招呼两个宫女上了茶。老太太冲跟随而来的秦妈妈使了个眼色,秦妈妈上前两步,将一个羊脂玉佩塞到那名宫装女子手中,那个宫装女子神色不动,悄然将玉佩收入袖袋中,而后领着两个小宫女退了出去。

空旷的大殿中又恢复了宁静。

老太太不说话,兰茉和兰芮都不敢多言。

过了好一阵,丁公公回来,随他同来的,还有易姑姑。

厮见了,易姑姑笑着说:“太后娘娘就盼着兰老夫人,已经问过几次了。”

老太太一听,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与易姑姑寒暄。

易姑姑领着三人穿过长长的甬道,在一间开着4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的屋子前止了步,有一个太监立刻往里报:“兰老夫人与两位小姐觐见。”

“宣”

随着声音响起,老太太往里走,兰芮头一次来,虽好奇,但并不敢东张西望,只做出一副恭谨的模样跟在老太太身后,见老太太止了步,她也停下来。

很快有人在三人脚下放了垫子,老太太领着两人拜了下去。

拜完,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给兰老夫人赐座。”

易姑姑扶着老太太起身,兰芮和兰茉跟着起来。

有人端了三张锦杌过来,三人谢过,侧身坐了。

太后笑道:“你无事也不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这些日子哀家总想起你,算起来,还是前年你才从忠州回京城时咱们见过一面。”声音平缓温和,兰芮忍不住悄悄将头抬了抬,只见高足弥勒榻上坐着一位与老太太年纪相仿的贵妇,她眉眼含笑,让人觉的亲切随和,就像家中慈祥的长辈似的。

这时感觉有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赶紧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去追寻方才看她的视线,原来是安陆侯府的三小姐胡春意和宁远伯府孙四小姐刘家慧。

“多谢娘娘挂念,臣妇也早想着来拜见娘娘,一直没成行,一来是担心扰了娘娘的清净,二来臣妇家中俗物缠身,总脱不开身。”太后一副拉家常的架势,老太太自然顺着她的话说。

“人上了年纪,就比从前怕寂寞,你进宫来陪哀家说话,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觉的是打扰?”太后说着,轻轻的叹了一下气,“不过,家中全靠你支撑,也的确不易,你脱不开身,哀家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旁边的安陆侯夫人杨氏听了,笑着将话题引到这次紫荆关大捷上去,宁远伯夫人顺着说了许多佩服赞扬兰家的话,一时间其乐融融。

兰芮恭眉顺目的坐着听一屋子的人说话,开始时大气都不敢出,听久了,便觉的无聊,又悄悄的抬了一下头,却与太后锐利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原来太后一直在打量她。

她心中一凛,低下头去,模样比先前还要谦卑恭顺。

坐了一阵,易姑姑走到太后身旁耳语几句,太后便笑着说:“宴席已经摆上,各位移步一旁的偏殿吧。”

众人应“好”,一阵悉悉索索,全站了起来,等太后由易姑姑扶着在前头走了,又才跟上去。

“兰三姐姐”兰芮专心走路,身旁传来一声呼唤,她侧了一下头,笑起来:“原来是胡三妹妹。”她察觉与宁远伯夫人说话的太后侧了一下头,索性挽起了胡春意的手。她这样的行为落在旁人眼中,见仁见智,但大多会将她归为轻浮不懂规矩。

胡春意身体僵了一下,随后才慢慢放松,两人一起往前走。

偏殿摆了三席,兰芮和胡春意一同进门,理所当然的坐在一起。

太后举了著,众人才动筷,食不言寝不语,没有人再说话。这样压抑的气氛下,虽满桌都是美味精致的菜肴,但兰芮吃在口中却如同嚼蜡,身后布菜的宫女夹什么菜,她便吃什么,只盼着快些结束。

但是她的心声并未让太后听见,一道接一道的菜不住的往上端。

“啊”身后传来一声轻呼,兰芮闻声去看,只见一个暗红的东西向她飞过来,就在这一瞬,她立刻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连凳子带人往后挪了开去。

几乎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听见了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褐色滚烫的汤汁四溅,兰芮的裙摆湿了半截,一块碎瓷渣滓溅起来,划破了一旁的胡春意的左手,鲜红的血珠子划过白玉般的肌肤,越发让人觉的触目惊心。

一旁的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围拢过来,有问兰芮可曾烫着的,有取出汗巾替胡春意止血的......太后铁青着一张脸,大声命人宣太医。

好在兰芮的裙摆阔大,裙子虽湿了半截,但并未烫着,倒是胡春意疼的眼泪婆娑,因当着人,所以竭力忍着。

听着没出大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太后命易姑姑带兰芮和胡春意去换衣裳。

出门后,兰芮看见两个孔武有力的宫女架着一个小宫女往相反的方向走,那小宫女哭着哀求:“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被东西绊了一下,这才将汤洒了……”很快嘴被其中一个婆子堵上了,几人只听见呜呜的哀鸣。

只是洒了一碗汤……兰芮的心被那个宫女绝望的眼神刺的生疼,她忍不住就唤了声:“易姑姑……”

“俗话说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她做错了事,理当受到惩罚,这就是宫中的规矩。”易姑姑神色淡然,顿了顿,又道,“太后只罚了她二十棍。”

兰芮默然,侧头看了眼胡春意,只见她咬着下唇不语,便安慰她:“太医很快就来了,妹妹暂且忍一忍。”

胡春意点了点头,走了两步,转身看了看方才小宫女消失的方向。

易姑姑将两人领到一座小院里,指了一南一北两间方给两人,又各安排了两个宫女服侍。给兰芮准备的是一身鹅黄色的裙褂,穿上她忍不住就想叹气,鹅黄色是所有颜色中最衬她肤色的,换上之后神采飞扬,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一个宫女从妆奁匣子里取了两盒宫粉出来,打开摊在兰芮跟前:“兰三小姐喜欢明亮一点的还是暗一点的?”

兰芮笑着拒绝:“多谢姐姐了,只是我前一阵皮肤长小红疹,就不敢用宫粉胭脂这些了。”

那个宫女并未将宫粉收回去,一脸为难的样子,“易姑姑吩咐了奴婢替兰三小姐补妆……这宫粉是内务府用花粉特制的,薄透均匀,与外头铺子里卖的寻常铅粉不一样,三小姐不信试试。”

兰芮心里突然明白了,易姑姑是想借机将她打扮一番......她只得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姐姐了。”

那个宫女吁了一口气,迭声称“不敢”。

上了宫粉,抹了胭脂,又涂了唇蜜……

兰芮看着镜中那张娇艳欲滴的脸,不得不承认身后之人手艺了得。

从房中出来,等在院中的易姑姑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还是鹅黄色适合三小姐。”

兰芮笑笑,看了看北边的屋子:“不知胡三妹妹那边好了没有。”

易姑姑笑着说:“太医正在给胡三小姐包扎伤口,还有一会儿的功夫……奴婢让人先送兰三小姐回去。”

兰芮笑着应下。

易姑姑点了先前跟随而来的两个宫女领她回去。

摆宴席的偏厅早已收拾整齐,众人也已经重回了席面。

看见兰芮,众人眼中都露出惊艳之色,只老太太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太后扫了一眼兰芮,慈目含笑,吩咐小宫女在身旁加一张凳子,让兰芮坐到她身边去。

所有人闻言都面露异色。

太后独自一席,现在却点了兰芮坐到自己身边……

兰芮面上微笑着,但心中的小鼓却早已敲翻了。

事情似乎并未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要不要打翻杯碟,或者咀嚼出声,或者……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做,这些失仪的举动,表现的实在太明显了,只怕不仅太后看的出端倪,就是其他人也能瞧出几分。

好容易熬到席面散了。

太后又让众人挪到先前的大殿中闲话。

这时胡春意才回来,她也重新上了妆。

坐了小半个时辰,太后侧身打了哈欠,安陆侯夫人见了,寻了个借口告辞。

太后命人送胡家的女眷。

老太太也笑着告辞。

太后应了,又恍然道:“头一次见二小姐和三小姐,竟忘了给两人礼物……”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易姑姑,易姑姑快步出去,很快捧了两个暗红软稠的荷包进来,给了兰芮和兰茉一人一个。

兰芮捏在手中,感觉出荷包里面装的是玉佩之类的东西,她不及多想,赶紧和兰茉跪下谢恩。

太后虚抬了一下手,立刻有人将他们搀扶起来,太后笑着与老太太说:“你的这两个孙女,真是长得一个比一个水灵,看着就让人喜欢……以后多带进宫让哀家看看。”

老太太应下,太后这才吩咐人送三人出去。

三人沿原路出宫,到东华门,换乘了来时的马车。

慈宁宫内,太后双眼微阖,问易姑姑:“从方才那个小宫女口中审出什么来了吗?”

易姑姑答道:“她咬死只说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这才将汤碗摔了,不过奴婢仔细查验过她上菜时走过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绊脚的东西,除非,是有人恰好在那时伸了一下腿。”

“当时她身旁的人都有哪些?”

易姑姑道:“离得最近的是胡三小姐,还有就是给胡三小姐布菜的冬梅,给兰三小姐布菜的春梅……冬梅和春梅奴婢方才已经盘问过,两人都说不知道。”

太后听了,嘴角就噙着一个冷笑:“要不是兰家的三丫头身手敏捷,那碗汤可就泼到了她的脸上,这也太阴很了一些给我查,一定要个水落石出”

——先传,马上修改——()

回去依旧是兰芮和兰茉同车,两人上车坐好,兰茉担忧的问:“三妹妹,你的腿真没烫着?”

听出她话中的关切,兰芮微微一笑,“裙摆挡了一下,汤汁没有溅到腿上去……倒是二姐姐在慈宁宫一直没有说话,是不是因为当着未来婆婆和小姑子的面不好意思?”都在一个家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既然兰茉有意示好,那也不会端着,至少面上要过的去。紫藤中文

兰茉两颊飞起一团红晕,“三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处境,还来打趣我”见兰芮笑容越发的灿烂,她忍不住站起身去拍兰芮,手举到空中,突然记起兰芮从前种种事迹,手在空中绕了一个圈,又收了回去。

兰芮看出来,兰茉所以将手收回去是因为怕她,怕她当场翻脸。

没想到自己还有生人勿近的气质,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心情大好,反正她能做的已经做了,太后的想法她又不能左右,还不如暂时丢开了不去想……

回到家中,老太太让兰茉回房换衣裳,然后看了兰芮一眼,示意她跟着。进了房,老太太摆手让所有人退出去,上下扫视了兰芮一番,这才道:“是我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今日看来,太后是早就打定主意了……”

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老太太无能为力?兰芮一颗心往下沉,电光火石间,她脑中有了一分清明,“祖母,卫王娶妃是太后一人做主,还是要皇上点头应允?”

太后让卫王与兰家联姻,就是想借助兰家的在军中的势力为卫王争储助阵,若是皇上无心立卫王为储君,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即便皇上将替卫王选妃的权利给了太后,赵王背后的皇后和吴王背后的贤妃也不会坐视不管。

老太太出生皇家,嫁入兰家后独自支撑兰家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她只听兰芮提了这一句,立刻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要让这门亲事成不了,方法还很多……

她突然想起来那一碗突然泼向兰芮的汤,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若是有人故意为之,现在静观其变是最好的选择。

“亏得你提醒了我,不然我钻进了牛角尖这时还没有出来。”她看着兰芮,满眼都是笑意,自从知道兰芮是英莲的女儿后,她留心观察了一阵,发现两人相像的除了长相以外还有很多地方,譬如在武技上头天分都很高,譬如同样的聪慧……

“老太太。”守在门外的秦妈妈突然撩帘进来,“梅公公来了。”

兰芮和老太太闻言都觉的十分诧异。

她们才从慈宁宫回家,还不足半个时辰,慈宁宫的总管太监竟然又来了。

秦妈妈又道:“梅公公此时就在劲松居的花厅里。”

老太太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回头与兰芮道:“随我一起去吧。”

兰芮应下。

来的只有梅公公一人,他没穿圆领暗红的内侍衣裳,而是穿了一件寻常的天青色长袍,他看见兰芮和老太太,笑着起身,从怀中取出两个白瓷小瓶,“三小姐走后,太后娘娘越想越不放心,特地让咱家送太医院秘制的烫伤药来。”

兰芮心中疑惑,在慈宁宫时她已经说明没有受伤,太后也是知道的,为何还会专程让人送烫伤药来?虽奇怪,但她还是谢了恩后接过白瓷小瓶。

看兰芮接了,梅公公笑的连眼睛都看不见,“这两瓶烫伤药可是千金难买,三小姐一定要好好的保管。”也不等兰芮回答,他又去看天色,“时辰不早,咱家还要赶回宫里,一摊子的事情等着咱家处理呢。”

“能者多劳嘛”老太太奉承几句,与兰芮一起送他出门去。

回来的路上,老太太道:“累了一天,又受了惊吓,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快回去歇着吧。”

兰芮笑着应下。自从姑姑去了北疆,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又有了本质的转变,几乎到了偏袒纵容的程度,她其实心里明白,老太太这完全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

回到清风馆,她拔了白瓷瓶子上的木塞,一股似有似无的清香从瓶中飘出来。不愧是太医院秘制的东西,明明是药,却没有丝毫的药味。

“小姐,这是什么?”夏至伸长鼻子嗅了一下,“好香啊。”

兰芮莞尔一笑:“是太后赏的烫伤药,替我收到五屉柜中专门存放伤药的柜子里去。”

“烫伤药?三小姐受伤了?”

因是去宫中,没有带下人,所以夏至几个都不知道宫中的事情,她们听说是烫伤药,自然而然的想着兰芮受伤了。

“没伤着,只是将衣裳弄脏了。”兰芮笑说。

几人都吁了一口气,夏至还连连拍着胸脯:“真是菩萨保佑”

记起太后赏的荷包,兰芮赶紧打开来看,果然是一块圆形的配饰,只是看起来非玉非石,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正反两面刻着一个小篆的福字。

翻看了两遍,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就让夏至收了起来。

离兰家大门一丈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青帏马车,梅公公出来后直接就上了马车,冲车内坐着的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施了一礼,“卫王殿下。”

卫王眼睑微抬,淡淡的问:“伤的怎么样?”

“老太太出来应酬时,带着三小姐,依老奴观察,三小姐行动自如,应该是真的没有受伤。”梅公公笑说。

“恩,那就好。”卫王微微颔首,扬声吩咐帘子外面的车夫,“走吧。”

“这些事情老奴跑一趟就是了,殿下完全不必跟着来,又没有带侍卫随从,万一被贼人盯上,那可如何是好?”梅公公絮絮叨叨的说着,嘴角却挂着一抹促狭的笑容。

卫王打断他:“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公公今年五十有四了吧。”

“是,殿下的记性可真好。”梅公公笑逐颜开,待目光触及卫王脸上的冷峻,他突然明白过来,卫王这是嫌他话多

兰芮看着眼前的两个白瓷小瓶,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两个瓶子与刚才梅公公送来的一模一样,不仅如此,打开木塞的那一股清香也是完全相同。

“这是哪里来的?”兰芮定了定神,问送东西来杨桃。

杨桃也是一脸疑惑:“是庆和拿回来的。庆和说,他刚才从胡同口往家走,突然被人拦住,那人问他是不是大少爷身边的人,他说是,那人就将这两个瓷瓶给他,说是让他转交给三小姐。”

兰芮心中凉丝丝的,仿佛被人扒光了似的,这人对她实在太了解,不仅知道她与兰渊感情相厚,庆和是兰渊留给她办差的,还知道她今日在慈宁宫被汤汁浇湿了裙子。

她又看了一眼桌上的两个白瓷瓶子,据梅公公说,这种烫伤药是太医院秘制的,像兰家这样的人家都没有,可见能得到这种烫伤药的人必定身份显赫……

到底是谁?送她烫伤药又有什么意图?

她只觉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杨桃小心翼翼的提议道:“庆和记得那人的长相,要不让他查一查?”

或者老太太会有独特的见解,但她若是说了这烫伤药的来历,就势必提起庆和,到时老太太怪罪下来,肯定要牵累庆和……她想了想,“也好,你告诉庆和,以后遇着有人给他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千万不能接,免得引火烧身。”

等杨逃走了,玉桂喜滋滋的进来,见没有旁人在,立刻就道:“三小姐,咱们地中的玉米和番薯丰收了”

最近杂事太多,兰芮完全忘了农时,这时玉桂一提,她才想起已经到了夏收的日子,忙问:“一亩地能收多少?”

玉桂道:“玉米和番薯是欠种的,就是一行玉米一行番薯,一亩地大概能各收二百斤,玉米一斤卖五文钱,番薯一斤卖四文,一亩地就是二两银子的入账……”大概是怕兰芮觉的太少,又忙着解释,“咱们的地一年能种两季,冬季种小麦来年四月收,小麦卖的上价,一亩地能收三两银子,两季算下来就是五两银子的入账,刨去工钱税赋,至少也有三两银子。”

他们的地买的便宜,这样算下来的确大有赚头,只是兰芮手中的地太少,一年撑破天也就只有二十两银子的入账,虽然二十两银子足以让普通百姓一年衣食无忧,但与她这种每月零花钱都有十两银子的管家小姐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

“我这还有多少银子?”

玉桂忙开箱去数,好一时,“五两四钱,还有三个一两的和四个五钱的银锞子……”

兰芮苦笑,这才月中,等到月末手中又是空空如也。她虽然领的多,但开销也不小,精打细算也才勉强维持,哪里还攒的下银子?

没有银子买地,地中出产再好她也只能看着。

她突然记起那次去长兴侯府时那些功勋夫人给的首饰……文夫人和老太太给的不能动,但这个总是可以典卖的吧?

她让玉桂找出来,挑了一个足足五两重的金镯子,“让你爹拿去卖了,得来的银子全用来买地。”

——先传,马上修改——()

玉桂犹豫着不接,在她看来,变卖首饰与变卖家产一样,等同于败家,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能走这一步,“奴婢家中的地到年底有百两银子的入息,要是三小姐手中银钱不凑手,奴婢晚上回去与爹说一说,让他先拿来垫上将三小姐要的地买下。紫藤中文”

作为上司,却要向下属借钱……

何况这上司和下属的定义,还与前世不一样,准确的说是主人与奴仆。

她要是拿了这个钱,两人的以后如何相处?而且这样的事情落入别人的眼中,又自有另一番评判,只怕到时说她仗势欺人已是轻的。

兰芮笑看着玉桂:“我这里有的是值钱的死物,留着也没有用,拿去一换就是银子,哪里就到了要问你家借钱的地步?再说,你家的银子你爹肯定早有安排,你问也不问一声就这样做了主,也有失妥当。”

玉桂平常就是聪慧的,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涨红着脸,呐呐的道:“奴婢家里有现在的光景,也是三小姐成全。奴婢的爹说过,三小姐有事,他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这一点小事,他又怎会拒绝……”

“你家里的光景是你家所有人挣来的,与我不相干,这样的话休要再提。”兰芮翻看手里的金镯子,“这绞丝的纹样看着很精致,卖去首饰铺子说不定比拿去银楼兑换能多得几钱银子……让你爹先去首饰铺子问问,不行再拿到银楼兑换。”

话说成这样,玉桂不敢再说,应下,取来一张垫箱底的葛巾将金镯子包了,告辞离去。

双燕和绿枝进来服侍,兰芮摆手让两人出去了,她需要安静一会儿,这一日事情太多,她得好好想一想。

前几日老太太与她说太后相中她的事情时,她没太往心里去,因为她知道老太太不愿意与皇子有任何牵扯,肯定会从中阻挠……可从今日的情形看来,老太太似乎无能为力……

她现在只能盼着太后与皇后、贤妃斗法失败。

她的将来,就这样压在了几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越想,越觉的无奈。

混乱间,她想起了卫王。

虽记不清他的长相,但从他说话行事来看,应该是一个沉稳内敛之人,单从品性来说,嫁与这样一个人不算最坏的选择,但是,她和卫王三次相遇,有两次撞见卫王被人追杀,嫁与他,就注定不能过平静简单的日子……

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隔日去劲松居问安,老太太还没起,众人在穿堂里候着,赵夫人与兰芝来的最晚,见礼后,兰芝目光一转,走到兰芮身边,还没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三妹妹,听说你昨日在宫里烫伤了?”

兰芮闻言有些吃惊,没有令牌闲杂人等不能入宫,因此入宫时她和兰茉都没有带贴身服侍的,只有秦妈妈随行,兰芝不可能从下人口中知道这事。而兰茉回家后又是连文夫人都没有见过就回了劲松居的暖阁,兰芝也不可能是从她口中得知的,至于老太太和秦妈妈,那就更不可能对人提及此事。

转目间,她瞧见赵夫人、吴夫人和兰芸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或好奇或关心,显然也听说了此事。

心思飞转,她很快明白过来,梅公公昨日来送过烫伤药……

她思考的这一瞬功夫,赵夫人已伸出手来拉她:“快过来让二婶瞧瞧你年纪小不知道,烫伤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本来我昨天就要去清风馆看你的,又怕你用了药之后就歇下了,我去反而让你不能好好休息,这才生生的将担心忍了下来。”

兰芮轻而易举的避开了赵夫人的手,赵夫人挪用下人月钱放贷的事情被她捅破后,二房的人对她极为冷淡,这时却异乎寻常的热情,她不用思考也知道这中间另有原因。

“劳二婶这样挂心,我心中实在难安,其实我并未烫伤……的确有一个上菜的宫人打翻了汤碗,不过幸好我眼疾手快避开了。”

一屋子的人,除了兰芸之外,谁也没有觉的惊讶。

赵夫人夸张的抚着胸脯:“真是万幸你不知道,我急的一晚上都没睡着。”

兰芮自然不相信,不过口中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落下,好在锦橙出来说老太太已经起了,这才阻止赵夫人继续说下去。

一行人往上房走,兰芸拉着兰芮落后两步,压低声音问:“三姐姐,你真的没事?”

兰芮轻轻笑起来:“要不要我绕着劲松居的院子跑一圈让你瞧瞧?”

兰芸一脸认真:“跑一圈倒不用……三姐姐,你走前面,我在后面跟着看看就成。”说着真就站着不动了。

没想到她会当真……这才是真正的担心吧?

兰芮心中一热,嘴角荡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前面的吴夫人听着,回头瞪了兰芸一眼,嗔道:“你这孩子真是实心眼,也不想想,要是你三姐姐真的有伤在身,太后娘娘肯定早就遣太医上门,又怎么会只送烫伤药?”

吴夫人膝下无子,兰芸是三房唯一的孩子,两人的关系有别于其他的嫡母和庶女。

兰芸吐吐舌头,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兰芮笑道:“关心则乱,六妹妹也是因担心我,一时情急才没有想到,三婶就不要责备她了。”

“她一向都是这样莽撞,你就不用替她遮掩了。”吴夫人呵呵笑着,“不过初听太后使人上门送药,倒真是吓人一跳。”

兰芮说了两句客气话,心中却觉的奇怪,吴夫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很少主动与她说话,像今日这样与她玩笑,更是绝无仅有。

二房和三房的态度突然转变,是不是与太后娘娘使人上门送药有关?

不容她多想,已经进了老太太的房中。

从劲松居出来,兰茉邀她一同去观荷院与文夫人问安,这一次文夫人没有将她拒之门外。

文夫人问了兰茉几句昨日在慈宁宫的事情后就将她打发了,而后看着兰芮,目光如炬:“你身为兰家的女儿,万事都要以兰家为重。”

“娘亲说的是。紫藤中文”

兰芮知道文夫人有所指,但她态度依旧淡然,没有惶恐不安,也没有在言语上讨巧哄文夫人开心。她现在的处境与初来时不同,既理清了这副身体的身世,看透其中利害,又得到了老太太认同,文夫人要揉捏她还要过老太太那一关,因此她说话自然而然就比从前有底气。

文夫人没有发觉她的改变,目光凌厉的看了她半晌,而后从身侧的高脚青花盘子里捡了一只水蜜桃,慢悠悠的吃起来。

兰芮瞧出文夫人是想晾着她,至于目的她不清楚,反正不是想留时间让她思考方才的话,就是想让她难堪,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看见水蜜桃的汁水顺着文夫人葱白的手心往下流,她适时的递上了一方锦帕。

震惊之色在文夫人脸上一闪而过:什么时候起她竟这般沉的住气了?揩干净手上的汁水,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希望你是真的以兰家为重。”

“女儿一定记住娘亲的话。”这样被逼着做出承诺,兰芮心中自然不舒服,不过口中却答应的很真诚,倒并不是应付文夫人,而是她清楚的知道,兰家是她现在和将来的依靠,只要不伤害到她自己,她肯定会以兰家利益为重。

见目的达到,文夫人不想多话,一手抚着高高凸起的腹部,一手扬了扬,示意兰芮离去。待兰芮走远,文夫人唤来冯妈妈,“替我更衣,我要去一趟劲松居。”

看见文夫人,老太太眉头挑了起来,“怀了身子的人火旺,最怕热,一动就是一身汗,以后有什么事让你房里的冯妈妈过来,天热你就不要到处走了。”又吩咐锦橙添了一个冰盆。

文夫人解释:“大夫说多走动对生产有帮助,这些日子媳妇用过早点总会在绕着阳明湖走一圈。”

“这倒是。”老太太不住的点头,问完文夫人这几日的衣食住行,扬了扬头:“听说长兴侯夫人不放心,今日一大早遣了身边得力的妈妈来看你?”长兴侯夫人和文夫人的关系老太太心知肚明,她之所以这样说,是看出文夫人有事而来,还猜出与长兴侯夫人有关,许久等不到文夫人开口,她只好主动提及。

“是姨娘不放心,托了大嫂,大嫂这才让人过来的。”文夫人探身往老太太跟前靠了靠,“老太太,太后娘娘又是让芮儿和她同桌用膳,又是送烫伤药,处处捧着芮儿,媳妇总觉的不踏实,不知太后娘娘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老太太看着她,淡淡的问。

文夫人扫了一眼房中的婢女,待锦橙打手势让一众小丫头退出去,她又才开口:“早上媳妇听涂妈妈无意提起,说外面的人都在传,说太后娘娘相中了芮儿,欲立芮儿为卫王妃。”

老太太闻言面色一变,低头思索,昨日进宫距现在不足一日,这么快就传出这样的消息,实在太不寻常。

文夫人看老太太的反应就知道涂妈话不是空穴来风,她不禁着急:“能嫁入皇家,是芮儿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是老爷在家时曾说过卫王并非良人,媳妇想,老爷阅人无数,识人的本领不是常人能及,他既然这样说,自然有这样说的理由。而且老太太也说过,眼下是几位年长的皇子争夺储君最为激烈的时候,咱们兰家只有置身事外才能独善其身……”

想起一月前文夫人想将兰茉嫁入卫王府的事情,再看她现在全然以家族利益为重的样子,老太太不禁想,若是太后相中的是兰茉,她是不是会千方百计的设法成就这门亲事?

“对了,渊哥儿的聘礼备齐了吗?”老太太转移话题。

文夫人是继母,老太太不好越过她,就将兰渊的婚事交由她筹办,不过指派了三个有经验的婆子去帮忙,万事不用文夫人操心,文夫人其实就是挂了个名头而已。

此时老太太问起,她只得回答:“差不多都备齐了,只有一些不能存放的瓜果活物还没有准备,不过这些平常的东西喜铺子里有,下聘前两日让人去买也来得及。”

老太太连连点头:“那就好。二丫头那里也不能落下,渊哥儿的事情办了之后,马上就是她的亲事,她是太后娘娘赐婚,嫁妆按一百二十抬的规矩办,院子给两座,田地上头,将家中在通州那五百亩地给她,一定要让她嫁的风风光光,不然就折了太后娘娘的面子。”

文夫人喜上眉梢,她这些日子正为兰茉的嫁妆发愁,担心老太太给的太少而她又无力增添,现在得了老太太的准话,心中一块巨石总算落地。

她顺着老太太的话与老太太讨论兰茉的嫁妆,仿佛将兰芮的事情抛在脑后。

从劲松居出来,冯妈妈低声问:“大太太,涂妈妈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文夫人冷笑:“自然是真的,不过看老太太的样子,肯定早就知道,而且做好了打算。罢了,她抛出两万两银子的东西让我不要插手,我还去理会做什么。”

老太太这边,叫来秦福喜,吩咐他:“这两去茶肆酒楼走走,看有没有关于兰家的传闻。”

秦福喜应声而去,到晚上回来与老太太回话:“除了有人说起咱们兰家一门五将军的那些旧事,并没有其他传闻。”

老太太吁了一口气,看来这事还只在勋贵之家传诵……

兰芮没有因心烦就耽误了去骑射场练武,跟冷先生学了两个时辰的骑射,余下本该与鲁先生学习拳脚的时间,她没有因鲁先生的离去就荒废,而是认真的演练从前学过的招式。

“三小姐,庆和来了。”

兰芮收住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让他去兵器房,我马上就过去。”她进兵器房,看见庆和来回在房中走动,就问:“是不是已经查出送伤药的是谁?”

庆和行了礼,面露尴尬:“小的无能,在街上转了几天,依旧一无所获。”

兰芮有些失望。

庆和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兰芮将失望藏于心底,走到兵器房唯一的高背椅上坐下。紫藤中文

“什么事?”

“大少爷回来了。”

短短的六个字,却有千斤力量,砸在兰芮身上让她迅速从椅子上弹起来,一面往外走一面问跟出来的庆和:“什么时候的事情?”她因练武身上穿的是窄裉衣裤,没有丝毫牵绊,大步流星往前,庆和须得小跑着才能追上,“大少爷奉命回京押运粮草,昨晚入城,与兵部交接完毕,半个时辰前才进的家门。大少爷本要亲自来骑射场的,但老太太拉着他问话,一时脱不开身……大少爷说,他还要在粮草备齐前回去领命。”

兰芮止住步:“粮草什么时候备齐?”

“明日午时。”亏得庆和及时停住脚步,不然就撞在了兰芮身上。

还有十二个时辰。

兰芮默默的算了一下时间,扬声吩咐玉桂备车马。

家中无人不知兰芮和兰渊兄妹情深,赵大财自然也知道,他扬鞭催马,平常半个时辰的路,今日只花了一刻钟时间就走完。

劲松居上房内笑声连连,兰芮站在屋檐下,辨清里面除了二叔尖锐、三叔内敛的笑声,还有一个清亮悦耳的笑声。听着听着,一股温暖在她心底漾开,让她觉的特别踏实。

站在门外锦橙看见她,打帘子请她进去。

兰渊坐在老太太身侧,与一屋子的人讲边塞的风情,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人,温和的声音戛然而止。

“三妹妹”

“大哥”

所有人闻声都看向兰芮,老太太招手让她过去。兰芮抑制住心中的激动,一步一步往前走,大哥温润的笑容依旧,她却敏锐的察觉他变了,眉眼间多了一种坚毅,如沐春风的气质被豪迈爽朗取代。

边塞,果然是最磨砺人的地方。

老太太让人在左手边摆了凳子。

兰芮坐下,笑着问:“父亲和姑姑在北疆可好?”

兰渊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习武所穿的窄裉衣裤不及换下,显然是赶着回来的,他笑了笑,眼中闪烁着晶亮的光芒:“我负责守卫独石,没有传令不得离开独石半步,五天前接了押运粮草的军令,这才见过姑姑和父亲一面,两人联手,一主一副共同执掌帅印,逐渐掌控局面,鞑子败局已显,三妹妹不用担心。”

早在庆和去骑射场接兰芮时,兰渊就将北疆的战事与屋中众人简略的说过,赵夫人知道边疆无事,在听觉的无趣,担心他再说一次,等他话说完立刻插口:“老太太,三丫头也回来了,你看是不是现在摆饭?”

得知北疆战事趋于平稳,老太太心情愉悦,眉眼带笑扫了眼屋中众人,冲赵夫人点了点头,等赵夫人出门分派,又与兰渊道:“今日的菜式有酸汤桂鱼、青红辣子鸡、红烧肘子……都是你喜欢的,一会儿定要多吃点。”

兰渊搓了搓手,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听着就让我流口水,肯定会多吃。”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兰芮也不禁莞尔,从前那种熟悉感又回来了。

饭后,老太太想与兰渊说于家的婚事,但看着他一脸的疲惫,心疼下立刻改了主意,想着望月斋一直有人打扫,随时都可以住人,就让兰渊先回望月斋歇着。

主角一走,余下众人自然也就散了。

兰芮送身怀六甲的文夫人回观荷院,回来时才上清风馆的甬道就看见本该回了望月斋的兰渊立在转角处,颀长的身形如青松般矗立不动。

“大哥?”她惊讶出声。

兰渊露出从前那种招牌式的温和笑容:“我有话与三妹妹说,所以就在这里等候了。”

听着他的话,兰芮并不觉的奇怪,两人半年没有见面,自是有许多话要说,其实她送完文夫人也准备去望月斋的,只是担心打扰了他休息,这才决定晚饭前再去。

两人一起回清风馆,玉桂几人上了茶点,又往冰盆里添了两块冰,掩上门退到穿堂里。

兰芮想与兰渊说卫王的事情,但想着这时毕竟不同前世,世人对男女之事有诸多避讳,所以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而兰渊想与兰芮说姑姑兰英莲,又记起前一次她的激烈反应,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沉默,一时间屋中气氛凝滞。

到底还是兰芮先说话:“大哥,上次李壮士说你受了伤,如今可大好了,有没有落下病根?”

兰渊笑说:“我五岁起习武,身强体健,一点皮外伤还奈何不了我。”

李铁专门提起,肯定不是什么皮外伤,不过兰芮看他已经大好,又说的轻描淡写,便不想揭穿,说起家里近几月的事情:“太后给二姐姐和安陆侯世子赐了婚,两人不知是不是孽缘,前些日子入宫时,二姐姐还在我跟前哭了,她也知道安陆侯世子并非良人。”

“这事我听鲁先生提过。只是她这时才哭,是不是太晚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兰芮嗤笑,他与兰茉全无感情,思绪根本没在这事上停留,捕捉到兰芮话里的信息,立刻问,“你说,你进宫了?”

兰芮对他的紧张不解,不过还是将入宫一事说了,只是略过宫女打翻汤碗一节。

兰渊听着,浓黑的眉毛皱成一团。

兰芮说完看他神色瞬息万变,忍不住问:“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这里面有什么不妥?”

“太后虽说与祖母有旧,但也只在咱们家初来京城时宣过祖母进宫相见,那一次说来是替皇上施恩,两人相见不足一刻钟,并没有亲昵的话语……这一次陡然宣两位妹妹和祖母入宫,实在太过奇怪……”与其说兰渊是与兰芮说话,倒不如说他是说给自己听。

兰芮自然知道其中缘故,只是不好直说,她想了想,将在刘家搭救卫王时刘太夫人许下的允诺、太后赏赐、以及梅公公送礼这些事一股脑与他说了,她相信,以他的聪明,一定能想明白其中关键。

果然,兰渊听完后吃惊的看向她:“太后想……”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回来时那一点点希望和喜悦早已消失不见,剩下的,唯有烦乱。

只看表情,兰芮就知道他听明白了,她垂下头,神色怏怏:“祖母的意思,是万万不能卷进几位皇子争储的纷争中去。”

兰渊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三妹妹的意思呢?”

兰芮苦笑:“我遇见卫王,三次里头有两次被人追杀,我可不想过这种惊心动魄的日子。”

这些事情存在她心中,就像一块石头,却又不能与人提及,这时说出来,她觉的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兰渊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一个笑容。

兰芮继续说:“还有皇上和皇后,这事未必就能如太后的愿……”其实她只是在安慰自己。

兰渊却心中一动,“正如三妹妹所言,这事牵涉朝中局势,最终还须得看皇上的意思。”

迎上兰芮希冀的目光,兰渊笑说:“三妹妹不愿意的事情,无人能强迫,这事我自会处理,三妹妹只管放心。紫藤中文”

兰芮知道大哥的性子,看似漫不经心,但一旦他给出允诺,那就会竭尽全力去办,记起他明日就要去北疆,到底还是有几分疑虑:“我肯定相信大哥,只是大哥明日午时就要启程去北疆,只怕时间来不及。”

“几个时辰也可以办很多事情。”兰渊不想这些烦杂的事情扰了她的心,没有细说下去,转而问,“你见过了姑姑?”

兰芮点头。

见她没有丝毫异样,兰渊也有些迟疑,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只看着她,思及横在两人中间无法逾越的那一座山,他眼中的光彩越来越暗,最后轻吁了一口气:“妹妹与姑姑长的真像,一样光洁的额头,一样高挺的鼻子,一样清亮的眸子……妹妹这一次总该相信大哥从前的话了吧?”

兰芮胡乱的点了点头,大哥开口提及姑姑时,她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何对这事这样上心,好像一定要证明姑姑是她亲娘似的。

她终于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兰渊张了张口,心中千言万语,到嘴边却成了“没有特别的理由,好奇心作祟而已。”

这样的话没有说服力,兰芮不相信,但她一向秉承的原则是,别人不说,她就不去追问。

两人闲话一阵,兰渊望着窗外的日头,“我还有事,这就先回望月斋。”说着站起身往门外走。

兰芮送他出去,一面走一面说着:“听说北疆那边冬天比京城来的早,过两个月就该冷了,大哥不要操心过冬的衣裳,我这里会让人张罗,做好之后,让庆和想办法给大哥送去。”

“好。”絮絮叨叨的话,汇成一股暖流,涌入兰渊心底,让他四肢八骸都觉熨帖。

兰芮在清风馆门前止了步,看着颀长的身影走远,她转身回房,拿出纸笔列单子,将自己所能想到而边疆又匮乏的物品写下来,大到赤狐袄子小到擦脸油,她都细致的记在幽兰纸笺上。她想托大哥带去北疆给姑姑,当时姑姑走的急,这些东西根本没时间预备。

她也说不清为何对姑姑这样上心,不清楚是因为知道了姑姑是这副身体的生母,还是觉的姑姑一个女子却终日守在苦寒之地,单纯的同情她……

写完,叫来玉桂,让她给赵大财送去。

玉桂识字,瞟了一眼手上的单子,“三小姐,现在才七月,赤狐皮袄只怕不好买吧?”

兰芮恍然,拿回单子,将前面五项圈起来,“一时忘了跟你交代,这几样箱子里有现成的,不用买,你送了单子回来,开箱整理出来就是了。”她的高矮胖瘦和姑姑相仿,皮袄不是夏天的纱衣,无需贴身,只要长短宽窄大致合适就可以。

玉桂应下,用裁纸刀将单子一分为二,而后拿着需要采买的那一半单子转身出门。

兰渊从清风馆出来,径直去了劲松居。

“你怎么不多歇一会儿?”老太太在佛堂诵经,看见兰渊,心疼不已。

兰渊在老太太身侧的另一个蒲团上坐下,“孙子有话与祖母说。”

老太太侧头看着他,他脸上的凝重似曾相识,片刻后她就想了起来,是去北疆前,他拒绝于家的婚事时,那时他脸上也出现过同样的神情。

她扬声让门外的锦橙守着门,这才缓缓开口:“前一次咱们家失礼,难得于家不计前嫌还愿意与咱们家议亲,你就不要说那些没用的,听我的话,尽快成亲,守着惠宜好好过日子。”

“我不想娶于家小姐。”兰渊态度坚决,一如他去北疆前。

老太太目光清冷:“不娶惠宜,你想娶谁?惠宜品貌性情,哪一样都是京畿小姐中拔尖的再说,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就有做小辈的说话的余地?反正两家都已经下了定,交换过生辰八字,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这门亲事都不能更改”

兰渊没想到事情进展这样迅速,两家已经下了小定,暗暗着急,当初他接到兰芮的信,一刻不敢耽搁就去求钟大人,从钟大人手中讨了一个回京押运粮草的机会,却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不仅如此,还横空杀出了一个卫王。

“我谁也不娶”

“你想悔婚?让兰家落一个不讲信义的名声?你想孤独终老我管不着,但也得替家中的弟妹着想有你悔婚在前,还有谁家敢与咱们议亲?”老太太竭力忍着,但心底的气依旧蹭蹭的往上涌,她不明白,每次提到婚事,这个温文尔雅的孙子马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兰渊一时语塞,于家官至礼部侍郎,职位上虽不及兰家,但于家在浙江是大族,世代有人入朝为官,牵牵绊绊,满朝故旧,这门亲事的确不是说悔就能悔的,一旦悔婚,轻则使几个弟妹的婚事受阻,重则影响兰家在朝堂上的声誉。

老太太他迟疑,放缓了语气劝道:“祖母活了大半辈子,自认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你相信我,惠宜真的是个好姑娘。”

“祖母,孙子有一事不明白,请祖母直言相告。”兰渊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漫不经心,“孙子听了些传闻,说三妹妹并非我的亲妹妹,而是我的表妹。”

老太太一滞,很快反应过来,“这些辱没咱们兰家门风的疯言疯语是从哪儿听来的?”

兰渊坚持:“请祖母直言相告”

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孙子,“告诉你什么?你是兰家的嫡子,这个家还得靠你来支撑你应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你更应该知道,凡是有损于家族声誉的事情,都要极力遮掩,而不是刨根问底的挖掘出来让世人耻笑我来问你,你说你三妹妹是你表妹,那她是谁的孩子?若是外人听着这话,心中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疑问?”

兰渊神色黯然,父亲这一辈三子一女,表妹,唯一可能就是姑姑的孩子,而姑姑自今云英未嫁。

“兰家在忠州也不是小家小户,与咱们家有亲的也有十来家。”这个想法在他心中盘桓了许久。

“然后呢,告诉世人三丫头是地位卑贱的养女?这于兰家有什么好处?于三丫头有什么好处?于你又有什么好处?”老太太追问着,气势凌厉,“你要记住,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不用去做。”

她说完,心中隐隐不安,可又想不透是什么。

兰渊沉默。祖母每一句话都说的没错,他是兰家的嫡长子,他肩上担负的是兰家兴衰的责任,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更不能任意而为,最重要的是,他不忍心将她身份揭开,置于世人嘲笑的目光下。嫡亲的祖母尚且觉的她的存在辱没了兰家的门风,何况旁人

难道,他真的只能妥协?

“我和林夫人说好了,等北疆的战事平稳,立刻就写信给你父亲,让他放你回京成亲,你父亲和我一样希望你早日成亲,肯定不会反对。而且你位卑职低,皇上那里不会因你成亲的事情拨了咱们兰家的面子。”老太太目光没有离开孙子,见他不像刚才那样坚决反对,就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他,想通只是早晚的事情。

兰渊不置可否,木然起身,与老太太辞别。

老太太微微颔首,目送他出门,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一凛,转瞬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回到望月斋,杨桃和庆和早已等候在院门上,两人将兰渊迎进去,事无巨细的将这半年家中的事情与他说了一次。听到有人通过庆和给兰芮送伤药,他眉头不由自主的紧紧皱成一团,冷眼看着庆和:“你跟在我身边不是一日两日,没想到我才走半年,你就忘了分寸三妹妹有什么反应?”

庆和缩了缩身子,恭声回答:“就说让小的以后不准再接,又让小的去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人送的。”

“那你查出没有?”

“还没有……”察觉兰渊不悦,他赶紧说出心中猜想,“那个青衣小厮给了小的伤药之后,小的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躲在暗处跟了一段,他在转角的地方上了一辆青帏驴车,那赶车的车把式小的瞧着眼熟,细想一下觉的有些像安陆侯府的人,记得那一次安陆侯夫人来家做客,小的在门上晃眼见了一下,当时他与同来接安陆侯夫人的胡二少爷在一起,只是小的记的不太真切,又没有证据,就没有敢拿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去回三小姐。”

“胡二少爷?胡二少爷……”兰渊连吟两次,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沉思良久,“杨桃给我准备纸笔,庆和去备车,我要出门一趟。”

庆和应声出门,杨桃迟疑着未动:“大少爷,你才回来又要出去,当心身子受不住。”

兰渊看了她一眼。

杨桃赶紧垂首,蹑手蹑脚的去了书房。

兰芮在前面走,霜降四人抬着两只藤条箱子在后跟着,几人一路往望月斋去。紫藤中文

秦妈妈看见几人,有些吃惊:“三小姐这是……”

“好容易有人从北疆回来,就想给姑姑带些东西。”兰芮笑说,“都是过日子要用的寻常东西。”

秦妈妈知道兰英莲和兰芮两人之间的关系,闻言目光闪烁,好容易压下脸上带出的情绪:“难得三小姐有心。”

待兰芮几人过去,秦妈妈回劲松居将这事说与老太太听,老太太听后长长一叹,“母女连心,这话倒是一点不假。只是她一个月才十两银子的月钱,人情往来又重,就是咬着牙关省钱,手中也没有几个闲钱,肯定没买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去跟老2媳妇说一下,让她开库房挑五筐药材,添在三丫头买的东西里面送去北疆。须知在边疆战事不断,死伤难免,好药才是最精贵的。”

秦妈妈应了。

老太太想起正事,问:“渊哥儿真的出门去了?”

秦妈妈点了点头,“奴婢刚才去望月斋问过,杨桃只说大少爷形色匆忙的走了,但又说不出到底去了哪里。奴婢想,是不是去见从前在京城的朋友?”

“咱们家才从忠州搬来京城一年多,他那些所谓的朋友全是看在兰家的权势才与他相交的,都是面子情儿,哪里有人值得他顾不上歇息非要见面的?”老太太想着兰渊方才在佛堂说的那些话,心有余悸,生怕他做了不妥当的事情,就有些坐立不安。

秦妈妈不明就里,见老太太脸色煞白,劝解着:“老太太不用担心,大少爷行事本来就稳重,又在军中历练了一年,处事越发练达了,就是有什么事情,也难不住他。”

老太太沉思一阵,吩咐秦妈妈:“你让人去跟杨桃说,渊哥儿回家后让他立刻来劲松居见我。”

药材是赵夫人亲自领着人送到清风馆的。

兰芮看着自己跟前满满的五筐药材,惊讶的连嘴都合不上。

赵夫人绕开竹筐,亲热的走到兰芮跟前说明缘由。

原来是老太太给的,还以为这位守财奴二婶转了性子。

兰芮想起方才路上遇见秦妈妈一事,笑了笑,招呼赵夫人进屋吃茶,赵夫人欣然答应,要是往常也就罢了,但如今瞎子都能看出兰芮的身价看涨,不仅老太太对她另眼相看,连慈宁宫的管事太监话里话外都带着她。

才进望月斋的垂花门,一股浓郁的药香就扑面而至,兰渊脚下顿了顿,不可思议的看向迎出来的杨桃。

杨桃一一说明。

兰渊垂着头,脸上神色晦涩不明。

想着往北疆送东西,可见她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身世。

面对这样不堪的身世,她却还能不怨不恨,坦然面对。

“大少爷,秦妈妈留下话,让您回来后去劲松居。”

杨桃的话将兰渊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他想了想,调转脚步往相反的方向走。

老太太早已得知兰渊回家,因而在门帘挑起的那一瞬间开口:“你去哪儿了?”

“有事要办,出了一趟门。”兰渊愣了一下。

老太太目光咄咄,审视着自己的孙子。

直到佛堂的事情以前,她一直都以这个孙子为傲,认为他文韬武略沉稳内敛,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纨绔子弟的恶习。

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下,兰渊立刻明白老太太担心的是什么,“祖母放心,孙子出门只是会友,并没有做任何您担心的事情。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老太太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大热的天还跑了跑去,一点也不知爱惜自个儿的身体。”扬声唤来锦莲,“让小厨房切一碗冰镇西瓜送来。”

粉红的瓜瓤,用通透的玻璃碗盛着,上面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雾气。兰渊用牙签叉了一小块放入口中,不过他完全没有留意西瓜的味道。

奔走两个时辰一无所获,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策又全无用处……明日就要离京,这可如何是好?

眼前闪过那一双清亮的眸子,他心烦意乱。

“怎么,这西瓜不合你胃口?”老太太留意他越来越暗的神色,出声询问。

“不是……只是许久没有吃过这么精致瓜果,有些不习惯。”兰渊停了手中的勺子,“要不要给母亲那里送一碗?”

老太太慈目含笑:“西瓜性凉,有身子的人不宜多吃。”

兰渊又是无话。

恰好秦妈妈挑帘进来,“老太太,安陆侯府的文姨娘来了。”

老太太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此事。

秦妈妈又道:“送文姨娘来的是胡二少爷,奴婢将人安置在外院的花厅。”

兰渊突然想起烫伤药,站起身,“左右无事,不如我去陪胡二少爷说会儿话。”

老太太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让秦妈妈去守着门,这才压低声音与兰渊说:“别看胡二少爷闷不作声,但他与卫王的关系非同一般,你见着他,顺便打探一下卫王那边的事情。”

兰渊有些吃惊:“胡贵妃死后,卫王与母族的关系泛泛,怎会偏偏对胡愈另眼相看?”

他身为兰家嫡长子,这些事情迟早要让他知道,因而老太太并无隐瞒,将自己所知大略的说了说。

胡愈看见兰渊,丝毫没有吃惊,只是起身抱拳行礼。

兰渊还礼,又一个长揖拜下去。

胡愈怔住:

兰渊笑道:“这一拜是谢胡二少爷赠舍妹烫伤药。”

心中秘密被人窥见,胡愈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很快镇定,淡淡的道:“我这条命都是三小姐救回来的,两瓶烫伤药算的了什么?本应该当面送与兰三小姐,但又担心引来闲话,这才托了大少爷身边的小厮转交。”

神色慌乱。

兰渊越发的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重新落座,胡愈问起兰渊北疆的情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兰渊突然话锋一转,“太后的意思,想必二少爷有所耳闻吧?”

胡愈看着兰渊,缓缓的点了点头。

“卫王殿下是多少女子眼中的良人……”兰渊脸上全是惋惜,“偏三妹妹与一般女子不同。”

这是说兰芮不想嫁入卫王府?

胡愈笑了笑:“兰三小姐从小习武,肯定不是那些扭捏造作的闺阁女子所能比的。”

兰渊端过茶盏吃了一口,平时喝惯的茶,这时却觉的苦涩。

他知道,不是茶苦,而是心苦。

因为他无计可施,也因为他注定与她擦肩而过。

带着满满的一车行李,兰渊在第二日巳时准时离开。紫藤中文

所有女眷送出二门,兰芮看着他,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打仗不是游戏,稍有疏忽就是天人两隔。

绕开簇拥的人,兰渊清晰的看见了她眼中泛起的水光。要是以前,见她这样不舍他离开,他或者会很开心,可是现在,他却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好容易听完老太太的叮嘱,他几步走到兰芮跟前,说:“不要以为大哥不在家,没人管束你,你就可以疏忽了骑射和拳脚功夫记得勤加练习,免得我回来考校你的时候失手伤了你。”说着,眨了眨眼。

在场都是聪明人,谁都知道兰渊说这句话是缓和一下这种送别的沉闷气氛,而兰渊这一去,再见他是指不定就是他功成名就之时,所以二房三房的人都笑了起来,赵夫人甚至打趣:“渊哥儿就放心吧,咱们这些做叔叔婶婶的镇不住三丫头,还有大嫂和老太太呢”

兰芮转过身,再回身时已是笑容灿烂,她冲兰渊郑重的点了点头,口中却是玩笑的话:“大哥就这样不放心我?”

兰渊大笑着一跃上马,抱拳与众人辞行,谁也没有看见他策马转身时脸上的失落与黯然。

看着兰渊渐行渐远,赵夫人不无羡慕:“渊哥儿和三丫头兄妹情深,真是羡煞旁人。”瞟了眼身侧文夫人高高凸起的腹部,心想这位要是一举得男,这个家可就有热闹看了。

儿孙都在战场上搏命挣前程,老太太心生悲凉,转身正巧看见赵夫人那若有所思的一瞥,眉头微皱,“都跟我去劲松居,我有话要说。”

才到劲松居花厅坐下,老太太立刻宣布将管家的事情全部交与赵夫人,“二丫头如今是待嫁的身份,又有许多东西要学,肯定再腾不出时间来管家,而三丫头跟着钱贵家的学习针线,每隔五日还要去一趟骑射场,再让她管家,也有些强人所难,至于四丫头,也该好好学习一下针线。既然姐妹三个都没有时间,我这个老太婆也就不为难你们,好在老2家的能干,一人也能将这副担子挑起来。”

她将管家的事情交给兰芮姐妹三人,其实是想看三人处事和应变能力,现在她已经将几人秉性了解清楚,管家的事情就完全没必要这样继续不清不楚。挑选赵夫人管家,是想用家事拖住她,顺便让她赚些碎银子,免得她在这关键的时刻上蹿下跳,惹出事端。

对此一屋子的人反映不一。

二房喜不自禁,三房不置可否,兰茉待嫁,心思早没在这上头,只文夫人微觉不悦。

而兰芮,此刻只觉的轻松,管家其实就意味着责任,特别是随时需要提防赵夫人捅下篓子后将错处栽到她的身上。

等赵夫人激动着说了些表忠心的话,老太太这才淡淡的道:“这么大的摊子,只下人就有二百多,账目上难免会出错,你可千万要仔细些,免得被那些眼皮子浅又好欺生的给蒙蔽了,一点子银子倒也罢了,添上就是,就怕因此让家中的老人看轻,以为你连账目都算不清楚。”

看似敦敦教诲,实则是敲打赵夫人指甲不要掐的太深。

笑容僵在赵夫人脸上,不过她一贯能说会道,很快掩饰过去,频频点头:“老太太说的是,要不是老太太提醒,媳妇说不得就会犯错。”

点到为止,老太太微微颔首,将目光落在老三兰千舟身上,“不要只窝在家中读书,有空多出门走动,去酒楼吃吃酒,会试因战事一再拖延,各省的举子耽搁在京城,其中总有值得交往的,你与他们多多相会,结交一两个良师益友也是好的。”

本该在二月举行的会试到现在礼部都没有准信,兰千舟满腔的热情一丝丝的慢慢被磨尽,此时听老太太提起,也提不起精神,应了声,又道:“延误科举这样的事情,大陈开国以来还是头一回,儿子听人说,朝中大臣对这事也是议论纷纷,偏当面劝谏也罢,事后上奏折也罢,皇上都压着不理。”

“皇上这样做总有这样做的理由。”老太太道,“出门应酬,身上不能短了银子,老2媳妇,以后老三的月钱改为五十两。”

才得了甜头,赵夫人此时自然不会计较三房多得的二十两银子,笑着应下。

安排妥当,老太太也有些倦意,挥手让众人散去。

文夫人落在众人身后没出门,等人散了,走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渊哥儿的婚期定下没有?”

老太太看向她,等着她往下说。

“如果定下了,儿媳就想替茉儿请期……昨日三姐来家,说安陆侯府那边也挺着急的,只是碍着咱们家渊哥儿,这才一直压着没请媒人上门催要婚期。”文夫人笑道。

她本来对胡延很不满意,又见太后懿旨下了两日胡家才请媒人上门,她更是不满,但昨日文姨娘所说的话也没错,胡延房里还有一个冷姨娘,拖太久让冷姨娘生下庶长子,而后凭借庶长子在胡家站稳脚跟,自家女儿的日子就更难过。

老太太摇了摇头,见文夫人失望,就道:“最迟也就在明年春天,你有心,那就看看秋冬有没有好日子吧。”

这话说的文夫人好像赶着嫁女儿似的,因而文夫人忙笑着说:“依着媳妇的意思,自然是希望茉儿在身边多留几年,只是拖久了,只怕会让胡家觉的咱们家拿乔,以后茉儿进门难免会受公婆和小姑子的气。”

“我也是过来人,这个道理我自然懂得。”老太太声音平平,让人听不出波澜。

文夫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是了,昨日听三姐说起通州的观音庙里有一股灵泉能治百病,媳妇就想趁身子还算灵便去求一碗。媳妇年岁大,这半年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生怕孩子在腹中有所亏损。”脸上全是担忧。

老太太瞧见,心下动容,略微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点头,“孩子都快七个月了,而且通州又算不得近便,要在通州住一晚,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只怕到时追悔莫及……”

文夫人又道:“从京城到通州,所过之处全是平顺宽敞的官道,马车只要行慢一点就出不了大错。要是老太太还不放心,媳妇再将二丫头三丫头带上,二丫头细心周到,三丫头功夫了得,有她们在旁,准保万无一失。”

见她如此坚决,老太太心中倒有些不解,须知往日只要是关系到腹中孩子的,她一贯都是小心谨慎,今日不惜赶远路也要去求什么灵泉,实在有些反常。

通州观音庙……

再默念一遍,老太太想起有一次偶然听针线上一个婆子与秦妈妈说过的话。那个婆子说,通州观音庙外有个摆摊的医婆擅长医治不孕之症,不仅如此,还能通过脉象推断孕妇腹中怀的是男是女。秦妈妈当时啐了那个婆子一脸,说乡野婆子再灵验也比不过太医院的医正,她当时觉的秦妈话没错,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这时再想起,她突然明白文夫人为何要去通州。

把一把脉出不了事。

“两个还没出阁的小丫头懂什么?带上外院的母大夫,让老三家的陪你去。”

吴夫人进门十年没有生养,偏偏点了她陪同。

文夫人立刻就猜到老太太知道缘故,不安的垂下头,“是。”

老太太说:“即便如此,也还是不知路上会遇上什么事情,多带些身富力强的壮年男丁才好。”

文夫人点头,心里却在想,老太太肯定是也想要一个孙子,不然又怎会知道缘故后还放她出门去让医婆改运?

兰芮晚上才被告知文夫人点了她同去通州。早上送罢大哥,她一直浑浑噩噩、心思不宁,听说去通州,她就只当是去散心,并没有丝毫的不愿意。

兰家在通州没有庄子,又因去通州的原因不好对外人明言,就不便问旁人借庄子,商议之后,一行人决定在客栈将就一夜。

兰芮在前世形成了思维定势,觉的住客栈只要带上随身衣物及惯用的盥洗用品就可以了,因而当她隔日看见文夫人等各自准备的一车行李时,很是吃了一惊。

从人高的浴桶到黄铜烛台,一应俱全。

兰茉见兰芮只带了两个丫头,惊讶的问:“三妹妹,你的行礼呢?”

兰芮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但此时补救已经来不及,她指了指玉桂身旁的一只描金红木箱子:“我嫌烦,只带了衣裳和擦脸油这些。”

文夫人挑了挑眉,到底没有发作:“也罢,只住一晚,其余的东西你就和茉儿共用吧。”

上车时,玉桂不安的道:“都是奴婢疏忽,忘了霜降和夏至两人从未出过远门,根本不知道如何收拾行礼。刚才只瞧见一只箱子,还以为两人将行礼早送过来了……”

兰芮摆了摆手,要说疏忽也是她自己,一时忘了自个儿现在的身份。

通州是京杭运河北端终点,走水路的南北客商云集于此,使得通州码头热闹非凡,以至于从京城到通州的官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时时还会有马车因车轱辘破裂或者马匹瘫倒而阻路的,兰家的八辆马车一路行来,不慢都不行。紫藤中文

一行人到通州时已近午时。文夫人怀孕以后从未出过门,更别提连续乘两个时辰的车,到通州时她已经体力不支,吴夫人看在眼中,吩咐赵大财直接将车赶到客栈。

客栈昨日下午已经派家人预定好,叫好又来,临街是一座两层的酒楼,后院一排房舍才是客房。这样的规模在通州地面上毫不起眼,要放在平常兰家肯定看也不看一眼,但昨天来定客栈的管事跑遍通州几家大客栈,询问之下全都客满,他不敢仗着兰家的名声硬要人家腾房,不得已才包下这家还算干净的客栈。

回去后管事已经跟文夫人禀明,文夫人当时只说清幽干净就可以,可当她下车看见这客栈还不如家中下人居住的院子整齐时,脸上就有些不好看,只是有话在前,斥责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掌柜的看惯南来北往的客商,自有几分眼力,只看下人身上都是绸缎裹体,就猜到来人非富即贵,也知富贵人家规矩大,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往前凑,就没敢过分殷勤,自己领着伙计避到一旁,只让两个原本在厨房做粗活的婆子领一行人去客房。

房中陈设简陋,但好在被褥崭新,兰芮看了一圈,有前世跟着贱男吃苦的生活经历,倒没觉的这里不可忍受。

一个婆子进来送热水。

玉桂拿了一个五分的银锞子赏她,她在厨房做粗活,极少能得到赏钱,即便有也只是几个铜板,因此捏着相当于三月工钱的银锞子有些不知所措,口中只不住的念叨着感谢的话。

兰芮知她还要顺便取回水桶,怕她一直说下去,便笑着问:“通州每天都这样热闹?”

“哪能天天这样热闹,冬天河面上结了冰就不必说,整个通州街面上都寻不着一个人,就是前两日也没有今天这份热闹。”婆子拘谨不安的说着。

“哦?这中间又有什么说道?”

婆子搓着手,笑说:“说道倒没有,只是今日有一百艘运军粮的船从南边过来,那些个苦力和做小买卖的都去了码头,这才到处都是人。”

兰芮听她这么一说,想起这京杭运河修建的目的就是为了南粮北运,便没有觉的奇怪。又与婆子闲聊了两句,玉桂提了空桶出来,婆子接了告辞离去。

因整间客栈都被兰家出钱包下,内院和酒楼没有外客需要避讳,吴夫人就让人将午饭摆在了酒楼的二层。

用过饭,文夫人的精神比刚才好了很多,与吴夫人商议:“才过午时,咱们现在去观音庙,明天上午便可以赶回去,若是明日再去,恐怕还要在这里多耽搁一日,三弟妹你看是什么时候去好?”

昨晚老太太隐约提了两句,吴夫人知道此行的目的,心中并不完全相信,但有一线希望,她心中还是生出了些许期盼,因而也是更愿意现在去。

一般的寺庙道观都是依山而建,但通州一马平川,观音庙就建在了潮白河边上,距客栈不远,乘车只花了两刻钟。

叩拜之后,各人求了一碗灵泉饮下,文夫人想着要去的地方不方便带着还没有出阁的兰茉和兰芮,寻了个借口吩咐两人先行回客栈,而后自己与吴夫人去寻医婆。

上车后,文夫人神秘一笑:“那个医婆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我吃了她的药,这才怀了腹中这一个。”

吴夫人惊讶的看向文夫人,她记得文夫人从未来过通州。

文夫人笑了笑:“是问我娘家嫂子要的方子,只是当时不知那方子出自这医婆的手。”

说起这些,文夫人心里有些舒服,当初她从自己生母口中得知姜氏手中有生子秘方,问姜氏讨要,可姜氏硬是敲了她整整一千两。要不是昨天文姨娘说起这个医婆时挑穿了这事,她还完全蒙在鼓里

“连大嫂都如此推崇,可见这个医婆不一般。”吴夫人神色还算平静,可眼中却迸射出兴奋的光芒。只是文夫人到了通州才跟她提这事,到底让她不快。

兰芮含笑听兰茉絮叨,从上车起,兰茉一直跟她说话,一会儿说想做一身贴身穿的小衣裳,问她绣什么花色好,一会儿又说绮园香粉没有从前的好……

完完全全将她当着闺蜜的样子。

她其实理解兰茉这种突然转变,要被迫嫁给一个众所周知的纨绔之弟,而且还出过那样的事情,她心中肯定会慌乱会无助,偏文夫人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腹中的孩子上,对兰茉难免疏忽,这样的情形下,兰茉只能借着跟她这个“双生”妹妹倾诉来缓解压力。

马车在客栈门口停下,两人在玉桂几人刻意围起的人墙遮挡下下车,突然听见有人唤了一声“兰三小姐”。声音不高不低,但兰芮和兰茉都听得清清楚楚,下意识就寻着声音看去。

好又来酒楼的屋檐下赫然站着胡愈和一个随身的小厮。

他怎么在这里?

胡愈还不及开口,那个拿了兰芮赏钱的婆子倒先说话了:“原来这个公子真认得小姐啊他刚才说认得夫人小姐,让掌柜的让一间房给他,掌柜的还不敢做主呢这下弄明白就好办了。”

兰芮看了眼胡愈,吩咐玉桂:“将胡二少爷请到里面说话。”

兰茉拉了拉她的袖子:“三妹妹,还是等娘亲回来再说吧。”

兰芮压低声声音:“客人上门,咱们拒之门外总说不过去。”

兰茉没再说话,不过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一览无余。

穿过酒楼就是一方小小的天井,胡愈止步:“兰二小姐和兰三小姐请便,在下就在这里暂歇一下就是了。”

兰芮笑笑,除了这里,她还真不知将他安置在什么地方。

兰茉冲胡愈福了福,拉着兰芮就要走,兰芮拍拍她的手:“二姐姐先去,我看着下人上了茶就过来。”

兰茉迟疑了一下,转身走了。

兰芮吩咐霜降去煮茶,待她走了,又摆手示意玉桂站远一些。

“胡二少爷有话请直说。”

胡愈眼中的惊异之色一闪而过。

兰芮见胡愈吃惊,索性挑明了:“胡二少爷怎么会这么巧也来了通州?我听说,娘亲之所以来通州,是听文姨娘提起通州的观音庙灵泉,这才临时起意的……还有,通州客栈房紧不假,但以胡二少爷的能力想要寻一个落脚的地方还是很容易,不一定非要来好又来跟我们借宿……”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她认定胡愈是找她而不是其他人,只是因胡愈来的时机,他挑了文夫人和吴夫人不在的时候。紫藤中文

胡愈轻轻一笑,被一语道破来意,他初时吃惊,转瞬之后又觉的很正常。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三小姐,不过三小姐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精准的判断力着实让人佩服。”

小小年纪?兰芮听着这几个字时哭笑不得,抬头看向胡愈,如果她没有猜错,他现在的年纪也才十六七岁,而她不算心理年纪,就是这副身体也马上十五岁了,他竟然在她面前说“小小年纪”。

不过她没有指出来,她觉的自己没必要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与他逞口舌之利。

看见天井中的葡萄架下有石桌石凳,她绕开他往那里走。

胡愈跟着,在石凳上坐下,见兰芮没有坐下的意思,没有问,而是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

“三小姐可知通州街上这两日为何人口暴增?”

原因兰芮听客栈做粗活的婆子说过,只是胡愈以这个问题开头,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她没说话,胡愈以为她不知道,主动解释:“有句话三小姐肯定听过,人马未动粮草先行,北疆战事进入最激烈的阶段,需要大量粮草,皇上下令从南方征集军粮,而这一批军粮这两日陆续运抵通州。”

“大哥前日回京就是为了押运粮草。”兰芮点头,没有多话,静等着他接着往下说,她知道胡愈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话题。

胡愈又问:“要是三小姐是鞑子将领,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

“烧毁粮草,再次征集粮草又要花费时间,一旦大陈边军粮草供应不足,边军的战力就会大大减弱。”兰芮抬头,紧紧的盯着胡愈,“胡二少爷的意思,是鞑子这一两日会在通州有所动作”

她突然觉的愤怒,他既然知道,却还将她们引到通州来须知除了她,其余几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其中文夫人还有近七个月的身孕。

只提一句,就能做出准确推断,这份判断力足以让那些在军中呆了大半辈子的将领汗颜。胡愈心生佩服,就没有留意兰芮眼底的怒色,继续说着:“皇上早有防范,钦点了吴王殿下率领京卫来通州护卫粮草……”

“不过,这事好像与我无关,胡二少爷费尽周折说与我听,不知有何用意?”兰芮心里有气,语气就有些冷。

胡愈一滞,看向她,终于察觉她神色不虞,沉吟了一下,答道:“三小姐若是这次立下功劳,得皇上青睐,事情有转机也说不定。”

“你是指……”记起这不是前世,婚事二字到底没有吐出口。

胡愈直视前方,郑重的点了点头,瞥见刚才离去的小丫头捧着茶具过来,很快的说道:“存放军粮的地方距此一里地,三小姐若是觉的在下的法子可行,出事时在下设法给三小姐送信。”

兰芮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做?”

胡愈神色坦荡:“受兰大少爷所托。”

大哥的确允诺过要插手这事,但直到离开他都没有再提,她就以为没有希望,遂没有追问。

即便他所言属实,但大哥为什么会将这样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一个外人?

兰芮心中烦乱,一时辨不清真伪。

玉桂看了看葡萄架这边的兰芮,拦下霜降问话:“煮的什么茶?怎么闻着味儿不对?”

霜降笑道:“客栈的茶不能入口,因奴婢疏忽又没有带三小姐平常吃惯的茶,奴婢就问白芷姐姐要了一包碧螺春。”

“我就说嘛,平常三小姐吃的都是铁观音。”

“姐姐的鼻子真灵,就像……狗鼻子一样。”

“小蹄子讨打”玉桂作势要打,眼睛却不住的往葡萄架的方向看。

兰芮听出玉桂拦不住,强压住心中的疑惑,冲胡愈点了点头,往玉桂两人所站的方向走过去。

玉桂放走了霜降。

兰芮走到近前,吩咐玉桂让客栈掌柜在男仆暂住的房间隔壁给胡愈主仆安排一间空置的房舍。

她这样做,是知道这一阵文夫人和姐姐文姨娘走得近,就是文夫人回来,也会将胡愈留下。

待玉桂走了,她没有犹豫,径直去了客栈临街的酒楼二层。

木质的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越发让她心神不宁。

没有兰家下人的允许,这里的伙计准踏入客栈一步,因此二层空无一人。她走到临窗的位置,从这里往下看,街面上的情形一览无余,行色匆匆的路人、卖腐乳卖炒瓜子卖针头线脑的小贩,似乎并无不同之处。

很快她就察觉了异样,一炷香的时间,七八个商贩模样的汉子在这条街上来回走了三次,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见他们与一般商贩不一样,身材健硕、腰板挺直,虽如一般小贩那样温和的笑着,可他们的笑容却带着肃穆,不似一般小贩那样带着三分讨好,最大的区别在于,有人买东西他们却漫不经心的四下张望。

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这些人已经来回走了六趟。

这些人应该是混在人群里的探子,却并不专业。

看来胡愈没有撒谎,这次通州的防范非常严密。

但负责防卫的是吴王,而他是卫王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如此笃定这里一定会出事?

该不是其中另有阴谋吧?

兰芮越往下想,就越觉的头疼,胡愈的话确实在那一瞬间打动了她,立功后争取婚事自由,可动心只在那一瞬,这里是历史上找不到的大陈,不是前世,这里皇权至上,她就是立再大的功也不可能有权利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说出心中所想……

胡思乱想间,她发觉自己曲解了胡愈的意思,她一个从后世来的人都知这事不可行,胡愈这个土生土长的大陈人更不可能做这样的建议。

她在心里过了一遍他方才的话。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过来,他是要她在吴王面前露脸如果吴王知道她大有作为,势必不会看着她成为卫王妃而不管……

这才是他的意思吧。

可胡愈拥护的是卫王,他这样做,就等于是坏了太后和卫王的计划,于他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虽没有过多的接触,但兰芮相信胡愈是想帮她。安陆侯夫人及胡延胡春意待他如同下人一般,他一面忍受,一面寻找机会取得卫王信任,这样的人,往往将什么事情都算的一清二楚,她帮过他几次,他这次想还她的人情。

胡愈的想法的确不错,但太冒险。

“三小姐,原来你在这里?”楼梯口传来玉桂的声音。

“想看看街景。”兰芮笑笑,“掌柜将房舍安排妥当了吗?”

玉桂回答:“胡二少爷主动提出住到掌柜家中去,掌柜的家与这个院子有一墙之隔。”

倒是懂规矩。

兰芮微微颔首,到这时,她虽觉的胡愈的行为有失妥当,但愤怒倒没有了。

文夫人和吴夫人回来时已是黄昏,两人眉目含笑,一副心情愉悦的样子。

兰芮见两人平安归来,悬着的心落了地。

兰茉笑问:“弟弟长得可健壮?”

文夫人离开时,说是这里有一个医婆能通过给孕妇诊脉辨别腹中孩子是否健康,她想去看一看。

兰芮并没完全相信,她一直认为这样的事情就是一个心理安慰。

等文夫人将兰茉应付过去,她就将胡愈来此借宿的事情说了。

“他也在此?”这个医婆就是文姨娘介绍的,文夫人爱屋及乌,问明白后,立刻着人去请胡愈过来回话。

算准时间,兰芮借口看茶水从房中出来,在天井中,她碰上了胡愈。

胡愈看向她时,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从酒楼上下来之后,她想了许久,分析其中利弊,她还是不愿意认命嫁与卫王。她的感情早已被贱男磨光,嫁谁对她来说没有太大区别,但卫王身份太过复杂,一是她没有把握在那样复杂的情形下可以过的很好,二是卫王看似风光,但一不小心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到时她也必定九死一生,而且,还会拖累兰家。

这一世,她想为自己活着。

胡愈望了望天上,与迎出来的冯妈妈说,“这样的天气,正是燃放烟火的好时节。”

他将“焰火”两字咬的特别重,说完又看了一眼擦肩而过的兰芮。

是以焰火为信号?

“胡二少爷这是打哪儿想起的?不年不节,谁家会放焰火啊。”冯妈妈像是听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胡愈笑道:“放焰火就是图个平安喜乐,没有谁规定一定要年节才能放,妈妈你说是不是?”

兰芮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也在这时,她发觉胡愈说了谎话,胡愈说是受大哥所托,但大哥与他见面时,文姨娘已经在观荷院游说文夫人来通州。

时间根本对不上。

喧嚣一日的通州码头终于在子时前后安静下来,累了一日的船工脚夫小贩也渐渐进入了梦乡。紫藤中文

嘶、嘶、嘶,随着三声突兀刺耳的声音响起,三朵绚丽夺目的花儿在静谧的夜空中依次绽开,短暂的美丽之后,夜空又归于平静。

通州大多数人都听见了这声音,但放在心上的人少之又少。

和衣而卧的兰芮却从床上一跃跳到地上,穿上鞋子开门去了天井中,等她抬头望向夜空时,只看见星星点点的光亮。

几乎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人嘶声力竭的高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

“码头上的槽船走水了”

她心中一紧,真的出事了

晚饭过后,她与送水的婆子闲聊了一阵,这才知道漕粮运抵京城,不管是在东便门大通桥卸下还是在通州码头卸下,都会用大车和骡马运去齐化门入仓,而胡愈昨日与她所说的存放军粮的地方,只是因这次在通州卸下的军粮太多,大车骡马一时无法转运,这才临时搭建的仓房。

“三小姐,你怎么起来了?是不是也被方才那几声异响惊醒了?”玉桂宿在兰芮的房中上夜,也被焰火划破夜空的声音惊醒,兰芮开门出来时,她赶紧披着衣服跟了出来。只是听力不及兰芮,码头那边的喧闹一点都没听见。

这时高喊声中还夹杂着敲击铜盆的声响,想来是船工呼救。她朝记忆中码头的方向看去,黑色的夜空泛着奇异的红色,越来越亮。

带着几分不解的玉桂顺着兰芮的视线看去,顿时吸了一口气,“小姐,那边出了什么事?难道着火了?”

“看样子是。”

玉桂有些着急:“是什么地方起火,不知会不会烧到这里来?小姐,是不是跟大太太和二太太回一声,趁火还没有烧过来赶紧回京。”

“不用,是码头那边的槽船起火,离这里二里地,而且槽船四周都是水,大火很快就会扑灭。”兰芮神色凝重,槽船上粮食虽然没有全部卸下,但应该没有仓房里多,为什么鞑子会选择粮食不多的槽船下手?仅仅是因码头苦力船工多,很容易混进去?

这些还在其次,她心中真正想不透的是,槽船是在焰火之后起火的,焰火显然是鞑子的讯号,并不是她猜想的胡愈通知她的讯号,胡愈为什么会知道?

就是胡愈用笃定的语气与她说今晚有事时,她心中也还存着侥幸,觉的胡愈只是猜测,但现在看来,胡愈对今晚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知道鞑子所用的信号。

这只有一种可能,这事和卫王脱不了干系。

鞑子是卫王的人所扮?还是卫王得了情报,只是没有通知吴王?

兰芮她希望是后者。

“那就好,那就好。”玉桂稍微定了心,目不转睛的看着红彤彤的天空,“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啊富贵园走水了”

“起火了刘记腐乳起火了”

兰芮还不及回答,又听见有人高呼,这一次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甚至有的高呼声就在附近,玉桂也听见了,瞪着一双惊骇的眼睛四处张望,待看清火光四起时,饶是平常以稳重著称,也忍不住高声喊了一嗓子。

兰芮也有些发懵,她没想到情况会这样严重,不管放火是卫王也好,还是鞑子也罢,这完全是不管通州百姓死活的架势。

陆续有人从房中走出来,待看清外面的情形,立刻喊叫起来,好又来小小的天井中乱成一团。

兰芮很后悔,她下午虽然不知情况有这样严重,但也清楚这一屋子的女眷身处险境,那时候她要是立刻劝说文夫人回京…….

到底是她的侥幸,她的私心让所有人陷入了险境。

这时她已经不去想胡愈的话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护住满院人的安危。

文夫人捧着肚子,嘶声力竭的吩咐冯妈妈:“快去将随行的人叫起来,这就准备回京”

“不行”兰芮想也不想,沉声喝止,“现在不能走。”

“为什么不行?难不成在这里等着被烧死”文夫人怒视着兰芮,在红艳艳的天空下,她的脸竟有几分狰狞。

“现在外面乱成一片,马车能不能通行都难说,不能通行就只能走路,咱们都是深闺女眷,如何跟那些以力气吃饭的人拼力气?踩伤或者挤散都有可能。即便是马车还能通行,到处起火,万一惊了马又怎么办?娘莫忘了,您还有近七个月的身孕。”兰芮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浑身立刻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迫人气势。

在这样的气势压迫下,文夫人怔了怔,认真的思考着兰芮的话。

一旁吴夫人道:“大嫂,我觉的三丫头的话没错。”

走也不行,留下四周又都起了火

兰茉惊慌失措,小声啜泣起来,她一哭,连翘白芷几个丫头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谁也准哭莫要火没有烧过来,咱们这边却先乱了阵脚”兰芮大喝一声,这时候规矩什么的全成了笑谈,她这一喝,成功的让几人闭了口。

文夫人想明白兰芮的话没错,双腿就有些发软,“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冯妈妈,你照顾好娘亲和三婶,白芷,你寸步不离的跟着二姐姐连翘,你去寻好又来的掌柜,让他领着伙计在客栈四周巡视,以防有人往院中倒火油和者火把。你与他说,若是好又来无事,一人赏银五十两若是有谁私自逃走的,送官查办至于其余的人,全听从赵大叔分派……这院中有一口井,你们取出所有能盛水的器具装满水备用。还有,浸湿所有被褥,一旦这里真的起火,裹着被子往外跑,跑出去后在观音庙外相聚。”

天井中,只有兰芮的声音,她的沉着冷静感染了所有的人,虽心中还是害怕,但到底没有哭泣或者嚷嚷。

环视了一周,她扬声道:“好,现在大家分头行动。”

将文夫人几人送进房中,好又来掌柜已经在天井中等候,在来时的路上,他旁敲侧击的从连翘口中探问一行人的来历,连翘在文夫人跟前当差,自是有几分见识,知道此时掌柜知道了来历反而会更好,就没有隐瞒。因此掌柜见到兰芮比白天更恭敬。

“小的已经将小姐的话吩咐了下去。”

兰芮点了点头,看院中所有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对掌柜的说:“跟我走。”

她担心伙计就是发现有人放火,也制服不了放火者。

掌柜的呆了呆,而后才明白兰芮是要去客栈外面巡视,“这……小姐千金贵体,万一有点闪失,就是杀了小的也不够抵罪啊……”

兰芮不待他说完,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掌柜哭丧着脸跟了上去。

绕着客栈的围墙走了一圈,兰芮这才吁了一口气,好又来客栈独成一体,与左右相邻的房舍隔了仗许的距离,也就是说,只要守住不让人往里扔火星子,客栈不会被旁边的火势波及。

她突然想起,指了指客栈与一旁的铺子,问紧紧跟随她左右的掌柜:“通州的房舍是不是都像这样,两户之间留有距离?”

掌柜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忙不迭的点头,“通州地大,建房时自然没必要像京城那样挨在一起。”

兰芮四下看了看,起火的地点虽然多,但火势都没有蔓延。

还好,虽然房舍烧着了,但人应该都能逃出来,似乎没有想象的严重。

声东击西。

兰芮脑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词来,仓房防卫森严,只有将通州搅得一片混乱,这才有机会接近仓房。

仓房方向还没有起火。

既然鞑子目标是仓房,现在通州已乱,应该不会再放火才是。

“住在你家中的那位少爷呢?”

掌柜自诩还算聪明,但眼前这位小姐却完全让他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就摇了摇头,“小的不知道,小的醒来后那位姐姐就过来了……”

“好好巡视,我去去就来。”

好吧,不管胡愈用意何在,只要烧粮的鞑子与卫王有关,那她都要去搅和一下,吴王如何看不要紧,要紧是卫王如何看,她就不信自己坏了卫王的事,卫王会无动于衷

而且,这批漕粮的运往北疆的军粮,真的被完全烧毁,北疆的战事势必会受影响,说到底,受影响的还是兰家

掌柜愣愣的看着一阵风似的消失的兰芮,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仓房建在一块空旷的地上,说是建,其实就是用木板搭了一片可以遮风挡雨的简易房子而已。

仓房外,卫兵两步一岗将仓房围的水泄不通,不时还有将领骑马巡视。

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箭射向仓房。

卫兵轻易拦截。

几支齐发。

还是被卫兵截住。

不计其数的火箭从东南西北四面同时射出。

卫兵手忙脚乱,有几支就落在了仓房上。

兰芮赶到时,正好看见这样的情形,她吃了一惊,没想到放火的人竟然这样多,而且这样明目张胆

要想阻止仓房被烧毁,只能将弓箭手击毙或者击晕。

这样多的人,还分散在四处,她一个人就是武技再强也做不到。

她咬了咬牙,辨清火箭射出的方向,摸到距她最近的弓箭手附近。所谓艺高人胆大,似乎就是指的她这样的情形,她此时与那些身着青衣的弓箭手距离不足一丈,却没有丝毫的害怕。

不知怎的,她却想起了当时大哥送她匕首时的情形,那时的她,竟然因匕首迸发的寒气而心生畏惧。

现在想来,恍如隔世,一点都不真实。

火箭射出前已经点燃,借着光,她数了数,这里有十人。这十人却全都是弓箭手中的高手,三箭齐发,箭箭不偏,兰芮自认骑射上头还不错,可是也只是能做到两箭齐发而不脱靶。

怎么办?回去?还是出手?

以一敌十,她没有把握。

她看着中间那个弓箭手,他全神贯注的瞄准仓房,在他的身侧,有一桶点燃的火箭……

咬着下唇,她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从桶中取出一把火箭,顺势扔在了左右四人的身上。

火箭上浇了火油,一旦沾身,衣服迅速着火,四人扔下弓箭,在地上翻滚着灭火。

几人到底是有血性的汉子,即便是疼的脸上变了色,也咬着牙不出一声。

一举得手,她又将手中火箭往其余六人身上扔,但是其余六人早有防备,她失了先机,扔出数箭,却一箭未中。

有一个弓箭手调转方向,将火箭瞄准了她。

怎么办?怎么办?

千钧一发的时刻,兰芮退后一步,以脚绊倒离她最近的一个弓箭手,她移动,先前那个弓箭手势必重新瞄准,她利用这一点时间,将地上的弓箭手制住,尔后拉起来挡在身前。

那个弓箭手却并没有放下弓箭,而是重新瞄准。

糟糕的是其余四人看她被拖住,也纷纷瞄向她。

她轻轻提了提身前的汉子,似乎并不重,而后以雷霆之势举起他扔向了正前方那个汉子,那个汉子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将一个七尺男儿扔了过来,避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

这一砸,兰芮运足力气,两人虽没死,但都身受重伤,再也没爬起来。

其余四人俱吃了一惊,手下一滞。

这样的情形下,反应比实力更重要,兰芮反腿一踢,又一个倒地。

瞬间就剩下了三人。

大热的天,一股凉气却从三个弓箭手心底升起。

很轻易,兰芮将三人打倒在地。

看着地上面部扭曲的十人,兰芮才觉出自己手足发软,几乎连站立都没有力气。

她说不清自己此时心中的感觉。

似乎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御敌,没有杀人,却下了狠手。

她双手沾了血

不知过了多久,她站直身子,却发现再没有火箭射向仓房。

这又是什么情况?

她缓缓转身,一骑高头大马挡在她身前,马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甲胄的年轻男子。

“兰三小姐?”

那人笑了起来:“多亏三小姐出手拖住西面的弓箭手,不然等码头的将士撤回来时,仓房已经起火。”

“不用。”兰芮突然觉的胃里一阵翻腾,她弯下腰,一阵狂吐。

马上之人皱了皱眉,策马退后几步:“来人,送兰三小姐回去。”

兰芮甩开一双预备扶住她的手,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回禀殿下,卫王殿下前来增援。”

“他来的可真是及时”

兰芮头一晕,倒在了地上。

不能晕......不能晕……

不就是打伤了几个人吗?

这些人又是杀人又是放火,全是心狠手辣的恶徒,不用觉的自己罪大恶极。紫藤中文

没事……没事……

兰芮残存的意志迫使她用力撑住越来越沉重的眼睑,视线模糊,她仍可以感觉到有一双皂纹靴停在她的左侧,许久不曾挪动半步,似乎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她扶起来。

她知道,这人肯定是方才奉命送她回去那个侍卫妆扮的人。

她也知道,要是让这人搀扶着她回客栈,依着京畿的规矩会有怎样的结局。

兰茉就是现成的例子。

她现在不允许自己昏睡,与拼命制服弓箭手时的想法一样,都是不想自己任由别人摆布,想努力一次。

她平心静气,不让自己去想躺在地上的那十个弓箭手的惨烈。

不知是心中坚定的信念感动了菩萨,还是她坚强的毅力起了作用,本已混沌一片的脑子现在慢慢清明,力气也一丝丝的重回了身体。

但侍卫妆扮的男子却等不及了:“兰三小姐?请恕在下鲁莽,夜里地上凉,在下必须扶你起来。”

“不用。”声音虽然微弱,但却透着坚持。

徒手制服了十个孔武有力的鞑子奸细,这份机敏,这份勇气,与久经沙场的将士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侍卫装扮的男子早已从初见兰芮时的惊讶转为佩服,他自己虽然吴王随从,但却是在边疆拼杀了十年,在战场上,不敬权贵敬英雄。

他蹲下身,摘下腰间的黄铜水壶递了过去,想了想,补了一句:“水壶洗了三次,灌好水后在下一口都没喝过。”

兰芮没想到他会特地解释这个,笑了起来,是咧嘴大笑,而不是平常那种抿嘴微笑。

她将手握成拳头,估计手上有能拿动一个水壶的力气才伸出手。

水是凉白开,她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感觉顿时好了很多,口中再也没有胆汁留下的苦味。

她支撑着站起身,将水壶递了回去,“谢谢。”

而后强忍着脚下虚浮,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侍卫妆扮的男子握着还有余温的水壶,没有跟上去,吴王开府后他就侍奉左右,再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军汉,在兰芮第一次甩开他往前走时,他就猜到了她心中的顾忌。

兰芮走到好又来酒楼的大门外,掌柜正引颈期盼,看见她,掌柜小跑着上前来,“哎呦,小姐您可算回来了真急死小的了”

兰芮点了点头:“这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吧?”

掌柜忙摆头:“没有任何异常,小姐不必担心。是了,小姐走后不久,有一队骑着马的军爷从前面刘记钱庄那边过去,小的打听了一下,只说是贵人……那起子放火的歹人想是惧怕贵人,竟没有再放火了……”

兰芮呆了呆,想起自己朦胧间听见的话。

卫王殿下赶来增援。

策马疾驰赶来增援,却发现仓房安然无恙,不知他会怎么想。

卫王脸色铁青,双目喷着熊熊火焰,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问身前单膝跪地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胡愈躬身答道:“本来一切都依殿下的吩咐布置妥当,只要殿下准时赶到,生擒鞑子奸细、扑灭粮仓大火的功劳都是唾手可得,不仅如此,还能让吴王颜面扫地……但千算万算,唯独没有料到兰三小姐会在通州,如果不是兰三小姐出手制服了西面的弓箭手,吴王根本腾不出人手从背面伏击另外三处的弓箭手。”

“什么?她在通州?”黑暗中,卫王的脸色晦暗不明,“她怎么会在通州?”

胡愈垂眉顺目,“听说是陪同母亲及婶娘前来通州拜观音。我一听说兰家女眷在通州,担心混乱中有人受伤,就立刻以借宿的名头上门,谁知…..后来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卫王冷冷一笑:“她真是无处不在好事坏事怎么都有她”

整整用了一个月布局,却败在她的手上

不仅如此,还让自己那个二皇兄起了疑

胡愈面露惶恐:“兰三小姐仗义,京城贵胄谁都知道,殿下千万别将错处归到三小姐的身上,免得伤了殿下和三小姐之间的…..情分。”

“情分?身在皇家,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情。”卫王纵声大笑,她几次相救,他的确对她另眼相看,觉的她稳重聪慧,但今日看来,却有不过如此的感觉,“没有兰家,她什么都不是。”

胡愈四下看了一眼:“殿下,现在怎么办?”

“留下与二皇兄一起护送军粮”

文夫人、吴夫人和兰茉已经知道纵火的贼人被擒获,兰芮回去时,几人惊魂未定的坐在文夫人的房中,谁也没有说话。

“你去哪里了?”文夫人声音里有些许疲惫。

兰芮只说在院外巡视。

文夫人点了点头,“难为你了既然无事,各人都回房安歇,明日一早咱们就回京。”

兰茉扫了一眼床上:“被子都浸湿了,这可怎么睡?咱们还好,天气热将就一晚就过去了,就是娘亲如今有孕,恐怕还得去寻一条被子才行。”

吴夫人立刻站起身:“说的是,我让人找找看还有没有干的……”

文夫人拉住她:“三弟妹快别忙活,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反正我也睡不着。”

出了这样大的事,谁也睡不着。吴夫人就没有坚持。

兰芮却想起另一件事:“刚才事情紧急,我担心客栈的掌柜和伙计扔下咱们逃命,没有与娘亲及三婶商议就许诺了他们,说客栈保得住就每人赏五十两银子,娘亲你看……”

她说这话时,几人都在场。

文夫人略一沉吟,“既然说了,就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只是客栈伙计有十多人,咱们随身没有带这么大的一笔银子,只能明日回京后再让人将银子送来。”

兰芮回到房中,玉桂和霜降立刻围上来,见她脸色煞白,后背上又沾满泥土和草屑,俱是吃了一惊,“三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外面天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兰芮笑笑。

她的功夫如何,玉桂和霜降都见识过,哪里就那么容易摔跤?两人不信,但都没有问下去。玉桂上前来帮她换衣裳,霜降去打水。

更衣洗漱之后,她和衣躺在床上,这才觉的空无一物的胃一抽一抽的疼,“玉桂,去看看厨房的婆子睡下没有,如果没睡,让她给我煮一碗白粥端来。”

玉桂问:“三小姐还要哪几样小菜佐粥?”

“你看看有什么小菜,捡清淡些的随意端两碟来就是。”

折腾了一夜,直到天际发白时兰芮才眯了一会儿眼。紫藤中文

早上她是被玉桂叫醒的,文夫人经历了一夜的惊心动魄,再不想在通州多呆一刻,天才放亮就催促下人收拾行礼。

客栈的小天井已经彻底整理过,除了地上青石板还可以依稀看出取水时留下的湿渍外,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昨夜插不进脚的凌乱。

兰芮没有留意这些,因她才踏出房门,就看见了院中的胡愈。

胡愈与冯妈妈说笑着往文夫人的房中去,一抬头,也看见了立在屋檐下的兰芮,一袭仅点缀了几朵莲花的素白衣裙让她看起来清雅俏丽,哪里还有半点昨夜那种慑人心魄的凛冽气势。

他越过冯妈头顶,冲兰芮似有似无的点了一下头。

兰芮颔首,转身回了房,吩咐正在检点藤箱中衣物的霜降:“你去与娘亲说一声,我没什么胃口,就不过去用早点了。”

听得兰芮没胃口,霜降立刻停了手中的动作:“三小姐,你昨儿晚上脸色就不好,要不要禀明大太太,请个大夫来瞧瞧?”

兰芮摇了摇头,“不用,我没事,只是天快亮时才喝了一碗粥,这时不怎么饿。”

霜降看了看兰芮,见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确不像生病的模样,就放下手上的衣物,转身出了门。

兰芮低头沉思,胡愈这个人,远比她想象的复杂,昨日还觉的他帮她是想偿还欠下的恩情,但此时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霜降很快回来,还端回一碗鱼粥和几样小菜点心,“大太太说,小姐就是没胃口也要吃一点。”

没胃口只是借口,兰芮没反驳,在桌前坐了下来。

饭后,一行人没有多留,立刻整装回京。

通州的空气中混杂着一股焦炭的味道,街面上没了昨日的喧嚣热闹,店铺门板紧闭,没要紧事务的客商早已离去,家中米缸有余粮的小贩也留在家中不出门,街上偶尔过去的一两个人,都是行色匆匆,生怕从天而降的祸事殃及自己。

从客栈出来,兰芮一改往日的脾气,将车帘撩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客栈附近的房舍还算齐整,可靠近码头的位置,被大火灼烧过的痕迹就露了出来,其中有两座院子被完全烧毁,老幼十多口人跪在黑乎乎的地上哭天抹地,旁边还有亲眷在劝慰。

兰芮心中郁郁,回头时看见玉桂和霜降眼圈红红的,不禁叹了一口气。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过了一阵,随车的婆子回禀:“三小姐,吴王和卫王殿下领着京营的将士在码头上卸粮,将路拦住了,一时过不去。”

昨夜军粮差点被烧毁,吴王肯定心有余悸,怕多留一日又会生出变故,这才会亲自上阵督促卸粮。

至于卫王……

兰芮又看了一眼车外哭成一团的人,问玉桂:“随身带了多少银子?”

玉桂替她管钱。

“有五两散碎的银子,还有五两预备打赏用的银锞子”

兰芮点了点头,“把五两散碎银子给车外的婆子,让她给那一家子送去,有了这点银子,至少不用露宿街头。”

玉桂还没什么,立刻依兰芮的吩咐行事,倒是霜降,车外的哭声让她想起了自己家当初遭灾时的情景,当时要是有人帮他们一把,她也不会被卖。想到此,她从衣襟下摸出攒了许久的二两银子,全给了玉桂,让她一并带去。

许是知道这边是兰家的马车,很快就有人撤了拦路的栅栏,放他们过去。

码头上新搭起的凉棚下,吴王玩味的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待马车完全从视线中消失,他方才转头扫了眼不远处另一座凉棚里的卫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兰家在军中什么地位,朝中无人不知,他竟异想天开想跟兰家结亲,也不思量一下父皇心中如何想。

通州槽船仓房被鞑子袭击的事情,一早便传入京城,老太太听后,惊出一身冷汗,马上派了秦福喜夫妇领着十多个精壮的汉子前往城外接兰芮几人。待听到门房回禀,说文夫人等安然无恙,她提到嗓子眼上的心这才放了回去。

兰芮想她制服弓箭手的事情老太太早晚会知道,也就无心隐瞒,回清风馆换过衣裳后去劲松居一五一十的给老太太说了。就连胡愈与她说的那些,她也一并与老太太说明。她这样毫无保留,一是胡愈的话关乎卫王和吴王相争,老太太是兰家真正的顶梁柱,老太太知道这些,太后那边对这事有所反应时,老太太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二是老太太精明睿智,或者能看出胡愈这样做的缘由。

老太太越听,神色就越凝重,听完,右手重重的拍在身旁的楠木小几上:“卫王想让吴王跌了脸面,在皇上和众大臣心中落个无能的名声无可厚非,反正几位皇子谁手上都不干净,可他却不该拿军粮作伐子北疆的将士在阵前拿命拼搏,他却为一己私心置将士的生死不顾置大陈的江山社稷不顾亏得我从前还觉的他能力在几位皇子中是最出众的,却不知他原来般这样辨不清轻重。”

兰芮怕老太太气出好歹,赶紧端起茶盅递到老太太手边。

老太太吃了一口,深吸两口气,好容易平复了心中的怒气,这才缓缓的道:“这样看来卫王也个心胸狭隘的,他知道是你坏了他的事情,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说不定进宫就会去太后面前说道。只是太后和卫王看重的是咱们家在军中的地位,又怎么轻易改变主意?”顿了顿,“不过他出现的时机太巧,吴王心中不可能没有计较……吴王的生母贤妃在皇上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只盼着她的枕边风管用。”

兰芮对这位贤妃也略有耳闻。景阳帝并非现在的太后亲生,他生母地位卑微,在被现在的太后看中养在身边之前,他在所有皇子中毫不起眼,受尽其他年长皇子欺凌,而贤妃当时是他身边的一名宫人,一直陪伴他身边,他登上大宝之后,感念这份情谊,不顾太后和朝中大臣的反对,册立当时还是宫人的她为贤妃。

兰芮觉的,若是贤妃插手,太后要想与兰家结亲的事情未必就没有转机。

老太太细眯着双眼,沉思半晌,“倒是这个胡愈,让人琢磨不透……他费尽周折将你引到通州去,于他有什么好处?”

“孙女也百思不得其解。”兰芮认定胡愈在撒谎,就没对老太太提他说过是受兰渊所托的事。

“你也不用多想,若是他有所图,自然会提出来……这次你母亲姐姐他们能安然无恙,多亏你应对得宜,真是个好孩子。”老太太拉了拉兰芮的手,见她眉间尽是疲惫之色,就道:“余下的事情有我,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

兰芮才走,锦橙就进来报,说赵夫人来了,老太太微微颔首,示意锦橙将人请进来。

赵夫人进来,看老太太脸色不好,说话就透着小心翼翼:“老太太,有一笔帐媳妇不知如何处置,特地过来问老太太拿个主意。”

“什么帐?”

赵夫人道:“是三丫头昨日打赏外人的账目,一共八百两银子……原本打赏的银钱都是走的各房头的私帐,冯妈妈来问媳妇要银子,媳妇是给还是不给?”

这事老太太已听兰芮说起过,闻言斜睨了赵夫人一眼:“依你的意思,这银子是给还是不给?”

八百两银子,是家中两个月的开销……却被兰芮随手拿来赏人,赵夫人想一想都觉的肉疼,因此她赔笑道:“媳妇才接管家中内务,一切都是按照老太太定下的规矩行事,老太太也知道,家中没有打赏还走公帐的例子……”

老太太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凡事都有第一次,这次情况特殊,算不得打赏,就从公中走账吧。”

赵夫人咬了咬下唇,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下。

老太太哪里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只是大道理她也懒得说,反正说了赵夫人也未必就能听进去,只淡淡的道:“咱们家不是那些外表光鲜的没落勋贵,咱们家在忠州的田地这几年收成很好,这点子银子还算不得什么。”

赵夫人顺着老太太的话,心思立刻就转到家中的产业上头去了。

反正都是公中的银子,自己心疼什么,白白在这里讨人嫌。

一想通,赵夫人笑着告辞离去。

秦妈妈在旁听了个大概,忍不住就笑道:“还是老太太有办法。”

老太太嘴角翘了翘,想起胡愈,眉头一皱:“胡二少爷与三丫头见了几次面?”

秦妈妈不知何意,笑道:“这奴婢可说不准,每次安陆侯夫人和文姨娘来家,都是胡二少爷驾车相送,两人少说也见了有十次吧。”

老太太喃喃的道:“他倒是有些眼光,知道三丫头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只是……且不说二丫头即将成为他的大嫂,就是他那样的出身,也配不上三丫头。”

秦妈妈明白过来,惊讶的张了张嘴:“老太太是说,胡二少爷倾慕三小姐?”

老太太不置可否,望着窗外的一丛芭蕉出神,夏日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映在她的脸上,平日肃穆的脸上泛起一圈奇异的光辉,让她看起来格外的慈祥柔和。紫藤中文

秦妈妈见太阳照进房中,赶紧踮着脚将刻着八仙过海图案的竹帘放下来。

老太太挪了挪身子,缓缓出声:“唯有如此,才能解释胡二少爷的行为。罢了,先看看再说,他上头有父亲嫡母,他就是有心,这事也还由不得他做主。”想了想,又道:“通州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必定震动朝野,千乘在北疆,咱们家没人在朝中当差,消息难免闭塞,你让你家里的那个这几天将手中的事情撂下,多出去转转,在外面听了什么消息立刻回来禀报。”

秦妈妈笑着应下。

正如老太太预料的那样,才到下午,街面上就有各式各样的留言传出来,有说吴王未卜先知,预先设下埋伏,将鞑子一举成擒的;有说亏得是卫王捉住一个鞑子奸细,撬开他的口,得知通州有难,立刻赶去增援,这才避免军粮被烧……升斗小民对皇家秘辛往往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因此广泛流传的都是两位皇子的事情,反而极少有人提及被殃及的平民百姓。

这些老太太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晚饭前后,于家的一位姓井的妈妈过来,说是奉于洪的夫人林氏之命给文夫人送偏方。

“这么晚……”老太太听了任四两家的回禀,望了窗外映红半边天的晚霞一眼,眉头一挑,“快请”

井妈妈身材高瘦,穿着一身褐色的暗纹衫裙,一看就是个干练的妇人,她进来,不卑不亢的给老太太磕了头,献上用锦袋装着的方子,而后就扫了一眼屋中服侍的下人。

老太太摆了摆手,锦橙几个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等到房门重新掩上,井妈妈才道:“还请老太太见谅,并非老身故弄玄虚,实则是临行前老爷交代过老身,这些话不能当着外人说……老爷说,早朝时兵部主事杨云上书,斥责卫王为泄私愤完全不顾大局,抓住鞑子奸细不交由兵部审讯而是私自处置,差点酿成大祸……”

卫王几次被鞑子追杀,这事朝中上下都已经知晓。

只是,没有幕后之人,小小的一个兵部主事如何敢上书直斥皇子?

老太太神色一紧:“卫王如何解释?”

“卫王说鞑子奸细是昨晚戊时才抓住的,当时时间已晚,他就打算第二日才将人送去兵部衙门。谁知到戊末,那鞑子奸细估计心中害怕,就说出了同伙密谋烧毁通州军粮一事……守卫不敢耽搁,立刻回了他,可当时宫门已经落锁,他无法,只得立刻带了王府亲卫赶去通州增援。卫王还说,他今日一早已经命人将那鞑子奸细送去了兵部衙门。”

老太太知道,如果真是这样,于大人肯定不会特地命府中的妈妈来说与她听,于是又问:“卫王这样辩解,那杨云那边又如何说?”

井妈妈惊异的看了一眼老太太,旋即答道:“问题就在这个鞑子奸细身上……杨大人说,他一月前曾亲眼看见卫王殿下抓获过一个鞑子刺客,而那个鞑子刺客,就是卫王今日早上送去兵部衙门的奸细。我们老爷让老身告诉老太太,虽皇上当时只说查清楚再做定夺,但看皇上的神情,显然是相信了。”

没有当庭发落,是想再给卫王一次机会,毕竟是自个儿看重的儿子……但杨云既然敢站出来,手中肯定有确凿的证据。就是杨云拿不出其他证据,卫王也失了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于洪这样着急来与兰家送信,显然也听说了太后属意三丫头的事情。

老太太定了定神,赏了井妈妈十两银子,笑道:“回去给你家老爷说,多谢他提点,我改日再登门拜谢。”

“兰老夫人可就见外了,咱们两家有婚约,都是亲戚。”井妈妈磕头谢了赏,“我家大小姐让老身带了一本兵书给三小姐……”

老太太笑了笑,唤来秦妈妈送井妈妈去清风馆。

井妈妈将方才与老太太说的话全与兰芮说了,又道:“我们大小姐说,请三小姐凡事都看开些,不要伤心,免得坏了身子。”

兰芮有些莫名奇妙,但马上就想明白了于惠宜指的是什么,心中一暖,“你回去给惠宜姐姐说,就说我今日好吃好喝好睡,比神仙还逍遥,让她不必担心。”

送走井妈妈,兰芮不免心中郁郁,事情似乎并未朝她预期的方向发展……

隔了一日,井妈妈又来了一次,带来了卫王禁足一年的消息。

而太后亦是盛怒,怒过之后,说卫王如此行事,全因年幼不懂事,或许成亲之后处事就沉稳了……趁机提了与兰家结亲的事情。

景阳帝也说卫王到了甄选王妃的年纪,只是否决了兰芮,说兰芮生性跳脱,不适合做王妃,甚至还列举出兰芮在忠州打架生事,在京城街头纵马飞奔这些事情。

景阳帝又说太后上了年岁不易操劳,将甄选卫王妃的事情交给了礼部。

依着大陈的规矩,皇子封王之后,再由礼部甄选王妃,太后听出景阳帝是说她逾越,当时脸上就不好看。

这些事情,有的是于家那边送来的消息,有的是老太太使银子打听出来的。

当兰芮听说景阳帝列举的那些“劣迹”时,不由得就想到了贤妃,看来这位贤妃仔细查过她从前的事情。

不过,她到底松了一口气,景阳帝将她说的如此不堪,几位皇子就是看重兰家,也不会再动联姻的心思。

而老太太这边,虽然毁了卫王这门亲事遂了她的愿,但听得贤妃是以兰芮顽劣为由说服景阳帝时,她心中立时一沉,待嫁少女,却传出顽劣的名声,而且这样的名声还是从宫中传出来的……

虽说这样的名声从前就有,但这一年兰芮在各种场合都表现出色,大多数人都觉的那样的传言做不得准,现在这样的话又从宫中传出来,有谁还会上门提亲?

老太太只得将兰芮的事情放一放,兰芮排行第三,兰芝排行第四,有她在前挡着,兰芝的婚事也撂了下来。

自从知道兰芮做不成卫王妃,二房三房待她的态度又冷淡了许多,二房的赵夫人尤为明显。

不过兰芮见惯了赵夫人见风使舵的性子,并没放在心上,只留意着北疆的战事。

北疆,频频传回捷报。

转眼,到了中秋。

老太太正领着一家人祭祖,慈宁宫的内侍就到了,宣老太太、兰茉和兰芮三人进宫。

兰芮怔立当场,太后这时候怎么会宣她进宫?

她悄悄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也很惊讶。

等见到太后,她才吁了一口气。

太后只是与老太太说了些闲话,又赏了她和兰茉一人一支衔珠金凤。

告辞时,太后让梅公公送她们,就在她们转身时,太后像是叹息,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看着端庄文雅,没想到……真是可惜了。”

兰芮脚下一滞。

没想到的是什么?没想到的是皇上说的那些话吧……

老太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下,她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着老太太往外走。

几人走到慈宁宫外,一个三十多岁的宫人马上迎上来,与梅公公施了一礼。

“是木姑姑呵。”梅公公神色淡漠。

木姑姑不以为意:“贤妃娘娘说,想见一见兰老夫人和两位小姐。”

“知道了。”梅公公转身与老太太道,“那老奴就不送老夫人出宫了。”

老太太说了些客气话。

等梅公公走远,木姑姑恭声道:“老太太和两位小姐这边请。”

事情太过突然,兰芮和兰茉对视了一眼,而后垂首跟在老太太身后往前走。

梅公公重回慈宁宫,将方才的事情与太后说了。

太后面上立时就浮起一个冷笑:“她出身低微,吴王没有母族扶持,到底还是坐不住了。只是,她做的那些手脚,真以为哀家看不出来……哀家倒要看看,皇上拒了哀家,会不会答应她除非皇上愿意为她打自个儿的脸”

梅公公劝道:“太后娘娘对皇上有养育之恩,皇上一向尊重太后娘娘,这次的事情,许是皇上真的恼了殿下,这才拦着…..不然前一段太后请兰家的女眷进宫做客时,皇上就会阻止。”

“你休要说这些好听的哄哀家,皇上的心思,哀家也知道一些......罢了,这次的事情只怪哀家疏忽,才让学儿栽这样大一个跟头。”太后脸上到底和缓了一些。

兰芮三人随着木姑姑走了许久,这才到了贤妃所住的永宁宫。木姑姑先进去回禀,很快回来请她们三人进去。

进门时,兰芮眼风一扫,看见了贤妃。

四十上下,身材和容貌都没有出彩之处,却有一种亲切感……

不容她多看,老太太已经往地上跪,她也立刻跪了下去。

“臣妇见过皇上、贤妃娘娘。”老太太恭声道。

闻言,兰芮吃了一惊,悄悄抬了一下头,这才看见贤妃藕荷色的裙摆旁边,还有一抹明黄色。

她刚才不敢东张西望,竟只看见了贤妃……

兰芮脑中嗡嗡作响,对面那人,是皇上,是大陈的最高决策者。紫藤中文来大陈一年,她还从没想过有一日会见到这个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能决定别人生死的景阳帝。

正手足发软时,她听见对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平身。”

许是屋子太大太安静,竟有些许的回响。

兰芮心中一凛,赶紧将头又低了一分,随着老太太和兰茉说:“谢皇上。”

木姑姑上前搀扶老太太,兰芮和兰茉跟着站起身。

“给兰老夫人赐座。”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又有人端了一张椅背上刻着麻姑献寿的黄花梨高背椅上来,老太太谢了坐,这才侧身坐下,兰芮知道这里没有她的位置,挪了一步,与兰茉并肩站在了老太太身后,只是她依旧不敢抬头。

“老夫人今年五十有八了吧?”这次开口的是贤妃,一如兰芮看见她容貌时猜想的一样,声音温和甜美,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就会觉的她很亲切。

有一种人身上天生就有一股亲和力,而贤妃就是其中之一。

老太太笑了起来:“正是,娘娘的记性可真好。”

“只要有心,什么都能记住。”贤妃笑道,顿了顿,又问,“这样说来,老夫人只比我大十二岁……不知老夫人近来胃口可好?这些日子天气燥热,我就有些没胃口,只一些消暑的东西还能吃的下去。”

如此说来,贤妃已经四十六岁……兰芮微微有些吃惊,她记的景阳帝才三十八岁……

老太太一时不知贤妃的用意,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与娘娘恰好相反,春夏新鲜的瓜果蔬菜多,我就爱这些,所以这一段反而比冬天胃口好。”

“这倒好办,通州皇庄里头有玻璃建的暖棚子,每年冬天都会种上各式各样的蔬菜……既然老夫人喜欢,而皇上又在这里,不如臣妾跟皇上讨个恩旨,就依照公侯家的规矩,从每年立冬开始,每隔一日由通州暖棚子送两筐蔬菜瓜果过去。”贤妃声音和缓,还如刚才一样。

而老太太却是一愣。

通州皇庄暖棚子出产的蔬菜瓜果,专供御膳房,若是有多余的,再按照爵位的高低往公侯之家送。能吃上皇庄暖棚子出产的蔬菜,这是一种荣宠,但可以享受这份殊荣的人家,却几十年没有变过。

此刻贤妃这样说,而且还是当着皇上的面说,是担心兰家有非分之想,因而出言试探,还是有别的意思?

兰芮不知道这规矩,但听见“依照公侯家的规矩”几个字,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老太太定了定神,恭声道:“臣妇真是受宠若惊……只是,太祖时立下的规矩,不能因臣妇这微不足道的喜好就破外了……”

“皇上……”贤妃侧了侧身。

景阳帝看着老太太荣辱不惊的脸,微微颔首,而后哈哈大笑起来:“这有何难?通州建有暖棚子的皇庄有十八座,朕赐一座给兰家就是了。”

老太太吁了一口气。

兰芮却暗暗佩服,赐一座皇庄,看似赞同贤妃的提议,甚至比贤妃更大方,但却避开了贤妃话里的“依照公侯家的规矩”这几个字。

她忍不住嘴角翘了翘。

可立刻就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

景阳帝朗声问:“你就是兰芮?”

“是。”兰芮赶紧恭声回答。

“恩,形容举止透着一股英气,不愧是将门之后”

“谢皇上夸奖。”兰芮却想起了那些说她顽劣的传言。

“朕这不仅仅是夸奖,还是对你的期许。若是你在苦练武技骑射之余能静心研习兵法,假以时日,兰家必定又会出一名大将军。”

景阳帝的话铿锵有力,一字字砸在兰芮身上,让她一时有些愣神。

她正迟疑着该如何回答时,就听见有细碎的脚步声从旁边走过,一直走到景阳帝身边。

“回皇上,兵部尚书侯大人在中极殿外求见,说是有要事。”

声音极小,要不是兰芮耳力好,绝不可能听见。

景阳帝听后,与贤妃道:“替朕好好陪老夫人说说话。”

而后起身往外走。

哗啦一片,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恭送皇上。”

第二次从地上爬起来,贤妃让人给兰芮和兰茉端了两张杌子。

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贤妃端了茶。

从永宁宫出来,兰芮觉的好笑,说起来见了一回皇上,可她却不知皇上长什么样。

来时是所乘的是慈宁宫派去的马车,而回去时,却是由永宁宫的太监相送。

一上车,兰茉就忍不住捂住胸口,“刚才在永宁宫,差点吓死我了,连大气都不敢出,深怕出丑触怒了龙颜……”

兰芮见她激动的脸都红了,忍不住笑了笑。

老太太却冷冷的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斥道:“没规矩这马车上岂是你聒噪的地方”

车厢外还有八名宫人随车,兰芮倒罢了,兰茉好不容易才在老太太跟前得了笑脸,没几日又被老太太训斥,心中难受,低着头不敢说话。

回到家中,兰茉去了观荷院,而老太太让兰芮与她一同回了劲松居,进门后,锦橙拿了家常衣裳给老太太换,老太太不耐烦的摆摆手,“现在不忙,过会儿再换,你出去守着门。”

兰芮接过了锦橙手中的衣裳,“孙女替老太太换吧。”

老太太深深的看了兰芮一眼,脸上有了笑意:“你也累了,不用,坐吧。”等兰芮依言坐下,她的神色又回复凝重,“今日皇上赏赐咱们家皇庄,看似是因贤妃提起,皇上这才临时起意的,其实皇上早有此意,就是贤妃不提,皇上也另有由头。你可知皇上为何会赏咱们家这座皇庄?”

“如果是因父亲和姑姑在北疆的功劳,早就该有赏赐下来……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兰芮知道老太太一贯喜欢聪明人,因此迟疑了一下,她还是说出心中猜想,“是不是因孙女制服鞑子奸细?孙女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这样一个原因。”

“我一提,你就猜到了,果然没辜负我对你的期望。我让你来,是想问你,你对兵法可有兴趣?”

兰芮疑惑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解释道:“你若是有兴趣,我就请一个擅长兵法的先生来教你。”

兰芮想起了景阳帝在永宁宫与她说的那几句话,心中一凛,她可不想像姑姑那样活着,于是赶紧道:“舞刀弄枪的倒还可以,可让孙女学习兵法,那可真是为难孙女了。”

“既然你没兴趣,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老太太有些淡淡的。

兰芮特意留意了老太太的神色,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因自己的回答而面露失望。

兰芮想,老太太或者也不希望她学习兵法吧。

“你先回去吧。”

等兰芮走了,老太太坐在榻上沉思。

皇上那些话看似勉励三丫头,可怎么都觉的像是说给自个儿听的。

兰英莲,有一个就够了。

兰芮想起来鲁先生曾送过她一本《孙子兵法》,就让玉桂帮着找出来。紫藤中文

她在老太太跟前表示对兵法没有兴趣,只是因她担心老太太会对她寄予厚望。她了解自己,打伤人尚且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如何能上阵杀敌?她永远不可能成为景阳帝口中的“大将军”。

但她想,技多不压身,闲时看看兵书,或者将来会有用处。

这就像她明知自己在针线上头没有天赋,每天还认真练习针线一样。

玉桂拿出装书的匣子,却迟疑着没有打开:“小姐,奴婢记得这本书上沾着一团血迹……您要看,不如奴婢去外书房找找看,或者能找着同样的。”

兰家书房最多的就是兵书,其中不乏各种年代的古籍,像《孙子兵法》这样常见的书,兰芮自然知道有,但外书房有专人扫洒,玉桂去找书,势必就会传到老太太耳中。

其实清风馆原本也有许多兵书,只是她跌断腿的那一段时间,老太太将书收走了,后来一直没有还回来。

她摇了摇头:“不用,这本书是鲁先生所赠,于我来说,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玉桂抿了抿嘴,没再说话,打开匣子,取出书递给兰芮。

兰芮斜倚在软榻上,一页一页的细看。始计篇和作战篇并没什么特别,当她看到谋攻篇时,书里空白处开始出现注释,越往后,注释就越多,到虚实篇时,书页的空白处不够书写,作注释的人还粘了一张一寸大小的纸在书页上。

初得这本书时,她只略翻了一下前几页,并未发现这里面的注释,这时瞧见,心中只觉的奇怪。

她凝视着手中的书。

字是闺阁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可细看之下又与平常所见的簪花小楷不同,平常所见的,笔锋大多柔和圆润,而注释所用的簪花小楷,起笔收笔的笔锋锐利,自有一股雄浑的气势。

看着字,她就猜到这本书是何人所有。

整整半个月的空闲时间她都用来研读《孙子兵法》。只看原文,她每个字都认识,却很难理解其中的精髓,每每到这时,她再读一次旁边的注释,就有一种赫然开朗的感觉。

看的次数多了,她心中不免琢磨,鲁先生为什么将这本书送给她。

是想让她学习兵法,还是知道她的身份?

一晃就到了九月。

文夫人产期临近,老太太一颗心提了起来,她的情绪影响了家中所有人。

原本家中擅长妇科的大夫在外院住下,半个月都不准回家,内院中,长兴侯府送了一个稳婆,安陆侯府荐了两个稳婆,于家送了两个医婆,再加上老太太亲自挑选的两个稳婆两个医婆,竟有五个稳婆四个医婆待命。

这日兰芮在房中看书,夏至一头扎进来:“三小姐,大太太要生了”

兰芮立刻就坐直了身子。

“这……离产期不是还有两天吗?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双燕有些着急。除了玉桂,清风馆再没人知道她不是文夫人亲生,因此文夫人有个风吹草动,双燕银锁几人比她还着急。

兰芮还不及开口,夏至已经道:“应该没事吧……奴婢刚才听东角门的任四两家的说,妇人生孩子,早十天半月或者晚十天半月都是有的……”

“真是如此?”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房中站着的都是小姑娘,谁也不知真假,一番面面相觑之后,银锁小心翼翼的问兰芮:“要不,奴婢再去问问?”

兰芮前世早已结婚,如果运气好,嫁的男人是个负责任的,说不定已经是孩子他,因此孕产知识她略有了解,只是顾忌此时的身份,只能装作懵懂不知。

她摆摆手:“观荷院那里的稳婆医婆全是京城顶尖的,有她们在,娘亲不会有事。你们几个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不要乱走,免得耽误了观荷院那边的人做事。”

几人一听,都知此时着急也是白搭,应了声,各自继续手中的事情。

夏至又去观荷院那边打听消息。

过了一个时辰,夏至回来禀报,说文夫人生了一个白胖儿子。

双燕银锁几个纷纷上前道喜。

家中添了新生命,兰芮真觉的高兴,让玉桂将早已备好的长命锁和小衣裳送过去。

老太太那边喜不自禁,又是去祖宗牌位前磕了头,又是让秦妈妈去灵光寺和护国寺送香油钱。

隔日是兰芮去骑射场的日子,文夫人才生产,虽不用她帮忙,但她此时出门到底不好,就犹豫着要不要耽搁一次。最终,她还是决定去问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才添了孙子,心中高兴,挥了挥手:“去吧,你一个女儿家,就是在家里也帮不上忙。”

才出威武胡同,兰芮就察觉马车后那一辆青布小驴车有古怪,一直跟着,不远不近......须知威武胡同只住着兰家。

“三小姐,怎么了?”玉桂见原本心情愉悦的兰芮突然间变了脸色,担心的问。

“还不知道。”兰芮想了想,将车帘子撩开一条缝,唤了声坐在车辕上的赵大财,等赵大财回头,她道:“赵大叔,今日出门晚,我担心比冷先生晚到骑射场,你将车赶的快一些。”

不是与往日同时出门的么?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这些疑惑在赵大财心中一闪,立刻笑着应下,随后扬了扬手中马鞭,马鞭在空中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轻轻的落在水滑光亮的马屁股上。

马儿吃疼,扬蹄飞奔。

兰芮撩帘往马车后面看,青布小驴车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她轻吁了一口气,转头看见一脸不解的玉桂,想着既然是自己多虑,那就没必要说与她知晓,免得她听了胡思乱想。

“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玉桂知道兰芮这是不想说,没有追问,提起茶壶给了兰芮续了一盅茶。

她知道很多事情,知道兰芮的身世,知道在凤仙楼给兰芮送纸条的是胡愈,知道兰芮在宁远伯府救过胡愈,也知道兰芮让她给胡愈送过伤药……

通常知道主子这么多事情的下人,要么被主子卖的远远的,要么被主子随便寻个错处处死……要么被主子看成最信服的人。

她想成为兰芮最信服的人。

兰芮看着玉桂的侧脸,心想幸好今日只带了玉桂一人出门,不然肯定会弄得一车人胆颤心惊。

到骑射场,她刚换好衣裳,蒋婆子就来回她:“三小姐,胡少爷求见。”

“胡少爷?”兰芮认识的人中,姓胡的只有安陆侯胡家。

蒋婆子呵呵笑着:“三小姐不知道,咱们旁边空着的那一座骑射场,前两日终于赁了出去,说是赁给了安陆侯胡家。今儿上门的,就是胡家的二少爷。”

又是他。

兰芮挑了挑眉,“他一个人?”

“不是,还有一个下人跟着,说是用惯的缨枪坏了,来与三小姐借缨枪。”蒋婆子为人直爽,话里话外毫不掩饰对胡愈的喜欢。

玉桂看了看兰芮,道:“三小姐,奴婢去看看冷先生到了没有,若是到了,奴婢请他等一会儿。”

兰芮点了点头,等玉桂走了,与蒋婆子道:“劳妈妈和你儿子将搁缨枪的架子搬到校场上去。”

她知道胡愈借缨枪是假,要见她才是真,她本来可以让玉桂领他去选缨枪,但她也想见一见他。

蒋婆子笑着去了。

兰芮出去时,胡愈已经站在缨枪架子旁边。

两人见了礼,兰芮吩咐蒋婆子去煮茶。

“疙瘩,去门上看着点,要是大哥到了,就与他说我马上过去。”

竟然有人给身边的人取这样的名字

兰芮笑出了声。意识到自己失礼,她赶紧冲那叫疙瘩的少年歉意一笑。

“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取笑,只是觉的你的名字太特别。”

“三小姐不必觉的歉意,小人的名字太过古怪,但凡听见的,都会笑一笑。”疙瘩冲兰芮施了一礼,转身往大门那边走。

倒是落落大方。

兰芮立刻对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另眼相看。

“他原本叫马俊,只因那次大哥见他脸上长了几个红疙瘩,就说他丑陋配不上俊字,然后将他的名字改成了疙瘩。”胡愈解释。

兰芮回头,只见他神情淡漠,眼底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身边的人让胡延一句话就改了名字,从此以后他在下人眼中只怕会为名扫地吧?

或者,他从来就没有过威名。

“胡二少爷不是专程来挑选缨枪的吧?”

“不是。”胡愈坦陈的点了点头,“在下一直想见一见三小姐,却没有机会,所以这几日让疙瘩守在兰家的门口,让他见着三小姐出门,就立刻给我报一声。”

“你是说刚才在威武胡同里的驾着青布小驴车是疙瘩?”

“是。”

兰芮想起来,前两次因冷先生临时有事,学骑射的日子一次提前了两日,一次推后了一日,半个月里只这一次才是依照从前的日子算的。

专程找她,又是什么事?

胡愈目不转睛的看着兰芮,“三小姐觉的,在下可是能够依靠终身的人?”

饶是活了两世,兰芮此刻也有些懵。他的话很像后世的求婚台词,可他的眼中却看不到求婚时该有的炙热,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的羞涩或者喜悦……唯一的感觉就是他很认真。

一瞬间,兰芮心中的疑惑全解开了。紫藤中文她出来见胡愈,就是想从胡愈的言行中找到能解自己心中疑惑的答案,她觉的,不管胡愈是在算计她也好,还是帮她也罢,都一定有原因。

现在这个原因就摆在了她的面前。

胡愈自己本身就想阻止她嫁给卫王。

至于为什么阻止……

兰芮突然一笑,“胡二少爷,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有什么话请直说。”

看着她洞察世事般清亮的眼眸,胡愈突然一滞,原本准备好的话,这时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可想到那个去煮茶的婆子马上就要回来,他立刻镇定下来:“在下想娶三小姐为妻?”

“为什么?”兰芮脱口而出,眼前这个少年或者对她有好感,但绝没有到为了娶她为妻不顾一切,甚至不惜毁了卫王计划的地步。他一个被家人看轻的庶子,能得到卫王的信任,肯定付出了比常人多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努力。

在兰芮灼灼的目光注视下,胡愈先前的镇定慢慢消失,有些不自然的别开头,“三小姐的品性才貌,无一不让在下倾慕,所以才斗胆在三小姐面前表露心迹,还望三小姐原谅在下的唐突。”

倾慕?兰芮不信。都说宁愿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的嘴。她前世就是被贱男的甜言蜜语蒙蔽,这才输的那样惨,最后弄得连命都搭了进去。

胡愈这样的水平,不知比贱男低了几个等级。

埋藏心底的往事被重新勾起来,她的心依旧如针扎般刺痛,脸色变的很不好看:“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我做子女的能置喙的?今日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见,胡二少爷请回吧。”

她转身往回走。

“三小姐,请等一等。”急切间,胡愈跺了跺脚,他早有妥当的计划,本来可以不用说与她知道,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改了主意……没想到她却是这样的反应。

兰芮担心引起旁人注意,到底还是止了步。

胡愈抽出一支缨枪,走到兰芮跟前,旁人从远处看过来,就像是他拿着缨枪要与兰芮讨教似的。

“三小姐文韬武略,就是上了战场,也一点不比在军中历练过几十年的将士逊色,可不知三小姐想过没有,这些优点,放在望族勋贵选媳的标准里,样样都是缺点?而在下是侯府庶子,身上既没有功名又没有官职,同样在望族勋贵择婿的标准里没有任何优势。”

“你的意思,咱们这两个一无是处的人只能凑在一起?”不知怎的,兰芮很想笑,但对上胡愈坦诚的目光,她又笑不出来。

她觉的,这才是他的真心话。

她也承认,他的话不无道理。

“在下没有冒犯三小姐的意思,在下只是认为咱们两人很适合。”

“二姐姐和你大哥成婚在即,你觉的两家的长辈还会同意?”

胡愈眼底有了笑意,她能想到这事有困难,便表示她并不排斥他的提议。

“只要三小姐同意,在下自有办法说服两家的长辈。”

胡愈没有等到兰芮的回答,蒋婆子已经端了茶过来。

远远的,疙瘩也过来了。

“蒋妈妈,送胡二少爷。”兰芮心里烦乱,虽然刻意掩饰,但到底还是流露出了不耐烦。

蒋婆子看了看手中的托盘,一时不知放下还是端回去。

“三小姐……这……”

胡愈知道这样大的事情兰芮肯定要时间思考,就扬了扬手中的缨枪,而后拱了拱手:“多谢三小姐。”

整整一上午,兰芮都心不在焉,练习箭术的时候,她连着两次脱靶,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好在冷先生与鲁先生不同,典型的重男轻女,一贯没有将心思放在兰芮身上,这次见她脱靶只说了两句,并未深究,不然她还真不知如何解释。

中午歇息的时候,兰芮很认真的思考嫁给胡愈的利与弊。

虽说是不得已,但兰家和胡家已经结亲,她再嫁入胡家,不用有政见上的顾忌。而胡愈此人她见过数次,身材健硕魁梧,五官端正耐看,比起盲婚哑嫁不知对方长的是圆是扁要安心许多。

这是利。

胡愈是庶子,在家中没有丝毫地位,她嫁过去必定会跟着受安陆侯夫人的排揎。而且兰茉与她同嫁兄弟,还是嫡庶之别,两人稍不注意就会闹的水火不容。

这是弊。

兰家虽没有爵位,但朝堂上谁都知兰家在军中的超凡地位,她是养在兰千乘名下的嫡女,嫁给胡愈算是下嫁,只要兰家屹立不倒,安陆侯夫人明面上不敢拿她怎么样。第一条弊端似乎可以克服,毕竟嫁入别家也不见的比胡家简单。

至于第二条,兰茉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心机手段都没有,就算真被胡家人撺掇着与她闹翻,也不足为虑。

可是,见过胡愈数次,每一次胡愈都留给她不同的感觉,前几次还罢了,从通州开始,她就觉的看不透胡愈。和这样一个人相处,她没有把握。

胡思乱想时,玉桂轻手轻脚的进来,笑道:“三小姐,胡二少爷过来还缨枪。”

“你收起来就是。”兰芮胡乱点了点头,没有想明白时,她不想见他。

玉桂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胡二少爷亲自将缨枪架子搬回了兵器房,还说改天再登门拜谢。”

兰芮恩了声,没多余的话。

自从胡愈来借了一回缨枪,三小姐就变的心事重重的样子……

玉桂替兰芮续了茶。

兰芮盯着杯中,茶叶随着水在杯中转圈,良久,才再次沉入杯底。她突然觉的自己和杯中的茶叶很像。

“玉桂,你觉的胡二少爷怎样?”

玉桂比兰芮大两岁,男女的事情上并非一窍不通,听兰芮这样问,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吃惊的睁着双眼:“三小姐?”

兰芮道:“不说家事,说品行,你也见过他几次,觉的他是怎样一个人?”

玉桂好容易压住心中的惊骇,想了许久方才开口:“胡二少爷沉稳内敛,受胡三小姐那样刁难却能泰然自若,倒像是能成就一番大事的……只是,胡家人那样看轻他,三……谁嫁给他都是要吃苦的。”她本想说三小姐,但想到这事八字没一撇,生生的咽了回去。

只看玉桂搜肠刮肚半日才找出这么两句话夸赞胡愈,就知道胡愈在玉桂眼中并并非良人。她端起茶一饮而尽,“罢了,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你也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玉桂连忙应下。

——在婚姻中受过伤的人,说是不在乎,其实是非常谨慎的——

鲁先生走后,骑射课完全安排在上午。紫藤中文

兰芮歇过一阵,依旧觉的心浮气躁,她知道这样的心境下练习拳脚收效甚微,索性让玉桂备车马准备回家。

今日没有霜降夏至几个小的跟着,这些事情只能玉桂亲力亲为,她应下,想着赵大财将马车停在大门外,开门就往院外走。

盏茶的功夫又回来了:“赵大叔已经将马车赶到了校场上。”

兰芮站起来往外走。

玉桂拿起打包好的随身之物,跟了上去,上车后,迟疑了许久,终是小声说道:“奴婢刚才出门时,看见大门外停着一辆小驴车,先前来过的疙瘩坐在车辕上,像是等人似的。”

兰芮眉头一皱,淡淡的道:“胡家新赁了旁边的骑射场,两座骑射场的大门相隔又不足两丈,他将小驴车停在那里没什么可奇怪的。”话虽如此,但她还是猜到胡愈就在车中。

察觉自己话多了,玉桂敛去面上的笑容:“三小姐说的是,是奴婢大惊小怪了。”

马车出院门的时候,兰芮特地撩帘看了一眼,小驴车停在那里一直未动。

第二日是虎娃的洗三礼。

兰千乘不在家中,老太太给小孙子取了个乳名。

北疆捷报频传,景阳帝每次在朝堂上提起兰家,话里都有赞许之意。这样一来,兰家在一向善于揣摩上意的朝中众臣心中地位又不一样。

所以来观礼的,除了时常走动的人家,还有许多头是一次上门的。

兰家男丁常年驻守边疆,老太太又是个体恤儿媳的,从不往儿子房中塞通房,因此兰家子嗣单薄,如今好容易添了个孙子,老太太自是乐的几天合不拢嘴。

所以这次她一改往日的低调,洗三礼结束后,摆了流水席招待来观礼恭贺的客人,又在阳明湖边上搭了戏台,请赛百灵来家唱堂会。

文姨娘服侍安陆侯夫人在戏台前坐下,将她平常惯用之物摆好,这才笑道:“夫人,我家四妹妹才生产,我有几句体己话嘱咐她,所以想趁这时去看看她。”

安陆侯夫人杨氏似笑非笑的看向左边一桌的长兴侯夫人姜氏和荆州杜知府的夫人文氏,一人是文姨娘的大嫂,一人是文姨娘的嫡姐,她心知文姨娘一定是不想在两人跟前落面子,这才找借口不在她跟前立规矩。她笑了笑,家里的事情没必要拿到外面来,再说她也不想让旁人误会她虐待妾室。

“姐妹之间,这原本就是应该的,去吧。”她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一名丫头,“紫菱,你跟着文姨娘去,这里是兰家,你可要仔细服侍。”

文姨娘一脸感激:“多谢夫人。”

应酬了半日,文夫人脸上露出倦意,冯妈妈怕她累着,去回了老太太。老太太吩咐知客的赵夫人,如果再有人去探望,一律用文夫人身体不适挡驾。

文姨娘过来,赵夫人得了下人回报,远远看见她,与身侧的珍珠道:“看看,这就是姐妹不同命,一个过的是众星捧月的舒心日子,一个却是谨小慎微的混饭吃……她真以为此刻献殷勤,观荷院那位就会替她出头?将手伸进胡家去帮她?做梦。”

赵夫人虽语藏讥讽,到底还是因文姨娘是文夫人的姐姐,让珍珠进去禀了文夫人。

文夫人连忙让冯妈妈出来迎接。

赵夫人见此,悄悄撇了撇嘴角,借口事忙与珍珠走了。

文姨娘笑问:“四妹身子还好吧?”

“好好好”想着文夫人从此有了依靠,冯妈妈激动的眼角沁出泪花,“大太太很好,小少爷也很好,三姑奶奶就放心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文姨娘看文夫人正坐起身,几步抢上前去:“哎呀,你坐起来做什么,累了腰,小心落下月子病。”

文夫人又躺了回去,让杜仲带着紫菱去穿堂吃茶。

文姨娘问了许多生产时的事情。

文夫人一一回答,而后拉起文姨娘的手,道:“三姐,我能有虎娃还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又告诉姨娘大嫂手中有这秘方,又介绍通州的医婆给我,我哪容易一举的男?以后三姐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说,咱们姐妹一场,互相拉扯一把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有四妹这句话,我就知足了。”文姨娘眼圈发红,她忙低下头,一颗晶莹的泪珠却落在了文夫人的手上。

“三姐,你这是怎么了?”文夫人有些吃惊,悄悄看了看冯妈妈,冯妈妈和连翘并乳母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文姨娘胡乱拭了下眼角,挤出笑容:“瞧我,大喜的日子竟在四妹跟前落泪……我只是听四妹这样说,太高兴了。”

“三姐,咱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一看就是满怀心事的样子,文夫人自然不相信,“就算我人微言轻帮不上忙,三姐说出来,我帮着出出主意,也好过三姐一人伤心,三姐你说是不是?”

这话又让文姨娘落了一回泪,好容易才止住,“我只愈哥儿一个孩子,而且还养在夫人名下……这些也就罢了,只要愈哥儿好我就没什么可奢求的……但夫人却要愈哥儿娶娘家旁支里一个破落户的女儿……”

文夫人也曾想过在娘家族亲里替兰渊挑妻室,这时一听就猜到了安陆侯夫人的想法,但这事她根本插不进手去。再说兰茉就要嫁入胡家,她不能为这事得罪安陆侯夫人。因此只得安慰道:“愈哥儿聪明,迟早会有一番作为,倒不必计较姑娘的家世,只要相貌周正品相端正,一心跟愈哥儿过日子就是了。你也不必想太多。”

听着文夫人明显推脱的话,文姨娘只觉心冷,“要真是这样,我也就不担心了,我悄悄使人打听过,那姑娘过完年已经十八了,这个年纪还没定亲,要么命格硬会克夫,要么就是有暗疾。”

“既然这样,三姐就更不用担心,安陆侯夫人碍着名声,也不可能帮愈哥儿定这样一门亲事。”

文姨娘叹了一口气,“要真如四妹所言,那就太好了……其实不瞒四妹说,我心中有一个中意的,若是能赶在夫人之前在我家老爷跟前提出来,夫人也就不能说什么了。”

文夫人来了兴趣:“哦?谁家的姑娘?”

文姨娘有些不好意思:“是四妹的芮儿。”

实在太意外,文夫人怔了怔,好一时才反应过来:“三姐,这……有茉儿的事情在前,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再说,几个孩子的亲事都是老太太做主,我也说不上话。三姐,我看这事还是就此打住吧,我来替愈哥儿另选一门亲事。”

“四妹,这可是好事,你想想,茉儿和芮儿本是姐妹,再做了妯娌,互相帮衬,日子过的也融洽……以后再有妯娌进门,两姐妹拧成一股绳,还怕被人欺负了去?”文姨娘仔细的替文夫人分析其中利弊。

文夫人沉默不语。文姨娘的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兰茉因那样不堪的事情嫁入胡家,婆母肯定看不起她,偏兰茉又是个心思单纯没有手段的,以后这日子如何艰难不说也知道。

要是兰芮嫁了胡愈,胡愈是庶子,庶子夫妻要想在侯府争得一席之地,必须要有所依仗才行,而他们所能依仗的,除了兰茉还能有谁?有了这一层利害关系,他们只能尽心竭力的帮助兰茉在胡家站稳脚跟。

心中活泛,口气自然就有所松动:“只是老太太那里……”

文姨娘笑起来:“四妹这个做娘亲的没话说,我就放心了,老太太那里,我一会过去说。”

文夫人看着她,丰盈白皙的脸上,泛着一层自信的光芒。

她突然觉的文姨娘很陌生,这还是方才那个被主母逼的只知流泪的女子吗?

文姨娘和紫菱回到搭着戏台的阳明湖边上,台上正唱武松打虎,一人一虎缠斗的好不热闹。

她悄悄看向安陆侯夫人杨氏,杨氏眉眼含笑,目不转睛的看着戏台上。她又看了看首位,老太太和宁远伯太夫人坐在一起,两人低头说着话。

她转身与紫菱道:“我去一趟净房,你先回夫人那里。”

紫菱没动:“姨娘身边不能没人,奴婢跟着姨娘去吧。”

文姨娘笑道:“这满园都是人,你害怕我走丢了不成?你是知道的,我去净房时不喜欢有人跟着。”

这倒是。

紫菱笑笑,转身去了安陆侯夫人那边。

文姨娘咬了咬牙,拉住一个兰家的小丫头,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二两重的银锭子:“劳烦这位姐姐去兰老夫人跟前回一声,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想与她老人家单独说。”

小丫头去了,俯身跟老太太说明,老太太不着痕迹的往这边扫了一眼,不一会儿,那小丫头又回转:“文姨娘,请随奴婢来。”

小丫头将她领到了一间花厅,见老太太已经坐在那里,她忙上前见礼。

上次文夫人去通州,就是文姨娘劝说的,所以老太太见到她,神情淡漠:“我那里还有许多客人,不能耽搁太久,文姨娘有什么话请说。”

文姨娘讪讪的站直身子,将求亲的事情说了一次。

虽早从胡愈的举动看出蛛丝马迹,但此时听文姨娘说起,老太太还是忍不住震怒,待听完,她冷声问:“安陆侯夫人就在外面吧?”

文姨娘从来都是心思聪慧的,立刻就明白老太太这话是指她没有资格。

她并未放在心上,说道:“老太太,不知您有没有发现,三小姐的面相既没有随父亲也没随母亲,倒随了姑姑英莲将军。”

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想是知道了什么……她又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可老太太面上的神色依旧未变,淡淡的道:“长相随了姑姑的,百人里头就能找出十人来,这不足为奇。倒是文姨娘巴巴的来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文姨娘笑笑:“我的意思老太太心里明白。只要老太太答应将三小姐嫁给我家愈哥儿,这话我就烂在腹中,再不对旁人提起……”

老太太冷冷的看着文姨娘。

她竟然敢上门来要挟她是什么东西

文姨娘知道走出第一步后就没有了退路,她迎上老太太的目光,神情坦然。

她死不足惜,但不能让儿子一辈子让嫡母当作下人呼来喝去

有兰家,有英莲将军做靠山,谅杨氏也要不敢再像从前那样

对峙良久,老太太说道:“通州的事情,不知道卫王殿下知道了会做何感想?”

文姨娘打了个寒颤,通州的事情胡愈没明说,但她也能猜出几分。

要是卫王殿下知道……

再看向老太太,她眼中就有了敬畏。

老太太又道:“你和胡愈想方设法,非三丫头不娶,无非就是想拉拢兰家做靠山好,我成全你们你回去问一声,只要他愿意去北疆,我立即着人安排有军功在身,我再设法替他在京营里谋一份差事,以他的聪明,升迁是早晚的事情。但是三丫头那里,你让他歇了这份心思,我绝不可能同意。”

文姨娘有些心动。

安陆侯虽是左军都督府佥事,可从没有将胡愈这个儿子放在眼中,她求了安陆侯好几次,想替胡愈谋一份正经差事,但安陆侯每次都拒绝,只说将来让胡愈打理家中的庶务。

后来好容易认识卫王,鞍前马后跟了卫王两年,卫王依旧没有完全相信他,在人前从来只说胡愈是陪着他玩的玩伴,还时刻提醒胡愈不要对爵位有非分之想……

“未做事,先做人。你回去让他好好想想这句话,想明白了,自然就知道该如何选择。”

老太太再没看文姨娘一眼,起身往外走。

文姨娘顿时觉的手耙脚软。

老太太的反应,完全跟预先设想的不一样。

从房中出来,老太太吩咐身侧的锦橙:“看着文姨娘,她见了什么人,与谁说过话,每个都要记清楚。还有,若是她去找三小姐,立刻来回我。”

锦橙不敢多问,恭声应下。

有小丫头进来上茶,文姨娘一下子清醒过来,抚平鬓角,匆匆往回走。紫藤中文

杨氏见人三分笑,但文姨娘比谁都清楚,杨氏其实是个笑里藏刀的,就是今日,如果不是看在她是文夫人的亲姐姐的份上,根本出不了门。要是杨氏知道她支开紫菱,借口去净房却是见了老太太,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只怕过不了关。

她倒不怕杨氏,好歹她也出身名门,她这段时间又与文夫人走得近,杨氏明面上还是要给她留几分脸面。

就怕杨氏心里有气没处撒,会寻个由头责罚愈哥儿。

这样一想,她就更加赞同老太太的提议。有岳家依靠固然好,但岳家再强也不能随意插手女婿的家务事,再说,娶兰芮就是想借助兰家的力量替愈哥儿谋个好前程,现在既然老太太主动提及,又何必绕那样大的一个圈子?以后愈哥儿的职司定了,还愁没有媒人上门?

心里想通,脚下就轻快不少,回到戏台前,安陆侯夫人杨氏皱了皱眉,文姨娘笑说:“领路的小丫头也不知怎么回事,转过身就走的不见人影,害我绕了几圈才走回来。”

杨氏指了指戏台,示意她不要说话。

文姨娘不以为意,只扬头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如同老僧入定似的,一动不动望着台上。

她又去寻兰芮。兰芮坐在僻静的角落里,穿着一件鹦哥绿的妆花褙子,就像一朵沾着露珠的荷花,清新典雅。

看来,得好好跟愈哥儿说。

文夫人却辗转反侧毫无困意,文姨娘的话总在她的耳边回响,挥之不去。

冯妈妈劝道:“大太太,您本来身子就虚,这应酬完各府的夫人们,又和三姑奶奶说了好一会儿话,当心落下月子病。您就好歹闭一会儿眼睛吧。”

“我心中有数。”文夫人想了想,问,“外头戏散场了没有?散了的话请老太太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话与她老人家说。”

冯妈妈唤了连翘进来问。

连翘笑道:“还没呢,奴婢进来时还隐约听见了锣声。听说各位夫人为了应咱们家的景,点的都是武戏,所以声音大了些。”

“没有大老爷,咱们家哪来的这般风光?更别提让那一众眼高于顶的夫人捧着咱们家。”冯妈妈与有荣焉的笑说。

文夫人听后,想起那张冷硬如冰的脸,脸上泛起潮红,吩咐连翘:“去那边看着点,等人散了,再去请老太太过来。”

老太太的脾气冯妈妈是知道的,她担心文夫人恃宠而骄触怒老太太,便拦住连翘:“老太太应酬一日肯定累,什么事情不如等明天再说吧。”

文夫人道:“这事还就得趁老太太心里高兴才能成。”

老太太听说文夫人请她,立刻想到孩子,以为孩子不好,见客的大衣赏没来得及除下就赶了过来。等听明白文夫人是想将兰芮嫁去胡家,想起文姨娘要挟的事情,如鲠在喉,脸色瞬间就变了。

文夫人早料到老太太会不高兴,只是道:“那胡二少爷媳妇见过几次,学识渊博、处事干练周到,除了是庶子,其他的都没得挑剔。而且胡二少爷养在安陆侯夫人名下,可见极得侯爷和夫人喜欢,这又与一般的庶子不同……要是从前,媳妇担心委屈芮儿,也不敢做这样的打算,可如今…….老太太不知,今日我看见武定伯夫人,随口问起她家世子爷,她竟然慌忙岔开话题,生怕我提起旁的事情……哎,芮儿受卫王殿下的牵累,声名全毁了,就连武定伯这样只靠岁禄混日子的人家都避之不及……”

看着文夫人全然为女儿打算的慈母模样,老太太只觉怒火中烧,心想真是蠢笨到家了,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她冷声问:“那依着你的意思,就是让天下人耻笑,也要替三丫头定下这门亲?”

“又不是让芮儿入胡家做滕妾,旁人最多就是觉的新鲜,议论几日罢了……老太太且想,这事也有好处,两姐妹进了同一家门,好歹也有个照应,您说是不是?”

这句话才是真心的吧。

老太太冷眼瞧着文夫人,不置可否。

文夫人先还以为老太太是在思考她的话,只一脸期待的等着,后来看久了,才知老太太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就试探着问:“老太太觉的媳妇的想法可好?”

“我只问你,嫁胡愈的若不是三丫头,而是二丫头,你会说这些话吗?”

文夫人一滞,讪讪的笑着:“瞧老太太说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媳妇这也是为芮儿着想。”

“我知道一碗水端平不易,但你想着在北疆为这个家拼命的千乘,也不该说这样的话”

文夫人避开老太太尖刀般锐利的目光,垂首不语。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起身往外走,到门口又止了步:“你是长子嫡媳,说话行事应该三思而后行,不然……我如何敢将这个家交到你手中?”

文夫人心中一凛,再抬头时,老太太已经走远,她抓起手边的茶盅,奋力摔在地上。

这条路走不通,茉儿怎么办?

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瓷器碎裂声,老太太脚下一顿。

秦妈妈笑道:“又是哪个粗手粗脚的丫头摔了东西。”

“她又不是头一回砸东西,你又何必说这些来宽我的心。”

老太太声音淡漠,看不出喜怒,但秦妈妈知道,老太太越是不动声色,心中的怒火燃的就越炙。

“前面是清风馆吧?”老太太问。

秦妈妈笑说:“是。”

老太太想了想,径直去了清风馆。

兰芮听说老太太来了,很是吃了一惊,要知道,就是算上她摔断腿,老太太也一次没登过清风馆的门。

她赶紧迎出去。

老太太看见她,眼中有了笑意:“去你母亲亲那里,路过清风馆,就顺便过来瞧瞧。”

进了门,老太太微微颔首,屋中陈设看似与一般的闺房没什么两样,可细看之下,却处处都透着玲珑心思。

兰芮亲自执壶倒茶。

秦妈妈看出老太太有话要说,摆摆手,与一屋子的下人退了出去。

“骑射场那边你就不要去了。”老太太说。

兰芮闻言心跳漏了半拍,五日去一次骑射场,这可是她的期盼,不能去骑射场,就是说以后她不能随意出门。

而且,今日是虎娃的洗三礼,老太太应该很疲累才是,可客人才散老太太就到了清风馆,连大衣赏都来不及除下……

老太太笑道:“鲁先生不在,冷先生教授你又不尽心,听秦福喜家的说,这个月冷先生有两次没有准时去骑射场教课……正好今日宁远伯太夫人夸咱们家的骑射师傅,我就想将冷先生介绍给刘家……”

这一番说辞合情合理,兰芮却总觉的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可老太太开了口,由不得她不答应。

“就依祖母所言。”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她原以为要费很多唇舌,可没想到兰芮一口就答应了。

老太太走后,兰芮坐在原处半晌没动,几个小的不明缘由,不敢多言,夏至想着玉桂还能在兰芮跟前说上几句,立刻去将玉桂找来。

玉桂小心翼翼的道:“三小姐,时候不早了,奴婢去给您打水洗漱吧。”

兰芮点头,又道:“祖母说,我以后不能再去骑射场了。”

玉桂也抽了一口气。三小姐是何等喜爱武技,家中谁人不知?不让她去骑射场练武,这与不让她吃饭有什么分别?

她突然想起来,去将门掩上,回来说:“三小姐,今日奴婢被二太太安排在阳明湖边当差,唱堂会时,奴婢看见安陆侯府的文姨娘和老太太去了阳明湖边的花厅里说话……老太太先回戏台,奴婢瞧着,老太太的脸色铁青……”

文姨娘虽出身高门,可她现在只是胡家妾室,老太太怎会丢下所有的客人专门与她说话?

说的又是什么?

兰芮想到胡愈在骑射场说的那些话,她突然明白了老太太为什么不让她去骑射场。

昨天从骑射场回来,她几乎一夜没合眼,想了很多,最终还是觉的胡愈并非良人。

因为胡愈太复杂。

而且,两家都不会同意。

过了两日,文姨娘又来了一次胡家,说是给虎娃送小衣裳。

文姨娘看着老太太,说:“我跟愈哥儿一说,愈哥儿就同意了。老太太的提携之恩,我和愈哥儿没齿难忘,愈哥儿还说,过两日过来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淡淡的道:“磕头倒不必,只要你们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是了。”

文姨娘讪讪的笑着:“看老太太说的,这点轻重我还是有的。”

老太太见她还没走的意思,便问:“安陆侯和卫王殿下都同意了?”

“愈哥儿说想去北疆历练,侯爷当时就点了头。”文姨娘含糊其辞,中间曲折说出来只会让人笑话,“至于卫王殿下,听说愈哥儿去军中,还送了愈哥儿一张前朝的好弓。”

老太太听了笑笑,联姻不成,卫王这是另辟蹊径呢。只是,胡愈以后翅膀硬了,听不听卫王指挥还两说。

文姨娘又去了观荷院,一脸惋惜的与文夫人道:“我们夫人那里拦着……看来还是我们愈哥儿和芮儿没缘分。四妹不用操心茉儿,有我呢,虽说我在侯府说不上话,但私下提点一下还是能做到。”

兰芮不知道文姨娘和老太太说了什么,只是第二天她去问安时,老太太似乎心情格外好。

过了半月,玉桂悄悄来回她:“三小姐,胡二少爷去北疆了,已经走了三日。”

“是么?”兰芮很吃惊,“你从哪里打听出来的。”

“文姨娘来替安陆侯夫人送小衣裳,奴婢听那个叫紫菱的丫头说的。”

也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一问就知。

短暂的震惊之后,兰芮心底冰凉。

胡愈,为什么说要娶她?

不能去骑射场,又不用管家,兰芮的日子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涟漪。紫藤中文

倒是新添了二十亩地让她高兴了几日。

虎娃满月时,家中没有再广洒请帖大宴宾客,只请了亲眷和故旧。

兰家这边低调,而宫中几位却不约而同的赏了东西,皇上让内侍送来一堆金银之物,太后赏的是一个长命锁,贤妃送了一块刻着百福图案的玉牌。最让人意外的是,吴王也让人送了贺礼。

虎娃白胖,越长越讨人喜欢,兰芮每日去观荷院问安时,都要留下逗弄一会儿。对于这个弟弟,她是打心眼里喜欢,时常会让钱贵家的帮着做些衣裳或者玩偶送去,文夫人起初不大愿意让她靠近虎娃,后来见她真心喜欢,也就听之任之。

到了十一月,兰芮和兰茉及笄将至,赵夫人拿了宾客的名单来与老太太过目,老太太扫了一眼,名单上都是平常与兰家有来往的夫人小姐,“给大同知府魏大人的夫人于氏补张帖子,她正好来京城探望长兄于大人,眼下就住在于家,咱们请了林夫人和惠宜,单单落下她,倒让人觉的失礼。是了,我记得上次虎娃满月,大兴贺知县的夫人送过贺礼,你也把她的名字写上吧。”

这两家都是老太太精心挑选出来的,分别与赵王和吴王有不远不近的关系。

大同知府魏鹏出自江南望族魏家,与赵王妃魏氏是同宗的兄妹。贤妃宫女出身,据说家中再无亲人,可她却在大兴县贺知县外放前插手帮了贺知县一把,得宠的妃子帮一个恕不相识的新晋进士,这中间的缘由不明而喻。这事贤妃做的隐秘,老太太也是偶然得知。

在赵夫人眼中,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她当下就让锦橙拿笔墨将名字补了上去。

老太太道:“我请了宁远伯太夫人做主宾,给二丫头和三丫头上头,你仔细着些,莫要失了礼。”

赵夫人满口应下,想着下月兰芝的及笄礼,笑问:“芝儿的及笄礼,是不是还请宁远伯太夫人做主宾?”

“三个孙女我自是不偏不倚,你到时候就照今日的单子下帖就是。”老太太双目微醺,脑中想着旁的事情,与这两家结亲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谁知那两家有没有这重意思?

赵夫人喜不自禁,二房庶出,又无官无职,比照大房给女儿办及笄礼,她从前想都不敢想。

老太太正想打发了赵夫人去,秦妈妈挑帘进来,禀道:“老太太,北疆有信回来,随信还送回一车东西。”

老太太一听,激动的坐直身子,再不理会一旁的赵夫人,连连招手让秦妈妈将信拿过来。

秦妈妈略微迟疑了一下:“是英莲小姐的信。”

老太太脸上的激动立刻淡了,接过信,看向一脸探究的赵夫人:“下人还等你回事,你在这里呆着做什么?”待赵夫人走远,她这才挑开封泥,“自她去了北疆,这还是头一回往家中送信。”

秦妈妈笑道:“英莲小姐心粗,一贯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心粗?那倒未必。”信极为简短,老太太很快看完,“她可记得家中几个丫头生辰将至,还特地送了贺礼回来。去将车上的礼物检点一下,给几个丫头送去吧。”

虎娃一落地,老太太就让人给北疆送了信,而兰英莲的信中却一个字也没提及虎娃。

“一匣南珠,十支金簪,二十匹各色衣料……”玉桂点数,夏至和霜降往箱中收捡,“咦,这是什么?看着像牙齿。”

一旁的兰芮闻言看向玉桂手中木匣,匣内的黑丝绒上搁着一串项链,她接过来细看,“是狼牙项链。”

她如此肯定,是因前世见过。一个同事的孩子满月,另一个同事送的就是狼牙项链,那位同事还说过狼牙避邪。她手中的这一串,远没有她见到的那串精致,就是在狼牙中间打了孔,用红色的丝绳一颗颗穿起来而已。

她抚过尖利的狼牙,心中随之翻腾,“姑姑”送她狼牙,是想她一世平安吧。

夏至和霜降听说是狼牙,都觉好奇,夏至更是伸手去摸:“这就是狼牙?奴婢一次也没见过。”

玉桂看了看兰芮,顺势将夏至拉开,嗔道:“大惊小怪,还不赶紧过来收拾”

夏至瘪瘪嘴,到底收回手,老老实实的跟着玉桂继续清点礼物。

兰芮笑笑,将狼牙项链戴上,对着镜子看了看,整串狼牙戴在身上太显眼,旁人看见必定要问。她想了想,解开丝绳取下一颗狼牙,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将狼牙穿起来,而后戴在了大衣赏里面。

夏至笑道:“一堆的金银珠宝三小姐都不曾多看一眼,偏对这狼牙有兴趣,还拆解了戴在身上。”

玉桂自是知道其中缘由,低声啐道:“就你话多,嘟嘟囔囔的唠叨不停,当心三小姐给你配个哑巴,看你跟谁说去”

霜降吃吃的笑,饶是夏至平常直爽,这时也羞红了脸,嗔怪的去拍打玉桂。玉桂一面挡着她,一面去看兰芮,见兰芮笑吟吟的看着她们,不似伤心或者心中存了事情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隔日去劲松居问安,兰芝拉着兰芮,笑说:“姑姑真大方,出手就是上千两的东西……给三姐姐的都是些什么?”

一旁的兰茉听了,面露不屑:“四妹妹真是,肯定都是一样的东西呗,难不成姑姑还偏心不成?”

“那可不一定,我听娘亲说,姑姑给咱们的东西送回来之前就已经分好,姑姑还在箱子上贴了咱们三人的名字区分,秦妈妈也是按照箱子上的名字分送的。”兰芝反驳。

兰茉也有了兴趣:“当真?三妹妹,姑姑给你的是些什么?”

就是给的不一样,这也是送礼人的心意,要是从前兰芮必定含糊其辞应付过去,可今日她突然想知道那串狼牙是不是三人都有,就笑着将礼物说了说。

待听兰芮提到狼牙,兰芝想着不值什么钱,就不在意的笑着:“三妹妹比我多了一串狼牙,姑姑果真是个怪人,竟然送人狼牙。”

“我听人说,狼牙可以辟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兰茉也没在意。

果然如先前猜想一样,这狼牙只给了她一人,兰芮思及此,心里满满的腾起一股暖意。

有人真心祝福,这感觉真的很不错。

虽姑姑关心的只是这具身体。

过了两日,兰渊的礼物送了回来,是一支珠花。兰渊再次回北疆后,不像从前那样每隔半月送一封信回来,就是有信送回,也只给老太太。所以兰芮见到由老太太转给她的珠花,微微有些吃惊,她以为兰渊不会有礼物送回来。

到了正日子,兰家宾客满座,依旧请了赛百灵唱堂会。

“三小姐,于大小姐来了,在劲松居,老太太说三小姐要是打扮停当,就请三小姐过去。”锦莲撩帘进来,笑呵呵的对兰芮道。

兰芮早已妆扮好,听得这话,与锦莲应酬几句,起身就往外走。到劲松居门上,就听见上房传来阵阵笑声,锦莲进去回禀,很快又出来请她进去。

进门后,兰芮扫了一眼房中的情形,老太太穿着织锦的大红褙子端坐上首,左侧坐着林夫人和洒脱俏丽的于惠宜,右侧则是两位眼生的贵妇,下首的锦杌上坐着兰芝和兰茉。

她上前与老太太和林夫人见礼,老太太指了指右侧的紫衣贵妇,“这是惠宜的姑姑,大同知府夫人。”又看向另一位身着洒金刻丝褙子的贵妇,“这是大兴县贺大人的夫人。”

兰芮上前与两人见礼,于太太笑吟吟的受了,而另一位贺知县夫人慌了一下。

见过礼,又陆续有客人到。老太太忙着与人应酬,就让兰芮和兰茉兰芝三人领于惠宜去清风馆说话,才要出门,安陆侯夫人杨氏和胡春意就到了。自然而然,胡春意也跟着兰芮一起去清风馆。

兰芮走在最后,出门时,她总觉的有一道目光追着她看,便借势回了一下头,只见于太太正在打量她。

于太太见兰芮回头,温和的笑了笑。

兰芮回以一笑,心里只是纳闷,她与于太太头一回见面,于太太似乎对她很有兴趣,看她的目光看似随意温和,但眼底却不时泻出灼灼精光。

从劲松居出来,于惠宜就迫不及待的拉起兰芮的手,小声说:“出了那事,我以为你很伤心,急的几夜睡不着,偏又不能来看你……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兰芮听着这话,眼睛发涩,口中却嗔道:“我不是让井妈妈给姐姐带过话吗?”

“我只当你是为了让我宽心才那样说的。”

兰芮咬了咬下唇:“多谢姐姐关心。”

于惠宜还要说,兰芝却蹭了过来,朝前面努了努嘴,小声说:“三姐姐快看,二姐姐正忙着讨好未来的小姑呢。”

兰芮和于惠宜顺着她的话看过去,兰茉正问胡春意的喜好,听说胡春意喜欢庆春坊出的春花秋月画屏却没买到,就主动提出帮忙找寻……

看明白,兰芮不觉就看了兰芝一眼,兰茉要嫁入胡家,先打两张人情牌,与婆家人拉拉关系本无可厚非,而兰芝偏郑重其事的来说与她听,还是当着于惠宜。

于惠宜想着自己在兰芮跟前也说过这样的话,脸上不觉一红。

两人都不接话,兰芝讨了个没趣,讪讪的闭了嘴。

一行人到了清风馆,兰芮看着玉桂上罢茶点,而后坐在了于惠宜身侧听胡春意和兰茉闲话。紫藤中文

其实主要是胡春意在说,兰茉在听,偶尔再附和两句,胡春意说着说着,突然看着兰芮掩口笑起来。

房中之人都觉莫名其妙。

胡春意笑完,冲兰芮挤挤眉:“兰三姐姐,你有没有觉的那位大同知府夫人看你目光不对?”

兰茉和兰芝先是一愣,旋即顿悟。

于太太是于惠宜的亲姑姑,而兰芮又与她要好,胡春意用轻佻的语气这样问,任谁都听出她话里暗藏玄机,她心中恼怒,正预备开口,兰芮却已经说话:“这我倒没瞧出来,胡三妹妹既然这样问,想必是看出了些什么,不妨说出来咱们几人听听。”

她见过胡春意几次,这几次两人不曾交心,但还算相谈甚欢,而这次胡春意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她的不喜。

胡春意脸上笑容微僵,本以为兰芮要么会满面通红不答话,要么会恼羞成怒,唯独没有料到她会是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

“是啊,我也没瞧出来,胡三小姐说来听听。”兰芝唯恐天下不乱,兰茉坐的离她最近,侧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房中五人,三人是一家姐妹,另两人,一人即将嫁入兰家,另一人又是她未来丈夫的妹妹,这样牵牵盼盼的关系,大家吵起来坏了名声不说,还让她不知偏帮谁。在劲松居这些日子,她想的明白,凡事退一步,不说海阔天空,却也能少许多麻烦。就像当初,要是她没有那些小心思,又怎会落得这步田地?

胡春意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那大同知府夫人看兰三姐姐,活脱脱的就是一副婆婆看媳妇的样子。”

说罢,她吃吃的笑着,静待兰芮的反应。

前几月还是炙手可热的卫王妃人选,而现在,却要被一个小小的知府夫人相看……她不相信,兰芮还能淡然处之。

要不是兰芮横插一脚,说不定自己已经是卫王妃了

“胡三小姐,咱们身为女儿家,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于惠宜事前并不知自己姑姑来兰家做客另有目的,这时听胡春意提及,心里很是吃惊,但她很快压下这份吃惊,正色阻止胡春意。

转而又去看兰芮,见她神色平静,轻吁了一口气。

其实兰芮心中远没有面上平静,她早察觉于太太看她的神色有些奇怪,可见胡春意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早知议亲是迟早的事情,但事到临头,她还是微有不甘。

兰芝又要开口,兰茉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而后借口茶凉,让人进来换茶,以缓释屋内凝滞的气氛。

胡春意既然开了口,就打定主意让兰芮不痛快,等下人一走,笑道:“兰老夫人为了兰三姐姐,果真是费劲心思……知道京城适婚男子全都配不上兰三姐姐的才学,竟特地从外地挑选……”

她语带惋惜,目光却全是嘲讽,屋中之人都听出她话外之意,或明或暗的看向兰芮。

兰芮笑了笑,皇上插手,太后随之对她死心,却也让她在京中声名受损,凡事祸福相依,不到最后,依旧看不出这事到底是祸是福。

到了此时,胡春意的敌意彰显无遗,再说下去,两厢冲突越来越烈,到最后演变为口舌之争。

一个是客,一个是主人,传出去谁的脸上都无光。

兰芮扬声吩咐玉桂去看看老太太那边客人到齐没有,而后笑道:“我和二姐姐是今日的主角,不好在此久呆,不如这就去劲松居吧。”

兰茉正是左右为难,听兰芮这样说,拽着兰芝起身:“三妹妹说的是,咱们这就过去。”

于惠宜自是赞同,而兰芝的手被兰茉紧紧捏住,也不好公然与她翻脸为敌,再说,帮了胡春意于她也没有好处。

胡春意脸色越发难看,早已想好的挑衅之词,兰芮竟然丝毫没有反应,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软软哒哒,棉花没有损伤,拳头却无处泄力,憋屈难受。

兰芮对她的言辞一概不理,旁人看来心胸宽广而又识大体,而她一再挑起事端,倒让人觉的无理取闹,徒让人看轻。

几人回劲松居,主宾刘太夫人已经到了。

与她同来的,还有宁远伯府孙四小姐刘家慧。

看见刘家慧,胡春意将一路的郁郁之色收起,笑着迎上去。

几人又是一番见礼,秦妈妈低声提醒老太太:“老太太,吉时已到。”

兰芮和兰茉各自沐浴,其余人移至阳明湖花厅。

初加、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三拜……

礼成之后,夫人小姐们纷纷上前祝福。

老太太慈目含笑的看着。

文夫人和乳娘抱着虎娃站在另一侧,若是平时,文夫人决不会将虎娃带到人多的地方,但今日是两个姐姐的及笄礼,他是弟弟,理当在场祝福。

过了一阵,老太太扬声请众人去隔壁的花厅坐席。

走在众人中间,兰芮轻吁了一口气,前世今生,她还是头一次置于众人灼灼的目光下。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手突然被人握住,她侧了侧头,见是兰茉,又察觉兰茉的手心濡湿,便笑了笑,以示安慰。

“啊……”

兰茉突然轻呼出声,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兰芮眼疾手快,在她头要磕地时拦腰将她抱住,一把捞了回来。

事情突然,周围几位夫人小姐都怔住了,待反应过来,看兰芮的神色就有些复杂,有敬佩,有了然,有鄙夷,有同情……

听过兰芮事迹的人不在少数,但亲眼看见她出手的人却屈指可数。

而今日,兰芮当着众人的面抱住兰茉,这份气力,这份反应,就是男子,也没有几人能有。

“兰三小姐真不愧是将门之后”

“兰三小姐动作好快,我就在她身侧,竟没瞧清楚”

“兰三小姐……”

有人出言夸赞兰芮,前面的老太太听见动静,问明白怎么回事,脸上一沉,走过来朝兰芮使了个眼色,而后招呼出言夸赞的几位夫人小姐前面走,几人客气着,就谁也没有再提刚才的事情。

见众人注意力不再集中在自己身上,兰芮这才松了一口气。

于惠宜走过来,悄声问:“两位妹妹,怎么回事?”

差点当众出丑,兰茉吓的不轻,惨白的脸上这时才有了些许的血色,闻言皱眉道:“我本好好的走路,不知谁踩了下我的裙摆,我一时站立不稳,就向前扑了出去……真是多亏了三妹妹及时出手。”

“有人踩你裙摆?”兰芮凝眉,问身侧的玉桂和白芷几人,“你们可还记得是谁走在二姐姐身后?”

几人略微想了想,只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到底是谁,又都没有留意。

于惠宜眉头一挑:“该不是有人故意的吧。”

兰芮也是如此想。她觉的,能陪主子出门的,都是千挑万选的稳妥人,怎会疏忽到去踩旁人的裙角?

兰茉沉默不语,听了于惠宜的话,她立刻就想到了胡春意……

宴毕,宾客移至新搭的戏台前听戏。

林夫人笑看了自己夫家妹妹一眼,借着锣声说道:“我说的没错吧?兰三小姐的品行样貌,无一不是京畿小姐中拔尖的。”

“大嫂自是没错。”于太太略微迟疑了一下,“只是,三小姐这样出众,恐怕我们明哥儿高攀不上。”

林夫人品出其中意味,有些慌,这事兰老夫人托她出面说项,她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能成……

“二姑奶奶,咱们姑嫂之间就不说那些场面上的话,我问你,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这才觉的兰三小姐不合适?”

于太太轻轻的摇了摇头:“大嫂与我相识十多年,看我可是那等浅薄之人?我真是觉的明哥儿和兰三小姐不合适。其实我一入京城,就听说了兰三小姐的许多事,但并未往心中去……可今日我亲眼见了,兰三小姐轻而易举就将自个儿的姐姐拦腰抱起,这等力气,着实让人吃惊……女强男弱,夫纲难正。我们明哥儿温文尔雅,还是找一个贤淑温柔的女子才合适。”

听于太太说的如此明了,林夫人知她心意已决,无法挽回,就没再多言,只思忖着一会儿如何跟兰老夫人说。

一场戏演完,陆续有人告辞,待宾客走的差不多,林夫人走到老太太身侧,长叹了一声:“老夫人,都是我糊涂,没问明白我们家姑奶奶喜欢什么样的,这才......”

话说成这样,老太太自是什么都明白,她也知道,有时故作大方比追问不休好,便抿了一口茶,指着台上的一个旦角说:“身段好,唱腔好,看着倒不错。”

林夫人附和两句,到底还是决定明说:“我们家姑奶奶是被三小姐那一身力气震住了……”

老太太手下一顿。

到底还是被皇上的评判牵累。

秦妈妈匆匆来报:“老太太,英莲小姐奉召回京,这时去了宫中,估计一会儿就会回家。”

“当真?”

“英莲小姐身边的一个侍卫回家报的信,肯定错不了。”秦妈妈笑说。

威武胡同两旁,各色马车一溜排开,几乎将整条胡同占满。紫藤中文

哒哒哒

十多骑劲马由远及近,从胡同两旁的马车之间飞驰而过,直至兰家东角门前才齐齐勒马。

最前面的马背上跃下一人,对着身后之人说了句:“你们几人先回中军都督府。”然后将手中的缰绳一扔,缰绳不偏不倚,正好搭在了守门的任四两手臂上。任四两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握住缰绳,一路跟了上去,“英莲小姐,小的这就去跟老太太回禀。”

兰英莲扬手一挥:“不用,你只将马拉到马厩好生喂养就是。”

“是。”任四两能做到门房里的管事,自是能言善道之辈,此时却被一股迫人的气势镇住,一个字都不敢多言。

兰英莲进门后,十多骑劲马调转马头,一路飞奔离去。

这一次威武胡同两旁的车夫才看清,马上端坐的不是平日常见的那些张牙舞爪的青衣仆从,而是身穿鸳鸯战袍,手持长缨枪的军汉。

等军汉过去,坐在车辕上的车夫止不住小声议论。

“进门的那位身量不高,该不会就是兰家大名鼎鼎的女将军吧?”

“怎么可能,兰家的女将军可是在北疆。”

“那也不一定,要是鞑子投降,女将军自然就回京了。”

对于传说中的女将军,每个人都有十分的兴趣。可他们只是车夫,于政事一窍不通,只能在此瞎猜。

兰英莲头戴红盔身着青甲手持金瓜,从东角门到二门,一路引来无数人侧目。

才进内院,一个身材矮胖的妇人快步迎上来,见她这身妆扮,微微一怔,迅即福身行礼:“奴婢见过英莲小姐。”

兰英莲淡淡的点点头,隐约听见一阵铿锵声,便问:“老太太那里还有客人?”

“是。都是来祝福二小姐和三小姐及笄的,老太太此时正陪着宾客看戏。老太太说,让奴婢服侍英莲小姐梳洗,她待宾客散了,立刻就过来看英莲小姐。”秦妈妈笑说。

兰英莲又点点头。

秦妈妈试探着问:“英莲小姐回来的急,老太太还没来得及替英莲小姐收拾屋舍,英莲小姐是住在老太太的院中,还是去二小姐或三小姐的院子暂住?二小姐眼下跟着老太太住在劲松居,她从前住的水澜馆空着,要不,英莲小姐就去水澜馆?”

水澜馆和清风馆都在观荷院,住水澜馆是老太太的意思,但话到嘴边,秦妈妈还是没明说。

“从前那间佛堂不错。”一句话之后,兰英莲又是没有下文。

秦妈妈很意外,兰英莲再次上阵杀敌,数年清修已破……

兰英莲寻着记忆中的方向,转身就走,秦妈妈只得小跑着跟了上去。

到佛堂,兰英莲道:“今日家中宴客,想必妈妈有许多事忙,就不用在这里耽搁,只让人送一套衣裳和两桶热水过来就是。”

秦妈妈应下。眼前之人的性子,她一清二楚。

兰英莲闭上门,轻轻的坐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这感觉很熟悉,她不由想,上一次这样在蒲团上打坐是什么时候?

好像不久,再想起来,却又像是恍如隔世般。

有人叩门,她打开,是秦妈妈和送热水的婆子。

秦妈妈送来的是一件天青色的刻丝妆花褙子和一条滚着同色宽边的月白襦裙,这样华丽的衣裳,她已经记不清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没有穿过了。

她想了想,让秦妈妈留下。

兰英莲如此张扬的进门,不多时,兰家上下都传遍了,不仅家中主子下人知晓,就是阳明湖边上听戏的客人也已听说,戏没唱完就纷纷起身告辞。

兰芮一路送于惠宜出去。于惠宜看了看林夫人,见林夫人与武定伯夫人辞别,拉着兰芮往梅树后面一隐,悄声说:“三妹妹,我二姑姑为人刻板,行事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有什么事,你别往心里去。”

听了胡春意的那番话,于惠宜寻着机会问过林夫人,那时林夫人已经知道这事不成,就呵斥了她几句,待知道兰芮也已经听说,当下将原因提了提,好让她跟兰芮解释,免得因这事坏了两人的情分。

只是,相看一事到了胡春意口中已经说得如此不堪,再让她知道实情,那更是……

兰芮脚下顿了顿。

这样说来,于太太是没有看上她?

她没想过自己会人见人爱,但别人看不上她,总还是有一种挫败感。

于惠宜见她不说话,不由着急:“三妹妹,他们都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气坏了身子,倒是不划算。”

兰芮笑了起来:“我没放在心上,倒是惠宜姐姐看着比我还着急。瞧,额上的汗都下来了。”

“三妹妹……”于惠宜不住的说着劝慰的话。

遇上这样的事情,谁又真的丝毫不会介意?所以看见兰芮神色坦然,她更觉着急。

兰芮也察觉自己镇定的过了头,就道:“林夫人已经走远了,咱们再不走,只怕跟不上了。”

转身时,她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怔了怔,她听力极佳,按说有人走近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除非这人一直就悄无声息的站在那里。

她上前几步,蹲身行礼:“见过姑姑。”

目光触及华丽的衣饰,她很惊讶,她的印象中,只有“姑姑”身着缁衣的样子。

还让她惊讶的,是印象中姑姑那种超凡脱俗的平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这种威严,浑然天成,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兰英莲笑了笑:“起来吧,那边还有客人,别慢待了人家。”

于惠宜被兰芮异常的举动吓了一跳,待听见兰芮出声,才知这里还有人,她凭兰芮口中的“姑姑”猜出兰英莲的身份,听两人提及她,赶紧上前与兰英莲行礼。

兰芮在旁介绍:“这是惠宜姐姐。”

兰英莲点点头,“你们去吧。”

两人辞别,从梅树后出来,于惠宜拍拍胸长吁一口气,口中全是欣喜:“没想到今日竟然能见到御封的招讨大将军。”

兰芮笑笑,回头去看,梅树枝桠的缝隙中,天青色的影子隐约可见。

似乎,正在看她。

女儿近在眼前不能相认,心中是什么滋味……

兰芮想起了那串狼牙项链,伸手在颈间摸了一下,隔着厚重的衣裳,仍能感觉狼牙被身体的温度捂热了。

送罢于惠宜,兰芮回了清风馆,却没想到秦妈妈会在清风馆等她。看见她,秦妈妈就道:“英莲小姐回来了,老太太让三小姐换件衣裳就过去。”

兰芮没说已见过姑姑的事情,应下,心里却纳闷,平常这样的事情都是锦橙或者劲松居其他二三等的丫环来,怎么今日是秦妈妈亲自来?

秦妈妈没有走的意思,吩咐霜降:“愣着做什么,赶紧将三小姐的衣裳首饰找出来。”

兰芮更奇怪了,吩咐双燕给秦妈妈上茶。

霜降拿了平常兰芮爱穿的藕荷色杭稠褙子,秦妈妈站在箱子边上,探头往衣箱看了看,顺手拿出一件簇新的深粉刻丝褙子,“奴婢瞧着这件不错,料子精细,颜色鲜艳,很衬三小姐肤色。”

秦妈妈说话行事看似随意,兰芮却知道秦妈妈今日一定要让她穿上这件衣裳。

自从她得了老太太喜欢,已经很久没人插手她的穿衣打扮了。

今日秦妈妈突然过问,为什么?

她想起一会儿要见的人,便有几分明白。

是想让“姑姑”看见她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吧。

秦妈妈挑的这件衣裳,华丽富贵。

她依言穿上了,在秦妈建议下,又插上一支衔珠金凤。

劲松居上房内,老太太与兰英莲隔着海棠高几并身而坐。

兰英莲徐徐的给老太太讲述北疆的情形,“鞑子粮草断了,战力不及从前,皇上认为,以大哥一人之力足已御敌……母亲也知道,这几月鞑子犯境,西南的蛮夷部落以为有机可趁,一齐联手叛乱,烧杀抢掠无数,以至西南民不聊生。半月前平乱主将窦云战死,皇上急诏我入京,是想我两日后开拔到西南平乱。”

“才回来,又要去西南平乱?”老太太凝眉。

兰英莲点点头:“这次主将是吴王殿下,我只是从旁协助。听皇上的意思,是看重我从前在西南平过一次乱,熟悉地形,这才点了我去。”

老太太吃了一惊:“吴王殿下前往西南平乱?”

“听说是吴王主动请缨的。”

老太太心思翻腾。

吴王请缨平乱,实则是趁机插手军中事务,皇上同意了,这里面含义深远。

兰英莲想起在梅树旁听来的只言片语,便问:“老太太正在替芮儿议亲?”

老太太回过神,“你才回来,怎么就听说了这事?”

“无意得知的。”兰英莲淡淡的。

老太太自是不信,却也没追问:“我听说大同知府魏鹏的嫡子样貌才学都不错,就有几分喜欢,谁知才开了头,那边竟……”她想兰英莲既然回京,肯定什么都瞒不住她,就将卫王那些事情说了说,“我原想在京中挑一户人家,谁知一来二去没合适的,现在又被传言所累……”

“母亲做这般安排,是不是另有打算?”兰英莲一语道破老太太心中所想,须知她身为中军都督府都督,统帅北疆数十个卫所,又岂是只有匹夫之勇的人。紫藤中文见老太太吃惊,她淡淡的解释,“这些事,前后一想就能看出端倪。父亲和大哥一直驻守北疆,母亲自进兰家时起就撑起整个家,识人看物的本事自不是寻常的闺阁妇人所比的,又怎会以为京城的传言到不了大同府?何况,魏知府的夫人还是礼部侍郎于大人的嫡亲妹妹。”

老太太面色微沉,略微迟疑一下,将兰茉与胡延定亲的因果说了一次,又道:“咱们兰家想要在这场争储风波中独善其身,就要时刻保持中立,你大哥在家时,用尽方法不想与几个皇子牵扯上关系,可万万没想到,二丫头会犯下那样大的错,还让刘家捏着把柄……我就想用三丫头四丫头的亲事来平衡一下,好让兰胡两家结亲的事情看起来没那样扎眼。”她又将大同知府魏鹏和大兴贺知县的来历说了说。

牺牲家中的孙女保全家中权势在争储风波中不受牵累,这本无可厚非,但兰英莲听着,喉头却像塞了棉花似的,堵得难受。为了这个家,她又何尝不是被逼着去战场拼杀?

“我一提四丫头,贺知县夫人就应了,只是大同知府夫人那里,似乎还有些犹豫,毕竟三丫头与四丫头不同,她顽劣的名声在外……”老太太也没料到于太太会一口拒绝,这事瞒也瞒不住,她索性说明,“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魏家这头不成,总还有张家李家,我必定会给三丫头挑一个合心意的人。”

结果兰英莲在梅树那里已经听说,此时再听,没多大的反应。沉默一时,她道:“京城的规矩于女子来说太过严苛,在这里,芮儿只会受到诸多挑剔,母亲有没有想过让她回忠州?忠州民风开放,她这般行径至少不会让人看作是异数。”

老太太闻言蓦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兰英莲:“你想带着她回忠州?你难道忘了自己所说的话?你说过永不与她相认”

相认,如何解释这孩子从何而来?

女将军未婚生子……

这样的传言一出,兰家不被唾沫星子淹没,也会被御史言官的奏折压垮

兰英莲神情淡漠:“母亲放心,我从未打算与她相认。我此去西南平乱,只是路过忠州,不会驻扎太久,要是母亲同意,我让她与我顺道同行。”

老太太这才将心放回腹中,想了想:“不妥咱们阖府留在京城,她一人去忠州,我如何能放心?”

“兰家宗族上百人,全在忠州,大伯一家无后,将她托付与大伯照顾,大伯定会尽心竭力。”

看着兰英莲眼中的坚持,老太太就有些松动,一来她不能驳了兰英莲的面子,二来兰英莲说的也未尝不是一个法子,在忠州住一两年回来,这边的传言也许就慢慢淡了下去。

只是赵王那边须得另想法子才行。

不能嫁孙女,或者还可以娶孙媳。

“容我细想一下。”

门外传来秦妈声音:“老太太、英莲小姐,三小姐来了。”

兰芮进门,老太太和兰英莲都冲她笑了笑,前者很和蔼,后者嘴角上扬,似乎很开心。

行了礼,老太太让人在身旁摆了张杌子,让兰芮坐下,然后絮絮叨叨的问了许多无关紧要的小事。

兰芮一一作答,她留意到,姑姑听得很认真。

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让秦妈妈将所有人请到劲松居花厅。

一家人对兰英莲都很热情,关切的问她在北疆的衣食住行,但这热情里头搀进了奉承,味道就变了。

老太太看时间差不多,让人摆了饭。

兰英莲依旧吃素。

饭毕,兰英莲回佛堂歇息,老太太点名让兰芮去佛堂张罗衣物被褥等物。

这一次兰英莲没有拒绝,与兰芮相处久了,不免生出贪念——想和她多说一会儿话。

看着兰芮熟练的摊开褥子,她想起那次在劲松居,文夫人吩咐兰芮去服侍兰茉梳洗的事情,说的那样理所当然,眼角便有些湿润,轻声问:“你经常做这些事?”

前世她的确经常做家务,很想说是,但到嘴边又觉的这话出口肯定会引起误解,就笑了笑:“这些事情平时自有玉桂她们,我也只是偶尔兴致好时才动一下手。”

“看你这样熟练,还以为你经常做。”兰英莲有些不信,想了想,没再问,“在梅树那里和你说话的女孩子,是与渊哥儿有婚约的于家小姐吧?”

典型的没话找话。

“就是。惠宜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又率直洒脱,是个极好相处的人。”兰芮隐约能猜到“姑姑”的心思,便大大方方的展示自己的生活。

“姑姑”知道她过的好,也许会安心些。

她不是真正的兰芮,姑姑当年弃之不顾的人也不是她,所以,她生不出怨恨来。

说着话,她将被子叠好,弯腰往八角铜炉中加碳。今日这件深粉的褙子做的不合身,衣领下面两颗绕成福字的盘扣距离有偏差,比平常的衣裳远了一寸,只是她不喜欢这个颜色,就没让人改。俯下身子时,衣襟裂开一条缝隙,狼牙项链从缝隙里掉落出来,她顺手塞了回去。

兰英莲目光一直不离她左右,虽说只是一瞬间,但还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你一直戴着狼牙项链?”话中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惊喜。

兰芮感觉到了,仰起头微微笑:“我听人说狼牙是辟邪的,所以就从姑姑送的狼牙项链上取了一颗串起来戴着。姑姑做的那一串狼牙太多,戴着有些不方便。”顿了顿,又道:“谢谢姑姑。”

这句谢谢,犹如一把刀一样,狠狠的刺向兰英莲的心,她眼中的光彩慢慢黯淡下去。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要真论起来,也是我应该跟你道谢,你送的那些东西,可是派上了大用场。”

兰芮低着头,没留意她的神情变化,笑道:“皮袄和擦脸油那些东西是我准备的,至于药材,是祖母听说我要送东西给姑姑,让二婶开库从库房取的。”

“虽东西是库中的,但也要有人想起来才行。再说,药材固然好,但我去北疆时没带任何行李,皮袄和擦脸油比药材更有用。”兰英莲恢复了先前那种淡淡的神情。

很快,兰芮将被卧铺设好。

简单摆了几件寝卧的物件,清冷的佛堂里便有几分温馨。

兰英莲看着,眼中又是一热,无人照拂,她竟然长得这样好。

兰芮想起鲁先生,便问:“姑姑,鲁先生在北疆可好?”

“鲁大人也随我一同回京了。”看兰芮面露惊喜,兰英莲笑了笑,“我明日就安排你们相见。”

兰芮很怀念鲁先生在的那些日子,闻言自是高兴,她见姑姑神色疲惫,便主动告辞。

从佛堂出来,她又去了上房跟老太太回话。

老太太听人说兰芮和兰英莲在房中单独说话,心里总不踏实,害怕兰英莲忍不住会与兰芮相认。这时见兰芮毫无异色,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回腹中。

听兰芮讲完,她沉吟一下,问:“你想不想回忠州?”

兰芮怔住了。

回忠州……她自然是想的。

在她的记忆里,忠州与蛮夷部族相邻,对礼教看的不重,女子可以随意上街,甚至可以去街市上谋生……

似乎与唐朝相似。

只这样一想,她就心动不已,很肯定的点了点头:“想。”

这样的答案在老太太意料之中,暗红的烛光下,她神色晦暗不明。

“你随姑姑去忠州,在忠州住一年再回京城,那时候从宫中出来的传言,早已被人遗忘……”

兰芮早已知道姑姑两日之后会开拔去忠州,老太太提议让她去忠州时,她隐约猜到是与姑姑同行,因此这时并未觉的意外。

“老太太……”赵夫人高亢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片刻之后,人已经进门。

老太太眉头一挑,看着赵夫人:“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

赵夫人没想到兰芮在房中,便有些犹豫。

兰芮起身告辞,走到院中,身后传来赵夫人的话。

“老太太,贺知县不过是个七品的小官,咱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你怎么能将芝儿许给贺家……”

原来今日来相看的,不止于太太一人。

兰芮摇摇头,加快了脚步。

房中,老太太很不耐烦:“七品小官怎么了?你莫要忘了,老2可是个白丁。贺家能答应这门亲事,还是看在千乘的面上。”

要是平时,赵夫人知道老太太动怒断不会再说,可这事关乎兰芝,她不得不咬牙顶撞:“不管怎样,我决不同意将芝儿嫁去那样的人家受苦”

老太太眉头紧蹙:“依着你,你打算怎样?”

赵夫人以为老太太松了口,小心翼翼的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老太太说的对,二老爷无官无职,两个孩子的亲事的确会受影响……老太太您看这样成不成,由您出面,在京营里替二老爷谋个一官半职……”

老太太气急,一掌拍在身侧的海棠高几上:“说的轻巧,我一个内宅妇人,去何处给你谋个一官半职?”

赵夫人打了个颤,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

老太太哼了一声:“我已经与贺知县夫人做了口头之约,四丫头的事情你就休要再说了。你也不用担心,贺知县在大兴任上年年的考评都是优,升迁是早晚的事情。再说贺少爷,才十六就已经中了秀才,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

赵夫人知道此事不能挽回,委委屈屈的站在一旁不说话。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京城的庄田和铺子总是交由管事打理也不行,老2既然闲着,就让他接手吧。”

赵夫人喜出望外。

这可比管家中的柴米油盐有赚头。

去忠州呵。紫藤中文

那里天宽地阔,没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没有人管束她穿衣吃饭,不用时刻绷紧神经以免行差踏错……

只想想,兰芮都觉的美。

玉桂挑着灯笼,烛光从红纱中映出来,照在兰芮的脸上,朦朦胧胧,将她脸上的笑容拉的老长。

她也笑了起来,她想,三小姐不说,可心里还是盼望与亲娘相见。

兰芮回头,恰好看见玉桂抿嘴笑,便问:“黑灯瞎火的,你笑什么?”

玉桂连忙敛去笑容,答道:“奴婢替三小姐高兴。”

“你也知道我去忠州的事情?”兰芮有些吃惊。

“啊?去忠州?”玉桂知道自己想歪了,“小姐要去忠州?”

“老太太说让我回忠州去住一年,还没定,不过依着老太太一贯行事的风格,只要她开了口,这事就不离十了。”要是往日,事情没有定论前兰芮不会与旁人说,可今日她实在太高兴,就想与人分享。

玉桂真的笑不出来了。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从忠州来京城是荣耀,可从京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回忠州去,还是三小姐一人,忠州的那些族人怎样看三小姐?京城的这些夫人小姐又怎样想?肯定觉的家里嫌她丢脸,这才被随随便便的扔回忠州去。

这样一想,她再看兰芮,就觉的是强颜欢笑的样子。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的提议:“三小姐,你要是不愿意回去,可以去跟英莲小姐说说,请她帮着在老太太跟前说句话。她的话,想来老太太会听。”

兰芮侧头,奇道:“忠州民风开放,没有这样那样的约束,我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三小姐真是想回去?”

兰芮笑道:“我自然愿意回去。”

玉桂见兰芮的笑容不似作伪,这才慢慢相信兰芮是真想回忠州。

兰芮就道:“你爹娘在京城,你家的田产也在京城,你不愿跟我回忠州,就跟我直言,等祖母定下来,我好跟她说这事。”

玉桂一愣,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神情凛然:“三小姐明鉴,奴婢绝没半点不愿回忠州的意思三小姐待奴婢一家恩重如山,奴婢怎敢存了这样的小心思”

兰芮吓了一跳,一把就将她拽起来:“我就是随意说说,你愿意跟我去最好,不愿意,这也是人之常情。就是她们几个也一样,回头等祖母定下来,我再挨个的问她们。”

第二日一早,兰英莲去了中军都督衙门。

老太太则趁众人问安时提起兰芮去忠州的事情。

听了老太太的话,所有人看向兰芮的眼神都是同情,到了这时,她才知道玉桂为何不相信她很想去忠州。

这种场合,赵夫人自然是要做好人,当着人劝老太太将兰芮在京城,还说传言的事情当不得真,过几日自然就会烟消云散,不用为了避传言跋山涉水的回忠州去。

她起了头,其余人也纷纷替兰芮求情。

兰芸更是眼中含泪的扑到老太太身边跪下恳求。

一派和睦,老太太自然觉的欣慰,笑道:“你们光顾着求情,谁也不知问一句,三丫头是否愿意回忠州。”

还用得着问吗?这明显就是发配。

不过所有人还是看向兰芮。

兰芮笑了笑:“许久没有回忠州,就想回去看一看。”

她没说心中真实想法,先前屋中之人只想着她是被发配,没多想,这时听她说愿意回去,自然而然的就想起忠州开放的民风,再想大同知府夫人的事情,都有几分明白老太太的用意。

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兰芮回到清风馆,将玉桂她们六人叫到跟前,玉桂不必说,昨夜已经决定要跟她去忠州。

而其余五人,霜降和夏至是从府外买来的,夏至家中无人,但秦妈妈将她视若己出,而霜降家中还有寡母幼弟;银锁、绿枝和双燕三人同玉桂一样,是兰家的家生子,两年前举家随主进京,而后分别在各处当差,也就是说,她们虽说在忠州长大,可忠州现在并没有亲人,此番回去,算是骨肉分离。

都有难处,但她又不能只带玉桂一人回忠州,因此就要得看她们自个儿的意思。

结果,五人都愿意随她去忠州。

兰芮也知道,做下人的,主人去哪儿就得跟去哪儿,从来没有主人征询下人意见的。不过她既然开了口,就不是虚情假意说说而已,“你们想清楚,祖母虽然只说让我回忠州住一年,但凡事都有变数,以后要是我长居忠州,你们想要回京城只怕不容易。”

霜降立刻犹豫起来,娘亲和弟弟指着自己的月例银子过日子,这一走永不回来,娘亲和弟弟怎么办?

夏至也犹豫,她想到了秦妈妈,秦妈妈无子,好容易收了她做干女儿……

绿枝、双燕和银锁三人也有各自的顾忌。

只是,谁也不能开这个口。

兰芮见了,略一想,道:“你们要是都有难处,也不用勉强,我自会与祖母说。至于我这里,到时回了忠州,再找几个人就是了。”

霜降想,从前娘亲要卖弟弟,是三小姐拿钱出来帮了一把,就是现在,三小姐也还每月按时送钱去家中。便将心一横,率先开口:“奴婢愿意去忠州,只是,奴婢想请三小姐跟二太太说说,奴婢的月例银子能不能从这里出,每月由奴婢的娘来领。”

兰芮很吃惊,这几人里头,难处最大的就是霜降,而她,也是没想过要霜降跟去。

霜降这样为难都要去忠州,其余几人自然没有话说,纷纷表示愿意去。

兰芮想了想,道:“夏至留下吧,秦妈妈那里还指着你养老。至于霜降的事,我跟杨桃说说,让她代你领月例银子,然后再加上我之前的许诺,每月一并让庆和送去你家。而绿枝你们三人,先跟我去忠州,一年后要是我不回京城,而你们那时还愿意回来,我再设法送你们。”

那时她已经在忠州安顿下来,没有她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也算是皆大欢喜的安排,几人都高兴,只夏至站在那里为难。

“哟,都在这里啊,后日就要走了,怎么还不去收拾东西?”秦妈妈一路笑着进来,看见这幅情景,心里有几分明白,悄悄看了正左右为难的夏至一眼。

夏至低下头。

兰芮站起来招呼秦妈妈坐,然后笑说:“你们都去吧,这里不用留人,走的急,该和家里人告别的,都回去一趟,和家里人吃顿饭,至于行李,晚上回来再收拾。”说着,指了指霜降,转身问秦妈妈,“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妈妈就破个例,让赵大叔送她回去跟她娘和弟弟道个别。”

霜降知道时间紧,本来没存道别的心思,但兰芮一提,她心里又有了期待。

秦妈妈笑道:“如今二太太管家,这事我做不得主,不过一会儿我倒可以去跟二太太说说,能不能成的,就看你造化了。”

话虽这样说,但秦妈妈开口,赵夫人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

霜降忙不迭的道谢,说笑几句,玉桂催着几人出去。

房中无人,兰芮亲自执壶给秦妈妈倒茶,“不知忠州情形如何,又是跟着姑姑同路而行,我怕不方便,便不想带那么多人。我已经与夏至说了,让她留在京城,还望妈妈给她找个合适的差事。”

秦妈妈惊喜异常。她来此,就是想跟兰芮商量,看能不能将夏至留在京城,没曾想还没开口,兰芮就主动说起。

“三小姐这份情,奴婢记在心里,以后三小姐有什么差遣,只管跟奴婢说。”

兰芮笑笑,将霜降家中的事与秦妈妈说了,“万事都有规矩,我担心让杨桃代领霜降的月例不合规矩,而二婶那边为了能服众,不得不循例行事,压下这笔银子。”

她不担心不合规矩,而是担心赵夫人借此扣下霜降的月例。

秦妈妈明白,兰芮这是想让她插手,就笑起来:“家里是没这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变通的法子,三小姐要是信得过奴婢,每月由奴婢代霜降领月例,然后交给杨桃。三小姐看怎样?”

“真是求之不得。”

兰芮与秦妈妈相视而笑。

赵夫人手伸的再长,也不敢动从秦妈妈手中过的银子。

午饭前兰英莲从衙门回来,老太太留她一起吃饭,顺便说了自己同意兰芮去忠州的事。

饭毕,兰英莲犹豫半晌,忍不住去了清风馆。

清风馆的丫头回家与亲人道别,只夏至一人与兰芮在房中整理东西,兰英莲到清风馆,没瞧见有人,径直去了上房。进门正好看见满地的箱笼和立在箱笼中间的兰芮。

十一月了,鼻尖上却沁着汗。

她眉头紧蹙,很是不悦:“下人都去哪儿了?”

兰芮和夏至齐齐一怔,听见脚步声,兰芮只当是双燕几个有人提前回来,这时才知来的是姑姑。

“因要去忠州,我就让她们回去跟家人一起吃顿饭。”

兰英莲脸色微霁:“即便如此,兰家丫环婆子还有上百人,哪里不能抽调几个出来?还用你亲自动手”

夏至不由自主的缩了缩头。

兰芮微微动容,解释道:“整理行李是细致活,随便叫人来帮忙,一来她们不知道我房里的东西放在何处,没头苍蝇似的乱翻,反而越帮越忙。二来她们整理的东西,玉桂她们几个又不知道东西是如何归置的,需用时半天找不出来。”

兰英莲从小没理过家事,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样多的门道,这时一听,觉的很有道理,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你也不用自己动手,等你身边的人回来,让她们收拾就是。”

兰芮留下夏至归置箱笼,自己请姑姑去隔壁的花厅坐,然后问起见鲁先生的事情。

兰英莲拍了拍额头:“被公事绊住,竟忘了这事……鲁先生也要随我去西南,而你这里又不得闲,不如等过两日,路上再见面。”

兰芮想想,点头答应。

兰芮突然想到,两人同去忠州,自己这边大张旗鼓的收拾行李,而姑姑似乎完全没当回事,联想到姑姑这次回家也没有带换洗的衣裳,她不禁想,是太忙顾不过来,还是在她心里根本没有备行李这一说?

思及此,她笑道:“姑姑事忙,如果腾不出时间收拾行李,不如将需用的东西跟我说一说,我一并备齐整理出来。紫藤中文”

闻言,兰英莲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难为你想着。不过你上次送去北疆的东西还没用完,我让人拉了回来,这时搁在中军都督衙门里,想着在京城停留不过两日,就没有让人卸下来,预备原车带去西南。”

她出身将门,十四岁起上阵杀敌,后又伴着青灯孤苦十多年,虽敌情战事上分毫瞒不过她的眼睛,但她对这些琐事几乎从不留心,这次她将兰芮送去的东西从北疆带回,是想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这时与兰芮说起,心里既欣慰,又愧疚。

这些事,应该是她做的。

兰茉、兰芝和兰芸三人进来时,正好看见兰英莲慈目含笑的坐在那里与兰芮说话。声音柔和,神情专注,与她们见印象里的肃穆严厉相比,简直换了一个人。

见她们三人,兰芮起身招呼她们坐,兰英莲则因说话被打断,心存不悦,只冷冷的扫了几人一眼。

顶着迫人的目光,兰芝不由自主的解释:“我们来与三姐姐辞别,看见外面没人,就自己进来了,没想到却打扰了姑姑与三姐姐说话,真是对不起。”

兰英莲恢复了平日的肃穆,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这样的情形,她本应该离开,只是她实在想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从前没有见面时,每次想起兰芮,心里只有愤怒和憎怨,而那次去北疆之前的相见后,这样的愤怒和憎怨就淡了,她总忍不住想兰芮,而每次能想起的,只有一个场景,兰芮夹着一张玉米饼,笑吟吟的让她多吃……

这次回来,这种想念更甚从前,她想见,又怕见,而每次犹豫挣扎,最后还是忍不住来见兰芮。

兰英莲端坐一旁,兰茉三人觉的局促和拘束,匆匆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兰茉的是一道平安符,“这是娘亲在灵光寺替我求的,是经无为大师开过光的,你现在要回忠州,我将它送给你,望你一路顺风。”

兰芝的是一幅庆春坊出的挂屏,说是让兰芮带回忠州装饰屋子。

而兰芸则送了《山海经》、《九域志》、《徐霞客游记》,她是兰家孙辈里唯一勤学之人,从小跟着三老爷兰千舟启蒙,现在正跟着先生学诗赋。她将书交到兰芮手中,微笑道:“三姐姐留着在路上打发时间时看吧。我只看这些书,就想出去走一走。”

兰芮听出她话里的羡慕和落寞,便拍了拍她的手,打趣道:“六妹妹想去,那还不简单,随我回忠州,一路跋山涉水,沿途有看不够的风光。”

兰芸眼眶泛红,低头绞着帕子不说话。

兰芝不知是不是嫌气氛压抑,想活跃一下,脱口就道:“三姐姐快别这样说,六妹妹好好的,何苦要去忠州受苦,哪像你,在京城过不下去……”

兰芸在她身旁,闻言用手肘碰了她一下,她回头看了兰芸一眼:“我又没说错,那天安陆侯府三小姐说那些话时,你也在场的,祖母难道不是因为这个,才让三姐姐回忠州的?”

这是事实,但当面说出来……这是送行还是给人添堵的?

兰芮面色微沉,忍了又忍,终是觉的临行前生出事端不智,便没有接口,端起茶盏认真的拂去茶沫。

兰茉瞪了兰芝一眼。

兰芸又扯了扯兰芝的衣角。

几人的神情落入兰英莲的眼中,稍加分辨就能看出几人的心思,兰芝装傻,装出不知情的模样揭人短处;兰茉虽不满,但也没有替兰芮辩驳半句,由此可见,她心中并没真拿兰芮当嫡亲姐妹;兰芸则息事宁人。

当着长辈尚且如此,那无人时呢?

只想到这些,兰英莲的心如油煎。

大哥信守承诺,给了兰芮一个身份,其他的,却终是给不了……

她将手中茶盏搁在身旁的海棠高几上,问兰芝:“你祖母可曾说过,她缘何让你三姐姐去忠州?”

“祖母说……”兰芝一时就不知道如何回答,“祖母说,是三姐姐想回忠州去看望族亲,她就允了。”

“既如此,那你怎么说你三姐姐因在京城住不下去,你祖母才让她回忠州的?”

“这事家中谁都知道的……”

“谁都知道?你祖母与人说过?如果没说过,而你却这样随意加以猜测就脱口说出,旁人听见了,还以为你祖母就是如此想的,平白的,认为你祖母是个是非不分之人,这可如何是好?”

兰英莲声音很轻,语气也很温和,却让兰芝涨红着脸说不出话,她刚才已经承认老太太没说,这时自然不能改口,不能改口,那她就是败坏老太太名誉之人……嗫喏半日,兰芝站起来道:“娘亲那边还等着我回去,我先走一步。”与兰英莲行过礼,匆匆往外走,脚步凌乱仓皇。

兰芮忍不住想笑,她没想到姑姑会责问兰芝,不过想想又觉的很正常,又有哪个娘亲能坐视自己的孩子受辱?她想着,侧头看了看姑姑,却见她眼神黯淡,凝视着房门的方向久久不语,丝毫没有令兰芝无话可说的快意。也是,训斥小辈几句,本是一件平常的事情,哪用得着露在脸上?

兰茉和兰芸本来就觉的局促,再听姑姑责问兰芝,更加坐不住,叮嘱兰芮两句,匆匆辞了去。

房中又只剩兰芮和兰英莲两人。

兰英莲凝视了兰芮半晌:“以后遇着这样的事情,你不用忍着,你越是容忍,她就越觉的可以随意欺侮你。这样的人,就会蹬鼻子上脸”

兰芮微怔,她以为,姑姑侍奉佛主十五年,心性早已归于平淡,处事应该偏于以和为贵才对。

“这就好比两国交战,你进他退,你退他进,敌军决不会因你退让就与你休战言和,肯定会趁机打的你无力反击,进而得到最大的好处。反之亦然。只有你彻底的将敌军降服,让他怕你,愿意俯首称臣,愿意连年进贡,这才能换取一时的安宁和平。”兰英莲徐徐说着。

这些道理,与时下流行的谦和恭让相左,其他人听见,恐怕会大呼谬论歪理,但兰芮听着,却忍不住点了点头,将两人相交比作两国打仗,打怕了打服了才能和平相处,这要何等强悍,才敢出此言?

不过,也不无道理,只是要看人而已,有些人,的确只能让他怕你。

兰英莲见兰芮没反驳,微微颔首,起身就往外走,兰芮送出去,到院门外才回转。

日暮时分,除了霜降,玉桂四人都已回转。兰芮让玉桂去于家给于惠宜送信,然后领着双燕三人收拾行李。方理出模样,玉桂就回来了,还带了于惠宜送的三箱子东西,从吃食到书籍,凡是路上有用、于惠宜又想到了的,都装在箱中。

兰芮看着,眼睛发涩。

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晚上,她去各院分别与长辈辞行。文夫人还不及嘱咐她两句,就因虎娃哭闹,匆匆打发了她。赵夫人吴夫人那里,乏善可陈。最后,她去了劲松居见老太太。

老太太嘱咐了她一些回去之后要与族亲和睦相处的话,就冲秦妈妈点了点头,秦妈妈进内室取了一张泛黄的纸交给兰芮。兰芮看了看左下角,殷红的印鉴里汇通宝三字清晰可见,她不禁有些懵,汇通宝她知道,据说是大陈最大的银号,其分号遍布大陈各府县。

老太太道:“这是汇通宝通兑的银票,仔细收着,回忠州后让人兑换之后留在手边花销。”

兰芮还是头一次见银票,她又看了看,这才知道上面的数额是两千两。

两千两……她突然觉的手中原本薄薄的纸变的很沉,甚至压手。

她没想到老太太出手会如此大方。

“回去之后,打赏下人帮扶族人这些事,不用铺张却也不用刻意俭省,若是银子不够,咱们家在忠州还有五间铺子,你可以去柜上支取。”

此时兰芮也有几分明白,她此番回去,是代表这一房头衣锦还乡,老太太决不能让她囊中羞涩,以至于被人看不起。

钱多傍身,花不完还可以置产,于她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

她笑着应下,然后郑重的跪下给老太太磕了头。

当初老太太待她不算好,但慢慢的、凭她的努力,老太太竟成了这个院子里除大哥以外待她最好的人了。

老太太将她拉起来,抚着她的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明年这时,我就让人去接你。”

不管如何不喜欢威武胡同,到真的上路时,兰芮还是生出留恋,毕竟这里是她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

她回头看了几次。

而玉桂几人,都低着头擦眼泪。

兰芮一行三辆马车,在姑姑派来的十多名军汉护卫下先行出城,并约好在德胜门外十里处的茶寮相会。紫藤中文此番去西南平叛,景阳帝钦点吴王为四川总兵官(恩,这个大家就当是明初的临时官职,不要当作后来的常设官职)、平蛮将军,统领正兵,兰英莲为副总兵、招讨将军,分领奇兵。

到得地方,兰芮没有下车,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茶寮外,而后静候姑姑的到来。

“三小姐。”车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兰芮闻言,飞快的撩开车帘。

车厢外,鲁先生头戴铜盔身着战袍,倚枪而立,瞧见兰芮急切的脸,他黑红的脸上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容。

“鲁先生”兰芮太激动,声音微微颤抖。

鲁先生不言,招手示意她下车。

因担心出门在外不方便,兰芮身上穿的是平日习武惯穿的棉布窄裉衣裤,这时瞧见鲁先生的手势,嫣然一笑,打帘跳下车。

她双脚才落地,就听身后传来些微的异响,这异响旁人或者听不出,但她却再熟悉不过,这是兵器划破空气的声音。

她大呼:“先生这是偷袭”

说着这话,她躬身往前窜了一步,恰好与鲁先生刺过来的缨枪错开一寸。而她不及松一口气,鲁先生的第二枪又刺了过来,她赶紧又往右挪了半步。

左避又闪,她轻易将鲁先生接连刺过来的十几枪躲开。

鲁先生收住手,目露赞许:“这次的考较勉强过关,看来我不在京城这些日子,你还是用了功的。”

“我这也是怕先生责罚。”兰芮玩笑。

这时仔细看鲁先生,她立刻发现鲁先生与从前不同,到底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来,只觉的鲁先生比以前笑容多了,由始至终,他一直都笑着。

鲁先生撇撇嘴:“你什么时候怕过我责罚?要是怕,从前就不会毅然决然的要弃武了。”

“先生这是旧事重提。”兰芮讪笑,此时非彼时,当时她不知一家人厌弃她的真正原因,只以为是这副身体惹是生非的缘故,所以打算“改过自新”。当时那样的情形,让她再选一次,她肯定还是会放弃武技。

两人说笑着,谁也没提鲁先生不辞而别的事情。

“禀鲁统领、兰三小姐,兰将军及大军一刻钟后便到,兰将军说此处不宜多做停留,请兰三小姐先行准备,等大军一到才好立刻启程。”

这声音很耳熟……

兰芮心中一滞,循声转身,一丈之外所立的,果然是胡愈。

他不是应该在北疆吗?怎么又会在这里?

饶是两世为人,此刻兰芮依旧做不到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胡愈在骑射场跟她表白心迹,没过几日却不声不响的就去了北疆,一句话都没留下。她数度权衡,觉的胡愈并非良人,所以她短暂的惊讶之后,就将胡愈抛诸脑后。

此时胡愈再次站在她的跟前,她自然而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胡愈,为什么要与她表白心迹?

罢了,除了伤点自尊,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兰芮定了定神,淡淡的说道:“原来是胡二少爷。”

胡愈垂首避开兰芮的目光,有些事,一步错,步步皆错。

他抱拳道:“请兰三小姐先行准备。”

鲁先生不觉两人有异,只当是男女之间的寻常避讳,便在旁笑道:“原来你们认识。胡愈投到兰将军帐下,做了侍卫营的侍卫,此番兰将军去西南平叛,原本要将他留在北疆,但他主动提出要誓死跟随兰将军,兰将军见他诚心,就准许了他随行。”

兰芮点了点头,与鲁先生施了一礼,转身上车。

玉桂跟进车厢,绞了帕子给兰芮擦汗,然后低头倒茶,奉茶时,她欲言又止。

兰芮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就说吧,车上也没有外人。”

“奴婢……”玉桂咬着下唇,“三小姐要是觉的不便,可以跟英莲小姐说一声,请她不要安排胡二少爷到三小姐跟前来传话。”

兰芮笑了笑:“欲盖弥彰,姑姑问起为什么,我怎么回答?算了吧。”

玉桂还要说,突然听见隆隆的声响,知道大军已到,便闭了口。

兰芮挑帘往外看,只见官道上扬起阵阵尘土,隐约可见辎重车马,她赶紧将车帘放下。

隆隆之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兰芮这才察觉所乘的马车开始前行。

赶车的是军汉,赵大财一家子都在京城,他自然不能跟去忠州。老太太本想另找几个得用的车夫,可急切间可靠的人不好找,正为难时,秦妈妈说英莲小姐那里或者有合适的,这话提醒了老太太,当即便让秦妈妈去问。结果没过两个时辰,就有三名军汉上门,据说原来是负责押运粮草的。

一路南行,兰芮没有见到姑姑,直到天快黑时,马车才停了下来,很快车外传来一个声音:“兰三小姐,兰将军让属下告诉你,大军将在前面扎营,让你车停时不要着急下车,免得被不懂规矩的军汉惊扰。”

又是胡愈。

隔着帘子,兰芮应了声:“我知道了。”

外面没了声音,隔好一会儿,兰芮才听见脚步声远去。

玉桂趁机用固定在车厢上的炭炉煮茶。行军与游山玩水不同,行路又快又急,她们所乘的马车要跟上大军,车夫一路都是扬鞭策马飞奔。速度太快,原本还算舒适的马车不停的颠簸,怕沸水溅出来烫着人,她们根本不敢煮茶,只能喝暖瓶中的白水解渴。而就是白水,兰芮也不敢多喝——在四周毫无遮挡的恭桶方便实在不是好体验。

茶煮好,兰芮让玉桂分出一半给另一辆车上的双燕几个送去。

喝了热茶,又吃了两块松子糕垫肚子,兰芮这才感觉身上有了力气。

“再煮一壶茶备着,一会儿要是能见到姑姑和鲁先生,他们也好有口热茶喝。”

玉桂笑道:“英莲小姐可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哪里就没有热茶喝?”话虽这样说,但她还是麻利的将茶煮上。

兰芮挑帘往外看了一眼,天黑,她什么也没看见:“那可不一定。”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又动了,再次停下,兰芮发现旁边有一座帐篷。

而头戴红盔手持青甲的姑姑则早已侯在帐篷外。

第108章饭食

军中没有京城勋贵之间的那些规矩,兰芮没等玉桂下车摆脚凳,直接从车辕上跳到地上,笑着上前去,唤了声:“姑姑。紫藤中文”

兰英莲微微颔首,“走吧。”说完转身,身上的青甲发出赫赫的声响,矗立在帐篷门帘两侧的军汉见了,连忙撩起门帘。

兰芮跟上去,与姑姑一同进了帐篷。帐篷里的陈设一目了然,左侧有一张窄木床、一套圆木桌和一个嵌着铜镜的梳妆台,右侧摆着铜盆铜壶炭炉等日常用品,与清风馆的家具相比,这些家具无论还是材质做工都显得粗鄙不堪,但这是行军途中,能有床可睡,兰芮已经很感激了。

见兰芮面露惊喜,兰英莲进门时脸上的肃穆一扫而光,笑道:“我知道你带着被褥等物,没让人准备,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门外的两人就是。”

说到被褥,兰芮的确带了好几套,不过是担心连夜赶路,预备马车上用的。

“我一会儿吩咐玉桂她们张罗,姑姑不用操心。”正说着,玉桂进来了,手里拿的正是马车上煮好的茶,兰芮看见,接过茶壶茶盅放到圆木桌上,“这茶是方才在马车上煮的,姑姑尝尝,看玉桂的手艺如何?”

兰英莲看着兰芮将茶盅递到自己跟前,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日在威武胡同用早点的情形,兰芮也是这样笑眯眯的夹着一块玉米饼让她吃……她眼中笑意渐浓,端着茶盅一饮而尽:“清香甘醇,很好。”

有人在帐帘外大声道:“禀兰将军,饭菜已经备好。属下是现在让人送进来,还是再等一会?”

还是胡愈。

玉桂悄悄看了眼兰芮。

兰芮神色未变,一日之内见过几次,不可能会再有惊异的感觉。

“姑姑,双燕她们几个还在外面,这些事交给她们去做就是了。”

兰英莲点点头:“也好。”

玉桂不等兰芮吩咐,快步走出去,很快就端着食盘进来,身后还跟着双燕几人。

饭菜很简单,一碟糖醋白菜一碗素三鲜汤外加两碗米饭。

兰英莲看了看,眉头微皱:“我忘了吩咐伙夫加菜,这是按照我平常的规矩做的,你要是吃不惯,我这就让他们重新做。”

兰芮连忙摇头,“荒山野地,能吃上热菜热饭已经很好。”

兰英莲没坚持,不知为什么,兰芮身上没有养成骄娇二气,她倒觉的很是欣慰。

两人低头用饭。

菜得味道很一般,糖醋白菜醋太多,能将牙酸倒,素三鲜汤盐多放了一倍,这一年兰芮的嘴养叼了,这样的菜在口中如同嚼蜡,见姑姑吃的很香,她很小心没有露出半分。

帐外又有人道:“兰将军,吴王殿下让人送东西过来。”

兰英莲闻言看了兰芮一下,搁下碗往外走。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个食盒,兰芮耳力聪敏,她听见了姑姑与来人的对话,因此知道食盒里装的是饭菜,她和姑姑现在吃的是军中伙夫所做的,而吴王殿下自带了两个厨子随行,食盒中的饭菜就出自这两个厨子之手。

兰英莲略微解释了一下,吩咐玉桂将食盒打开。

食盒盖子揭开,香气立刻四溢开来。

兰芮吸吸鼻子,心想这吴王倒是个会享受的。

兰英莲让兰芮换了一碗米饭,自己依旧端起先前的碗就着糖醋白菜吃。

两人用过饭,兰英莲吩咐玉桂几人去隔壁的帐篷用饭,而后正色与兰芮道:“随后几日我公务很忙,很难顾及到你,我拨了一个侍卫给你,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他就是。这侍卫你也认识,他的生母与你娘亲是姐妹。”

“您说胡二少爷?”提到侍卫的时候,兰芮隐隐就有预感会是胡愈,因为她一日几次见他,显然是姑姑觉的他们相识,更方便说话,才特意安排的。

兰英莲点头:“正是,他出自侯门,比军中那些斗大的字不识两个的兵士知道规矩,又与你是旧识,所以我就让他照顾你一路的食宿。”

一路照顾食宿,几乎是朝夕相处。

兰芮怔了一下,还是觉的这样不妥当,“姑姑,还是另换一人吧。”迎上兰英莲疑惑的目光,她笑了笑,“胡二少爷身份尊贵,让他在我身边做杂事我实在担不起,再说,他投到军中也是想挣一份军功,以后回京好借此奔个好前程,现在这样跟在我身边,倒耽误了他。”

兰英莲闻言笑起来:“他投到我的帐下做一名侍卫,那他就再也不是安陆侯府的二少爷,在我眼中,与那些军户出身的兵士毫无二致。至于挣军功……”

“报——”

一声洪亮的声音远远传来。兰英莲听见,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禀报兰将军,巡夜的军士在山边发现几个形迹可疑之人,已经拿下,魏百户怀疑是叛军细作,请兰将军过去拷问。”

兰芮吸了一口气,细作,听着这个词,似乎觉的离战争越来越近了。

兰英莲神情凝重,腾地站起身,大步流星的出了帐篷。

这种情形,兰芮自然不好再拿换人这样的小事去烦扰姑姑。

她坐了一阵,玉桂几人回来,几人合力,迅速将床铺好,又打了热水让兰芮洗漱。

许是赶路太累,她头一沾枕头便睡着,隔日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接下来十来日,天亮赶路,天黑安营扎帐。

兰芮再没有见过姑姑,就连鲁先生也没有见过。胡愈恪守本分,不远不近的跟着,没有与她多说一句话,只将所有杂事安排的妥妥帖帖。而吴王那里,早晚照例会让人送来一份饭食。

离忠州越来越近,路也越来越难走,蜀地多山,他们不是在茂密的山林中临时伐出一条道勉强通行,就是从建在悬崖上的栈道上穿过。

再往后,不知马车还能不能通行。

兰芮常年练习骑射,马车不能通行时还可以骑马,而玉桂她们几个,到时除了步行,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兰芮没有特别留意,依旧察觉大军入山之后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巡夜的军士增添了三倍不止,而这两日更是白天也有不少军士骑着马沿着蜿蜒前行的队伍来回巡逻。她猜想,大概是担心细作混入军中。

第115章落定(二)

兰芮去见了兰道明和柳氏,说明想去军中与鲁先生辞别。紫藤中文

两人听完兰芮的话,柳氏眉头微颦,嘴唇微张,却到底没说话。

兰道明抚须颔首:“懂得感念师恩,很好,去吧。”侧脸看着柳氏,“我见你这两日熬夜给英莲做皮袄,可做好了?要是做好了,让芮儿一同带去,省的再让人跑一趟。”

兰芮也去看柳氏,柳氏眼中有些许懊恼,就像是,被人看穿心中秘密似的,不过她很快恢复先前的神情,转身命祝二石媳妇去房中取。

老小老小,不管从前是怎样了得的人物,上了岁数后,或多或少的都带着点童真。

兰芮想着这些,微微感叹,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她深知眼前两位老人是如何的孤单,虽谁也没在她跟前明言,但他们的心底,肯定早已将姑姑当着自己最亲的人。

祝二石媳妇很快回来,身后跟着两个健硕的婆子,两人合力抬着一只半人高的柳条箱子,箱子似乎很沉,压的两人膝盖打弯。

兰芮见着,虽意外,却没觉的吃惊,

她适时告辞。

与胡愈同来的,还有孟虎等十名送她来青峰镇的侍卫。

在忠州府城被兰芮慑服的除了那个什么统领,还有孟虎十人,他们都是世代军户出身,没那么多的规矩讲究,远远看见兰芮,都咧着嘴笑,很高兴,也很亲热,等兰芮走到近前,纷纷问好。

兰芮笑着打招呼,目光却飞到他们身后,胡愈正指挥着车把式往车上搬粮食,比她印象中更黑更瘦,倒是目光炯炯,精神气十足。

似乎有所察觉,胡愈掉转头,见兰芮正看他,怔忪一下,几步走过来,抱拳躬身拜下:“谢三小姐再次相助。”

兰芮身子微侧,“胡二少爷言重了,这次的事情,是从你让出躲避处给我和玉桂而起,算不得是我助你。”

“我是谢三小姐赠药之恩。”胡愈道。

兰芮想说,药不是她的,她只是动了动口。但是,她没说,她突然觉的这样让来让去很没意思,他愿意谢她就谢吧。

一旁的孟虎嗤笑着拍了胡愈一掌:“我知道你是公侯家的少爷,家中规矩大,可军中不是你家,处处都讲那些虚礼,哪还有半点军中男儿的豪气在?”

就有人在旁边附和:“让我们这些粗人看着,真是别扭的很。”

胡愈一愣,立刻朗声大笑:“孟侍卫说的是。”他又去指挥车把式搬粮。

孟虎摆摆手:“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帮着搬粮。”

一下子就只剩下孟虎和兰芮主仆几人。

兰芮微微觉的奇怪。

孟虎笑了笑:“咱们粗人,就看不惯他那样子,文文弱弱的,没一点男子气。不过听三小姐和他说话,滚石时他似乎也爷们了一回,这样的话,倒是我看走眼了。”

兰芮从前没看出来,这孟虎还是个话痨。她笑笑,孟虎没明说,但她还是听出来了,胡愈受了他们排揎,所以刚才只有他一人做事,这样的事情在哪里都不少。现在孟虎让人去帮忙,等于就是认可他了。

兰芮问:“孟侍卫,平叛大军的粮草可还充裕?”

姑姑半月送过两次[聚书库]

信来,但信中报喜不报忧,她知道这次丢失粮草肯定会对这次平叛有所影响,可却不知道影响有多大,会不会累姑姑被皇上降罪。

孟虎摸摸鼻子,“这个……是军中机密,我只是兰将军身旁的侍卫,根本无从得知。”

见他眼神躲闪,兰芮就知道他并非真的不知,只是不想说,或者不能说罢了,她便换了种说法,“孟侍卫,这半月军中饭食同从前相比,有何不同?”

粮食不宽裕,饭食肯定有所差别,差别的大小,足可以看出粮草短少的情况是否严重。

孟虎难以置信的看着兰芮,半晌,方嘿嘿笑起来:“三小姐关心咱们伙食,那我倒可以说说。从前早晚糙米饭管饱,一菜佐饭,隔三日加一次荤菜打牙祭,中午是一人五只馒头。如今早晚糙米饭有了定制,一人一碗,佐饭的菜也从以前的两勺减至半勺,而中午垫腹的馒头,也由五只变成一只。”

这样看来,应该很严重。

兰芮抬头看了看孟虎,刚才没注意,其实他好像也瘦了不少。

粮食很快装好。

柳氏将自己平常用的马车给了兰芮,而兰道明担心这来之不易的两万斤粮食有所闪失,又派了五十名乡勇护送。

兰芮只带了霜降,玉桂不放心,执意要跟着去。

兰芮笑道:“趁我不在,你们几个也去见见亲戚吧,回来这么久,也只放你们出去过一次。”

虽说她们父母兄弟都在京城,但不论亲疏,总还有亲戚在忠州。

兰芮没等她再说,便上了车。

一路行进,很快到了忠州府城。

孟虎来与兰芮商量,“三小姐,出了府城,还要翻过一座山才能到大军驻地。我看车把式冻的手都僵了,担心进山后他们手脚灵活会出事,就想出城后停下煮点热水喝,顺便吃个馒头垫腹,等身子暖和了再走。”

现在已进腊月,虽少蜀地冬天很少下雪,可腊月的天气同样能冻死人。

只是,孟虎是侍卫队长,这一行人以他为尊,兰芮没想到,他竟然会与她商议。

“军中事务,不是我可以置喙的,所以孟侍卫无需与我商议。”

“论功夫论制敌,我都不如三小姐,因此有三小姐同行,这样的事理当要问过三小姐。”

隔着车帘,兰芮不知孟虎的神情,但他语气非常坦然,好像理所当然似的。

兰芮忍不住抚了一下额头:“那就依孟侍卫所言。”

“好。”

兰芮又问:“不知那五十名民勇可带了干粮?”

孟虎他们的馒头是从军中带来的。

孟虎笑起来:“三小姐放心,他们比咱们待遇优渥,拿的可是全肉包子。”

这一次没有在城中遇上征粮的叛军,他们很快出城,孟虎选了一块临近溪水的平地暂歇。

兰芮也下了车,孟虎正在分派属下各司其职,这一次,他让胡愈搭灶烧水——可以顺便烤火,算是优差。

胡愈看了看孟虎,又瞧了瞧兰芮,道:“还是我负责巡视吧。”

孟虎瞪了他一时:“愿意领最苦的差事,倒是不错。”

娜晦桂没走多久便回来了说奴婢拿了从西峰镇带杂姐龚心说要给鲁百户送去问门口的侍卫鲁百户的营帐怎么走那侍卫诧异的看着奴婢就像是看傻子似的好半天才给奴婢指了方向奴婢一看他手指正是英莲姑奶奶的营帐。紫藤中文”

兰酱有此吃惊倒不是因亚桂说的话而是玉桂这个人,玉桂刚走时她就后悔了打听鲁先生歇在哪里当然不好直接问那此膀大腰圆的军汉男子又不像女子兀事喜欢八卦什么事说说话聊聊天便知道了。而营地除了她和玉桂便只有姑姑是女子姑姑是当事人肯定不能问她一句话便是玉桂根本无人可问,

没想到玉桂竟然拿着点心便问出来了其实这此点心本来就要给鲁先生送去的。

念头闪过她很快想起亚桂话里的意思低声呢喃他们真是成亲了。

玉桂笑起来三小姐这是什么话英莲姑奶奶和鲁姑老爷成亲的事全营的人都知道难道这还有假?”岗让她去打听时没说为什么她自然而然的以为兰芮是担心鲁先生负责巡防歇宿在营地外围没有和兰英莲圆房,

太突然我只兰觉的诧异。”兰肖没说太多她想着初见姑姑和鲁先生的情形心里的那和奇怪还是没办法消去。

听三小姐这样一说奴婢也觉的突然口”玉桂心里一转一下子明白了兰岗心中所想便看向兰芮三小姐要不奴婢再去一趟英莲姑奶奶的营帐?从前也是奴婢时常去替英莲姑奶奶收拾营帐。

同房还是同眠只要细心肯定能从营帐里看出蛛丝马迹。

兰芮有瞬间的心动但很快摇摇头否定了玉桂的提议。州才让亚桂去探问还勉强说得过去再去姑姑的营帐实在不是她作为侄女应该做的。

亚桂也就没多说,

晚上又攻了一次城。外面灯火通明战鼓喀天而兰英莲却和兰岗闲闲的在营帐里吃饭兰芮不免有此好奇,

兰英莲大概看出兰芮心里的疑灭笑着解释每日去闹闹杨铁明才不会起疑。”

言下之意便是戏坠守城的叛军。

兰酱愕然很快明白姑姑这是一面迷惑叛军让叛军以为城外的朝廷军队不过如此从而放松警恨一面争取时间制作缨枪做着攀岩入城的准备,

只住了一晚兰岗便准备回西峰镇。这是兰英莲吩咐的一来战事如火如荼等粮草从成都府运抵播州便要大举攻城她担心兰酱在此会有危险二来她正在替吴王和兰芮的事情费、张罗兰岗还是须得避讳忠树倒没人说什么可万传到京城那此人的耳中又是一堆的麻烦。

其实兰芮也没有打算长住。她带了二百民勇来这二百民勇每日要吃饭而且吃的都是平叛将士的口粮她在这里多住一日便让平叛将士少半餐的口粮。

出了营地林文赶上来在车外与兰酱说话我们殿下率领的购粮队伍就在小姐之后三小姐不用担心遇上流寇。”

兰酱微微惊讶她知道会有人去成都府购粮却没想到是吴王亲自去,

提起吴王她心里还是有此怪怪的。这些日子她对自己婚事有此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很少去想顺带的也从不想吴王这人。她能迅速的调整心态或者是从心底认为姑姑不可能害她所以她才放任不管,

不过她还是头一次知道从播树去成都府要经过忠州。

兰酱客气了几句。

林文笑道我还没谢谢,姐送的杏i饼呢哎那真叫一个美味啊我吃了两块其余的没舍得吃。林文几次与兰芮接触喜欢兰菌的爽利不知不觉话便多了。

兰酱笑起来口她知道军中粮食短缺生活肯定艰苦这次乘便买了许多糕点带着给相识的人都送了几盒。

林文也在其中。

几盒杏仁饼不算什么林侍卫婴是喜欢我下次来再给林侍卫带一此就是。”

那敢情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林文才策马回去跟吴王回话。

吴王道让你去传两句话怎么用了这么久?阻着道耽误了后面的人行进。”

林文怎么都觉的吴王今日话音不掰心里暗忖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是了兰三小姐很有可能成为吴王妃殿下知道自己在那边有说有笑肯定会不高兴这样一想他额上便浸出了一层细汗不敢再有隐瞒恭声回答昨日一小姐让人给属下送了几盒杏仁饼属下顺便跟卜姐道谢所以多说了几句。”

吴王抬头杏仁饼门好吃吗?”

林文说话更加小心翼翼属乍吃了两块味道不比宫里御厨做的差要不属下拿来殿下尝尝?”

吴王很快恢复常态带着温和的笑容不用。

林文吸了一口气以后还是要与丝三小姐远着此,

一上午风平浪静山间野地连个路人也没遇上,吴王率领的运粮队伍不紧不慢一直与兰岗行人保持半里地的距离丝岗也看出来了她怕耽误吴王购粮便令民勇加快了脚程。

中午的时候一个叫山青的,太监来问兰岗要不要停下来吃此干粮。

兰酱想了想道我们这边无所谓后面的将士要停下歇息我们这边便停要是后面的将士不停那我们这边也继续赶路就是。

山青十七八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看着很文秀他听q芮这样说轻轻笑起来五日前军中就改行两餐的规矩。

这便是说后面购粮的队伍没有停下的必要吴王让人来问兰岗是迁就她这边的民勇,

从细枝末节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行从这件事看吴王虽身居高位却能顾忌别人应该不是那袖洲慎自用之人。不过也不奇怪贤妃性子温和儿子随母亲嘛。

兰岗嘴角上扬她这也算是苦中作乐。她和吴王很有可能会凑成一对搭伙过日子能发现吴王的可取之处总比发现吴王短处让人高兴此,

她扬声说还请公公跟吴王殿下说一声下午便能到忠树我们这边没有停下用餐的心安。

山青应诺着去了。

兰酱又吩咐下去让人加紧赶路回西峰镇再用饭。

不知是不是应了林文早上的话他们真的遇上流寇了。

前头民勇的管队慌慌张张的报到兰岗这里。

兰酱有此慌难道真的又要打仗?她走到车辕上极目望去只见山涧中堵满了人衣衫褴褛浩浩荡荡少说也有一千多人,

玉桂跟了出来看清少面的状况惊慌失措三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兰岗定了定神向后看了眼蜀地山路弯曲吴王的购粮队伍离得远只听见声响一时看不见在哪儿自然也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她问那个管队。

管队早已经估算过一口答出五千芦公。”

五千人掰一千人五个打一个输叭可能性很低,

兰酱心中大定管沁和玉桂回过味来慌乱的神色很快散去。

兰酱吩咐管队命人原地不动只要流寇不动手你们也不准先动手。等吴王的人赶上来再说。”

管队领命自去,

兰岗让玉桂中自己坐在车辕上以便观察前面的情况。

管队约束民勇,

然后流寇有人上前来喝问这队民勇的来历,

看情况不像是在此伏击而是两队人马狭路相逢了,

管队不屑的喝道我们是西崛镇兰家的车中所坐的是兰家九房的小姐九房三小姐的名头听过识相的赶紧将路让开口远远听见兰芮愕然难道自己在管队心中与丝家一样也有震慑的作用。她正等着那人反驳却听那人吃惊的问你说兰家九房的姐?就是那个在忠州将猴二那厮刺伤的九房三个姐?

兰酱忍不住想笑原来自己在忠州将猴二打伤的事情早已传扬出去

那人转身回去了应该是去与头领商议。

管队又来与兰芮回话采的是忠咐言抚使手下的一队人马。

兰岗恍然。姑姑驻扎忠树时一次突然袭击便将忠州宣抚使一举击败并将其击杀富抚使名下的叛军本就是乌合之众由头领带着各自散去,猴二也曾经是富抚使帐下的一名头领难怪方才那人听说过她n

想到猴二她自然而然又想起了胡愈。

心里无端冒出一股郁结之气。

兰酱又吩咐管队上前守着。

原本以为掰方会就此散去没想到对方见兰芮只带着一百民勇想以多欺少坚决堵着路不让还扬言婴兰岗m行将值钱的东西交出来J

兰岗叹息她一心想以和为贵可总有人通她出手,

她正要吩咐再次来跟她回话的管队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她和管队齐齐回头只见吴王领着林文翼十几人策马前来他们身后跟着跑步前行的军汉。

她极快的与管队说吴王殿下若不先报出自己身份你切不可多言,她这样说是担心掰方知道吴王的身份想要立下头功全力围攻吴王。吴王看起来不是弱质书生可拳脚功夫有多好她也没有见识过,

管队呆了呆暗忖乖乖那便是龙子龙孙啊。不等他回答吴王等人已经到了近前。

吴王扫了兰芮一眼三小姐请坐中。”

话音落下人已经去了很远。

兰酱想了想吩咐车夫将马车挪到靠近让崖的位置尽力让出路来给后面的将士通行。

又吩咐管队你们虽然记练有素但平叛的将士多年征战你们到底比不上你将手下的人约束好退到一旁观战。

管队走了兰岗坐内。

有人上前去制故她自然求之不得。

再说五比一就这样吴王也输了那真是太丢脸了。

亚桂悄眼打量兰岗见她安安静静的看上去很悠闲便有此好奇三小姐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兰酱头也没抬反问她你很担心?”

亚桂道也不是担心”

那不就结了你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

玉桂想说可迎敌的是吴王啊。但这话只在心里过了过没敢说出来她知道吴王是兰芮心中的根刺。

这训仗没有任何悬念吴王率领的购粮队伍完胜,

还是管队来跟兰芮禀报的末了一脸倾慕的描述吴王杀敌时的情形,姐没看见吴王殿下真是英勇啊手握缨枪一路过去一步一枪一枪刺一个如入丸人之境很快就将流寇冲散了。那些个流寇吓得抱头鼠窜躲入山中不敢出来吴王缨枪的造诣一点都不在英莲姑奶奶之下”

兰酱很是诧异看样子她是低估了吴王。

这管队四十上下与姑姑年龄相仿姑姑又是在忠州长大的也就是说他肯定见识过姑姑的拳脚他说吴王的缨枪造诣不在姑姑之下那便是有凭有据的。

这算不算是吴王的另一项优点?

管队走了玉桂眼里笑吟吟的三小姐要不要我拿此绿豆糕给您垫腹?

兰芮确实饿了便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山青又来了代吴王问了此可宝了惊吓之类的话殷勤中却又不卑不亢。

兰岗没有自作多情的去多做联想只理解为应酬。她又联想到了贤妃面面俱到又很有亲和?吴王不惶是她所生。

吴王去成都府购粮不可能押解俘虏只将流寇打散了便重新上路,

这一次吴王和一千将士走前面兰酱一行人紧随其后。

再初终于到了忠州,

兰酱和吴王在城外分手当然只是让青在中间传了几次话。

回到西峰镇银锁远远的出来迎她三小姐二老爷来了。

兰芮以为”她回来后”因吴王的事情”她必定会受封磐太太的贵难”可一连几日”老太太那边漫说贵难”连关于吴王的话都没提一下。紫藤中文

这”太让她奇怪了。

她想”是不是老太太还不知道?只是她很快否定了”家中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老太太肯定知道就算“姑姑”再允诺不让她受委屈”可“姑姑”毕竟只是姑姑”中间隔着一层”出面操持她的婚事根本于理不合”所以”她要得到主动权”就必须告诉老太太”得到老太太的司意。

不过老太太不提”倒正遂了她的心意。有姑姑操心”她其实打心底也不想提这事。

兰家最近喜事连连”兰渊成亲”兰菜出嫁”兰芝议亲”吴夫人有孕”这样一来”姑姑成亲的事情在兰家大多数人的心中也只略微觉的诧异而已”好奇的”问兰苗几句”不好奇的”只当没这回事。

这更让兰苗松了口气”但是”心底又替姑姑觉的不值”姑姑在阵前拿命去拼”换来一家人的荣华富贵”而一家人待姑姑”淡漠的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倒是西峰镇大房家财的事情被人问起的次数多些”冯妈妈问过”吴夫人问过”兰芝问过“

“三小姐在吗?”

玉挂听出是锦橙的声音”一边打窜一边往外走:“E三小姐在”姐姐请进来吃杯茶吧。”出门看见一个高瘦干练的妇人”她微微一愣”旋即想起是于家的仆妇”姓井”上次她们从通州回来时来过一次。她忙笑着唤了声:“E井妈妈。”

井妈妈笑了笑:“姑娘好记性。”

锦橙见状说明来意:“E井妈妈来替于大小姐送东西。”

玉挂连忙请两人进屋。

兰苗早已听到声音”三人进屋时”她已经坐直了身子。三人见了礼”兰苗命人摆凳子上茶。

锦橙猜到井妈妈专程来送东西”肯定带了于大小姐的话要与兰苗单单独,趁机告辞离去。

她一走”摆好茶果的玉挂跟着出门。

屋里没了人”井妈妈笑说:“我们小姐特地让我来给三小姐道谢”三小姐让人送去的石雕我们小姐很喜欢”一见之后爱不释手”立刻摆在了书案前。”

西峰镇上有个石雕铺子”很小”小到门脸只有两块门板”一看就知生意清淡。兰苗进去看了次”乍看之下觉的所有石雕粗制滥造,但仔细观看,便能体会每一个石雕都有独特的韵味”一句话”这家铺子里的石雕不以做工精细见长。她想于惠宜肯定喜欢”便带了一盒拳头大小的生肖石回来送她。

兰苗客气几句”说:“惠宜姐姐百忙中还让妈妈来一趟”真是”太见外了此“不是很快就要天天见面了么?到时还怕没机会跟我道谢?”

“三小姐说的是。”井嫣妈呵呵笑着,又说了几句闲话”敛去脸上大半笑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捧到兰苗跟前”“这是我们小姐给三小姐的信。”

兰苗接过信。

井妈妈起身:“家里还忙着,我这就回去了。”

兰苗送她出门”心里却有此不安”亍惠宜没几日就要过门”两人很快要见面”她有事吩咐井妈妈带个话就是”可她没有,而是大费周章的借着表达谢意送了一封信来。她不得不猜”这封信很重要。

念头闪过”她用指甲挑开封泥。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劝她不要将外面的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收起信纸”她怔了怔:流言蜚语”什么流言蜚语“

玉挂进来收碗筷”见兰苗发呆,唤了声:“三小姐?”

兰苗搁下信:“这几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传言?”

玉桂下意识就停了手中的动作,眉头紧蹙:“奴婢这几日都在清风馆”没出去过“赵大叔每日都要出门”要不奴俾去问问他?”

兰茵点点头。

玉牲疾步去马厩”又很快回来。

兰苗见她胸前起伏不定”脸色青白”知她肯定打听出了什么”便道:“说吧”反正我都会知道。”

“三小姐,“”玉牲咬着下唇”心里犹豫不决”赵大财虽告诉了她”可也告诉她老太太下令不准将外面的闲言碎语带入府中”片刻后她终是说出了口”“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些嘴碎的”说三小姐娇蛮霸道、恃宠而骄、粗鄙任性“”,说到这里”她悄悄看了兰苗一眼”见兰苗脸上并无怒意又才接着往下说”“又说本来三小姐是卫王妃人选”可皇上得知三小姐品行不端”立刻让礼部的人将三小姐的名字去了,“还说三小姐不甘心失去王妃的位置”又利用去忠州的机会”接近吴王殿下“三小姐”这些话都是市井无知小民茶余饭后的胡言乱语”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兰苗原本早已有了猜测”让玉挂去打听”只是想证实而已。因此这时得知传言内容”心里反而没有多少诧异和愤怒。

她只是在想”这些传言”肯定是围套的一部分。

要不然”市井小民如何得知这些事?还知道的这样详细。

先设计让她撞见吴王泅水”以兰家的势力”逼得吴王妥协”又将当日皇上的话传的市井小民皆知“

一石二鸟。

兰家和吴王都难以幸免。

兰家毁的是名声。而吴王左右为难”娶吧”有皇上的话在前”他娶一个如此不贤淑的女子为妃”离皇位又远了一步:不娶吧”兰家为了名声”也不能放任不管”若是兰家女子因此出家或者自尽”那兰家必定和吴王势不两立。

这圈套真可谓恶毒。

兰苗一直不说话”玉牲心里发急”可口中来来去去的只那么几句劝慰的话。

兰苗无力的摆摆手:“你去吧”我想静一静”还有祖母和娘亲那里”你过去说一声”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能过去请安。”

玉挂犹豫半晌”到底还是出去了。

兰苗在先前的矮榻上躺下。她此时才明白”不是老太太不问”不涛难”而是老太太正忙于处置这事”根本无暇理会她。至于家中其余人,“她这时仔细一想”才记起他们有两日没有和她搭过话了”只是她没有留意罢了。

劲松居里”老太太神情阴郁”连饮两盅凉茶”吓得泰妈妈手忙脚乱去拦阻。

老太太却奋力将茶盅扔到地上。

平常她最看不惯文夫人砸东西”可今日她却砸了杯子!

泰妈妈苦笑道:“老太太”仔细气坏身子,“这事总有办法应对过去的“”

老太太颓然的瘫在椅子上”喃喃说道:“有办法“哪有那么容易,“英莲说”她有办法让皇上点头”我想着”她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皇上总会给她此脸面”这才勉强答应了”没在三丫头跟前表露丝毫,“可是”她那边还没有头绪”传言已经满天飞,,“前一次只是传出三丫头品行顽劣”便已经让兰家在达官显贵之间跌了面子”这次还说她魅惑皇子,,“兰家颜面何在”兰家女儿的颜面何在?安陆侯府那边是太后赐婚”他们不敢说什么”可四丫头呢?你没听刚才那个妈妈说的那些话”贺家退婚之意已经很明显!”

还有一句话老太太没说”她答应吴王和兰苗的亲事”是因为兰英莲要将兰苗过继到自己名下”以后绝对不会牵累兰家”哪里知道”兰家到底还是被牵累了!要是早一步过继”兰家的名声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秦妈妈说:“有吴王殿下和贤妃娘娘在”贺家不敢乱来,刚才那个姚妈妈说那些话”不过是想让老太太难堪”继而主动退亲。紫藤中文

先前是老太太生气”没想那么多”此时慢慢冷静”立刻觉的泰妈妈的话很有道理。贺家的意思很明显”兰家能知难而退因然好”若是兰家不理会”继续与他们议亲”他们碍着吴王和贤妃”半推半就应下也没什么不可。可这样一来”兰芝进门就矮了半截”再也算不得是低嫁。

老太太哼了声”“一个小小的知县”竟然也敢唆使府里的妈妈来跟我叫板!罢了”先不理会他们”等渊哥儿的亲事办妥了再说。是了”你赶紧开库房”取了那套前朝的水墨文房四宝送到于家去”就说是无意所得”宝剑赠英雄”我特地送去给于大人的。你和林夫人说话时留心些”看能不能听出于家对这事的态度。”

泰妈妈应道:“是。”

直到掌灯时”泰妈妈才回来”进了老太太的房间”立刻将门反手关上:“奴婢去于家时”见着于大人了。”

“于大人说什么了?”老太太立刻坐直身子”女眷间遣贴身妈妈互相传信送物”很少由男主人亲自传见”有”那便是有重要的话要这位妈妈带回去。

泰妈妈说道:“于大人只说”三山庵很是不错。”

老太太闻言色变。她本以为于洪特地见泰妈妈”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却没想到于洪只是提醒她”让兰苗出家保全兰家的脸面。她也知道”此时让兰苗出家或者自尽才能全兰家的脸面可兰英莲那边怎么办?

不对“,“若是只为说这此人人皆知的方法于洪不会单独见泰嫣妈“。

那”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大人有没有说别的?”

泰妈妈摇摇头”对于这句话”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老太太低头沉思”电光火石之间她洗然大悟。

于洪这是让她以退为进。

兰家默默将女儿送去庵堂出家”升斗小民或者不为所动”觉的这本就应该”可皇上呢?不说皇上是否知道这中间的内情”只说兰家的人眼下还在北疆和西南为天家拼命”皇上为了安抚兰家”不让兰家寒心也不会坐视不管。

而且”三山庵是兰英莲出家的庵堂”这点皇上也知道”兰苗去了三山庵”至少能让皇上想起兰英莲想起她这些年的赫赫战功。

她想过很多法子”甚至想过上题本”请求皇上彻查此事还兰家一个清白”但这样做”在皇上心里”又会落下侍宠要挟的嫌疑“。

但惟独没想过以退为进。

老太太沉声吩咐:“让三丫头过来。”

兰苗听说老太太叫她没多问”略拢了拢头发”带着玉挂就去了劲松居。

老太太知道兰苗一向聪慧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言明心中想法。说完后”静静的看着兰芮。

兰苗怔洗”老太太说让她去三山庵暂住没提削发一事”可这在别人眼中与削发没有本质区别。她明白”老太太是想让她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是”帝王心海底针”皇上心里如何想”谁又知道?要是皇上也想趁机压制兰家”肯定不会给她生门”那她骑虎难下”瑙衣素食便是她这一辈子的生活“

她抬头”看向老太太”老太太眼里的温和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肃穆严厉。老太太很久没有用这种眼光看她了”她心想”与她相比”老太太还是更珍惜兰家的声名。不过”她没有理由怪责老太太拿她冒险”老太太是一家之长”她要顾及的是家族的利益”而不是一两个孙女。

想到这里”她毅然决然的点头。

如果皇上不给她生门”那便只能说明她运气差。

这些事”从来都不是她能做主的。

看见兰苗点头”老太太松了口气”几个寂女中她最喜欢兰苗”聪明懂事”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选择,“她拉起兰苗的手”紧紧握着”却又什么也没说。

当日晚上”兰苗被老太太留在劲松居”第二天一早”春妈妈送她去三山庵。

三山庵原来的庵主云游未归”而兰英莲又还俗上了战场”庵堂中没有别的姑子在。

泰妈妈留下服侍她。

兰苗笑笑”没阻止。可以服侍她的人很多”玉挂霜降绿杖“哪一个都可以”再不济”还有那么多做粗活的婆子”根本轮不着秦妈妈亲力亲为。泰妈妈这是要看着她呢。

兰苗走后”老太太下令闭门谢客”除了采买上的少数几人”任何人都不能出门。

永宁宫中”贤妃斜绮在贵妃榻上”虽已经是三月”她身上还裹着厚厚的裘皮被子。

贵妃榻旁立着的木姑姑”端着药碗”轻声劝她喝药。

贤妃望着帐顶”只是不理。

“不喝药”病如何能好?”洪亮的声音从寝殿门口传来。

贤妃和木姑姑司时抬头”贤妃木然的挣扎着起身”两侧的小宫女忙上前搀扶。

而木姑姑则掩饰不住眼里的惊喜。自吴王的信从西南送回”贤妃娘娘就病倒了”要是从前”皇上肯定是下朝之后就会过来探病”可这一次”皇上整整二十日没有踏足永宁宫。

几人一司拜下。

景阳帝缓步走近”低头看着贤妃”许久”才道:“都起来吧。”

贤妃起身时”身体晃了两下”一双手稳稳的将她扶住”“将药碗给联。”

木姑姑赶紧将药碗递上”然后摆摆手”和寝殿中的一众宫女蹑手蹑脚的退到门外。

“喝了吧。”景阳帝将药碗递给贤妃”“联记得小时候不想吃药时”你就会说”良药苦口”只有吃了药病才会好。”

小时候,“他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贤妃接过药颦着眉头一饮而尽。

景阳帝在贵妃榻上坐下拍拍身旁的锦褥:“过来坐。”

贤妃站着未动:“臣妾病着”怕将病气传给皇上。”

景阳帝看着她:“上次你也见过兰家的那位三小姐”你觉的她怎么样?”

贤妃惊讶的抬头:“皇上的意思是“”,

景阳帝说:“联想成全善思。”

贤妃迅速将景阳帝的话在脑中过了下。

皇上说的是“成全”,“

她慌忙跪下:“皇上明鉴”一切都是巧合”善思绝没有存任何非分之想。”

“联还没有老迈昏庸知道如何分辨是非!要不是想看看他们的丑态”联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才着手处理这事。”景阳帝双目喷火”隔了许久”他又才说”“兰家将三小姐送去了三山庵”而兰将军将那把玉剑送回来了。”

贤妃从小就在景阳帝身边”她知道景阳帝口中的玉剑指的是什么。先帝驾崩太后扶着毫无根基的景阳帝上位”那时候朝中纷争不断”北疆鞋子趁机扰边。景阳帝御驾亲征”才到大司就被鞋子围困”是兰英莲救了御驾那柄寸长的玉剑就是那时赏给兰英莲的。

贤妃明白”此时兰英莲将玉剑呈给皇上”是想让皇上给兰家一个恩典。

景阳帝又说:“兰将军说想将兰三小姐过继到自己名下”也就是过继到鲁家。”

这些贤妃早已从吴王送回的信中得知。

兰三小姐变成鲁大小姐”不足以安皇上的心”却能表明态度兰家不会插手储位纷争也是这样”皇上才会司意这门亲事。

贤妃迟疑着开口:“当初太后替卫王殿下求娶兰三小姐”皇上曾说兰三小姐顽劣不适合做王妃,“此时若是为兰三小姐指婚”只怕会让人诟病,“…”

景阳帝冷冷一笑:“联只是被逼无奈才应允的”他们敢说什么!”顿了顿”放缓语气“你好好养病”不要胡思乱想联心里有数。”说罢大步出门。

贤妃曲身行礼”等脚步声完全消失”她重新躺回贵妃榻上”细细思考着。

以皇上的睿智”他不可能看不透”兰家的那些赫赫战功”有一半是兰英莲挣回来的”即便兰三小姐变成鲁大小姐”她背后的兰英莲司样不容忽视,“

可皇上却司意了。

看似无奈”其实是圣意如此。

如此看来”皇上心中是赞成善思与兰家联姻的。

要不是这样”任何人做任何事”皇上也不会为之所动的。

卫王便是例子。

三山庵清雅幽静”若是短住”兰苗倒是觉的很不错”若是一辈子住在这里“还是有些孤寂。

她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她要做出清修的样子给别人看”肯定不能带太多的人在身边”所以偌大的三山庵除了她”便只有泰妈妈。

泰妈妈虽说是下人”可几十年没有摸过锅碗瓢盆”头一顿饭花了一个时辰只做了两盘黑涛漆辨不清形状的菜。

兰苗尝了口”没忍住”当着泰妈妈的面吐了出来。

又咸又苦。

泰妈妈讪讪的笑着:“奴婢这就去重新做。”

兰苗拦住她”自己去庵堂后面的小厨房做了两碗素面端出来。

泰妈妈从未见她下过厨”尝了口”惊讶的嘴都合不上”“奴婢从没见三小姐下厨,“…”

兰苗笑着说:“在忠州学的。”

接下来几日”都是兰苗下厨做饭。

泰有福每日要来见一次泰妈妈”就在三山庵的路口”一是送米粮和蔬菜”二是传话于春妈妈。

这日泰妈妈见过丈夫回到庵中”激动的拉着兰苗:“三小姐”皇上给您和吴王殿下赐婚了!”

兰苗晃了晃神”心说”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还不坏”不用伴着青灯过一辈子。

旋即又苦笑”吴王府未必就比三山庵的日子好过“

不过”有姑姑在”不怕的。

踏进东角门”兰芮立刻就感觉家中气氛不一样。紫藤中文人尺面带喜色”这喜色之下”又有着不解或者羡慕”等马车走过”他们便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秦妈妈听不见,可兰芮听得清清楚楚。

“哎”前几天我还担心”三小姐这辈子只怕是毁了…川哪知道皇上竟然给三小姐赐……”

“我说你是糊涂了”咱们是什么人家……兰家的脸面皇上还是要顾全的……”

“总之一句话”三小姐是个有福的。”

兰芮嘴角翘了翘。

有福?见仁见智吧。

马车在前院的大厅前停下”据春有福说”前来赏旨的公公在那里等着她”等她回去才赏旨。

兰苗不禁疑感”难道赐婚的圣旨非得等她回去才能言?

下了马车”她听见前厅内笑语连连。

秦有福进去禀报”然后锦橙出来请她进去。

她吸了一口气”随锦橙往前厅走”步步如同踩在刀尖上”她明白”从一刻起”她的命运就永远与吴王绑在一起了”分不开”扯不断。

走进前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灼热的让她心神洗惚。

没等她看清厅内的情形”老太太已经唤她过去给前来官旨的严公公行礼。

她依言走上前。

然后摆香案”言旨。

兰苗跟着老太太”老太太跪下她便跪下”老太太谢恩她便谢恩”老太太起身她便起身……就像一个扯线木偶”而这根线”还是无形的。

在忠州时,她明明答应了姑姑,心里也做好了嫁给吴王的准备”但此时听见那细细的声音”她心里还是莫名的悲凉和无奈。

自从她重生以来”很多事”看似是她努力就改变了,比如在众人心中的位置,恍如毁掉与卫王的亲事……可这时想来”其实她什么都没有改变”她不能选择在哪里活着”不能选择怎么活着”不能选择独身还是成亲生子”更不能选择跟谁成亲生子……

她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自己过的快乐些舒服些。

“咱家恭喜三小姐。”严公公笑眯眯的看着兰苗”言语很客气。

随着他的话”所有人又看向兰苗。

也都瞧见了兰苗茫然的神情和微红的眼眶。

老太太微微辇眉”然后宠溺般的笑起来”对着严公公说:“这孩子,大喜的日子流什么眼泪……公公不知道”前几日她吃不下睡不着的”今日肯定是喜极而泣。”

老太太这样一说”所有人都觉的肯定是这么回事。声名已毁的女子”峰回路转”一跃成为皇子正妃,谁能不喜?

严公公笑道:“鲁小姐快别伤心”皇上已经查明事情真相”现在大家都知道您是替平叛大军送粮草才去的军中,是胆识谋略都不输于丈夫的女中豪杰……那些个叛军头目”被吴王殿下和英莲将军打的毫无反击之力”竟然心存歹念”往鲁小姐身上泼脏水,好离间两位主帅”趁机得以喘息……可惜,他们那些个脸腆的心思”被皇上识破……”

兰芮惊愕的看面严公公。

原来那些流言”是被景阳帝用这样的说辞掩盖过去了……

她成了英雄”兰家的声誉犹在”皇上英明”皇子之间从未有过涛隙”更没有互相暗算诋…

一个谎言”将所有的事情都掩盖过去了。

这个谎言”骗得了天下普通百姓”却骗不了朝堂上下的权贵功勋”不过”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只怕权贵功勋们不信也得哄自己相信。

严公公笑眯眯的看着兰苗”目光诚挚”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兰芮定了定心神”她想起了严公公所言的圣旨”圣旨里好像说的是“鲁氏长女名芮…”还有”严公公唤她“鲁小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还没理出头绪”那边老太太已经请严公公和两个小内侍去吃茶。

严公公连连摆手:“谢兰老夫人”咱家出来时辰不短”还要回宫去跟圣上复命”改日再来叨扰。”

老太太没强留”跟兰千骑使了个眼色”兰千骑往严公公手中塞了东西”然后送出门去。

赵夫人和吴夫人等纷纷上前跟兰苗道贺。

兰芮心思不在此”只看向老太太”“祖母”孙女怎么成了鲁氏长女……”

屋里所有人都有此疑感”只是没机会问罢了”此时兰苗一说”他们都住了口”静静等着老太太回答。

其余人不明内情老太太清楚”可她没想到兰苗竟也不知道”微微愣了下”摆手示意众人回厅中落座。

众人依次落座”静待上首的老太太开口。

老太太只默默的吃茶”一直等到兰千骑回转”她才悠悠将茶盅放回高几上,略清了清嗓子:“英莲虽成亲”可她和鲁姑老爷毕竟上了年纪”又常年行军打仗”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族长体恤他们”所以提议将三丫头过继到他二人名下……”

兰芮洗然大悟”她曾百思不得其解”姑姑为何会突然与鲁先生成亲……现在一切明了”姑姑将她那次说的话记在了心中”一直都在为过继她做准…

不对”过继这事提的太巧了些”正好赶上赐婚这个当口提出来”肯定另有原因”至于什么原因”又肯定与她和吴王的亲事脱不了关系。

而其余众人神色各异。

老太太继续说着:“这事早在他二人成亲之初就提了出来”只是他们一直在西南”祭祖上鲁家族谱等事宜一直拖着未办”恰好这次皇上赐婚”礼部的人前来比对三丫头的生辰八字”我便将这事禀了上去。”

赵夫人等老太太说完”笑道:“大伯父真是糊涂”英莲姑奶奶担心膝下空虚”理当过继一子养老送终”可大伯祖父怎么提议过继三丫头?三丫头是女儿”终究要嫁出去”到时英莲姑奶奶和鲁姑老爷需人端茶递水”岂不是还要禀明吴王殿下”放她时常回娘家?”

赵夫人以玩笑的语气说出这番话”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并非玩笑话”谁家过继子嗣不是为传宗接代?偏兰英莲过继了兰芮。这般行为”很让人费解。

兰芮却知道为缘由:姑姑不过想将亲生女儿用合情合理的方法养到自己身边而已。

老太太早料到旁人对这事会有此疑问”因而她早已备好说辞:“族长自不会行如此糊涂之事”只因英莲喜爱三丫头”觉的三丫头行事很对她的脾性”这才点名要过继三丫头。而我们这样的人家”端茶递水自有下人去做”过继孩子不过是告慰心里的空虚罢了。再说”英莲新婚”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末一句话的意思”是告诉众人”兰英莲还有可能生子”没理由让过继来的孩子占去嫡长子的位置。

这番话合情合理”赵夫人以己度人”认为老太太最后一句话才是真正原因”便了然一笑”完完全会的信服了老太太的话。至于文夫人吴夫人等几位”他们都知兰英莲行事异于常人”不敢以自己的心思去猜测兰英莲的动机”倒也有七八分相信。

见自己的话成功的解了一众人心里疑感”老太太端起茶盅浅酌”而她的目光一直没离弄过兰苗的脸。

从进门起”这张脸上神情变换数次”初进门时沮丧”听闻过继一事时惊诧”此时淡漠”唯独没有皇上赐婚时应有的喜悦。

兰英莲从西南送回的信中”详细描述了兰苗撞见吴王泅水的情形”她一直认为兰苗机警聪慧”所以心底总有一两分不信兰苗会跳入别人设好的圈套中”除非是她自愿跳入翩翩少年近在眼前”兰苗春心萌动在所难嘉”何况这翩翩少年身份尊贵性情温和。

直到今日从兰苗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悦”她才完全相信。

心思转过”再看兰苗”目光温和:“祭祖入族谱须得等英莲和鲁姑老爷回来后才好张罗”但皇上今日的圣旨已将你过继一事点明”不出半日”京城有头脸的人家都会知晓”你明日就搬入皇上赐予你姑姑的宅子吧。从今往后”你再不是兰家的三小姐”而是鲁家大小姐。”

“是。”兰苗起身”缓步走到老太太跟前”伏地跪拜。

再起身”她看见老太太眼眶发红。

她想”老太太对她”还是有不舍吧。

老太太说:“今日人齐”你就此与他们别过吧。”

兰苗默默的走到文夫人跟前拜别”她没去想从前的种种”因为她知道”从今往后文夫人便不再是能左右她命运的人”以前的那些”她不想也罢。

文夫人抽出锦帕擦拭眼角:“以后好好的侍奉英莲姑奶奶……别忘了你我十五年的母女情分就是。”

兰芮又依次与二房三房的人拜别。

一时间”厅中憨云惨雾”抽泣声此起彼伏。

兰芮突然觉的这就像一出戏”厅中每个人都是演员。

“回老太太”大少爷回来了。”秦有福洪亮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抽泣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同时看向厅外。

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挺拨身影矗立厅门外”威武冷肃”赫然一个铮铮铁汉”离京时他身上那如春风般的和煦荡然无存。

心思涌动,兰芮将锦袋收下,跟玉桂使了个眼色,然后借口有事要办,吩咐玉桂陪着景园吃茶。紫藤中文

吴王人在西南,却送信回来点名让景园给她送建工图和王府人员名单,可见景园深得吴王信任。这样的人,必定知道吴王许多的事情。她留玉桂在此,是想让玉桂套话——许多话她不能张口,玉桂却能毫无顾忌的探问。当然,她也没指望从景园口中问出什么王府的秘辛,只是想知道些大概情况罢了。

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前,她无数次说服自己认命,听从亲娘的安排,但心底最深处,依旧抵触吴王。所以,对于吴王及吴王府的情形,她几乎闭口不提,更没想起来要去打听。

现在她知道这一切无从改变,她要顺利的在吴王府站稳脚跟,便必须了解吴王,了解吴王府,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想到这里,她失笑,下意识里,她其实并没将成亲看做是喜事,而是当成一场战争。这场仗打得好与不好,直接关系到她以后能否在吴王府过上相对安稳的日子。

她得好好准备了。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容的从躬身送她的景园身边走过。

景园低着头,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兰芮。

形容举止落落大方,眉宇间带着平和的笑容……没有传言里的骄纵,也没有传言里的粗鄙,更没有传言里的凶神恶煞……看着应该不是很难相处的人。

他轻轻的松了口气:传言果然当不得真。

从偏厅出来,兰芮直接回了她所住的荒芜居,进屋后她立刻解开锦袋上的丝绳,从里面抽出厚厚的一摞金华五色笺。

所谓建工图,就是吴王府的格局图,兰芮没见过这时代其他的建工图,不过这一副倒是简单明了,厅堂廊庑花园一目了然,她看过一遍,便对吴王府有了七八分的了解。

当她翻到人员名单处时,愣了愣,为首的一人,身份介绍赫然写着“子”。

也就是说,吴王已有儿子。

她之前没问过,也无人跟她提过。

吴王尚未娶妃,那这孩子只能算庶子……

庶子生于正室夫人进门前,一般来说,这是礼仪之家的大忌,等于是落了正室夫人这一族人的脸面,家世稍好些的,都不会将女儿嫁入这样的人家。不过现在看来,这不成文的规矩显然对皇家不适用。

兰芮很快恢复平静,吴王今年十八岁,这时代这般年纪的男子大多都儿女成群了,他没娶正妃,收几个通房纳几房妾室于他的身份来讲,实属平常。不是说农夫多收三五斗也还娶一房妾么,何况他一个堂堂皇子。她原本就不是奔着与他相亲相爱去的,只是搭伙过日子,两人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至于其他的,她真的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所谓无欲则刚,大抵就是这意思吧,她对吴王没有期望,最后也不会有失望。

话是这样说,但看着“庶子”两字,她还是觉的格外刺眼。

哎,到底不是这时代的人。

她仔细找了找,单子上面没有列出侧妃、夫人、妾室的名字。

看来那孩子可能是某个没有名分的通房所生吧。

生了庶子,却没有名分,这算不算是吴王尊重未来正妃?

她笑笑,接着往下看,除了王府长史等官员,还有几个人她特别留意了下,一个名叫花姑姑,是吴王的乳母。还有两人,一个叫做丁香,一个叫做秋寒,是吴王开府前就在身边服侍的大宫女,负责吴王的生活起居。还有她在忠州见过的山青和方才见过的景园,同丁香秋寒一样,是吴王从皇宫中带出来的内侍。这五个人,应该是吴王最为信任的人,其中又以花姑姑为最。

希望这几人都是直爽没有花花心思的……

玉桂送走景园,进门看到的情形是,兰芮托腮,凝眉望着手中的金华五色笺发呆。

她轻声唤道:“小姐?”

兰芮顺手将纸笺丢在身侧的香几上,扬头问:“景园走了?”

玉桂点头:“走了。”

“可问出什么来了?”

玉桂闻言神色一黯,走到门边往外看了眼,见霜降几人在穿堂挂纱帘,这才将门掩上,走回兰芮身边,语声凝重:“小姐,景园说,吴王殿下已育有一子,现年两岁,生母是吴王殿下从宫中带出来的大宫女,叫做水怜……”说着侧目小心翼翼的观察兰芮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暗暗诧异。

须知她方才听说时,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小姐怎么完全没当回事?

兰芮将她的诧异看在眼中,什么也没说,只把香几上的名单递给了她。

玉桂惊讶的接过,匆匆扫了眼,说道:“原来小姐已经知道了。”想了想,她旋即笑起来,“吴王殿下将小郡王列在首位,看来是存了跟小姐坦诚相待的心思。”

兰芮笑笑。吴王事先并不知道她没听说过这事,何来坦诚相待一说?不过,由这张名单的排序,可看出吴王对这位儿子非常重视。即便是在与她议亲的时刻,也没有打算有丝毫的遮掩或者隐瞒。

“景园还说了哪些关于水怜的事情?”相对于孩子,她更感兴趣的是孩子的生母。

玉桂一愣,面露讪然:“奴婢听着小郡王的事情太吃惊,就忘了问……”

这倒在兰芮的预料当中,她摇摇头,压下这事,询问玉桂从景园口中得知的其他事情。听着听着,不由感叹,这景园果真是个聪明伶俐的,他所说的,与吴王送来的单子上的内容大同小异。一席话说下来,既没有得罪兰芮,又一句不该说的都没说。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就是玉桂开口问,他不愿意说的话,只怕玉桂也问不出什么来。

接下来几日,兰芮都在忙着整理房舍。好在宅子有八成新,家俱器皿一应俱全,无需整修和重新添置东西,不然她手中无钱,只有干着急。

安顿下来,她便给西南去了一封信,将回京后的事情详细讲明。

只是西南一直没有回信,她平静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期间兰芝和兰波来做过一次客,兰茉因婚期近在眼前,不便出门,只让两人带了前朝云鹤先生的一幅工笔画作为贺礼。于惠宜也让井妈妈送了贺礼来。

屋舍收拾齐整,她派霜降去请兰渊过府做客,可连去了两次,都没遇上人,不是与旧友踏青,便是去探访袍泽的家人。

兰芮微微有些失望,一想后又释然,他成亲后便要回北疆,在京城的时日极短,肯定有许多事情处置,忙的脚不沾地实属正常。

转眼到了三月二十六,兰渊成亲在即,老太太派秦妈妈来接她过去做客。

听秦妈妈说“过府做客”这几个字时,她有些恍然。

做客……

到了兰家,看着处处张灯结彩,人人喜笑颜开,兰芮忍不住微微激动。

大哥……大表兄终于要娶亲了…….

拜见了长辈,老太太还是将她安置在清风馆暂住。

晚饭时,她终于在饭桌上见到了兰渊。她念着兰渊上一次在槐树胡同落荒而逃,这次便格外留心,可一餐饭下来,兰渊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丝毫不见异样。

她慢慢的将心放回腹中。

饭后,兰芮本来想与兰渊好好的说会儿话,可还不及开口,老太太便吩咐兰渊去劲松居试礼服。她只得独自回了清风馆。

二十七又是一日没见到兰渊。

到了正日子,兰家忙成一团,兰芮现在作为客人,搭不上手,只闲闲的在清风馆吃茶看书。不知老太太怎么想的,这一次没让她出去陪客。而兰芮也不愿意去陪着那些功勋家的夫人说笑,倒乐的享受这份清闲。

“表小姐,老太太说,花轿就要到了,请您去望月斋,一会儿陪着大少奶奶说说话。”锦橙风风火火的挑帘进门,额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两滴汗。

兰芮丢下书便往望月斋走,她突然很想看看兰渊穿礼服的模样。

到望月斋,新人还未进来,杨桃将她请到厢房暂歇。兰茉、兰芝、兰芸三人早已在此等候,几人打了招呼,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打发时间。兰芮一边听着,一边留意外院拜堂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望月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竹声……

有人在门外说:“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来了……”

兰芮急忙走出厢房,抬眼看去,正好看见一身大红礼服的兰渊和身着凤冠霞帔的于惠宜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往正房走。

兰渊也看见了兰芮。

她……怎么在这里?

四目相对,兰渊这些日子强压下去的痛苦慢慢从心底涌上来,一股脑儿堵在了嗓子眼上……

他的双腿竟像灌了铅,再也迈不动步子。

旁边的喜娘见兰渊停步不前,用蚊子嗡嗡般的声音提醒:“大少爷……”

这一声,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淋下,兰渊一下子清醒了,别开头,攥紧手中的红绸,一步步的往洞房走去……

他停顿的时间太短,除了亦步亦趋的喜娘,其余人都未察觉。

新人进了喜房,一众婆子也跟了进去。紫藤中文

兰茉和兰芝两人亲事已定,心里多少都对喜房里的规矩好奇,只是都不好明言,各怀心思的拉着兰芮和兰芸往喜房去。四人走到门口,被一个抿着嘴笑的婆子拦住了:“小姐们,你们得等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喝过合卺酒才能进去。”

兰芮和兰芸本来没多想,听了这话便退到院中。而兰茉和兰芝两人,想起合卺酒要新郎新娘交手而饮,双颊同时泛红,低头走到一边。

片刻之后,新房里传出礼成的声音。

先前那婆子来请她们四人过去。

兰芮想见于惠宜,当先走在前头,兰芸跟着她,方才跃跃欲试的兰茉和兰芝,这时反而落在了后面。

四人在门口遇上了正往前厅去陪酒的兰渊。

方才早已知道兰芮在门外,兰渊这时再见兰芮,心里的痛楚犹在,但脸上却瞧不见丝毫来。

兰芮笑着抱拳,用的是习武时的规矩:“恭喜大表兄!”

看见她眼中的促狭,兰渊忍不住想像从前那样去敲她的头顶,可手举了一半,他又颓然放下。

以后再不能这样做了。

他胡乱答应几句,便说:“前面宾客还等着我去敬酒,你们快进去吧。”然后落荒而逃。

他走的太急,兰芮几人都觉的有些莫名其妙。

兰芸小声嘟囔:“原来大哥也会害羞。”

一句话,将留下的人逗笑了。

有婆子让她们进去。

屋内红彤彤的一片。

兰茉、兰芝和兰芸三人都被眼前从未见过的景象吸引。

而兰芮则径直走到瓷娃娃般的于惠宜跟前,上下打量,口中啧啧有声的夸赞,“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波传情,大表嫂今日真真漂亮。”

于惠宜性格爽直,但今日是她新婚,总有些磨不开面子,听兰芮夸赞,脸红的能滴出血,待听她叫“大表嫂”,怔了怔,想起近日压在心里的疑惑,收起羞涩,正色抬头看向兰芮。方要张口询问,兰茉三人已走上前来与她说话,她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压了回去,从手边拿出早已备好的礼物出来分送。

于惠宜曾来过兰家做客,兰茉几人都见过她,这时再见,便少了许多拘谨,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乎。

兰芮仿佛记得新娘子担心内急不好解决,从早上起来便不能进食,就悄悄问于家来的一个婢女:“你们小姐可曾吃过东西?”

那婢女很是感激:“小姐从昨儿晚上起就没用过饭了,只上轿前吃过两块糕点垫了垫……”

这都快二十四小时了……兰芮微微惊讶,回头看了眼眉间带着疲惫之色的于惠宜,走到门边,吩咐守在那里的玉桂,“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拿些过来,记得要清淡些的。”

先前跟兰芮说话的婢女也跟了出来,“让奴婢跟这位姐姐去吧……”顿了顿,笑着解释,“顺便去认个门,不然一会儿我们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奴婢们还不知道去哪儿张罗……”

兰芮点点头,心里却暗暗奇怪。

陪嫁的下人进门,诸事不熟悉,偏新娘子有许多事非她们不可,这时望月斋的旧人就应该领着去认认门……

杨桃一向行事稳妥周全,今日怎会这样疏忽?

她略迟疑了下,拉着从身边走过的小丫头,“就说我有事,将杨桃叫到喜房这边来。”

那小丫头应声去了,不一会儿,杨桃匆匆过来。

兰芮摆手止住她行礼,笑道:“于家过来的人,姐姐带着去认认门吧。”

“啊……”杨桃猛地拍着自己的额头,“瞧奴婢这记性,竟忘了这一茬……亏得表小姐提醒,不然准得闯下大祸来……”

兰芮笑笑:“今日事忙,姐姐忘了也难免。”

重新回到喜房,兰芮敏锐的察觉气氛不对,兰芸正在念诗,每个人都笑着,却都有些勉强,没了先前的融洽。兰芸看见她,仿佛见到了救星,笑问:“鲁表姐去哪儿了?”

担心于惠宜对杨桃有看法,兰芮只说吩咐玉桂去厨房取饭的事情。

于惠宜道谢,兰芸惊呼:“哎呀,我怎么没想起来……”

兰茉也在一旁附和。

只兰芝一人表情讪讪的。

兰芮看见这样的情形,大抵便有几分明白,肯定是兰芝又说错了话。

气氛又慢慢缓和,几人说着闲话。

过了一会儿,玉桂端了八宝什锦粥和几碟小菜进来。

估摸着前面的酒宴就要结束,猜想兰渊快要回来,怕耽误了两人洞房花烛夜,几人趁机告辞。

出了望月斋,兰茉嘴角扬起一个讥诮的笑容:“大嫂才进门,便一个劲的追问于家底细,让大嫂听着,咱们家像怎么回事?”

兰芝回瞪兰茉:“你们说起于家,我不过是说了句,江南织造可是一般人求不来的,你犯得着当着大嫂的面瞪我吗?”

半斤八两……

兰芮微微叹气,但她现在不是兰家的女儿,更无需在文夫人跟前小心翼翼的,她懒的去调停,无视两人的争执,默默的往前走。

兰芸跟上来,扯了扯她的衣袖,抿着嘴小声说:“鲁表姐不用担心,二姐姐和四姐姐见天的呛几句,明日就会没事的。”

兰芮忍不住笑起来:“我不担心……我与两人相识又不是一两日。”

兰芸扑哧一笑。

兰芮与几人在清风馆外的甬道上分了手。

隔日她起了个大早,准备辞别了长辈回槐树胡同。

哪知才走到劲松居门口,她便听见老太太怒不可谒的声音:“你说什么!”

“奴婢问过杨桃,说大少爷昨儿晚上喝醉了,回去后倒头就睡……新郎喝醉酒,洞房花烛夜没圆房的又不止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这一对……老太太千万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说这话的是秦妈妈。

兰芮讶然失笑,没想到大表兄的洞房花烛夜会这样糗……她下意识的扫了眼四周,见玉桂等人神色如常,才明白这又是她那异于常人的听力在作怪……她连忙收起异色,神色如常的往院内走。

上房内,老太太铁青着一张脸。秦妈妈说的话很在理,但,她知道的更多,所以需要忧心的也就更多。昨晚可以用醉酒掩盖过去,但今晚呢?要是兰渊再借故不与于惠宜圆房,她如何跟于家交代?

“老太太,先梳洗吧,今日事情也不少,一会儿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还要认亲……”

老太太压下心里的忧烦,微微颔首。

锦橙进来回禀:“老太太,表小姐来了,说是来辞行。”

听是兰芮,老太太神色变幻数次,终是淡淡的说道:“让她进来。”

兰芮知道老太太心情不好,简单明了的表明来意。

老太太压下心里情绪,淡淡的嘱咐了兰芮一通,然后吩咐秦妈妈送她。

认亲之后,老太太留下兰渊说话。两人说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只知道第二日秦妈妈去望月斋,拿回了元帕。

望着洁白绸巾上绽开的那一点红色梅花,老太太长吁了口气,眼眶不知不觉湿了。

他总算还顾忌着兰家的体面。

兰渊婚后只在京城停留了半月便回了北疆。临行前,他去过一趟槐树胡同,与兰芮说了些闲话,然后委婉的表明,兰芮成亲时,他大概不能赶回来。

他在北疆没有担任要职,想回京一趟不算难事,只是,他不想回来,不想看着她嫁作他人妇。

兰芮不知他的心思,只想着军中纪律严明,他虽是兰家大少爷,但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便大方的表示不在意。

她的心底,多多少少有些遗憾。

毕竟,她重生以来,兰渊是第一个待她好的人。

不管她喜不喜欢这门亲事,成亲的时候,她还是希望至亲在身旁的。

兰渊走后没两日,于惠宜来了槐树胡同做客。

因那天在劲松居听到的话,兰芮从她进门起便悄悄打量了她好几次。

眼角眉梢全是遮不住的笑意,显然,她对自己新婚很满意……

这便是说,第二日肯定圆房成功了……

兰芮忍不住用胳膊肘碰碰于惠宜,“大表兄对你可好?”

于惠宜脸上一红,嗔怪的拍了她两下:“还没出阁呢,就开始口没遮拦了。”顿了顿,轻轻的说,“大少爷是个温和的人,对我也是温言细语的……”

兰芮放了心。

两人进了上房,于惠宜想着来此的目的,正色说道:“井妈妈每次都说你没事,但我就是不放心,恨不得亲自来看看……直到那日在喜房里亲眼见了你,这才稍微安心些……”

兰芮心里暖暖的:“谢谢大表嫂挂心。”

“你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仔细我不来了……”于惠宜瞪了她一眼,“父亲说,你和吴王殿下的亲事,只怕是皇上的意思……”

兰芮不可思议的抬眸:“这怎么可能?”犹豫再三,她还是没有说出在忠州撞见吴王泅水一事。

于惠宜说:“父亲说,皇上目光如炬,怎会看不出京城流言的蹊跷?任由流言传的沸沸扬扬,实则是这流言符合了皇上的心思。”她目光一转,轻笑起来,“所以,鲁表妹大可放心,你就是皇上心中属意的儿媳人选。”

兰芮怔恍,于大人浸淫官场几十年,徐徐升迁,自有一套猜测圣意的心得,他这样说,虽有安慰她的意思在里面,但也并非信口胡言。

难道说,皇上一直就是乐见其成的……

不管皇上如何想的,但兰芮心里此刻却是大定。

皇上不讨厌她,贤妃想必也不会太讨厌她,以后在吴王府站稳脚跟,又相对轻松了一点。

兰渊的亲事才忙完,兰茉出嫁的日子又近在眼前。

——这章做过修改,各位亲可以重新回去看看——

兰茉出嫁之后,天气慢慢转热,兰芮换上了轻薄的夏衫。紫藤中文

这一个月,京城上到功勋显贵下到贩夫走卒,有了新的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由礼部甄选、帝后点头的卫王妃人选落定,安陆侯府三小姐胡春意。

而兰芮,在这一个月内自己当家作主,将门户一闭,关着门过小日子,倒是她重生以来最为舒心的一段。

五月初西南的战事总算明朗,播州大捷,杨铁明阵亡。各路叛军以杨铁明为首,杨铁明一死,叛军立刻犹如一盘散沙,审时度势下纷纷投降。

到了五月中,终于有确切的消息传回,平叛大军于五月下旬班师回京,六月初一抵达京城。

六月初一辰初,一辆宽厢轿车从槐树胡同出来,直奔安定门。德胜门出征,安定门班师,兰芮要去安定门接她的至亲。她知道兰英莲待她好,但那些好是对这副身体的,她承了这份情,到底不能心安理得,只能尽可能的去回报这份情。

马车直接在安定门瓮城内的箭楼前停下。瓮城内的箭楼正中有座真武庙,她猜想娘亲入城后肯定会先进宫面圣,她在此等候未必能见着人,就算能见着人,只怕也只能远远的看上一眼,但她还是想来此碰碰运气,因此头两日便让钱贵来了趟真武庙,与庙祝议定,她今日可在庙中等候。

此时尚早,庙祝直接将她领进一间厢房。

外面渐渐传来锣鼓声欢呼声汇聚而成的喧闹声。

京城百姓都知今日平叛的将士班师,全涌到安定门附近的街面上看热闹。

午时许,喧闹声越来越大,庙祝前来禀报,说平叛将士已在安定门外。

兰芮微微激动,随庙祝上了箭楼,从箭窗往下看。

守城的卫兵都知兰芮的身份,一路并无人阻止。

“小姐,那是夫人……”玉桂激动的低呼。

兰芮也早已看见。

高大的健马上,兰英莲头戴红皮盔身着炝金甲,威风凛凛,行在大军之首,尤为夺目。

兰芮还看见了行在大军之首的另一人吴王。

同样是身穿甲胄,同样的威武,同样的摄人心目。

玉桂悄悄的瞄了兰芮一眼,只见兰芮目不转睛的盯着箭楼外,但只要细心,便能发觉她的目光只在兰英莲身上打转。

她不由得轻轻摇头,吴王气度不凡,怎么就不能引小姐侧目呢?

果然如兰芮先前所料一样,她根本没机会和娘亲说话。对此她早有预料,倒没觉得失望,等大军过去,她片刻不留的从真武庙出来。她备好了食材,还要赶回槐树胡同做饭,她的手艺并不比厨娘好,但这顿饭贵在心意。

马车从围观的百姓中走过,议论赞扬的话不绝于耳,当然,大多数围观者,都对这位大陈开国以来唯一的女将军好奇。

兰芮一路听着路人各色议论,微微含笑,心里暗忖:娘亲,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算是个奇迹吧。

她恍神的这会儿工夫,马车突然停下来,玉桂探身问赶车的刘老十:“刘大叔,怎么停下了?”

刘老十还不及回答,车外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鲁小姐有礼了。”

玉桂吃了一惊,飞快看向兰芮。

车在人群中行走,兰芮并未察觉有人靠近,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她也是吃惊,不过脸上却没表露出来,更没贸然挑帘张望,只向玉桂打了个眼色,示意由她说话。

笑话,在忠州见过鬼,她还不知谨慎,那她这些日子的罪便是白受了。

玉桂从小在兰芮跟前服侍,立刻会意,恭声说道:“车外公子有礼,我们小姐有要事在身,还请公子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

外面之人突然放声大笑:“骄纵蛮横的鲁小姐竟也学会虚言假语,本王倒是长见识了。”

这话说的极为不尊重。

兰芮和玉桂脸色同时一变。

不过,兰芮色变,不是因这句话不尊重,而是猜到了车外之人是卫王。虽只见过几次,她也看出卫王是心思缜密之人,这样的人,除非别有用心,否则根本不可能做出当街阻拦女子车驾的举动。

而且,她所乘的马车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饰物,卫王却能从上百辆的马车中一眼认出,这足以说明卫王是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想明白,她心下一凛,附在玉桂耳边嘱咐两句。

玉桂点头,向车外之人说道:“我们小姐说,殿下若有事吩咐,可派人去槐树胡同,若是我们小姐能办的,一定竭尽全力……只是现在,我们小姐赶着回家,实在不便多作停留。”

兰芮想的明白,此时她不能左右卫王的言行,她能做的,只能不错礼节,然后尽快离开。

卫王是皇子不假,但她如今吴王妃的名份已定,算起来,她是卫王的嫂子,长嫂如母,若卫王再出言不逊,便是不敬尊长……

车内的反应出乎卫王的意料,他饶有兴趣,双目微醺的打马靠近车厢:“本王专门在此等候,是有一事询问。那次在宁远伯刘家,鲁小姐是如何看出本王藏身之处的?”

听卫王毫不避讳的承认专门等候,兰芮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迅速又将他的话在心里过了遍,然后又附在玉桂的耳边说了两句。

玉桂说道:“我们小姐说,她之所以能发现,只是因殿下的佩剑在阳光下反光。”不等卫王有所反应,她吩咐刘老十,“刘大叔,我们走吧。”

“是。”刘老十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骑马横在车前的侍从装扮的人,他方才听得明白,那身穿紫色锦衣的可是皇子,他哪里敢硬闯,所以虽答应了,但手里的马鞭却不敢扬起来。

兰芮面色微沉,正待吩咐玉桂再传话,车外的却传来卫王吩咐侍从让路的声音。

她轻轻的吁了口气。

车再次启动,兰芮掀起车帘一角,往后看了眼,卫王一袭紫衣端坐骏马上,满目含笑的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这样的情形,让她心里跳了下,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卫王的神情好似依依不舍……

至少外人看来会如此。

她突然明白过来,卫王当街拦车,不是想跟她说什么话,而是想造成旁人误会的假象。

他想让什么人误会?

她迅速撩起车厢另一边的车帘。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什么也没看见。

或者,是她想太多了?

她很快摇摇头,卫王不是那样无聊的人,不会无端对着一辆远去的马车傻笑。

看她这样,玉桂也跟着紧张起来:“小姐,是不是又出事了?”

兰芮颦眉说:“没事。”她很快定了定神,细想了下方才的言行,并未发觉有何不妥,这才扬声吩咐刘老十,“刘大叔,将车赶快一点。”

玉桂察觉兰芮不想说,便闭嘴不言。

回到槐树胡同,还不及下车,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你们怎么这时才回来?”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兰芮方才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她掀起车帘,纵身跃下马车。可当她稳稳的落地时,她才发现自己遇上了大难题。

她张不开口称呼鲁先生为“父亲”。

这与年纪无关,虽然前世她过世时已三十岁,但她也曾叫过同样三十岁的文夫人为“母亲”,何况鲁先生现在四十三岁,只是……怎么说呢,叫惯了“鲁先生”,她一时改不了口。

不过,鲁先生没给她太多犹豫的机会,见她下车,立刻飞起一脚横踢过来。

她下意识的躲避。

两人过了四五十招,同时停手,兰芮笑问:“父亲何时到家的?”话一出口,她便愣住了,方才思虑再三叫不出口,可这时竟然随口就将“父亲”两字说出来了。怔愣之后,她只觉轻松,仿佛去了身上的千斤重担。

鲁先生也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嘿嘿笑起来,摸着自己后脑勺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不住的念叨着“好”。念到最后,他眼眶微微发涩。

他何德何能,黄土埋了半截的人,捡了个妻子不说,还得了个女儿!

即便只是名义上的,他这辈子也知足了。

“娘亲可是进宫了。”这一次更顺口。

鲁先生笑说:“将军要进宫面圣,我位卑职低,一时无事,便先行回来了。”

玉桂远远看见胡同口有马车过来,便笑着说:“老爷和小姐在大太阳底下站着,仔细中暑。”

鲁先生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闻言频频点头,乐呵呵的转身往院内走。

兰芮展颜而笑,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门,鲁先生突然停下来,抬手一指:“看看你可喜欢。”

兰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乱石铺成的石径上,堆放着十来个竹筐,至于竹筐里所装何物,她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

“父亲,这是什么?”兰芮疑惑的看着鲁先生。

“上次在忠州,我差你一份见面礼,这是补上给你的。”鲁先生挠挠头。

“没想到父亲还记着。”兰芮吃惊的说,上次在忠州,她担心鲁先生在属下跟前失了面子,这才说出欠着的话,“怎么这样多?”

她几步走到竹筐跟前,一一看过去,里面所装的东西让她咂舌,从蜀锦蜀扇等蜀地特产到各色皮筒子,应有尽有,租个铺面便可直接开杂货铺子了。

鲁先生跟过来,搓着手笑道:“我不知你的喜好,路过成都府时,看着好物件儿,便都买了些……谁知等各家掌柜将货物送到驻地去,竟然装了十五筐。”还有一事他没好意思说,东西送去驻地时,他才发现手边的银钱不够,最终还是兰英莲拿了一块羊脂玉配当了,这才将货款结清。

兰芮低着头,眼角微湿。能有人这样待她,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她没说话,鲁先生有些忐忑:“怎么,没一样是你喜欢的?”

兰芮轻轻摇头:“不是,我都很喜欢。”

鲁先生完全放了心:“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何况我带了二十人同行。紫藤中文”

二十人?!

难怪会有十多筐的礼物!

想着当时的情形,兰芮忍不住大笑。

从前鲁先生教授她拳脚的时候,性子洒脱率直,但说话行事总带着些郁郁之气,而他这次回来,洒脱中间又多了些热情,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

这场婚姻,将他完全改变了。

兰芮暗暗唏嘘。

像鲁先生这样纯粹的人,真的很容易满足,都说容易满足的人一辈子都活的很开心。

笑过之后,兰芮吩咐玉桂找人将竹筐搬去荒芜居,然后与鲁先生道:“稻香居的上房我已经让人拾掇出来,父亲先去看看可有要改动的地方,若是有,我马上差人去挪东西,若是没有,父亲便先歇一会儿,等娘亲回来再摆饭。”

鲁先生微愣了下,随即目露惊喜:“好好......”

他和兰英莲都清楚,他们成亲只是做了一场戏,是假的。所以,他们在军中虽同帐而居,但营帐的中间拉着一道帘子,形同两间房。更多的时候,兰英莲以他需要巡防为由,让他与巡防的将士宿在一起。对此他没有丝毫怨言,但心里还是隐隐期望自己能和兰英莲成为真正的夫妻。

现在回了京城,又与兰芮同住,情形肯定与军营不一样,毕竟在忠州时,没有兰英莲的允许,谁也不敢去他们的营帐……

这次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者,两人能弄假成真。

两人到了稻香居,兰芮将房内的格局简单的做了介绍,然后笑问:“父亲觉的还有什么要改动的?”

“一切都好,不用改动。”鲁先生笑着点头,心里却微微失望,稻香居内的上房偏偏连着两间耳房,虽说一间做了盥洗室,另一间堆放着杂务,但只要有多余的房间,他心里的那些想法就别想生根发芽……

兰芮又唤了稻香居内服侍的婢女婆子进来,让她们拜见新主子。

安顿好鲁先生,兰芮赶着去厨房。

可不等她走到厨房,门上的人进来回禀,说兰千骑和赵夫人来了。

兰芮知道饭菜这顿饭做不成了,吩咐玉桂去厨房传话,让厨房依照她定好的菜谱做。

兰千骑和赵夫人是来接兰英莲去兰家的。

兰芮和鲁先生陪着两人说话,直到快找不出话来时,门上总算有人来回禀:“夫人回来了。”

几人迎到内院的花园里。

兰英莲看见兰千骑和赵夫人,指了指身上的甲胄:“二弟和二弟妹先在厅中坐坐,我去换身常服再来。”

兰千骑和赵夫人见到兰英莲的次数屈指可数,见面本来就有些拘谨,而这时又被兰英莲身上迸发出的威严气质慑服,两人只陪着笑说:“姑奶奶不用理会我们。”

“我陪娘亲去换衣裳吧。”兰芮笑着说,她想趁机跟兰英莲说说路遇卫王的事情。

娘亲……

这声曾经日夜期盼的称谓,让兰英莲晃了晃神,当着人,她很快掩去了脸上的异样,点头道:“也好。”

兰芮在前面领路,两人一前一后往稻香居走。路上兰英莲细细的问起兰芮回京后的事情,兰芮捡了些要紧的说了,然后将路遇卫王的事情告诉兰英莲。

“娘,您说,卫王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稻香居的上房,兰英莲的行李鲁先生方才带了回来,只是没她吩咐,不敢命人整理。此时她自己开箱取了一身常服。

听兰芮发问,兰英莲神色凝重:“这的确不是卫王一贯的作风……不过你也无须太担心,今日的事情,由始至终你都没有任何错处。”

兰芮点点头,心里却想,有的人是没错也能给挑出三分错来。

兰英莲拿着衣裳走到屏风后,屏风后很快传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伴着这声响,她又说:“皇上罚吴王在东暖阁外跪了一个时辰,然后一句功过相抵便将他打发出宫了。”

“功过相抵?”兰芮在心里咀嚼着这几个字。太后当初替卫王求娶她,皇上一句话便拒绝了,而到了吴王这里,皇上却同意了……朝臣心里不无猜测……就拿于大人来说,他便认为,皇上之所以会答应,那是圣意如此。

兰英莲已从屏风后面出来,她见兰芮沉思,忍受不住说道:“这也未必就是坏事。”

兰芮笑道:“不管皇上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他此举,无疑是将吴王殿下从风口浪尖上拉了下来。”

平叛这样大的功劳,现在生生的没了,有人又会想,吴王在皇上心中也不过如此。而在忠州设计她和吴王的人则会认为,他成功的坏了吴王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总之,因娶她而聚在吴王身上的那些目光,也会因皇上此举慢慢散去。

见兰芮看的如此透彻,兰英莲眼底闪过欣慰之色。

母女两个重新回厅中,又一起去了兰家。

吴王宫中出来,山青迎上前去,悄声说道:“林侍卫方才递进话来,说今日鲁小姐也去了安定门……”

“一点小事,何必大惊小怪。”吴王不以为意。

山青知道自家主子才跪了一个时辰,心里必定存了火气,小心翼翼的不敢触霉头:“林侍卫说,他是无意看见鲁小姐的,正想上前打招呼,哪知却瞧见卫王殿下过去了,卫王殿下和鲁小姐说了好一会儿话,他等不及要回来复命,便先走了。”

“说话?”吴王顿住脚步,下意识的问,“两人说了些什么?”

山青低眉顺目:“林侍卫说,他和鲁小姐隔着几丈远,没听清楚。”

“去告诉他,本王以后不想听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吴王淡声说道,心里却思忖着,自己这位弟弟,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山青忙道:“小的这就去跟林侍卫说。”见吴王真的没阻拦,他这才小跑着去了。

林文本以为吴王听了这事会另有吩咐,便一直守在宫外不敢离开,可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着实让他意外。

威武胡同,兰家中门大开,一众人簇拥在那里翘首以盼。紫藤中文看见兰千骑和鲁先生骑着马过来,有人高喊了一声:“来了,来了。”

鲁先生下马,与人见礼。他曾在兰家住了十年,兰家也算是他的家,可这次再来,身份换成了新女婿,完全又是一套新的礼节,换做从前,他自是大大咧咧的应付过去。但此时他担心自己出错连累兰英莲颜面尽失,从进门便打起精神应酬,到二门时已经满头大汗。

兰芮和赵夫人、兰英莲三人在二门外下车。

老太太领着一众女眷等在这里。

兰芮虽知道众人迎的不是她,但她还是有一种受宠若惊的奇怪感觉。她悄悄瞥了娘亲一眼,只见她一直微笑着,丝毫不见意外,仿佛见惯不惊似的。

她笑笑,上前与众人见礼。这时她才看见兰茉夹在众人中间,松松的堕马髻,大红的妆化褙子,将她衬的娇俏美艳。

但兰芮总觉的她变了,可细看,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察觉兰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兰茉嫣然一笑,“听说姑姑得胜归来,我心里高兴,禀了婆婆,立即便赶了回来。”

自兰茉出嫁后,两人几乎断了音讯。一来是兰芮搬去了槐树胡同,二来是两人从前便没多少感情。这时再见,她问了两句兰茉在夫家的情形,其实这样的话,只是场面上的应酬。

谁知兰茉却红了眼眶,垂下头,低声说道:“还算好吧……”

旁边的于惠宜看见,走上来说:“鲁表妹来了,一声表嫂都不曾叫,是不是把我这个表嫂给忘了?亏得我还整天在心里挂着你呢。”

兰芮连说不敢,这样一闹,兰茉自然没再提刚才的话。

众人一同去劲松居。

鲁先生在老太太跟前全了新女婿上门的礼,老太太便让兰千骑和兰千舟陪着去外院吃酒,又让其余女眷散了,单留下兰英莲说话。

“你过继芮儿,我本是不同意的,怕有心人瞎想,但想着你身为母亲的心情,我还是应了……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兰英莲一时不知老太太所指何事,疑惑的看着她。

老太太只得说:“她和吴王的亲事,你打算怎么办?”

兰英莲笑起来:“皇子娶亲,开国以来自有一套规矩,按着规矩来就是,再说了,这是礼部操心的事……”

老太太打断她:“皇上虽然下旨指婚,但之后这事一直搁着,想来是因你和吴王都在西南……现在你和吴王都回了京,这事不日便会提上议程,你也得心里有个准备才是。这事说是礼部操办,但你要处置的事情也不少,我本以为你心里有底,可现在听你这样说,由不得我不担心……你行军打仗无人能比,但居家过日子,你却差了点,你看,是我找一个人帮你,还是你自己找人帮衬?”

兰英莲知道老太太一开始就不赞成兰芮嫁去皇家,不然也不会婚事一定便将兰芮送去槐树胡同住,说到底,还是怕这门亲事牵累兰家……这时她听老太太主动提起帮忙张罗,不免会多想一些。

但老太太说的也不无道理,她的确不擅长处理家事,万一有所疏漏,只会牵累兰芮。

所以,她很犹豫。

老太太没追问,说起旁的来:“二丫头出家,她娘给的,我给的,所有陪嫁算起来也有两万两……”

兰英莲吸了一口气。她这一辈子不是在军中,便是心灰意懒的四处游历,所以从来不知道嫁一个女儿要这样多的银子。现在她手边,除了御赐的宅子和两处庄田,一样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可御赐的东西,不能变卖……她现在连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老太太将兰英莲的神情看在眼中,说道:“芮儿虽然现在是鲁家的女儿,但到底还是做了我兰家十多年的孙女,她的嫁妆还是由我来出吧,反正是早已替她备下的。”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兰英莲此时便是如此,她打定主意不再与兰家有过多的牵扯,但现在又不得不拿老太太的东西。

总不能让兰芮带着不足千两的嫁妆去吴王府吧。

反正老太太所求的,不外是那些东西。

想明白,她笑起来,语气诚挚的跟老太太道谢。

老太太摆摆手,悠然长叹:“这些都是应该的……你的事情,我本想好好的替你办,但太匆忙,你又在忠州……现在芮儿出嫁,算是尽点心吧。”

兰英莲当初选择在忠州成亲,是想着老太太远在京城,鞭长莫及,没办法从中阻挠……这时听老太太这样说,到底有几分不自然。

她只得表示感谢。

老太太点点头,缓缓说道:“还有吴王殿下的长子,你要劝劝芮儿,那孩子深得吴王殿下和贤妃的喜欢,让她一定要善待那孩子,尽一个母亲的责任……落人口实到底不好。”

兰英莲闻言一怔,凝眉问:“长子?”老太太见兰英莲神色疑惑,吃惊的问:“怎么,你不知道?”

兰英莲点点头。

当时她只想着怎么将事情遮掩过去,后来战事又吃紧,她在军中虽然没有主帅的名,但所行的,却是主帅的实,这样的情形下,又加上没有任何经验,她根本没想着问问吴王子嗣方面的事……

老太太不由得摇摇头,“我还是帮着你找一个宫里出来的姑姑去鲁家帮着张罗吧。”

这一次兰英莲没有拒绝。

她发现自己真的需要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兰芮随于惠宜去望月斋。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于惠宜突然问:“听说望月斋原来有一条通往外院的甬道?”

兰芮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我进门前就堵上了,怪可惜的。”于惠宜一脸惋惜。

兰芮也觉的可惜,但想着这时的规矩,却也能理解。她正要安慰于惠宜,于惠宜已经说起旁的来了:“以后鲁表妹千万别当着人问二姑奶奶安陆侯世子爷的事情,要不是方才我岔开话,她只怕又要当众落泪……”

“她在胡家,是不是过的不好?”胡延的骄横的名声在外,兰芮早料到兰茉嫁去胡家不会顺利,但事情似乎比她想象中更严重。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望月斋,落座上茶后,于惠宜又才接着说:“嫁过去才知道,那个先她进门的冷姨娘即将临盆。先前胡家有意瞒着,母亲和祖母完全没打听出来。这便罢了,二姑奶奶心里早有准备,倒没觉的伤心,可恼人的事情还在后面......二姑奶奶进门第八日,冷姨娘半夜不舒服,屋里的人去回二姑奶奶,二姑奶奶不知轻重,只说天亮了再去请太医……谁知天还没亮,冷姨娘便生了……”

“孩子怎么样了?”兰芮急问。

于惠宜摇摇头:“没足月,当时又没稳婆大夫在,生下来便是死胎……”

兰芮怔怔的不知道说什么。

出了这样的事情,即便不是兰茉的错,旁人都会往她身上想,何况现在她还犯了这样大的失误,只怕胡家所有人都会将责任推到她的身上。

于惠宜叹了口气,“胡家倒没说什么……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二姑奶奶在胡家的日子肯定艰难。”

兰芮不禁想起今日兰茉回娘家,胡延没随她一同来的事情。

两人都没接着说。其实是不知说什么,说同情吧,未免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说解决之道吧,她们根本插不上手。

这时有人在门外回话:“大少奶奶,大太太让杜仲来请表小姐过去坐坐。”

兰芮奇怪,刚才在劲松居时看见文夫人,文夫人只和她应酬了两句,并没有要她去观荷苑坐坐的意思啊?

于惠宜不知道兰芮其实并非文夫人亲生,她听了,忙站起来催兰芮:“瞧我,只顾着拉你来望月斋,倒忘了留时间给你和母亲叙叙话。”

到了观荷苑,文夫人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世子爷喜欢武技,一直想跟着鲁姑老爷学习拳脚,只可惜没机会。眼下鲁姑老爷回了京城,你回去跟鲁姑老爷说说,看他能不能抽空指点一下世子爷。”

胡延想跟鲁先生学习拳脚的事情兰芮知道,文夫人一说,她便明白了文夫人的意思,胡延自己多次求鲁先生去安陆侯府教授拳脚,却总是碰钉子,现在兰茉出面替他办成了,那么兰茉在胡延心中,总算能挣回一点分量吧。

只是,安陆侯胡家是卫王生母胡贵妃的娘家,算起来,胡延是卫王的表兄,而吴王娶了她,那鲁先生便成了吴王的岳父……

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她无法点头,她无奈的笑着说:“这倒是小事,只是我这做女儿的,不敢替父亲做主,这事我还得回去跟父亲和娘亲商议。”这话并非是推诿之词,或者是同病相怜,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还是想顺手帮兰茉一把。

文夫人面色微沉。

等兰芮走了,她咬牙切齿的与冯妈妈说:“什么姑老爷,那是给那位一个面子,这才尊他一声姑老爷!他一个教拳脚的,靠着女人的裙带才有了今天的位置,找他去教世子爷拳脚,那是抬举他!芮丫头说让他去,他敢说不?这分明就是那丫头记着以前的事情,不想帮茉儿!”

冯妈妈忙劝她:“表小姐的话也没错,她随便就替鲁姑老爷答应了,便是她不尊长辈。”

文夫人哼了声:“我还不知道,她这是记着从前我待她不好的事情,恨我呢!”又叹了口气,“早知她有这份福气,当时我再生气,也该忍一忍,哎——”

而劲松居内,老太太也正与秦妈妈说话:“我今日拿芮丫头嫁妆的事情探了她的口风,大房的家财果然没在她手中。”

秦妈妈笑道:“老太太真是料事如神,猜到那银子别有用处,提早将银子给大房送了回去,不然这功劳平白就落在了大房头上。”

老太太喟叹:“功劳那些我不去想,我只是想,不管是用在了军中,还是给了英莲做嫁妆,我都不能承大房这份情。”

秦妈妈笑笑,有些为难的说:“老太太,表小姐的嫁妆可不是一笔小数,总不能又卖郡主留给您的庄田吧?”

“不卖庄田,我一时去哪里筹几万两银子?卖!”老太太咬着牙,斩钉截铁的说,“我原本的意思,是不想与任何皇子有牵扯,但如今躲不开避不过,那倒不如在吴王身上压一宝!”

从威武胡同回家的路上,兰芮将兰茉在胡家的事情和文夫人的要求一股脑的都告诉了兰英莲。

兰英莲听了兰茉在胡家的种种曲折,立刻明白老太太为什么提起吴王长子的事情。

兰芮将要面对的,比兰茉还要复杂。

“你听说过没有……吴王已育有一子。”因担心兰芮的反应,她语气不免小心翼翼。

“吴王送了份王府的名单过来,我看过了。”兰芮点头,事情太多,这事她还没来得及说。

兰英莲见兰芮神色间似乎没有任何不悦,吁了口气,然后将方才从老太太那里听来的道理一一说给兰芮听。

兰芮听完,收起方才的漫不经心,郑重的说道:“外祖母说的这些,我这些日也想过,娘亲且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的。”

兰英莲心中略定,见兰芮鬓角头发松了,伸手替她抚平,待将手收回来,她不免发怔。

这种亲近温暖的感觉,她许久不曾拥有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思绪飘过,她的心不由地抽搐。

那些伤疤,揭开来,依旧汩汩流血……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

兰芮察觉她微微颤抖,不由急道:“娘亲,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兰英莲回过神来,接过兰芮递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良久,心情才慢慢平复。

“我没事。”

兰芮不信,仔细端详,见她除了脸色发白外并无异常,这才松了口气,“到家后让人请个大夫来替娘瞧瞧。”

兰英莲避重就轻,道:“指点安陆侯世子武技看似小事,但其中牵着吴王和卫王,得问问吴王的意思。”

其实兰芮也是这样想的,她点点头,“就依娘的意思。”

车外骑马的鲁先生突然道:“咦,那不是吴王身边的林侍卫?”

母女两个同时挑开车帘往外看。

果然是林文。他抱拳站在一棵梧桐树下,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兰芮辨了辨方位,穿过这条西大街,再左转,便是槐树胡同了。

换言之,这里离鲁家不远不近。紫藤中文

林文身为吴王侍卫,机警敏锐不比猎食的豹子差,虽低着头,但很快察觉有人注视着他。他机警的握紧手中的长剑,猛地扬头,待见是鲁先生,方放松身体。

“林侍卫,你这是……执行公务?”鲁先生环顾四周,熙攘的人群中,除了林文,再没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林文笑着走上前,与鲁先生见礼,“不是,我许久没回京城,得了假期,就想出来走走。”他看向马车,“车中所坐的,可是英莲将军和鲁小姐?”

又是一番见礼。

林文笑着说:“从安定门进城时,属下看见鲁小姐的车驾,想上前打个招呼,可人太多,眼一花,鲁小姐已经走远了。”

兰芮心里一跳,出声询问:“这倒真是巧,不知林侍卫在什么地方看见我的车驾的?”

兰英莲看向兰芮。

“就在那个叫大通生的药铺子前。”林文笑说。

鲁先生接口说道:“大通生离安定门不远,我也从那里走的,就是时间不巧,没遇上芮儿。”

大通生在哪儿兰芮不知道,不过她记得卫王拦车的地方,那里离安定门也不远。

卫王是不是看见了林文,才兴致突发,拦住了她的马车?

林文是吴王的贴身侍卫,看见了什么,自然要回去禀报。

那么,卫王的目的是不是想让吴王觉的,他和她关系匪浅?

这样一来,吴王心里膈应,待她自然不会好,待她不好,将她视若眼珠子的亲娘会怎样?

兰英莲一直注视着兰芮,见她神色巨变,低声问:“是不是发现了哪里不妥当?”

兰芮附耳说出自己心里的猜测。

兰英莲握紧拳头,逼仄的车厢内,指节脆响清晰可闻。

兰芮看见她脸上闪过的狠厉,轻轻唤了声:“娘……”

车外的两人正聊得火热,谁也没留意车中的情形。

兰英莲敛去面上异色。

兰芮说道:“我今日特地备了好菜,不如请林侍卫去家中吃酒吧?”

她觉的,林文看似大大咧咧,但能在吴王身边做贴身侍卫,心性必定不是表现出来的这般没城府。

那么,这里的巧遇,真的是巧遇?

林文是不是想透露些什么?

“好。”兰英莲几乎没想就答应了,她心里所想的,与兰芮一样。

兰英莲扬声邀请林文去槐树胡同饮酒,林文推辞几句,跟着去了。

当然,陪着他饮酒的,是鲁先生。酒席过半时,兰英莲找借口让人将鲁先生叫到稻香居嘱咐。

鲁先生听完,不安的说:“这要是真的,可不好办?”

兰英莲烦躁不安的摆手:“去吧。”

鲁先生依言去外院,只是这次,他轻快的步伐变得沉重。

傍晚时,林文醉倒在桌旁,鲁先生吩咐刘老十送他回去,然后摇摇欲坠的走回稻香居。

兰芮扶他坐下,倒了盅早已备好的浓茶。

兰英莲没给他吃茶的时间,急忙问:“林侍卫怎么说?”

兰茉的遭遇盘桓在她心中久久不去,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兰芮步兰茉的后尘,所以她很紧张。

或许是真醉了,鲁先生舌头有些僵硬:“林侍卫说,他确实看见了卫王殿下和三小姐说话……而且,吴王殿下也知道了……”

这早在兰芮的猜想中,她没觉意外,只觉的……烦躁。

兰英莲想着吴王知道后种种后果,猛地一掌拍向身边的楠木高几。

“卫王这个狗才!”

描着金线的高几在她巨大的掌力下四分五裂。

兰芮骇然的看着已经变成一堆烂木头的高几,她的臂力堪比两三个寻常男子,但依旧没把握能一掌击碎这样结实的楠木高几。

鲁先生则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怔了怔。他再次见到兰英莲,她的心性早已归于平和,平常疾言厉色已经很少见,发这样大脾气的情形,他更是从未见过。

他咽了下口水,一着急,称谓上便出了错:“属下趁林侍卫酒醉,探问过吴王殿下听说这事时的反应,林侍卫说,那个叫山青的公公告诉他,让他不要将这些似是而非的话禀上去。”

是不是说,吴王根本不在意?或者不相信?亦或者,看穿了卫王的用意?

兰芮相信最后一个,她觉的,吴王这样心思清明的人,应该不会被卫王的这点小伎俩蒙骗……

她脸上浮起一丝笑:“林侍卫,只怕心里清醒着呢。”

兰英莲松懈下来,正色道:“他的这份情,我领了,日后一定会报答。”

鲁先生有些不解:“这林文,真是个怪人,有心向着芮儿,不将这事上禀至吴王殿下知晓便是了,上禀了,又跑来透露吴王殿下的态度……难以理解。”

兰英莲心情平复,这才发觉他喷出的酒气异常难闻,避远了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回禀吴王,是他应尽的职责。至于来此……他不过是酒醉说了两句醉话而已。”

“是属下浅薄了。”鲁先生想了好一阵,突然起身,摇摇晃晃走进内室,倒在簇新的锦被上,顿时鼾声大作。

兰芮忍不住笑起来:“父亲忘了这是在家中,竟一直自称属下。”

兰英莲听着如闷雷似的鼾声,突然想,今晚自己睡哪儿,以后自己睡哪儿……

母女两人一起在稻香居用了晚饭,兰芮这才慢慢踱回荒芜居。

一路上,她都想着吴王。

就这几次短暂的交往来看,吴王还算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聪明,和聪明人相处,被误解的机会很少。

这又算吴王的一个优点吧。

隔日一早,鲁先生去了军中。他是河北卫军帐下的一名百户,此时河北卫军还驻扎在城外。

兰英莲则去了中军都督府。

到晚饭时,兰英莲和鲁先生才先后归家,兰英莲进门就与兰芮说道:“皇上宣我入宫,我在宫外见到了吴王殿下,顺便与吴王殿下提了提安陆侯世子习武的事情。吴王殿下的意思,是觉的你……父亲今非昔比,世子爷受不起。”父亲这两个字,她觉的别扭,就是不能顺利的说出口。

这话说的……

不过的确是一句大实话。

兰芮想想举步维艰的兰茉,静默了一会儿,“那,大舅母那边怎么说?”她同情兰茉,想帮她,但,这不是她可以做主答应的。

“这事我去说。”兰英莲语气坚定。

老太太那边动作迅速,五日后便让秦妈妈送来了嫁妆的单子,随秦妈妈同来的,还有一个从宫中出来的女官,叫做荣姑姑。

荣姑姑三十上下,身材圆润,说话前总是带着淡淡的笑,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荣姑姑的到来,让兰英莲松了一口气。

前日皇后宣她入宫,说钦天监那边卜了卦,今年宜嫁娶的日子只六月十六,七月二十八,八月初八这三日。

六月十六不可能,七月二十八太赶,只剩下的八月初八勉强还可行。

自然而然的,兰芮和吴王的婚期便定在了八月初八。

所以这几日她白天要去中军都督府处理公务,晚上则跟着钱贵家的学嫁娶的人情往来。钱贵家的来槐树胡同前,只在针线班子上做事,一般人家的婚嫁她知道,但关系到皇家嫁娶的那些,她却是两眼一抹黑,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她暗中观察几日,看出荣姑姑不仅做事干净利落,而且还通晓嫁娶的各种规矩,便将大多数事情移交到了荣姑姑手中。

兰芮这边,则安心的跟着钱贵家的在荒芜居做针线。

她做的不好,但这是待嫁女子该做的,她自然不能例外。

两世为人,这也是她第二次备嫁。

第一次,她欢天喜地,虽然什么都没有,她还是高兴……后来呢,她等来的是背叛。

第二次,她心里没有任何涟漪,婚礼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合作仪式。

“芮儿,不好了!”鲁先生一路冲进荒芜居上房。

兰芮从没见过鲁先生这样失态,心下一凛,急忙问:“出了什么事?”

鲁先生顾不得抹去额上的汗:“将军在东大街上失手伤了卫王!”

兰芮呆愣当场,手中的针刺穿手指她竟然一点没察觉到,她心里只是想:这怎么可能?娘武艺高强,怎么可能失手?

她定了定神,抓住鲁先生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鲁先生焦急的摇头:“街上传的沸沸扬扬,只说是你娘打伤了卫王,到底是怎么回事,众说纷纭,但哪一种说法都不靠谱。”他心中一亮,“上次的事情,你娘将卫王恨的咬牙切齿,她今日该不会是故意对卫王下手的吧?”

兰芮也想起了那张粉身碎骨的楠木高几,“娘不是那种不计后果的人……除非她是有意为之。”

鲁先生喃喃念叨:“有意为之……是啊,你娘从不是鲁莽行事的人,即便是失手,她也不可能打伤卫王。”他心里大定,“我去吴王府看看,这种事情,吴王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好。”兰芮应道,“我去威武胡同看看。”

可不等两人出门,兰英莲便回来了。

兰芮喜极而泣,“娘!”

兰英莲拉着她的手,嗔道:“好好的,哭什么?”她用袖子仔细的替兰芮揩干了眼泪。

她的镇定自若感染了兰芮和鲁先生,他们都猜到这事肯定另有原因。

三人进了上房,鲁先生着急的问:“将军,属下听闻你打伤了卫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英莲看了看身侧的兰芮,想起那日兰芮的玩笑,怕她起疑,纠正鲁先生:“以后在家里不续上官下属之礼,只续夫妻礼仪就是。紫藤中文”

这话说的很不合事宜,兰芮还罢了,只干着急,鲁先生火爆性子,听她左顾言他,急的在房中转了个圈。

“老爷,你以为如何?”兰英莲目光严厉的看着鲁先生。

老爷两字,让鲁先生脚下一滞,惊疑的回望着兰英莲,这才用心琢磨她方才的话。是了,她刚才说的是在家要续夫妻礼仪,只是刚才一心想知道卫王的事情,这句话听见了,却没细想,这时明白过来,他忙不迭的点头。

“夫……夫人说的是。”他眼中惊喜毕现,不管真假,这又进了一步。

兰英莲将他的惊喜收入眼中,不知不觉轻轻一叹。当时她在忠州贸然去求鲁先生,只是看鲁先生这些年忠心耿耿,她觉的鲁先生应该会答应。但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她就是再不放在心上,也还是察觉了鲁先生的心意。只是,心已死,而这份情谊又太沉重,她受不起……她能做的,只能是在其他地方尽力弥补。

两人心中所想的偏离了原来的话题,房中的气氛便有些不一样。兰芮有所察觉,又摸不透,便轻轻唤了声:“娘?”

兰英莲回过神,整了整脸色,说道:“前两日我进宫见着了贤妃娘娘。娘娘与我说了很多闲话,大都不是我擅长的东西,不过有一句话我觉的很有意思,她说,皇上常年习武,身体很好,胃口也很好,一顿能吃下两大碗饭,我当时只是想,她怎会无缘无故说起皇上的身体。出了宫,我突然明白过来,她想说的是,皇上身体好,必定会长寿。”

鲁先生茫然。

兰芮也是疑惑,不知这事跟卫王有什么关系。

兰英莲又说:“大陈的皇族,以长寿著称,太祖崩逝时八十六岁,高宗崩逝时七十二岁,承宗崩逝时七十八岁,宪宗崩逝时六十九岁,而那些亲王,几乎全是过了古稀之年才薨逝的,坊间都在传,宫中有长寿的秘药……皇上今年才三十八岁,便是像宪宗那般,也还有三十一年。”

鲁先生依旧不解。

兰芮却隐隐有些明白贤妃的意思。

三十一年,这么长的时间,只要守住门户,不被人构陷就够了。

有时候不争其实就是争。

就像卫王,他在通州想让吴王落个无能的名声,结果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是他自己坏了在皇上的心中的位置。当然,这也有她和胡愈在其中横插一刀的关系,但不管怎么说,卫王当时不起歹念,便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只是,贤妃为什么要对娘亲说这些?

想到这,她疑惑的看向娘亲。

“救圣驾,数次击退鞑子,两次平定西南土司叛乱,还在大同斩杀鞑子首领。”兰英莲说,“哪一样落在武将的身上,都是不世的功勋。”

鲁先生抬头看向兰英莲,他清晰的看见了她眼中那稍纵即逝的痛楚。

兰芮接口问道:“贤妃娘娘的意思,是提醒娘亲掩饰身上的锋芒?”

兰英莲点点头:“自班师以来,关于我的赏赐,便成了朝中争论不休的话题,只兵部,就有人觉的赐物合适,有人说我的功劳堪比拓疆,应当封爵……”

兰芮吃惊的低呼:“封爵……”她想起那次见景阳帝经历,就是世代武将的兰家,景阳帝也从来没有封爵的意思。

同样吃惊的还有鲁先生:“夫人是吴王殿下的岳母,封了爵,只怕会牵累吴王。”

兰英莲神色间露出疲态:“外戚干政,这是历代帝王最为忌讳的事情。我真封了爵,皇上只怕对吴王有颇多的忌讳。所以今日我看见卫王殿下,便阻路不让,借机伤了他。伤了皇子,太后自不会善罢甘休,封赏的事情自然不会有人再提了。”

兰芮却有些担心:“娘有心犯错推掉封赏,办法多得是,何苦要伤了卫王,他毕竟是皇子,身后还有太后,据外祖母说,卫王是个心思狭隘的。”

兰英莲眼中立刻涌现狠厉,哼了声,“我打的就是他!如果再不给他一个教训,只怕他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阴招!恼人之极。”待见兰芮的担忧,她放缓了语气,“放心吧,边疆局势不稳,我对朝廷还有用,太后那边再闹,皇上至多也就是罢我官职。无官一身轻,如果真罢了我的官职,倒是遂了我的意。”

见她将这事看的如此轻松,兰芮也渐渐的放宽了心怀。

门外钱贵家的说道:“夫人,秦妈妈来了。”

屋里三人都明白,肯定是老太太那里听说了,又不放心,这才使秦妈妈过来探问究竟。

“你们暂且避一避。”兰英莲说道。自老太太尽心尽力操心兰芮的婚事以来,她对老太太改观了许多。

事情果然如同兰英莲预料的那般,她被夺去了中军都督府都督一职,改由仍在北疆的兰千乘继任。

这一职位,本是兰英莲从兰千乘手中接过的,现在又还了回去,就像肉烂了一样,始终在兰家的这口锅中。

景阳帝此举,惹得御史纷纷上奏折批驳,但景阳帝不怒不嗔,只让上奏者举荐一个将才能盖过兰千乘的人。

连年战祸,自认有将才的都自荐去了北疆或者西南,这些人最后不是战死沙场,便是战败灰头土脸的回来。

找寻一圈无人可荐,御史清贵们纷纷闭了口。

没有官职在身,兰英莲日日在家与荣姑姑商议婚礼的事。

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有这样繁琐这样难,比治军烦,比御敌难。

但是,她心里是高兴的。

日子一日热似一日。

似乎只是眨了个眼,便到了八月初八。

兰芮坐在铮亮的镜子前,怔怔看着镜中那个福娃娃似的面孔。

她真的要嫁了。

她无论怎样安抚自己,可那些让她无所适从的茫然还是在她心里肆无忌惮的蔓延。

一如她重生之初。

从今以后,等着她的,又是怎样的日子?

她茫然被人领着跪拜了爹娘,茫然的上了花轿,茫然的拜了天地……

等她再次清醒过来时,她已经在喜房。

头上盖着喜帕,睁眼所见的,只有红彤彤的一片,耳边不时传来妇人祝福的套话。

百无聊赖,她目光一路向下,她看见了自己脚上鲜艳夺目的红色绣鞋,又看见了一双簇新的白底黑靴……

这样大的鞋,应该是四十二码的吧。

就在这时,一根绑着红绸的秤杆伸到了她的眼前。

出于自卫的本能,她伸手挡了下。

然后,她听见了木头碎裂的声音和低低的抽气声。

有人极快的在她身旁说:“王妃,这是揭盖头。”

其实不要人提醒,兰芮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怪只怪,她不该在这种时候神游太虚。

吴王看着自己手中断裂的秤杆,惊讶大过愤怒。

旁边的一个喜娘说道:“王爷,要不,用红绸裹一下?”

另一个低低的提醒:“断了东西补上不吉利,还是另换一根吧。”

吴王神色恢复平静,不理会两个喜娘的话,将秤杆丢至一旁,直接用手指挑开了兰芮头上那块掐着金线的喜帕。

两个喜娘面面相觑。

眼前骤然一亮,兰芮本能的闭上了眼睛。重新睁眼,吴王已经转过了身,她只看见了一个挺拔的侧影。

一个喜娘将一个系着五彩丝线的白玉高脚酒杯递到兰芮手中。

吴王转身端起了另一个酒杯。

喜娘说:“请王爷和王妃喝合卺酒。”

这一次兰芮立刻伸出手臂,一条结实的胳膊挽住了她。

兰芮的身体瞬间僵硬,察觉吴王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她吸了口气,慢慢放松身体。

两人伴着喜娘的祝词一饮而尽。

兰芮对酒没研究,没品出是什么酒,只知辣辣的,要不是她极力忍耐,她险些咳出来。

喝过合卺酒,有人端了子孙饺子上来。半生的饺子,兰芮好容易才咽下去,她一边吃一边瞄了眼吴王,他神色平淡,一口一个饺子,只看他的吃相,仿佛饺子是世间难寻的珍馐佳肴。

吃完子孙饺子,礼便成了。

两个喜娘说了些祝福的话便要退出去。

吴王叫住两人:“秤杆的事情,休要对人言及。”

他声音温和,可眉宇间那股慑人的气势,让两个喜娘不敢直视,连连出声应诺。

兰芮却在想,她方才随手一挡,秤杆便从中断裂,可见她用力极大,但另一端却被吴王稳稳擒住,是不是说,吴王的臂力不在她之下……或者,更大?

喜娘出门,吴王转身,看见兰芮望着桌上的秤杆出神,便道:“这等小事,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兰芮微怔下才知他说的是秤杆断裂的事情,讪笑着解释:“妾身当时太紧张了,还请王爷莫怪。”

两人只隔着一步的距离,她第一次看清楚吴王的长相。

棱角分明的脸,浓黑的眉,深邃无波的眼,高挺的鼻子……

吴王的长相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绝对属于赏心悦目。

吴王轻笑了下,流寇当前不见她有丝毫的紧张,可这些繁琐的礼节却让她吓成这样。

“你先歇歇,我去外院敬酒。”

兰芮点点头。

吴王转身出门。

兰芮才坐下,玉桂和绿枝推门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

玉桂、霜降、绿枝、银锁、双燕五人,加上一个临时补上的溜喜,跟着她陪嫁到了吴王府,还陪了四房家人,除了玉桂的爹娘,另三房是老太太从兰家选的。

玉桂说:“是山青公公让奴婢们过来的,说是小姐要洗漱。”

绿枝嗔道:“还叫小姐!得叫王妃了。”

兰芮有些恍神。

王妃,从前想都没想过称谓,现在却属于她了。

玉桂手脚麻利的替兰芮拆去了头上的钗环,绿枝去开箱取家常的衣裳。紫藤中文这些平常要用的东西,和嫁妆一起送到了吴王府,又被王府这边的管事送来了喜房。

这时有人叩门:“禀王妃,热水到了,是这时送进来,还是过一会儿?”

兰芮看了看镜子里,见自己头发齐整,妆容也没晕开,这才让玉桂去开门。头一次见王府的下人,她还是想给人留个好印象。

随玉桂走进来的是十七八岁的高挑少女,两人身后跟着两个抬着热水的婆子。

少女看见兰芮,领着两个婆子跪下行礼:“丁香见过王妃。”

听是吴王从宫中带出来的人,兰芮给玉桂打了个眼色,玉桂会意,上前将她扶起来。

绿枝领着两个婆子去了净房。她们比兰芮先到吴王府,山青领着她们认过门。

兰芮笑吟吟的打量丁香,荣长脸、柳叶眉、樱桃嘴,长相甜美清秀,身材婀娜多姿,这份形容气质,一点都不比小官小吏家中的正经小姐差。

丁香目光微垂,落落大方的站在那里:“几个姐姐才来,不熟悉王府,王妃有差遣,尽管吩咐奴婢就是。”

兰芮笑了笑,从手边拿出一个早已备好的锦袋递给她,“以后少不得要你帮衬她们几个。”锦袋里装了十个二钱重的银锞子,银子不多,但胜在精巧,海棠式、梅花式、花生式的都有。

丁香接过,忙敛衽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正巧这时两个婆子出来,兰芮又赏了两个婆子。

玉桂送三人出去,绿枝忍不住咂舌:“这丁香真是个美人。”

兰芮正色说:“宫中出来的,自然不会差。只看丁香便知吴王府藏龙卧虎,你才见一个丁香便吃惊成这样,那以后见了那更好的,岂不是挪不动步子?”

绿枝低了低头:“奴婢以后再不说了。”

“水兑好了吗?”兰芮问,待看见绿枝点头,起身进了净房。

在穿堂侯着的秋寒看见丁香,迎上去,“看见王妃了?”

丁香笑着点头:“自然见着了。”

“那……”秋寒拉着丁香坐下,“王妃可像外面传言的那样……”隔墙有耳,骄横粗鄙几个字她到底没说出来。

“王妃与景园说的一般无二,温婉和气。”丁香掰开秋寒搁在她腕上的手指,站起身,“今儿这样的日子,咱们可不能坐在这里躲懒。你快去小厨房吩咐一声,让他们备着醒酒汤。外面坐的都是朝中大臣,他们的酒王爷推不掉,一圈喝下来,王爷只怕就有七八分醉了。”

“还是你细心。”秋寒站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叹气,“王妃要真是个和气的,那水怜就有福了。”

丁香轻轻的说:“可能吧。”

两人在穿堂外分手。

泡了个热水澡,身体松乏了,兰芮才感觉腹中饥饿难耐。从昨晚上起,她便没有正式进食,期间只吃了三块糕点垫腹。她想让玉桂去厨房拿点吃的,但转而一想,似乎没这个规矩,若是玉桂去了,旁人肯定不会说什么,但贪吃的印象只怕是给人留下了。想当初于惠宜成亲时,好歹还有她记得让人送饭菜,可轮到她自己时,却只能巴巴的饿着。

“王妃,头发就这样随意披散着,还是梳个髻儿。”玉桂细心的托着兰芮刚刚拭干的头发。

“梳个髻儿吧,看着精神。”

玉桂手巧,三两下功夫便将手中乌黑的头发绾成一个松松的发髻,用一根嵌着红玛瑙的金簪子定住。

门外有人说话,兰芮听出是吴王,站起身,走到外间,待门一开,她便微微福身:“王爷,您回来了。”

吴王定住脚步,微带惊讶的看着身前的人儿。

洗去了福娃娃般的新娘妆,她竟然这样漂亮,精致的眉眼,娇艳的唇,衬着松松的发髻,妩媚娇艳……与他之前印象中的人截然不同。

他静默不语,兰芮只得自己先开口:“王爷,妾让丁香和秋寒进来服侍您沐浴吧。”

她没说让玉桂和绿枝服侍,一来两人不知吴王喜好,又不知吴王惯用的东西存放的地方,让她们去服侍,只怕会手忙脚乱,一不小心,触怒吴王也是有可能的。二来不知吴王有没有让婢女搓澡的习惯,要是有,玉桂和绿枝两人进去就更不合适了。

吴王揉揉额头,走到桌旁坐下:“你看着办吧。”

兰芮让玉桂出去叫人,又让绿枝上茶。

吴王低头吹杯中飘着的浮叶,目光却追着兰芮走。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通州,她干净利落的解决了十个弓箭手,漂亮的身手让他眼前一亮,那时候的她果断狠厉。第二次见她是在忠州,那样的情形下,她还沉着冷静的走回了营地,换做旁的闺阁女子,只怕已经瘫倒在地。

可现在再看她,她目光恬淡,安安静静的做着该做的事情,这种平和,让身旁的人心神俱宁。

玉桂很快回来,身后跟着丁香和另一个脸庞圆润的少女,粉粉团团的,看着她,总让人联想到富贵两字。兰芮猜到这就是秋寒。

秋寒手中捧着个紫檀的食盘,食盘里搁着只翠绿的碗,碗中飘着淡淡的香气。

兰芮轻轻的咽了下口水。

她饿啊。

两人上前行礼,圆润少女果然是秋寒。

秋寒将盈盈欲滴的碗捧到吴王跟前,“王爷,您先将醒酒汤喝了吧。”

喝醉了么?

兰芮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吴王,吴王的眼眶下泛着一圈瑰丽的红,的确是一副喝了酒的样子。

吴王喝了醒酒汤,起身进了净房,再出来时,身上的喜服已经换成了一袭淡蓝的软稠薄袍。

丁香秋寒和玉桂绿枝都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了兰芮和吴王。

一人坐在妆台前,一人坐在床沿上。

看见那张挂着红色喜幔的描金大床,兰芮想起了两人接下来应该做的事情,微微觉的尴尬。

说到底,他们还是陌生人。

吴王看了看兰芮:“明日还要进宫,歇了吧。”

“好。”兰芮站起身,慢慢的走到床边,将绣着鸳鸯的大红被子展开铺平,干巴巴的说着,“王爷,歇了吧。”

吴王站起身,兰芮跟过去,伸手帮他解腋下的盘扣——她记得,有服侍他穿衣脱衣的规矩。

“这些小事本王自己会做。”吴王说道,却也没阻止兰芮继续,兰芮不好立刻就收回手,只得硬着头皮与余下的盘扣纠结。

解开最后一颗,薄袍散开,看清薄袍里只有一条亵裤,兰芮微怔后迅速别开头。

吴王看兰芮发窘,嘴角荡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兰芮懊恼,转身走到床沿上坐下。

前世结婚五年,什么没见过?不过是个半裸的男人,怎么就乱了分寸?

吴王将龙凤烛移远了些,这才走过去,钻入红彤彤的被子里,“睡吧。”

想着反正会有这么一遭,兰芮侧身准备上床,可看见吴王大大咧咧的躺在外侧,不由犯难。

是让他退到靠墙的一侧,还是越过他,自己睡靠墙的那一半?

她最终还是决定自己睡到里边去。

她摸索着上床,刚准备从床尾跨入床内,衣袖被人一拽,她猛地跌倒在床上。

“王爷……”她骇了一跳。

回答她的是耳边粗重的喘息声和一双滚烫的手臂。

她蠕动身子,可是,那双手臂就像铁箍一样,紧紧的箍住她,她丝毫动弹不得。

到了此时,她清晰的意识到,她巨大的臂力在吴王这里没有丁点的用处。

“别动。”吴王在她耳边呼着热气,一只手不安分的伸入了她的衣襟内,然后一路往下探。

兰芮身体瞬间绷直,一动不动。

衣衫褪尽,吴王翻身压住她,腰腹下的炙热在她腿间来回摩挲,感觉到她的放松,他猛地一用力,挺入了她的身体。

床上的幔帐摇曳开来。

兰芮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唇,身下的疼痛渐渐蔓延到全身。

过了许久,一切归于平静。

昏暗的烛光下,兰芮望着帐顶,静静倾听着身侧传来的均匀呼吸声。

她觉的身上黏黏的,想起身清洗,但想着会惊动许多人,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些事情,她还是不习惯让许多人知道。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听见一声紧似一声的小孩啼哭。

谁家的孩子在哭……

念头在她脑中划过,她猛地惊醒。

迟疑了下,她轻声说:“王爷,有孩子在哭。”

吴王凝神静听,果然听见断断续续的啼哭声,他扬声道:“谁在外边值夜?”

“王爷,是奴婢和王妃身边的玉桂。”外间传来丁香的声音。

吴王说道:“大少爷在哭,你去问问怎么回事。要是病了,让贺达山拿了名帖去请杜医正。”

丁香应声去了。

“王爷,孩子夜间哭闹必是身体不适,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兰芮提议道。

吴王沉吟了下,摇摇头:“他身边有人照看,有事的话,立刻就会过来回禀的。”

兰芮想他说的不无道理,就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担忧。有时候太过了,便会让人觉的假。

两人静静的躺着。

啼哭声越来越大,还伴着低声的哄劝。

兰芮突然醒悟,应该是孩子正在往这边来……

要是一会儿孩子闯进来,这幅样子可没法见人。

她坐起身,抓起衣裳悉悉索索的往身上套。

穿好衣服,又用手拢了拢头发,兰芮这才转身,只见吴王支着肘,正半侧身子看她,漆黑的眸子在闪烁的烛光下深不见底。紫藤中文

似乎,对她的行为很不解。

兰芮笑着解释:“衡哥儿马上就要到了,让他看见我们衣衫不整的样子不好。”她记得上次景园送来的名册上,这个孩子乳名叫衡哥儿。

吴王闻言又凝神细听了下,啼哭声的确比方才大了些,他躺了回去:“他不会过来,衡哥儿前几日失足落了一回水,本王便将他挪到寿春院暂住,等百花园里的荷花池子填上了,再将他挪回去。”

“落水?”兰芮大惊。她看过建工图,吴王府依照江南流行的格局建造,水榭多亭台多,除了正院寿春院,其余各个院落全引了活水布景。

只是,水多,衡哥儿身边的乳母婆子婢女也不少,他怎么落水的?

“那些个狗奴才欺衡哥儿年幼,聚在一起吃酒,吃醉了倒头就睡,将衡哥儿丢在一旁不管,这才酿下此等大祸。”吴王难掩脸上的愤恨。

“还好衡哥儿没事。”兰芮唏嘘,心里的惊讶比刚才还甚,吴王府的人大多是从宫中出来的,应该是小心谨慎惯了的,可还是出了这种玩忽职守的事情。

吴王看她眉头微颦,想起贤妃说过的话:她从小习武,兰家将她如男儿般养大,必定是个不善于治家的…..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他出言安慰她:“不过你也无需担心,花姑姑将百花院的人都撤换了,贺达山又将内院的人约束了一番……”

哭声越来越大,他止了话,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丁香在门外说:“禀王爷、王妃,大少爷哭闹不休,非要见王爷。”

闻言,吴王看了看兰芮:凭着几声低微的哭闹,她怎么就知道衡哥儿要过来?

兰芮误会了这一眼的意思。

她以为吴王是想让衡哥儿过来,只是顾忌是两人的洞房花烛夜,所以无法开口。

她决定主动说出来:“王爷,那就让衡哥儿过来吧。小孩子离了熟悉的人或者熟悉的环境,会觉的不安,衡哥儿又受过惊吓,只怕更会觉的害怕。”

吴王目光一闪,微微惊讶:“没想到你还懂这些。还是算了,让他去花姑姑那里。”

花姑姑是吴王最为信任的人,要是花姑姑能照顾衡哥儿,吴王又何必将他挪到寿春院交到一群陌生人手中?

念头闪过,兰芮已经开口:“从寿春院到花姑姑所住的惜春院,少说也要走一刻钟,夜风凉,衡哥儿又在大哭,灌了冷风进腹中,只怕会生病,还是让他过来吧。”花姑姑住在惜春院,她是从建工图上知道的,抬眼见吴王不以为意,补了句,“虎娃便是这样病了一回。”

吴王自然知道虎娃是谁,沉吟了下,低声说:“委屈你了。”又扬声吩咐门外的丁香,“让他们将衡哥儿带过来。”

“是。”

丁香应诺着去了,吴王翻身下床,兰芮瞥见他腰腹下那傲然之物,一愣,别开目光,没像刚才那样主动上前服侍他穿衣,而是转身去整理被褥,衡哥儿要进来,还可能睡在这里,被褥上留有方才的痕迹,肯定得重新换过。

她不知道干净的被褥在哪里,又不好叫人进来问,她一问,剩下的活便会有人接手。

她不习惯将这些私密的东西示人。

她正犹豫着,吴王已经穿好衣裳将门打开,吩咐守在门外的玉桂,“将凤姑姑叫来服侍王妃。”

在景园送来的名册里没有凤姑姑这么个人,想来是之后进王府的。

兰芮没再去纠结被褥的事情,这时代规矩如此,她过于执着,便成了旁人眼中的异类。

凤姑姑很快过来,手脚利落的换了新的被褥,然后走到兰芮身边:“奴婢服侍王妃沐浴吧。”

兰芮没拒绝,身上黏黏的实在难受,不过,她只让凤姑姑备了水,没让她跟着去净房。

水里搁了东西,淡淡的清香,让人心神俱宁,兰芮沐在水中,渐渐觉的身下的疼痛轻了许多。

她突然明白了,凤姑姑就是传说中专司燕喜的妈妈。

等她从净房出来,衡哥儿已经过来,伏在一个乳母模样的女子怀中,泪眼朦胧的望着吴王。

吴王坐在圆桌旁,没理衡哥儿,静静的听乳母述说刚才的情形。

乳母轻拍着衡哥儿的后背,不卑不亢的说着:“……大少爷咬伤了豆蔻,一头冲出门,奴婢去抱,大少爷又是踢又是抓,奴婢怕伤着大少爷,便不敢硬拦着……”

凤姑姑已经不在,丁香、玉桂和另两个少女屏神静气的站在乳母身后。

这样的情形与兰芮的想象有些不一样,她以为,吴王不搂着衡哥儿,至少也应该轻声软语的安抚衡哥儿。

听见声响,吴王看了看兰芮,轻声与衡哥儿说:“这是你母亲,下来行个礼吧。”

衡哥儿瞄了眼兰芮,又伏到乳母的怀中,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才满两岁的孩子,正哭闹的时候,要他跟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行礼,这要求实在有些高。

兰芮不以为意,走到衡哥儿跟前,笑着问:“你就是衡哥儿?”

看清衡哥儿的长相,她似乎理解了吴王为何会如此心疼衡哥儿。一样的额头,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完全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吴王。任谁看见一个跟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孩子,心里都会感叹生命的奇妙吧。

衡哥儿别过头,完全不搭理她,还越哭越大声。

吴王见状,眉头紧蹙。

玉桂担忧的看着兰芮。

丁香和另外两个婢女,将头垂的更低了些。

兰芮大大方方的退后一步,“呵,看不出咱们衡哥儿还是个烈性的。”她知道此时屋中的人都看着她,她也知道,能不能得到衡哥儿的认同,关系到她能不能得到吴王的认同。但这些事急不来的,她今晚所做的,已经完全符合一个嫡母该做的。

乳母赶紧抱着孩子蹲身行礼,“大少爷晚上有些认生,白天一定会给王妃行礼。”

兰芮笑而不语。

吴王到底没多说什么,只吩咐乳母:“抱着衡哥儿去穿堂的榻上睡。”

乳母屈膝行礼,转身往外走。

到了门边,衡哥儿看着情势不对,嚎啕大哭。

乳母只得停下,转过身,目光在吴王和兰芮身上来回转了圈,局促不安的说:“王爷,您看这……”

兰芮看向吴王,只见眉间形成了个深深的川字,似乎很为难。

她笑了笑,“让衡哥儿留在这里,妾身去穿堂吧。”她开口让衡哥儿过来,便做好了出去睡的打算,于她来说,不用对着吴王,不失为一件好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

吴王沉吟了下,“今晚就这样吧。”衡哥儿看着兰芮就哭,不可能两人都留下,留下衡哥儿,不合规矩,留下兰芮,衡哥儿一晚上吵闹不休,谁也别想安生。

兰芮自然没有在穿堂睡。吴王让衡哥儿睡在穿堂,是想让衡哥儿觉的自己离他很近,换成兰芮,没了这一层顾虑,偌大的王府哪里都能腾出一间屋子来。

她歇在了厢房。比不上正房气派华丽,但也没差到哪里去,据丁香说,前些日子正房整修,吴王一直宿在这里。

“王妃,您怎么能从喜房出来睡呢?奴婢长这么大,可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玉桂睡在床榻上,支着脑袋担忧说道,“明日王府里其他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想呢。”

旁人没从喜房出来睡,那是因她们没有进门就当母亲,也没遇到一个喜欢黏着父亲的儿子,更没有遇到一个疼儿子疼到骨子里的丈夫……

其他人怎么想不要紧,要紧的是吴王怎么想。

今日自己所做的,在他那里应该算是合格了吧。

这些话兰芮没跟玉桂说,只是道:“后母难为,睡吧。”

玉桂品着“后母难为”几个字,轻轻一叹,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到底没说出来。

黑暗中,兰芮久久没睡着,她知道玉桂同样没睡着,便轻轻说道:“明天你悄悄打听打听孩子生母水怜。”

水怜没在名册上,也没听人说过世了。

玉桂应下。

兰芮又道:“你们跟着我来吴王府,新换了个环境,比不得威武胡同,更比不得槐树胡同,凡事都要谨言慎行,依照王府的规矩来,别一来就让人寻着了错处……”她将自己所能想到的,都叮嘱了一遍。

兰芮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感觉才眯了下眼,便听玉桂叫她,“王妃,卯时了。”

兰芮迅速起身,简单梳洗了,吃了丁香送来的早点。

或许是饿过了头,她已经没了胃口,只吃了两只翡翠什锦包子,本想喝一碗粥,可想着一会儿要进宫,担心不方便去净房,只得忍住了。

吃完,她和玉桂回了喜房。

进宫要用的首饰和衣服都放在喜房。

吴王已经穿戴好,看样子也用了饭。

她瞄了眼喜床上,大红的被子里伸出个小小的头,衡哥儿睡得正香。

她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吴王看见她,低声问:“用过饭了吗?”

兰芮笑说:“用过了,只是妾身的东西都在这里,所以过来了。”

吴王点点头,没再说话。

兰芮心情愉悦的取了衣裳去净房换。

她看得出,吴王对昨晚的事情很内疚。

看得见别人的付出,没将别人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应该不是自以为是的人。

这又是一项优点吧。

人和人相处,发现别人的优点,一项一项的累积,这样才会越来越融洽,若是只发现别人的缺点,那么原本的那些好感一点一点的往下减,用不了多久,两个人就会形同陌路。

她很高兴和吴王之间是在做加法。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兰芮穿了一件大红的克丝褙子和一条白底绣百花的的八幅裙,裙子上的花朵层层叠叠,入目花团锦簇,早已看不清裙子上原来的白底子。紫藤中文

玉桂又替她梳了头,戴了首饰,上了妆。

人靠衣裳马靠鞍,盛装之后,镜中的人看起来雍容华贵。

初来的那一段,她跟在文夫人身边也经常这般穿着,只是那时她活的战战兢兢,根本没留意自己的妆容。后来老太太默许了她习武,这些繁复华丽的衣裳便被她收入了箱底。

现在想来,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妆扮好出来,兰芮发现衡哥儿已经不在床上了。

“我让车妈妈将他抱回西跨院了。”吴王见兰芮看向喜床,解释道,“车妈妈就是衡哥儿新换的乳母。”

兰芮诧异:“衡哥儿这么早就醒了?”

“还没醒,车妈妈说闹了半宿,估计要睡到巳正才会醒。只是他在这里事事不便,我就让车妈妈抱着他回去睡。”吴王打量了兰芮一下,目光灼灼生辉,“你准备好了?”

兰芮点点头。

吴王站起身:“那咱们走吧。”

兰芮发现,吴王这个人话不多,基本上就是言简意赅的将要说的表达清楚了事。

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对她才这样。

随同两人入宫的除了两名侍卫,便只有山青、景园、凤姑姑和玉桂四人。

宽阔的车厢内,两人并排坐在软榻上,许久没说话,兰芮觉的气氛沉闷,便没话找话:“王爷,怎么没看见林侍卫?”

“你说的是林文?”吴王微微侧头,“他如今在马厩当差,你有事吩咐,让人去马厩找他就是。”

“马厩?”不怪兰芮吃惊,林文跟随吴王运粮、平叛,能力和性子都不会差,怎么就会触怒吴王,还被吴王贬去马厩当差?

她看向吴王,只见他懒懒的倚在软榻的靠背上,根本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她便不好再问。

车厢中又陷入了沉寂。

兰芮默默的祈求车走快一点。

“昨晚的事情,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

兰芮微怔了下,她没料到吴王会跟她保证,顿了顿,她笑起来:“衡哥儿还小,喜欢跟熟悉的人在一起很正常,王爷无需介怀。”

吴王又看了看兰芮,见她笑容灿烂,不像是对昨晚的事情介怀的样子,不知不觉话便多了些:“衡哥儿原本胆子很大,到哪儿都不认生,小小年纪,就是在父皇和母后跟前都能应对自如。自从前几日溺水后,整个人就变了,畏畏缩缩的不敢跟人说话。他虽然不喜欢说话了,但精神还好,晚上也睡得很安稳。昨晚不知怎么了,他竟然会哭闹不休。”他温润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担忧。

“是不是被昨日的锣鼓和爆竹声惊着了?王爷还是请太医来替衡哥儿诊诊脉吧。”

兰芮在心里感叹,他还不到十七岁便做了父亲,还做的如此尽职尽责,真的很难得,这一点,就是很多年过半百的人都比不上。

前世她十七岁时在做什么?应该在上高中,整天没心没肺的玩闹着。可这毕竟不是前世,她也一样,才十五岁,已经是两岁孩子的母亲了。

“锣鼓和爆竹?是了,昨日外院锣鼓声一直没断,又唱了一整天的戏,那铿锵声也没停过,晚上更是燃了半个时辰的烟花。”吴王释然,让车把式停了车,叫过景园,“拿了帖子去请杜医正给衡哥儿诊脉。”

吴王再看兰芮,目光比刚才更柔和:“看你对照顾孩子很有心得,将来衡哥儿有你照顾,我也可以放手了。”

“谢王爷信任妾身。”兰芮心情愉悦。

不管吴王刚才的话是表达真心还是假意应酬,她都觉的这是一种进步。

表达真心自不必说,假意应酬,也要她做的无可挑剔,吴王才会应酬她。

两人先去了慈宁宫。

太后态度温和,与两人絮絮叨叨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直到兰芮双腿僵硬,太后才端了茶,临别时赏了兰芮一本《闺训》和一本《女诫》。

但即便太后一直慈目含笑,兰芮还是能看出她眼底的恼怒。

不过这早在她的预料中,她也没往心里去。

然后两人又去了坤宁宫。

皇上也在坤宁宫。

凤姑姑随两人进去,将一个锦盒捧到皇后跟前,然后附在皇后耳边低语了两句。

原来凤姑姑是皇后遣去吴王府的。却也是,皇后是嫡母,燕喜妈妈本就该由她张罗。

皇后听后,看向兰芮,眼里露出盈盈笑意。

凤姑姑的话清晰的落在兰芮耳中,凤姑姑说的是锦盒中元帕的事情。

元帕这东西,兰芮自然听说过,但昨晚事情太多,她没太留意,现在细想,凤姑姑肯定是换被褥的时候拿走的。

有人端了茶上来,两人给皇上和皇后奉了茶。

皇上说了些夫妻和睦的话,赏了吴王一盒徽墨,赏了兰芮一把寒铁长剑,据说是汉武帝用过的古物。

皇后用嫡母的身份告诫了兰芮一番,然后赏了东西,给吴王的是一套书,给兰芮的是一套羊脂玉首饰。

都是些看着平常实则价值连城的东西。

这是兰芮第二次见到皇上,第一次只看见了一抹明黄的袍角,这次她总算看清了他的长相。

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看着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很威严,让人很有压迫感。

这就是皇上给她留下的所有印象。

从坤宁宫出来,兰芮才发觉自己后背濡湿,贴在身上黏糊糊的。

她侧头看了看吴王,见他神色如常。

也是,他又不是第一次见皇上和皇后,哪里用得着紧张?

等在外面的玉桂走上来,看见兰芮手中的长剑很意外——谁在奉茶的时候赏刀剑啊?

“王妃,这个给奴婢吧。”

兰芮依言递给她,太重,压的玉桂差点跌倒,山青忙上前接了,双手抱在怀中。

两人又去了永宁宫。

木姑姑翘首以盼,看见吴王和兰芮,笑着迎上来:“王爷和王妃总算来了,娘娘眼都快望穿了。”

进了正殿,果然看见贤妃端坐在矮榻上。

两人跟贤妃磕了头。

有人端了锦杌过来,贤妃笑着说:“坐下吧,进宫两个时辰,肯定还没挨过凳子。”

很平实的一句话,却让兰芮觉的很温暖。

这大概就是贤妃独到的魅力吧。

两人坐下,茶点端上来,贤妃这才细细的问起昨日两人成亲的详情。

当然,大多的时候是吴王在说。

贤妃听得很认真,待听说吴王留衡哥儿在喜房过夜时,她当即沉了脸,“衡哥儿不懂事,难道王爷也不懂事?平常王爷留衡哥儿同睡就已经不妥,昨晚那样的大日子更是不合规矩!”

兰芮没料到贤妃会为这事动怒,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吴王垂首:“娘娘教训的是,是我欠考虑了。”

贤妃微霁:“花姑姑呢?”

“花姑姑最近心疾频发,衡哥儿哭闹时她已经躺下了,我就没让人去叫她。”

贤妃丢下吴王不理,温和的看着兰芮,“王爷心粗,人又年轻,很多事情想不到……昨晚的事情你别太在意,以后他会记得分寸的。”

“我知道。”兰芮轻声说。她明白了,贤妃方才冲吴王发脾气,这是做给她看呢。

贤妃,应该是一个好婆婆。

贤妃微微颔首,“这些年我收罗了好些料子,原来舍不得穿,现在又觉的颜色太鲜艳穿不出去,你去挑挑,有喜欢的就带回去做衣裳吧。”又与身侧的木姑姑说,“带王妃去偏殿。”

兰芮谢过贤妃,跟着木姑姑去偏殿。

她猜到贤妃是有话想单独跟吴王说,所以才找了这样一个借口支开她。

永宁宫正殿里,贤妃跟吴王说:“我知道王爷喜欢衡哥儿,可王爷就是再喜欢,也不该将他留在喜房里过夜。王爷这样做,不仅打了鲁氏的脸,还让王爷自己留下一个宠溺庶子是非不分的名声;王爷这样做,是在鲁氏心里埋下了一根刺,看着是心疼衡哥儿,实则是害了他。”

没有外人,吴王不再是刚才低头聆听教训的模样:“昨夜衡哥儿没来由的吵闹,让我乱了分寸,其实鲁氏一走,我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贤妃点点头:“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这几日你找个事情弥补一下鲁氏吧,昨晚的事情,她能做到那样实属不易。”顿了顿,叹道,“是我看低了她,以为她只懂得舞刀弄枪。”

吴王不由自主想起了兰芮昨夜妩媚娇俏的模样,说道:“她的确让人刮目相看。”

坤宁宫中,皇后听过中年女官的话,轻轻一笑:“新婚第一夜便分房而居……兰英莲可是个胡搅蛮缠的主,看来吴王府要闹腾上一阵了。说起来,鲁氏知道主动提出去厢房睡,可见是个聪明的……这样聪明的,歪打正着被吴王捡了个便宜,不知太后她老人家会不会气歪了嘴?闹吧,闹吧,越热闹越好。”

正如皇后所料,慈宁宫中,太后连砸了三个杯子。

贤妃的衣料很多,兰芮看的眼花缭乱,在木姑姑的催促下,她随意挑了几匹颜色亮丽的。紫藤中文回到正殿,贤妃见小内侍手中抱着的几匹布料,微微颦眉,嗔道:“怎么就挑了这么一点?是不是怕拿多了我舍不得?木荣,去捡两箱好的,送到王爷的车上去。”

木荣应声而去。

兰芮忙道谢。

贤妃温和的笑说:“想你们这时也累了,我就不留你们,回去吧。”

吴王和兰芮行礼后退出去。

在掖门外,兰芮意外的看见了凤姑姑,她意外,倒不是因看见凤姑姑,而是叹服皇后的手段。轻轻巧巧的,就将塞了个人到王府,而这个人还能名正言顺的在主院行走。

她侧身看了看吴王,只见他面色平静,似乎早就知道凤姑姑会跟着回去。

回到吴王府,已近午时。

景园等在寿春院外,看见兰芮和吴王,快步上前:“王爷王妃回来了?”

“杜医正怎么说?”温润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急切。

景园恭声答道:“杜医正说,大少爷无大碍,昨夜哭闹,只是受了惊扰。他留了一副宁神的药方,小的不敢自作主张去抓药,想等王爷回来再定夺。”

吴王心里一松,点点头:“抓了药之后送到寿春院的小厨房。”

说罢转身往上房走。

兰芮想想,扬声吩咐迎出来的丁香:“我去西跨院看看,你和秋寒服侍王爷换衣裳吧。”

衡哥儿受了惊扰,她作为嫡母,于情于理都应该过去看看。

丁香应了,看向吴王。

吴王走的不快,兰芮的话他听得清楚,这时转过身来,“这都到了饭时,你去西跨院做什么?先回正院用饭,回头让车妈妈将衡哥儿抱过来给你行礼。”

丁香又去看兰芮。

兰芮看出了丁香眼中的惊讶,其实她自己也很奇怪,从昨晚来看,吴王对衡哥儿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紧张,可这时他明知衡哥儿受了惊扰,却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念头闪过,她笑笑:“还是王爷想的周到,我这时去,倒打扰了衡哥儿用饭。”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上房。

玉桂跟上去,丁香犹豫了下,拉住秋寒,轻轻摇头。

兰芮去净房换了套家常的裙褂,出来,见吴王已经换了件湛蓝的细棉布做的直裰,静静的坐在雕花圆桌旁,原本进宫穿的那件衣服就放在他身边的圆凳子上。她见丁香秋寒没在房中,记起他昨晚说的话,暗忖:果然习惯自己动手。

她让从净房出来的双燕将换下的衣服拿出去,这才问:“王爷,您是现在用饭,还是再等一等?”

“就现在吧。”

兰芮叫了门口的银锁去传饭。

饭菜很快端上来,满室的香气,引得她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这都快两天了,她只在早上吃过两只什锦包子,怎么能不饿啊。

两人静静的用饭。

太饿了,兰芮吃的便比平时快,满满的一碗粳米饭,她没几下就扒光了。

“再给王妃添半碗饭。”

就在她将碗搁下预备喝汤时,吴王出声吩咐侍立一旁的银锁。

兰芮瞄了眼吴王才吃了一半的饭,微微发窘,拦着银锁,“妾身已经吃好了。”

吴王没强求,隔了一会儿,他又温言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你凡事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就是,不必在乎我或者旁人怎么想。”

这句话听着……倒是很温暖。

只是两个人在一处住着,怎么可能不在乎他怎么想?

兰芮笑着应了声“是”,依旧埋头喝汤。

她意识到,这个大宅子里,除了吴王,便是她最大了,真正的一人之下百人之上。这样算来,嫁给皇子也有好处,长辈都在皇宫中住着,她不必时时刻刻跟在婆婆身后立规矩,也不用每天去晨昏定省。在这个宅子里,她还是相对自由的。

这样一想,她的心情立刻变得很好。

才用过饭,门外便传来婢女的声音:“禀王爷、王妃,大少爷过来了。”

很快车妈妈抱着衡哥儿进来。

衡哥儿穿着一件橙色的衣裳,衬得他粉粉团团的,让人忍不住想去捏他一把。

车妈妈将他放到地上,他怯生生的站在原地不动,只用漆黑明亮的眼睛看吴王,“父王。”

吴王冲他招手,“过来给你母妃磕头。”

兰芮笑吟吟的逗他:“过来我这边,我这里有很多好吃的糖果。”有昨晚衡哥儿的表现在前,她对衡哥儿给她行礼的事情没敢抱半点希望,她出言逗他,只是希望众人不要将目光盯在行礼这事上,不然吴王强行要求,衡哥儿再大哭,闹的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衡哥儿极快的看了她一眼,嘟着嘴说:“你没有糖果。”

兰芮冲房中服侍的银锁打了个眼色,银锁拿过一个精巧的藤编盒子,兰芮接过打开,“衡哥儿说错了,我有糖。”她一一捻出来给衡哥儿看,“这是兔子的,这是小鸡的,这是乌龟的……”

这些糖是她在槐树胡同刻了模子自己溶的,街面上没处买。

衡哥儿被这些五颜六色的糖吸引,目不转睛的看着藤编盒子。

吴王适时开口:“给你母妃行礼吧。”

兰芮将糖手中的糖晃了晃。

衡哥儿犹豫了下,乖乖的跪下行了礼:“母妃。”

显然有人教过,他的动作虽缓慢,但极为标准。

屋中所有人都吁了口气,车妈妈甚至抬手试了下额上的汗。

兰芮起身将他抱起来,然后将糖递到车妈妈手中:“这样好看的糖,衡哥儿每天只能吃两颗哦?”

衡哥儿点点头,很认真的说:“兔子会痛,我不吃。”

一句话,将屋中的人都逗笑了。

衡哥儿走后,山青来问:“内院各处的管事都聚在了寿春院回事处,等着给王妃磕头,王妃是现在见,还是再等一等?”

兰芮看了看吴王,见吴王没发表意见的意思,便说:“就现在吧。”

她随山青去了回事处,黑压压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前面的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瘦高个儿,身穿寻常的云锦裙褂,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势。

兰芮立刻猜到了是花姑姑。

她坐下,山青果然指着瘦高妇人说:“这是花姑姑。”

花姑姑上前给兰芮行礼,兰芮知道花姑姑在王府地位不同寻常,不待她跪下,便扶住了她,又让人给她搬了凳子。

花姑姑客气几句就在凳子上坐下了。

山青又将其余管事一一引见给兰芮认识。

事先看过景园送过来的名册,兰芮心里有数,山青提到的人,她默默的将名字和面孔对了对。

打发了内院管事,兰芮回上房,吴王已经不在房中。

玉桂说:“王爷去外院了。”

兰芮“恩”了声,歪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玉桂让双燕和银锁退到穿堂去,又去掩了房门,“奴婢打听到了衡哥儿生母的事情。”

“这么快?”兰芮身上的倦意一下子就散了。

玉桂笑着说:“就住在恒春院的厢房里,王府的人都知道,所以奴婢在小厨房随口一问,洗菜的婆子就全说了。”

恒春院……

兰芮记得在建工图上,恒春院挨着王府的后门,是整个王府最小的一个院子,大大小小算完,也只有十二间房。

玉桂顿了顿,又说:“据说她是花姑姑记在名下的养女,在宫里的时候就认了。”

“花姑姑的养女?”兰芮很惊讶,名册上没水怜的任何记载,自然更没有提过她和花姑姑的关系。

花姑姑是吴王的乳母,据说入宫前是时任青州知府的苏东南的儿媳,出自书香世家。

水怜又是花姑姑的养女。

这些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只是,为什么名册上没有水怜的名字?

她在王府里,到底算是什么人?

通房?她似乎现在又没有在寿春院服侍。

婢妾?又没来给她这个主母斟茶。

真是太奇怪了。

玉桂说:“奴婢也觉的不可思议,连问了几个人,他们都说是花姑姑的养女。”

“那……王爷多久去一次恒春院?”

玉桂脸微红了下:“奴婢问过,都说王爷从没去过恒春院。”

从不去恒春院……

兰芮更觉的不可思议。

罢了,吴王不提水怜,那她也没必要刨根问底的去探究,只当她单纯就是衡哥儿的生母吧。

她丢开这个,又道:“你这几日问问,林文因为什么事情被王爷贬去马厩的。”

玉桂点头应下。

吴王掌灯时才回来,没让人回禀,直接进了内室。

兰芮正看书,橘红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泛起一层朦胧的光辉,祥和安宁。

吴王心里一动,走到床边坐下,拍拍床沿:“过来坐吧。”

兰芮抬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只当不知,起身往门边走:“王爷回来了?妾身这就让人传饭。”说着叫了双燕进来。

人来人往,吴王心里燃起的那一团火瞬间熄灭。

他走到桌旁坐下,“刚才赵王府和卫王府分别差人来送信,都说明日上午过来坐坐,”

“妾身一定好好准备。”

吴王又道:“下午我们还要去拜见几位公主。”

兰芮没觉意外,吴王的亲戚众多,但在京城的,除了宫中的那几位,便只有几位皇子和几位公主,他们成亲后理当要认亲。

两人一同用饭,饭后,吴王去书房看书,兰芮将玉桂六人叫到房中,重新安排了几人的差事。紫藤中文

玉桂依旧负责管钱管账,绿枝负责她的衣裳首饰,霜降负责膳食,其余三人轮流当值。

玉桂和霜降最早跟着她,是她最信任的,钱财和饭食交给她们她也放心,点了绿枝管衣裳首饰,是她看出来,绿枝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至于寿春院其他人,她没动,她才进门第一日,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安排好几人的差事,她歪在矮榻上看下午找出来打发时间的杂记。

“禀王妃,花姑姑求见。”有小丫头在外面禀道。

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事?

兰芮思忖着,吩咐身侧的双燕去迎花姑姑。

花姑姑很快进来,见了兰芮,蹲身行礼。

因水怜的关系,兰芮看见花姑姑便多了些探究,花姑姑行礼的时候,她仔细的打了一番,衣服是简单大方的款式,头发随意挽成一个纂儿,但耳上指甲盖大小的南珠泛着莹莹光泽,腕上羊脂玉的手镯在宽大的衣袖下若隐若现……

花姑姑,并非表现出来的这样朴实高洁。

兰芮让人给花姑姑端了凳子,又吩咐双燕上茶点。

花姑姑落落大方的坐下,说了几句客气话,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和四块方方正正的象牙牌。

“这是王府库房的钥匙和对牌,从前王妃没过来,王爷看重,让我掌着王府内院的事情,现在王妃过门,我再没有拿着这些的理由了,毕竟我只是下人。至于账册,我明日让账房送过来。”她出身书香世家,夫家又是官宦人家,与平常人家中的乳母不同,算不得奴籍,在兰芮跟前,她自称了“我”。

兰芮没去接,笑着推辞:“我才来,又什么都不懂,这钥匙和对牌还是姑姑拿着吧。”

她作为主母,钥匙和对牌理当由她掌管,要是掌家的权利都没有,她如何镇得住这满院的下人?只是,这钥匙和对牌却不应该由花姑姑交给她,平常人家媳妇进门要掌家,那也是长辈将钥匙交到媳妇手中,这简单的交接,交的不仅是钥匙,还是信任。王府与一般人家不一样,那也应该由吴王正式给她。

花姑姑的手僵在空中,“这……我拿着不合适。”

旁边的双燕笑着插嘴:“王妃说合适那便合适……姑姑还是收回去吧。”

花姑姑看了眼笑吟吟的兰芮,只得将钥匙和对牌又收回去。

这情形与她先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不由得再次打量眼前的女子,温婉宁静,进退有度,举手投足间不比京中任何一个闺阁女子逊色。

这简直就是一颗蒙尘的珍珠。

也是,要不是她有过人之处,皇上和贤妃又怎么会默认了这门亲事?

尴尬之色一闪,花姑姑又恢复了来时的从容,“听说昨儿衡哥儿又哭闹了……要不,我今晚带着在惜春院睡吧。王爷去西南时,衡哥儿经常去惜春院玩,那时他就挺喜欢惜春院。”

兰芮笑着说:“姑姑的好意我领了,只是惜春院里也有水……这事还是问过王爷再说吧。”

要是衡哥儿有个好歹,她可担不起这责任。即便没事,吴王知道她同意衡哥儿去惜春院,会不会觉的她嫌衡哥儿烦,这才将衡哥儿打发出去的?

提到水,花姑姑也不敢再说了,她坐了阵,告辞出去。

又看了一会儿书,吴王才回来。

兰芮立刻让双燕叫了丁香和秋寒来服侍他洗漱。

等丁香和秋寒收拾好出去,吴王上了床,靠在大迎枕上闲闲的看着兰芮拆头发:“刚才花姑姑来了?”

“是,给妾身送库房的钥匙和对牌来,不过妾身怕自己不能胜任,没敢接着。”她的语气很坦然,但心里总在想,会不会因为水怜,他才会在意花姑姑来寿春院的事情?

吴王有些惊讶:“送库房的钥匙和对牌?”顿了顿,他又说,“是应该给你……那就再过几日吧。”

兰芮又说了花姑姑要带衡哥儿去惜春院睡的事情。

吴王看着兰芮:“你没同意?”

兰芮笑笑:“惜春院也有水。”她迎着吴王的目光,很坦诚的补了句,“衡哥儿与妾身不熟,妾身想趁他在西跨院住的时候,尽快跟他熟络起来。”

她说出自己的想法,除了表明自己想做一个合格的嫡母外,也想得到吴王的配合。

兰芮郑重其事的样子,让吴王觉的惊讶,“你能如此想,是衡哥儿的福气。”

这样的话不好接下去,兰芮低头一笑。

“你有手中的那些糖果,衡哥儿很快就会与你亲近的。”吴王盯着兰芮清亮闪烁的眸子,有些心不在焉,声音变的空远。

衡哥儿真的有这么容易哄么?兰芮怀疑,却没说,转身出去让当值的双燕送热水进来。

洗漱后,她穿了身细棉布的睡衣,长袖长裤,裹得严严实实。

她望了眼床上,吴王已经躺下,还好,这一次他睡在了床的内侧。

灭了灯,她轻手轻脚的上床,撩开被子,小心翼翼的与吴王拉开距离。

虽知道夫妻间的义务,但她还是想,那些事能免就免吧。

就在她庆幸吴王睡着了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间,“大热的天,你穿成这样不怕捂出痱子?”

她又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身子,“妾身不热。”

吴王翻身,仅仅的贴着她,她清晰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哎——

事毕,吴王附在她耳边说:“我叫善思。”

听着他喘息未定的话,兰芮微怔,心里生出啼笑皆非的感觉,她和他亲密接触了两次之后,他才想起做自我介绍,还是非正式的。

许久之后,吴王问:“要不要叫凤姑姑进来服侍你?”

凤姑姑……兰芮迟疑了下,“凤姑姑服侍,只怕不妥吧?”

吴王笑起来:“怎么不妥?因她是母后身边来的?”

兰芮不言,只侧头看着他。

黑暗中,他的眸子格外明亮。

“就是因她是母后身边的,所以才是最放心的。”

兰芮恍然,是啊,凤姑姑是皇后的人,要是凤姑姑做手脚,所有人都会认为是皇后指使的。

所以,皇后决不允许凤姑姑出错。

只是,凤姑姑不仅可以做手脚,还可以当间谍,往坤宁宫递消息……

不过她能想到,吴王不可能想不到,想到了还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肯定是觉的凤姑姑不足为虑。

等凤姑姑笑眯眯的替她张罗热水时,她突然就明白了。

与其防着凤姑姑,还不如将两人的生活适当的展示给她看。

不知是不是杜医正留得药方子起了作用,衡哥儿没像前一晚那样哭闹不休。

兰芮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隔日醒来时,吴王已经起床了。

绿枝一边服侍她穿衣,一边报告吴王的行踪:“王爷卯定就起了,丁香服侍着用了早点,然后去了咏春院练武。王爷临走时留下话,说王妃要是想练武,也可去咏春院。”

兰芮记得,咏春院与寿春院隔着个蔷薇园,应该不远,只是她浑身酸疼,根本提不起精神去练武。

她才洗漱穿戴好,车妈妈便抱着衡哥儿来给她问安。

吴王不在,衡哥儿显得更怯懦,战战兢兢的行了礼,然后如同蚊子嗡嗡般的叫了声“母妃”。

这时霜降端了食盘进来,兰芮便问衡哥儿:“跟母妃一同用饭可好?”

衡哥儿望了她一眼,咬着唇不说话。

车妈妈忙笑道:“大少爷方才吃过了。”

兰芮便问都吃了些什么,车妈妈一一回答了,然后小心翼翼看了眼圆桌上的食盘,“奴婢过一会儿再带大少爷过来玩吧。”

兰芮想跟衡哥儿和平相处,但也知道这事急不来,便点点头:“一会儿赵王妃要过来,依礼衡哥儿应该过来行礼,你好好替他准备一下吧。”

车妈妈连忙应下。

兰芮让霜降送他们出去,回来时,神色愤愤:“王妃,奴婢进来时,碰见寿春院小厨房的管事,跟她打招呼,她像是吓了一跳似的,奴婢奇怪,就问她怎么了,她支支吾吾的说是去恒春院回事。”

绿枝一听,神色立刻就变了,巴巴的看着兰芮:“王妃……”

兰芮想起来,昨晚花姑姑过来交钥匙和对牌时是双燕当值,霜降和绿枝都不知道这事。不过,一斑可窥全豹,从两人的反应,她已经能想象王府对此的看法。

女主人进门,和内院管事见了面,却没权利,王府内院的事情还是由花姑姑做主……

谁的心中会没想法?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她的笑话呢。

兰芮笑笑,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说。

霜降和绿枝松了口气,霜降有些担忧:“要是花姑姑以后装作不知,一直掌着钥匙和对牌怎么办?”

“不会的。”兰芮笃定的说道。

说到底,花姑姑还是下人,她掌家名不正言不顺,说出去也不体面,就是吴王没想起来,贤妃也不会看着不管的。

这话她没明说,只交代霜降去跟玉桂几个说说,让她们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强出头。

她要等吴王正式将钥匙和对牌交到她手中。

兰芮正思忖着,门帘闪动,一身黑稠紧袖阔腿衣裤的吴王走进来。紫藤中文

“你今日怎么不去练武?我记得你在忠州时有卯时练武的习惯。”

兰芮不好说是因昨晚那啥浑身酸痛才没去,含糊其辞的应付了两句,见他额上缀着汗珠子,让银锁去叫丁香进来服侍他沐浴。

吴王换好衣裳,门房上报进来,说赵王和赵王妃到了。

两人迎出去,走到一半,又有人来回禀,说卫王到了。

吴王去门外相迎,然后与赵王、卫王去了前厅。

兰芮则在二门处侯着赵王妃。

对于赵王妃魏氏,兰芮早有了解。

魏氏出自江南望族,祖父官至吏部尚书,父亲身体欠佳,只在翰林院挂着个编撰的闲职。与同样出自江南的于家世代交好,于惠宜的嫡亲姑姑还嫁给了魏氏一族出来的大同知府魏鹏,虽然与魏氏隔着几辈,又不大走动,但算起来,魏鹏还是魏氏的堂兄。

兜兜转转,于惠宜成了魏氏的侄女辈,连着兰芮也跟着矮了魏氏一辈。不过现在她与魏氏成了妯娌,像那样隔着好几重的关系根本无人去当真。

兰芮知道的如此清楚,只是因她曾被魏鹏的夫人于氏相看过。

赵王妃魏氏二十上下,身材高挑,眉眼瑰丽,言语温和,举手投足处处流露出从容不迫的优雅。

一个锦衣玉食养出来的标准淑女。

她打量魏氏,魏氏也在打量她。

英气逼人的眉眼,雍容不凡的气度,令人看后眼前一亮,似乎,与传言相去甚远。

两人一同去寿春院的花厅。

赵王妃送了兰芮一套头面首饰,兰芮则回了一副绣屏,只是绣屏并非出自她的手。

闲话一阵,兰芮吩咐玉桂:“让车妈妈带衡哥儿过来给皇嫂行礼。”

几个陪嫁丫头里,玉桂年纪最大,行事又最沉稳,今日见赵王妃,她特地让玉桂跟在身边。

赵王妃闻言,意味深长的看着玉桂快步出门,待察觉兰芮看过来,她笑起来,嗔道:“你啊……就是太贤惠了些。”

兰芮微微愣了下。

因赵王妃话里的意思,很显然,她指的是洞房花烛夜的事情。都说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果然没错。

也因赵王妃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语气,第一次见面,便用这样推心置腹的语气说话,到底让听着的人觉得突兀。

她很快笑着打哈哈:“皇嫂说笑了,论及贤惠两字,我怎么能跟皇嫂相比。”

赵王妃笑而不语,低头吹着杯中的浮叶。

车妈妈很快抱着衡哥儿过来。

这一次,车妈妈没像在兰芮跟前那样,让衡哥儿单独行礼,而是抱着衡哥儿一同跪下。

兰芮立刻对车妈妈另眼相看。她方才还捏着一把汗,担心衡哥儿扭扭捏捏不愿意行礼。车妈妈带着衡哥儿一同跪下,事情简简单单的便应付了过去。

赵王妃赏了衡哥儿一袋银锞子,然后侧头与兰芮说道:“衡哥儿长高了不少,比我过年时在宫中看见的他的时候足足高了半头,倒是性子比不得那时开朗了。”

兰芮便又与她说起衡哥儿落水的事情。

“这事我也听说过。”赵王妃语带愤怒,“这等狗奴才,真该活刮了!可这事偏在弟妹进门前几日出的,吴王大概担心弟妹觉的晦气,没怎么审,只将人发卖了事。”

“想是王爷有自己的考虑吧。”兰芮笑说。

赵王妃也笑起来:“说的是。弟妹是不知道,女人做了母亲后,难免对这样的事情恨的咬牙切齿。别看我平时是个软性子,可这些人要是落到我的手中,一定先打的半死再卖,以儆效尤也好。”

听她当着孩子说些要死要活的话,兰芮看了眼车妈妈怀中的衡哥儿,面色如常,想是听不懂的缘故,倒是车妈妈面色青灰,站在那里极不自在。

不用真动杀了谁,只说说,便起到了震慑的作用。

这还真要水平。

兰芮吩咐车妈妈,“我们大人说话,衡哥儿也觉的无趣,抱着他去院子里玩吧。”

赵王妃笑吟吟的看着衡哥儿出去。

兰芮能清晰感觉出她笑容里的漠视。认真想想,赵王妃待衡哥儿很温和,可由始自终都没有跟衡哥儿说过一句话。

她再将赵王妃口中的“贤惠”两字在心里过了过。

对待衡哥儿,她下意识就用了前世后母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在这个标准里,要求的是视若己出。

她似乎搞错了,吴王喜欢衡哥儿不假,可衡哥儿在世人眼中,只是一个婢女所生的孩子。

嫡庶之别,犹如云泥之别。

她似乎将身段放的太低了。

曲意亲近,努力做到视若己出,在旁人眼中,只是不解。

一个好的嫡母,只要问心无愧就是了。

赵王妃流露出的漠视,不过是世人对庶子的看法罢了。

说了一阵话,前面有人来传话,说赵王要回去了。

兰芮将赵王妃送到二门外,赵王妃拉着她的手:“都是嫡亲的兄弟,应该多走动,等弟妹忙过这一段,我下帖子请弟妹过府去玩。”

兰芮笑着应了,目送赵王妃蹬车。

嫡亲兄弟……天家什么都不缺,唯独缺的就是情,父子情,夫妻情,兄弟情……

回寿春院,吴王还没回来,山青来了趟,“王爷说想看会儿书,让王妃不用等他用午饭,他在外书房吃。”

兰芮没在意,用过饭,她又和吴王去了安平长公主府和广远长公主府。

两位都是吴王的姑姑。

再次回王府,已是申末。

用过饭,王府长史尹四海有事回禀吴王,吴王又去了外书房。

兰芮无所事事,又拿出杂记打发时间。

玉桂替她续了一杯茶:“王妃,您让奴婢打听的事情,奴婢问出来了。”

兰芮抬头,“林侍卫的事?”

玉桂点点头:“就是。王妃的瑞雪不是养在马厩了么,奴婢方才去看瑞雪,遇上了林侍卫,奴婢问他怎么在马厩里,他不大愿意提,只说是不小心说错了话,这才被王爷贬到了马厩里。”

说错话?

吴王不是刻薄寡恩的人,怎么会因说错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将身边跟随很久的人打发去马厩?

兰芮心里一动,问:“你知不知道林侍卫是什么时候去的马厩?”

“奴婢问过,好像是从西南回来没几日就去了。”

果然是因那次去槐树胡同露口风被贬的。

兰芮心里有些难受。

吴王回来,她忍不住说:“妾身想跟王爷讨个人情。”

吴王有些奇怪,“什么事情,让你这样郑重其事的?”

“妾身想求王爷将林侍卫调出马厩。”兰芮没有拐弯抹角,“这事因妾身而起,也应该因妾身而止。”

吴王眼里有了笑意,“你不用觉的内疚,他去槐树胡同我就知道,要不是我想让他说,早就制止他了。我罚他,是因他背主。背主之人,留他不得。我看他没有恶意,这才将他留在了马厩。不过,既然你开了口,那我就饶他这一回,这样吧,让他以后负责你出行护卫之事。”

“谢王爷。”兰芮说道。

心里却想,知道了还让林文说与她听,难道他当时也怕她胡思乱想?

“怎么谢?”吴王眼中笑意渐浓,甚至,有些暧昧的光芒闪烁其中。紫藤中文

兰芮自是猜到他心中的想法,扫了眼垂首盯着脚尖的双燕和溜喜,暗暗腹诽两句,装作不知道,一脸很为难的说:“妾身手边的东西恐怕王爷看不上眼,不如,改日妾身得空时,亲自下厨整治几个小菜给王爷尝尝,王爷觉的如何?”

“这事先记着。”吴王又看了眼双燕和溜喜,“你们两个去门外候着。”

双燕和溜喜应声出门。

门帘放下的那一瞬,吴王顺手一捞,想将兰芮揽入怀中,手眼看着要触到兰芮的腰,兰芮连人待凳子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寸的距离,他的手便捞了个空。

兰芮是故意避开的,她天生的神力在吴王这里毫无用处,她便想知道,这副身体苦练十年的拳脚功夫能不能占一席优势。

吴王没想到兰芮会闪避,微微惊讶的看了眼兰芮,缓缓收回手,就在兰芮吁了口气的时候,他又猛地出手,伸手的速度快如闪电,等兰芮发现时,她已经避之不及,轻而易举的让吴王拉到了膝上坐下。

发现武技依旧稍逊一筹,兰芮有些懊恼,挣扎着去推吴王。

“王爷!”

吴王紧紧的困住她,眼里全是戏谑:“就你这样的水准,还是不要偷懒,从明日起认真苦练吧。”

兰芮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吴王哈哈大笑,他很喜欢她羞恼的样子,这样子让他觉的……有趣。

感觉某些地方起了变化,兰芮不敢再动。

“三皇弟又闯祸了。”

就在兰芮绷紧每一处神经时,头顶上传来吴王淡淡的声音,她明白过来吴王口中的“三皇弟”指的是卫王时,忍不住奇道:“闯祸?”她所知的卫王,年纪不大,但心思绝对周全,这样的人怎么会“闯祸”?

吴王的手伸入了兰芮的衣襟里:“他在街上遇见一乘青布小轿阻路,劈手就将小轿掀翻了,轿内的人因此跌伤了腿,要是平头百姓也就罢了,偏轿子坐的是都察院的寻城御史,这巡城御史以刚正不阿出名,一块只要名声不要命的硬石头给他踢了,不去看大夫,硬是让人抬着进了宫……父皇又罚他禁足一年。”

“可……今日上午还好好的。”虽不喜卫王,但兰芮还是不信他会如此鲁莽,抬眼见吴王眼中的嘲讽,她心里一动,“莫不是王爷……”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吴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看不出喜怒,“我不是他,不会整日只想着算计于人。通州的事情他想害我,拿北疆救命的粮草做赌注,结果失了在父皇心中的位置;而忠州的事情,他错的太离谱,父皇虽罚了我,但对他更失望。他一直是最得父皇喜欢的,现在连父皇的面都极少见到,他如何受得了这种冷落?上次岳母出手伤了他,最后不了了之,他又觉的父皇记恨皇祖母的旧事,这才牵累了他,几次三番的,皇祖母大概也寒了心。这样的心境下,他便开始自暴自弃,行为放浪不羁,惹出祸事,那是迟早的。”

兰芮早猜到指使胡愈的是卫王,但此时吴王说出来,她还是忍不住咬牙。

要不是他,她有亲娘的宠爱,日子过的逍遥自在,如何会嫁入皇家?

卫王离最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远,也算是罪有应得。

看着她眼中的怒火,吴王只觉的心里熨帖。这事他本可以不说,但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他只是想看她的反应。他的那位皇弟上午当着别人的面,详细的叙说了她两次相救的经过,他心里很清楚,他那位皇弟只是想激怒他,就像那次当街拦车时一样,可他还是忍不住心里烦躁,在书房呆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能平息。

他竟然如此沉不住气了。

念头闪过,他抱起兰芮便转入了屏风后。

隔日,兰芮是被人推醒的,而推她的人是吴王。

她睁眼看见吴王已经穿戴整齐,不由微觉尴尬,以前在老太太跟前立规矩,她从来没睡过头,可成亲三日,竟然有两日睡过了头。

“我在咏春院等你。”

停顿了一瞬,兰芮才想起咏春院是吴王平常习武的地方。她原本以为他昨晚不过是随口一说,现在他当了真,可见他心里是真觉的她的拳脚需要勤加练习。这样想着,她更觉郁闷,原本引以为傲的东西,现在被人说的一点用处没有,换谁心里都会难以接受。

见她神情灰暗,吴王强忍着笑,转身出门,顺便叫了侯在穿堂里的绿枝和银锁进来服侍。

绿枝拿出一身大红滚着宽边的裙褂让兰芮换,“今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王妃可要仔细装扮。”

兰芮本想让绿枝拿她平常练武时穿的衣裤,话到嘴边,她咽了回去,吩咐银锁:“去咏春院跟王爷说一声,就说我将习武的时间改在了晚上,请他不用等我过去。”习武讲究的是心神合一,吴王在身旁,时不时说上几句不过如此的话,那她还不如不去练武。

绿枝和银锁两人都不知吴王等兰芮去咏春院习武的事情,闻言对视了一眼,只是不知道兰芮为何不去,因此没有贸然开口。

银锁很快回来,“王爷说他在咏春院用饭,让王妃不用等他。”

“知道了。”

兰芮妆扮好,车妈妈踩着点儿抱衡哥儿过来问安。

兰芮问了几句衡哥儿的事情,看着车妈妈:“妈妈家里有几口人?”

车妈妈很有些意外,忙笑道:“公婆都在,还有两个孩子,再加上奴婢两口子,一共六人。”

“妈妈倒是个有福的。”兰芮笑说,她留意到,她和车妈妈说话时,衡哥儿极为温顺的坐在车妈妈身侧的小杌子上,看样子已经和车妈妈混熟了,“孩子多大了?”

“大的七岁,小的四岁,都由公婆带着。”

“妈妈家里的在哪里当差?”

“在门房上当差,管着王府东门。”

兰芮点点头:“也是个好差事,妈妈从前在哪里当差?”

车妈妈笑说:“两个孩子拖累着,哪里能正经当差,就在家看孩子,顺便做些针线活。前几日凤姑姑要替衡哥儿选乳母,奴婢家里的说孩子也大了,就让奴婢来试一试,谁知花姑姑一眼就看中了奴婢。”

“这样说来,妈妈倒该感谢花姑姑了。”兰芮整了整脸色,让绿枝去门外守着,“妈妈可千万要仔细些,出了岔子,牵累家人不说,还坏了花姑姑对妈妈的知遇之恩。”

车妈妈想起了从前百花园伺候衡哥儿的人的下场,心里一凛,明白兰芮这是敲打她,慌忙跪下:“奴婢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护住大少爷,不让大少爷掉一根汗毛。”

兰芮要的就是这句话。

昨晚上夜深人静时,她又想了一次赵王妃说的那些要打要杀的话,总觉的她另有所指。当然,赵王妃用意如何暂且不论,但却提醒了她,百花园上至乳母下到扫洒的婆子,怎么没有一个人想起衡哥儿,全都聚在一起吃酒?玩忽职守的事情少不了,但王府中的人都知道衡哥儿的地位,除非存心不想活命,否则不可能将衡哥儿丢在一旁去聚众吃酒。

这件事细想下来,处处透着疑团,她必须弄明白是真的意外,还是有人动了手脚。否则衡哥儿住在寿春院里,就好像抱着一颗炸弹似的。

但百花园的人已经发卖,余下的都是不知情的,这事一两日不可能弄清楚,何况她今日还要回槐树胡同,所以她首先要做的,当然是点醒车妈妈,让她不要犯糊涂。

在吴王送去槐树胡同的名册上写的很清楚,衡哥儿原来的乳母出身比不上花姑姑,但还是身家清白识文断字的,花姑姑选车妈妈顶替,恐怕也是因急切间找不到合适的人。车妈妈心里也应该明白,她身份地位根本够不上做衡哥儿的乳母,她想保住这份差事,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

兰芮让银锁将她拉起来,“哪里就要死要活的?你只要好好的做好分内的事情就是了。”她又赏了车妈妈十两银子,“大孩子到了入学的年纪,好好的送去私塾给他启蒙,如果是个肯读书的,脱籍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如果读不进去,也不冤,识文断字的做个账房先生也是好的。”但凡做母亲的,总是盼着孩子好,她给出可以帮着脱籍的承诺,就是希望车妈妈凡事三思而行。

能脱籍,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车妈妈心思翻腾,立刻跪下磕头。

兰芮笑笑,“好好照顾衡哥儿。”

车妈妈抱着衡哥儿走后,绿枝还罢了,银锁一直在旁边听着,不免疑惑:“王妃,您是担心衡哥儿身边的人?”

正巧玉桂送早点进来,兰芮嘱咐几人道:“没有差遣,你们不要去西跨院,还有,衡哥儿的事情有西跨院的人操持,你们也不能随便插手。”

玉桂三人面面相觑,但她们都是兰家的家生子,许多事情就算没见过也听过,只细想一下,便猜到兰芮的担心所在,当下将兰芮的话记在心里。

兰芮见三人脸色发青,笑了笑,“这些事情也只是以防万一,她们三人那里,玉桂过去叮嘱一番。”

玉桂应声去了,兰芮刚用过饭,她便回来了。

兰芮让银锁和绿枝去守门,然后将心里的猜测跟玉桂说了。

玉桂恍然:“这事出在咱们进门前,王妃不说,奴婢根本没去想……现在王妃一提,奴婢也觉的奇怪,单说花姑姑管着内院,那可是惩罚分明,怎么就有人在她眼皮底下吃酒呢?”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跟你说,就是想让你留意下,看能不能打听出些什么。”

玉桂神色凝重的应下,门外传来银锁和绿枝的声音:“王爷回来了。”

说话间,门帘挑起,吴王走了进来,一眼看见盛装的兰芮,笑了起来,“你就因为这身衣裳,所以才不去咏春院练武?”

这话说的,就好像兰芮是小孩子,得了新衣裳小心翼翼的护着,生怕弄坏了似的。紫藤中文

玉桂和跟着进门的绿枝、银锁闻言都抿着嘴笑。

“妾身心疼衣裳有何不对?怎么说也是持家有道吧?妾身以后的花费可是要王爷出的。”兰芮笑着驳道。她没去咏春院,早料到吴王事后会问起,只是没想到他会用玩笑的语气说这件事。她和吴王相处三日,对吴王也略有了解,性子温和,话却不多,他开口就是玩笑倒真是难得。不过这样也好,夫妻两人相处,总是一本正经的对话,也实在无趣的很。

玉桂三人怕自己笑出声,忙避到门外去。

吴王笑容更是灿烂:“放心吧,你就是每天一身衣裳,也穿不穷我。”

“这妾身倒是相信。”兰芮莞尔,扬声让人送热水进来,等吴王去净房洗脸,她吩咐玉桂几人,“玉桂和霜降跟着我回槐树胡同,绿枝几个留下看家。”她原打算带四人回去,想着西跨院,她临时决定只带两人,反正槐树胡同有人。

吴王换了衣裳出来,门上的人来报,说兰渊来接兰芮。

“怎么是大表兄来接?他不是在北疆吗?”兰芮诧异,按照规矩本该是她的兄弟来接,但她过继到了鲁家,自然没有兄弟,她一直以为会是鲁先生亲自来接她的。

她看向吴王,只见吴王也是满面的惊讶,想来并不知道缘由。

吴王略一沉吟,吩咐来回话的丫头,“将人请到厅中。”又与兰芮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一同去了寿春院的花厅,见兰渊负手站在厅中,兰芮忍不住微微激动,扬声叫道:“大表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兰渊同时也看见了两人,一人春风得意,一人笑容含媚,足以看出两人相处愉快,他心里不觉揪扯得难受,转瞬,他扬起了温和的笑容,“昨儿晚上进京的,也是回来押运粮草,紧赶慢赶的,还是晚了几日。”又上前跟吴王行礼。

这一次回来,他已经想的很清楚,有些事是注定了的,强求不来,他执着的抓住不放,除了自己一辈子活在痛苦中,还会累及身边的人,更可能会害了兰芮。

他今日主动提出要来接兰芮,是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坦然面对。

现在他知道了,虽然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但更多的,是替她高兴。

他想,过些日子,应该能放下吧。

厅中其余两人自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兰芮追问他离别后的情形,吴王则一直以为两人是嫡亲兄妹,又听说两人从前感情极好,便一直在一旁默默的听着两人说话。

续了一会儿话,将规矩行了,这才回槐树胡同。

兰家的小辈和兰茉夫妻都在槐树胡同凑热闹。

鲁先生带着兰波和胡延在大门外等,见有吴王府标示的马车过来,忙迎上来。

兰芮看见胡延,很是吃惊,兰家几次嫁娶的事情,胡延一次都没露过面,今日她这个鲁家的女儿回门,他却巴巴的跑来凑热闹。

她侧头看了眼吴王,只见他带着微微的笑容,似乎对胡延的出现没有丝毫意外似的。

他们下了车,相互见礼。

只是这见礼却很混乱,鲁先生辈分最大,可吴王是皇子,鲁先生又不是兰芮的生父,没敢受礼,反倒是给吴王行礼。

胡延一改往日的倨傲,对吴王和兰芮相当的恭谨,兰芮对他向来没好感,只略点了下头,吴王对他也是相当的冷淡。胡延高傲惯了的,此时涨红着脸,却又不敢发作。

而兰波更不必说,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行人以吴王为首,簇拥着往院内走。

在王府时,兰芮没觉的吴王有何不同,此时与旁人站在一起,她才发现,吴王虽一直微笑着,可他身上依旧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凌然于众人之上的气势,这种气势,应该是与生俱来的。

进了内院,兰渊和胡延、兰波去前厅,鲁先生则陪着兰芮和吴王去稻香居。

兰英莲端坐在稻香居厅中,见三人进来,她细细打量兰芮,见她眉间带着喜色,松了一口气,招呼兰芮和吴王坐下。

兰英莲笑问兰芮:“在王府可住的惯?”

“娘亲放心,我在王府吃的好住的也好。”兰芮不觉笑起来。按说这种情形,做娘亲的应该跟女婿说些客气话,再教导自己女儿在夫家要孝顺长辈、恭敬丈夫之类的,可她的这位娘亲,直接问她在夫家住不住的惯,生怕夫家给她气受。

不过,这才是她的性子吧。

兰芮侧头看了看吴王,只见他嘴角噙着一抹笑。

兰英莲犹不放心,又问起旁的事情,兰芮一一回答。

这时有个婆子进来,“夫人,前厅酒菜已经摆好。”

兰英莲这才看向吴王:“备了些薄酒,王爷请过去吃几杯吧。”

吴王跟鲁先生去了前厅。

吴王一走,于惠宜和兰茉、兰芝、兰芸四人从旁边走了过来。

于惠宜拉着兰芮,上下打量:“我来看看,表妹做了王妃,是不是与从前不一样了。”

兰芮笑着去拍她。

两人闹成一团。

兰茉看着光彩逼人的兰茉,再想想自己那水生火热的日子,瑰丽的眉间渐渐的凝聚起淡淡的郁色。

兰芝则是一脸艳慕,从前的野丫头,如今却做了王妃,成了几个姐妹中的头一份。

下人们就在厅中摆了宴席,几人笑闹着落座。

许是与吴王在一起太过拘谨,前厅的酒席很快结束,传过话来,说吴王要回去了,兰英莲还没有得到机会跟兰芮单独说话,很是不舍,喟叹道:“你这一去,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了。”

兰芮眼眶也有些发涩:“等过些日子,我再回来看望娘。”

兰英莲点着头:“在王府好好的,别委屈了自己。”

“娘放心吧,这些我都知道。”兰芮别过头,与于惠宜四人辞别,然后又道,“娘,您送我出去吧。”

“好好好。”

母女俩挽着手往外走。

几人都不知内情,见她们情分这样深,于惠宜不免感叹:“姑姑和表妹真是投缘。”

兰芝看了眼兰茉:“是啊,三个月的母女情分,轻而易举的就越过了与大伯母十多年的母女情。”

这样的话,兰茉和于惠宜自然没法接,两人立刻转了话题。

出了门,兰芮低声将衡哥儿落水的事情说了说,“娘,我想请你帮着打听一下当日百花院下人的去向。”

兰英莲头一次听说,短暂的惊讶之后,立刻觉的这事太不寻常,当下点了点头,“有了消息,我让人告诉你。”

到了门外,一番辞别后,吴王和兰芮相继蹬车。紫藤中文

马车渐行渐远,伫立门外相送的人心里都觉的怅然若失。

兰英莲一改平日的严肃清冷,低着头用锦帕拭了几次眼角。

兰渊则轻吁了口气,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着。

鲁先生静默不语。

马车中,吴王看见兰芮眼眶泛红,默默的伸出手,掌心附在了兰芮的手背上。

兰芮没有拒绝,温暖的感觉,让她觉的踏实和心安。

谁也没有说话,车中静谧安宁,两人甚至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声。

“时辰还早,你想不想去一趟威武胡同?”吴王率先打破这种暧昧的气氛,轻轻的说。

兰芮诧异,很快明白,在吴王的心中,她是鲁家的继女,也是兰家的女儿,肯定会以为她在这特殊的日子也想见见兰家的人。

她笑着摇摇头:“事先没说,这样临时决定过去,只怕会让外祖母手忙脚乱。”

“那就改日送了帖子再去吧。”吴王没坚持。

回到王府,吴王去外书房与幕僚议事,兰芮则直接回了寿春院。

换好衣裳,丁香端着一盅加了冰块西瓜汁进来,“外面热,王妃才回来,吃点西瓜汁去去暑气。不知王妃的口味,奴婢便没搁糖,王妃要是觉的淡了,奴婢这就去换。”

“难为你有心。”兰芮尝了一口,“你放了羊乳在里面?”

丁香见兰芮不像是吃不惯的样子,展颜一笑,脸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放了两滴,取了点味儿。”

“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兰芮低头小口啜饮着。

“王妃谬赞。”丁香抿嘴一笑,告辞离去。

绿枝出去送她,回来奇怪的与兰芮说道:“奴婢问过,丁香和秋寒从三年前开始,便只负责王爷的起居,旁的事情一概不理,她今日怎么想起去厨房给王妃做果汁?”

“她这是来表明心意的。”兰芮一口气将西瓜汁喝完,淡淡的清香留在口齿间,久久不散。

从前外院的事务有贺达山打理,内院则由花姑姑管着,大家相安无事,现在她这个女主人进门,自然会打破原来的格局,王府所有人都开始观望,而丁香,已经果断的做出了决定。

毕竟按照常理推断,女主人接手内院之后,头一个要处理的,便是男主人身边的贴身婢女。

丁香将兰芮奉到了主子的位置,不过是想全身而退。

绿枝还想再说,玉桂从外面进来:“西跨院的豆蔻来了,说有事回禀王妃。”

“让她进来。”

豆蔻很快进来,一见兰芮便跪了下去:“禀王妃,大少爷病了,车妈妈请您去西跨院看看。”

早上还好好地,怎么转眼就病了?

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兰芮急忙问:“都有哪些症状?让人去请杜医正了吗?”

“就是泻肚子,从午时到现在已经去了五趟净房,头两次中间隔了半个时辰,车妈妈觉的不打紧,就没让人去回花姑姑,可后三次每次不过隔了一刻钟,车妈妈这才觉得不对劲,赶紧让奴婢来回王妃。”豆蔻脸色青白,身子微微颤抖,她和车妈妈一样,都是衡哥儿落水后才到西跨院当差的。

听清楚病症,兰芮心提了起来,现在才未正,短短一个时辰泄了五次肚子,不像是吃了不洁食物造成的。

“我这边不知道平常去请杜医正的人是谁,这样,玉桂去趟惜春院,让花姑姑安排人去。”

“是。”玉桂快步出门。

“绿枝,去将凤姑姑请到西跨院。”兰芮又道,一般负责燕喜的妈妈都通晓医理。她没弄清楚前一次衡哥儿落水是意外还是有人存心为之,对于衡哥儿的事情,她不得不小心而为。

兰芮接着吩咐:“银锁,你去二门处找山青或者景园,让他去外书房给王爷回一声。”

寿春院的东西跨院,东跨院做了书房,西跨院原本堆放杂务,直到衡哥儿挪过来时才腾出来。西跨院是个只有三间上房的小院子,里面有个精致小花园,不过兰芮无暇欣赏,她随豆蔻径直去了衡哥儿的房间。

看见她,衡哥儿房里的婢女纷纷行礼,她摆手让众人起来,走到床前,只见衡哥儿小脸素白,无精打采的伏在车妈妈的怀里。而车妈妈,神情焦急,额上布着一层密匝匝的汗珠,预备着要跪下去,兰芮止住了她。

“衡哥儿可有好些?”

车妈妈摇摇头:“方才又去了一趟净房。”

“衡哥儿中午都吃了些什么?”

“一碗用大骨汤煮的饭,两筷子菜心虾仁,一小碟咸黄豆腐,两块玉容丸子。”这些在车妈妈心里过了许多回,她回答的极流利,“这些菜奴婢先尝过,一点事没有,想来不是出在饭菜上。”

兰芮将她所报的菜式在心里过了过,没发现任何问题。她又看了看衡哥儿,嘴唇发干,看样子已经有些轻微的脱水。

正在这时,衡哥儿又哭闹起来,车妈妈忙将他抱去净房。

忙乱着,凤姑姑和花姑姑前后脚到了衡哥儿的房中。

兰芮拦住欲行礼的两人,直接问凤姑姑:“姑姑可通脉理?”

凤姑姑显然没料到兰芮会如此问,愣了下,很快回答:“奴婢会一些,可只在妇科上下了苦工,并不擅长儿科……”

“脉理都是通的,姑姑先替衡哥儿诊诊脉吧。”

凤姑姑犹豫了下,走到了床前。

兰芮这时才腾出时间来问花姑姑请杜医正的事情。

花姑姑答道:“已经着人去请了,杜医正的宅邸离王府不远,两三刻钟应该就能回来。”

兰芮轻吁了口气,见凤姑姑已经诊完脉,忙问:“姑姑可看出有什么不妥?”

凤姑姑面露尴尬:“奴婢学艺不精,只诊出大少爷脉象虚弱,至于其他的……奴婢实在看不出来。”

兰芮点点头,估摸着杜医正快到了,没再说什么。

不一时,去外院回禀吴王的银锁回来,“奴婢才走到二门便碰上了山青,他正要进来跟王妃回话,说王爷有急事出门去了。”

又过来一会儿,有个婆子匆匆进来,见礼回道:“杜家人说,今日是杜太太的周年祭,杜医正一早出门替杜太太上坟了。”

这可真是巧……兰芮抽了口气,看向花姑姑。

“今日的确是杜太太的祭礼,去年我还去杜家送过祭礼,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呢?”花姑姑一着急,身上的汗便出来了,“王妃,现在可怎么办?”

兰芮略一沉吟,问:“除了杜医正,太医院还有哪些太医来过王府诊病?”

“杜医正是皇上指给王府的,一直住在离王府不远的地方,王爷和大少爷身体不适,从来都是招杜医正来家……再说,太医院与王府一南一北,现在过去,只怕来不及。”花姑姑说道。

“遣一人去太医院,再遣两人到街上请大夫。”兰芮沉声吩咐。

花姑姑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光芒:“王妃,大少爷身子精贵,怎么能让街上那些野路子大夫把脉?”

“王妃,咱们王府就住着一个杏林高手,不必舍近求远的。”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屋中的同时回头看,原来是秋寒。

花姑姑立时沉了脸:“秋寒!你在王妃跟前胡说什么!”

一个人名从兰芮心底蹦出来。除了那个人,王府其他人她都在名册上看过,其中无一人习医。

秋寒对花姑姑的怒火视若无睹,走了进来,扑通跪在兰芮身前:“奴婢所说的人,是住在恒春院的水怜。水怜出身江南的杏林世家,只因家里遭了变故这才入宫,她在入宫前便习得一手好医术,在上澜宫时,王爷的头疼脑热全是她开的方子……”

“住口!”花姑姑又低声喝道。

秋寒闭了嘴,抬头看着兰芮。

而其余人,都低头望着脚尖。

“花姑姑,既然水怜通晓脉理,那就让她过来替衡哥儿看看吧。”兰芮淡淡的说道。

到了此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衡哥儿泻肚子的时候,恰好是杜太太的祭日,遍寻不到大夫的情形下,秋寒提出让水怜替衡哥儿诊脉,她如果拒绝,不管衡哥儿是否有事,她善妒狠毒的名声算是落下了。

为了能出现在吴王眼中,不惜对亲儿子下手……

她倒真想见见这位水怜。

“王妃……”花姑姑迟疑着没有动。

“去吧。”打发走了花姑姑,兰芮冷眼看向身前的秋寒,“秋寒姑娘是王爷身边的人,我相信王爷看人的眼光,自然就相信秋寒姑娘。但愿你举荐的人没让我失望,否则耽误了衡哥儿的病情,你可担不起这责任。”

她清晰的看见了秋寒眼里的慌乱。

丢下秋寒出门,兰芮吩咐跟出来的玉桂:“去找外院管事贺达山,让他遣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另外让他在街上请两个大夫进府。”

她明白,秋寒敢举荐水怜,那水怜自然能做到“药到病除”,她请太医和大夫来,目的是想找出衡哥儿腹泻的原因。

她刚才没有让凤姑姑遣人去请,是怕凤姑姑遣的人会空手而回。

兰芮打量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子,淡青的衣裙,通身上下只头上的一根银簪子是最值钱,可素淡的装扮,非但没有盖住她的容貌,反而将她眉眼间的清丽衬托的淋漓尽致,即便此刻她跪在兰芮跟前,兰芮也无法小觑了她。紫藤中文

“想必你已经听花姑姑说了衡哥儿泻肚子的事情。既然你出身杏林世家,便拿出医术来好好的替他诊治,若是药到病除,使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安,我一定厚赏于你。”兰芮居高临下的看着水怜。

“奴婢一定尽力而为。”水怜目光一闪,低下头去应道。

花姑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她见过兰芮两次,印象中的兰芮温和的人……可转眼,便如此强势了。

兰芮没再看水怜,转身吩咐身边的绿枝:“衡哥儿病情不容耽误,领这位水怜姑娘进去。”又抬头看向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凤姑姑,“这时候旁的人在水怜姑娘的身边只会碍事,姑姑是懂药理的,还请姑姑跟进去看看。”凤姑姑和她一样,是才到王府的,还是皇后身边的,有这样一个不知根底的在,如果水怜存了不该有的想法,自然会收敛些。

水怜和凤姑姑应声去了衡哥儿的房间。

花姑姑也要跟着进去,兰芮叫住了她:“王府人多事情必定多,去惜春院回事的管事一定也不少,姑姑先回惜春院吧,不然耽搁了正事就不好。”

花姑姑顿住脚步,脸色微微沉了沉,“旁的事情再大,也大不过大少爷生病的事情去。”

“衡哥儿生病的事情的确最大,不过我们这些不懂药理的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姑姑你说是不是?”兰芮的声音如同清风拂面般温和,可在场的,谁都能听出她的坚持。

原本她对花姑姑客气,是因花姑姑是吴王的乳母,在王府地位超凡,现在看清花姑姑是敌非友,她自然不会示弱,说到底,花姑姑地位再不一样,可还越不过她这个主母去。

“王妃说是,那便是了。”花姑姑面沉如水。王府的下人惯会踩低逢高,现在兰芮当着人不给她留脸面,明日这院中的风向就会变了。

兰芮轻轻一笑,却丝毫不让:“姑姑这样说,便是不认同我刚才的说法?”

她明白,此时她已经和花姑姑撕破了脸面,她占着身份的优势,这样还不能将花姑姑压下去,那以后她在王府根本无法立足。

花姑姑抬头,无礼的直视着兰芮。她也清晰的看见了兰芮眼中那掩饰在笑容之下的冰冷,良久,在心里轻吁了口气,垂下头去。

“我这就回惜春院。”

就在花姑姑转身的时候,豆蔻从衡哥儿院中走出来,屈膝向兰芮回禀:“水怜姑娘说,大少爷只是吃了不洁的食物才会泻肚子,吃两服药便会好转,请王妃不要担心。”豆蔻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开始打颤,现在坐实了吃了不洁食物,她们这些在西跨院侍候的都免不了会受责罚。

花姑姑闻言趁势便转过身,厉声说道:“西跨院服侍的全都在杖责十下,碰触过大少爷饭食的,再加十下。”

此言一出,院中所有人都静若寒蝉。

豆蔻更是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须知这二十下下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兰芮看向豆蔻:“去跟水怜说,让她写方子,写好后立刻送出来。”等豆蔻战战兢兢的走了,她才转过身去看花姑姑,“王爷和我信任姑姑,将管理内院的职责交到了姑姑手中,按说我不该随意插手下人赏罚这些事情的……可这事只凭水怜一家之言便定了西跨院下人的罪,未免有失公允,还是等杜医正明日来替衡哥儿诊断了之后再说吧。”

她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自然不会任由花姑姑将罪责推到了西跨院的人身上。

花姑姑一滞,挤出两个字来:“也好。”说罢再次转身。

“姑姑止步,水怜姑娘的药方子就要写好,姑姑顺便遣个人去抓药吧。”药方是水怜写的,兰芮不懂药理,不敢让身边的人碰药方,不然真出点什么幺蛾子,这就成了别人的把柄。

“是。”花姑姑顿住脚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你压住我又如何,现在遣人抓药还不是要问我?

“绿枝,你在这里看着,有事儿去回我。”

留下这句话,兰芮带着银锁回了上房,进门后,她吩咐银锁:“去截住玉桂,告诉她,一会儿贺达山请的大夫来了之后,全让他们给衡哥儿诊脉,记住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还有,再让豆蔻去寿春院的小厨房问问,看衡哥儿吃剩下的饭菜倒掉没有,如果没有,端出来让大夫验看。”如果能证明饭菜没问题,小厨房的人就能免去责罚,小厨房的人一定会想办法找出剩余的饭菜的。

银锁不清楚全部,但从兰芮的只言片语中,她还是明白了事情的严重,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极快的出门去。

霜降进来,给兰芮续了一杯茶。

兰芮摆手让她出去,闭眼歪在矮榻上假寐,想着今日的事情。

她原本的打算,是让吴王主动将钥匙和对牌交到她手中,这样她体面,花姑姑也不落面子,现在看来,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也是,到手的权利,有几个人能做到说撒手便撒手。

毕竟看淡名利的人是少数。

不知隔了多久,玉桂进来,小声的唤她。

“衡哥儿怎么样了?”她睁开眼,其实自从想明白这事另有原因时,她便不担心衡哥儿的病了。

玉桂说道:“服了水怜的药,已经没去净房了。”顿了顿,她又道,“太医院隔得远,贺大管事遣去请太医的人还没回来,但从街上请来的两个大夫已经到了,还分别替大少爷诊过脉,两人的说法大同小异,都说是吃了不洁的东西。”

兰芮眉头微颦,又问:“小厨房找到衡哥儿中午剩下的饭菜没有?”

“找到了,不过所有的剩菜都倒进了泔水桶,好在厨房的管事是个爱干净的,泔水桶每餐必会洗涮的干干净净……奴婢让人拎着去给两位大夫看了,两人看过之后,便不敢再说衡哥儿吃了不洁饭菜的话。奴婢见问不出什么,便请山青带两人去外院侯着,对了,两人方才就是山青带进来的。”玉桂凝眉想着,不想落下有用的东西。

现在证实饭菜没问题,花姑姑想要将责任推到西跨院的人身上,只怕不那么容易了。

兰芮微微颔首,吩咐道:“让车妈妈好好照顾衡哥儿,至于水怜,开箱拿一套金头面赏她,然后让她先回恒春院,就说有事我自会遣人去叫她。”

玉桂应声而去,很快,她又回来了,“水怜要来给王妃磕头,奴婢给拦下了,不过她让奴婢给王妃带了句话,她说,一切皆非她本意。”

兰芮怔了怔。

水怜是想告诉她,这事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又与谁有关?

花姑姑?秋寒?还是那些旁的蠢蠢欲动的人。

还是,水怜只是故弄玄虚?

兰芮很快肯定水怜说的是真话。

她听秋寒举荐水怜,便认定是水怜为主谋,目的是想在吴王跟前露脸,这时细想一下,便觉的先前的推断不合理。水怜有心在吴王跟前露脸,在她进门之前就有很多机会,根本没必要选在她进门后做这种让她记恨的事情,毕竟就算吴王再宠水怜,水怜也只是婢女出身,吴王给不了正妃、侧妃、庶妃这些名份,能给的名份,不过是一个相当于婢妾的夫人而已。

一个王府的夫人,与她这个吴王妃一比,高低立显,水怜不傻,何必要在她进门后做这种事情来得罪于她?

不是水怜,那这事便只能是花姑姑和秋寒做的了。

两人又是为什么?

逼水怜出来与她争?还是想离间她和吴王的关系,趁机留住管家的权利?

若是前者,她不担心,若是后者,吴王如果真的是非不分,轻信了花姑姑的话……

那此人,也不过如此吧。

玉桂见兰芮沉思,轻轻在旁边说:“奴婢看水怜的样子,不像是说谎……”

两人正说着,霜降匆匆进来,“王爷回来了,不过还未进寿春院的门,便被花姑姑拦着了……王爷现在与花姑姑去了西跨院。”

兰芮早料到花姑姑会如此,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玉桂有些着急:“王妃,要不,您也去西跨院看看吧。不然,这事就任凭花姑姑说了。”

“该做的我都做了。”兰芮顿了顿,“再说,这事除了整个寿春院的人知道外,还有山青和凤姑姑也是一清二楚,花姑姑就是想歪曲事实,只怕也得思量一下吧。”

从西跨院出来,花姑姑跟在吴王身后,低声说:“王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姑姑有话直说就是。”吴王止了步,侧身见花姑姑眼眶泛红,欲言又止的样子,示意景园退到十步之外。

花姑姑用手中的帕子试了下眼角:“王爷,我知道您还在气水怜不知好歹,可你看在衡哥儿的面上,让她过来照顾衡哥儿吧,一来她懂医理,衡哥儿有个头疼脑热的,她也能诊治;二来王妃到底年轻,又没有养孩子的经验……”说着话,花姑姑从取出钥匙和对牌,奉到吴王跟前,“前日王妃说自己不熟悉府中的情形,让我先帮着管内院……我愚钝,今日才明白过来,王妃是觉的钥匙和对牌不应该由我交给她……”

吴王默默的接过钥匙和对牌,神色复杂。

花姑姑长叹一口气,匆匆转身离去。

吴王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钥匙和对牌,良久,沉声吩咐景园:“让贺达山去找他侄女儿,将西跨院的事情问清楚,然后马上来回我!”

景园怔了怔,旋即小跑着去了。紫藤中文谁都知道西跨院的差事不好当,可贺达山身为外院大管事,却硬是在衡哥儿落水后将自己侄女儿插了进去,他当时觉的不解,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这是王爷的意思。

景园走远,吴王静立了一瞬,转身去了上房。

屋中静谧一片,院中传来轻盈稳健的脚步声时,兰芮便听见了,所以吴王掀起门帘时,她已经盈盈站起了身。

“王爷回来了。”

吴王微微颔首,看向兰芮,镇静自若,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

不知怎的,他松了一口气。

兰芮问道:“王爷去过了衡哥儿房中,衡哥儿现在可好些了?”

“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兰芮说道,“妾身这就让丁香进来服侍。”

“不用。”吴王摆摆手,又看了眼侍立在兰芮身后的玉桂几人,“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和王妃说。”

玉桂走在最后,担忧了看了看兰芮,见兰芮几不可见的向她点了点头,她才快步离去。

吴王在桌边坐下,沉吟着不知如何开口。

兰芮执壶替他倒了茶,也在一旁坐下,缓缓说道:“衡哥儿病得急,杜医正又不在,妾身听秋寒举荐恒春院的水怜姑娘,便同意让她来替衡哥儿看诊。不过妾身初来,不知水怜姑娘的医术如何,着急下又让贺大管事在街上请了两位大夫来替衡哥儿看诊。”

她无凭无据,自然不能告诉吴王,这事是花姑姑等人一手策划的。她说这些,不过是陈述事实,衡哥儿急病,杜医正不在,秋寒举荐水怜,至于吴王能不能看出这些巧合不同寻常,那便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吴王静听着,待兰芮说完,他端起茶盅,啜饮一口:“你知道水怜是衡哥儿的生母了吧?”

“是。”兰芮豪没犹豫就点了点头。

“关于水怜的事情,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是不知怎么说这事。”吴王声音低缓。

兰芮很诧异,她想过很多吴王没跟她提起水怜的原因,唯独没想到是“不知怎么说”,不过,吴王接下来的话,不仅让她觉的诧异,而是让她震惊。

吴王说:“衡哥儿不是我的孩子。”

“怎么可能?衡哥儿可跟王爷长的一模一样!”兰芮不由自主的低呼出声。

吴王便笑了起来:“那么,你觉的我与谁长的相像?”

长的像谁?不是像父,便是肖母。具体到吴王,他长的像……景阳帝。

两次见景阳帝,兰芮第一次没敢抬头,第二次没敢细看,现在吴王一说,她马上回忆了一下景阳帝的长相,吴王的眉眼,真的与他像一个模子刻下来的,只是她当时太紧张,没想过这个问题。

而衡哥儿,似乎更像景阳帝。

兰芮张着嘴说不出话。

还有比这更狗血的么?

兰芮的反应,吴王早就料到了,他又道:“水怜自己行医,她很早就知道了自己有孕,那一段时间,她躲在上澜宫的书房谁也不见,说是研习医术,我一向知道她对医术痴迷,便也没理会。一日我进书房找书,无意看见她呕吐,便想让人去请御医。她突然说她有孕,跪在地上求我,让我替她找些红花,我没有答应,她便用裁纸刀抵住自己的喉咙……我夺了她的裁纸刀,将她锁在书房,我后来才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是我的皇弟……我又去见她,她说想做我的侍妾,我便同意了。”

兰芮目瞪口呆。

为水怜,也为吴王。

水怜身份卑微,也许她可以预见自己在后宫中站不稳,所以宁死也不想让人知道她有孕。

那么,吴王为什么会同意这么荒诞的提议?

是不是觉的,多一个儿子,比多一个竞争对手好?

还是他喜欢水怜,所以愿意帮她?

想到此,兰芮不自主的轻轻摆了下头。

“开始的时候,我也没留意衡哥儿,后来花姑姑总是让乳母抱着衡哥儿来给我看,渐渐的,我便喜欢上了衡哥儿……以至于所以人都以为我是个溺爱孩子的父亲。”吴王的声音悠远,“花姑姑不知道衡哥儿不是我的孩子,王府中,除了水怜和我,便无人知道。”

兰芮有些不确定:“那王爷为何又要告诉妾身?”

“你我身为夫妻,本该同为一体,我不想你因水怜的事情有所误会。”

吴王看向兰芮,目光诚挚,兰芮心里生出些微暖意,说道:“谢王爷信任妾身。”

这时门外传来景园的声音:“王爷,贺大管事求见。”

吴王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晚饭不必等我了。”

吴王走后,兰芮坐到软榻上,静默不语。

衡哥儿不是吴王的孩子……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但她更没想到的是,吴王会将这事告诉她。

夫妻同为一体……吴王心中,真的如他所言,将她当作了妻子么?

想到这些,兰芮不由得烦躁。

作为搭伙过日子的伙伴,她深知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可作为夫妻责任和义务,她还没想过。

东跨院里,吴王静静的听着贺达山回话。

“……小的的侄女儿说,大少爷吃的饭食,皆是按照杜医正所写的食谱做的,事先也是由车妈妈先尝过才给大少爷食用……至于特别的事情,便是花姑姑想要惩罚西跨院的下人,王妃拦住了,花姑姑当时没言语,不过脸色都青了……还有,车妈妈见了一次丈夫车斗,给了车斗十两银子,还说让车斗送家里的老大去私塾,小的侄女儿问过,车妈妈说银子是王妃早上赏的。”贺达山偷偷看了眼吴王,见看不出喜怒,吁了口气,说实在的,他也觉的王妃这赏赐来的太巧了些。

吴王示意贺达山出去。

等贺达山走了,站在角落里的山青蹑手蹑脚的走过来,“王爷,王妃进王府才三日,小的觉的,王妃赏赐车妈妈,只是御下的寻常方法而已。”

吴王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山青,“有一种说法,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什么都没说,你却上前来替王妃解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山青心里一凛,跪在了吴王身前,“王妃让贺大管事从外面找来的两个大夫是小的负责送出去的,出去时,有一个大夫犹豫着告诉小的,说衡哥儿的饭菜里有些微的巴豆粉末,让小的多留意一下,他当时没说,是不敢确定。”

闻言,吴王良久不说话,突然一掌拍向身侧的高几。

“王爷息怒。”山青吓得脸色都变了。

“我倒要看看,是谁下的巴豆粉。”吴王冷哼一声,“先叫丁香来,然后再叫秋寒来。”

听到花姑姑诉说事情经过时,他心底,竟然隐隐的担心兰芮见到水怜后的反应,会不会对他隐瞒水怜身份的事不满。

而听到贺达山的话,他所想的,是兰芮在通州跟鞑子以命相搏的情形,是兰芮在忠州镇定自若转身离开时的情形,这样的她,是不屑于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的。

而且,这件事于她有什么好处?

世人纷扰相争,皆因利益所趋。

为拿到钥匙和对牌?她是主母,钥匙和对牌本就应该由她掌管。

为衡哥儿?如果她容不下衡哥儿,洞房花烛夜便不会主动提出住到厢房去。

不是兰芮,那又是谁?

想着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吴王握成拳头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惜春院里,秋寒一头扎进了花姑姑的房中,脸色素白,“姑姑……王爷将丁香叫去东跨院问话了……”

花姑姑抬起头来,淡淡的问:“那又如何?”

她的镇定感染了秋寒,秋寒定了定神,在花姑姑跟前的小杌子上坐下。

“姑姑,您说王爷是不是起了疑心?”

“王爷是我奶大的,他疑心所有人,也不会疑心我,你别一惊一乍的,等水怜回到王爷身边,少不了你的好处。对了,你家里的小兄弟怎么样了?”

秋寒的亲人,是花姑姑托人帮忙找到的,因此提到家人,她心里充满感激,“多亏水怜的药膏,腿上的伤已经好多了。说到水怜,我真看不透她……姑姑你说,我们没想到王爷突然有事出府不假,可她也不知道争取多在西跨院待一会儿,王妃让她回恒春院,她便回去了……平白浪费了这次机会,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花姑姑面色一冷,“你回去吧,这几日没事便不要来惜春院了。”

秋寒明白过来,“知道了。”

秋寒出门后,花姑姑也起身出门,她去了恒春院。

水怜埋首于长案上,聚精会神的读着《药典》,听得门响抬头,便看见一脸怒容的花姑姑。

“娘来了?”声音清冷疏远。

花姑姑压低声音怒斥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娘?”

“我一刻也没忘过,没有娘,我不会有机会去上澜宫,没有娘,我不可能得到在上澜宫书房服侍的机会。”水怜声音变得飘渺,仿佛回到了从前。

还有一点她没说,如果不在上澜宫书房,她便不会遇上突然去上澜宫书房的景阳帝……

花姑姑声音和缓了些:“我一心一意的为你和大少爷打算,可你呢?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水怜抬起头,目光清冷的看着花姑姑:“娘,您在衡哥儿饭食里下了巴豆粉。”

花姑姑一时语塞,张张嘴,好半天才道:“我是为你好。”

“我能看出来,旁人也能看出来。”水怜顿了顿,“娘,我以前就跟您说过,王爷对我如此,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无论您做再多的动作,王爷也不会给我更多的东西了。”

花姑姑不自由自主的又拔高了声音:“你说什么昏话,我看你是书读的太多了!你替王爷生了长子,理应得到该有的位份!不知进取的东西,要是早知道你如此不长进,我何苦要收你在身边!”

“娘,您就听我一句吧,我已经到头了,您还是好好的奉王妃为主子,王妃一定会善待您的……”

水怜还没说完,花姑姑扬手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

也没有留意到门外站着的吴王。

晚饭后,兰芮倚在软榻上看书,事实上,小半个时辰过去,她一页书也没翻。紫藤中文

她在寿春院没出门,但玉桂总有源源不断的消息送进来。丁香和秋寒分别被叫去了东跨院,丁香出来后径直回房,在房中做针线,而秋寒是被山青带出来的,有人看见她脸颊红肿;太医院的太医来过,诊出衡哥儿无大碍;杜医正祭奠亡妻归来,又替衡哥儿诊了一次脉,然后被山青带去了东跨院问话......

林林种种,无不说明一个问题。

吴王心中起了疑。

此时玉桂又小声告诉兰芮:“王爷去了恒春院。”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兰芮的表情,心里不无担忧,待听兰芮“恩”了声便没了下文,忍不住说道,“王妃,要不奴婢去问问山青,王爷今晚歇在哪儿?”

兰芮抬头看向玉桂。平时沉稳从容的人,此刻眼里全是焦急。她明白玉桂担心的是什么,也清楚吴王绝对不会留宿恒春院,但她没办法跟玉桂说,只得安抚似的笑了笑。

“你将心收回腹中吧,我心里有数。”

这句话没让玉桂心安,正暗自着急,门帘突然被人高高挑起。

吴王走了进来。

看见吴王,玉桂心里一松,立刻觉的手脚轻快,行礼后说道:“奴婢出去催热水。”出门后,她顺便将门外的绿枝和银锁支到穿堂去做事。

兰芮起身替吴王找了套青灰的家常衣裳。这两日她看着丁香做事,大抵摸清了吴王日常穿戴的衣裳放在哪里。做这些事的时候,她一直留意着吴王。吴王神色如常,不过只要稍加留意,便能察觉他眼里没了前两日的神彩,总让她觉的,他此刻心神俱疲。

“王爷是现在换,还是沐浴之后再换?”

“先放着。”吴王说着话,走到兰芮先前窝着看书的矮榻上坐下,抬眼看向兰芮,“你先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兰芮搬了张锦凳,坐在吴王对面。

吴王变戏法似的拿出了钥匙和对牌,“家里的事情,你多费心。”说着很郑重的将东西递给兰芮。

兰芮怔了怔,惊讶的看着吴王,心里暗忖,钥匙和对牌是花姑姑主动拿出来的,还是他查到些什么,然后让花姑姑交出来的?

见吴王似乎没打算解释,她伸手接了:“妾身一定好好打理内院的事情。”

吴王微微颔首,说道:“花姑姑上了年纪,又有心疾,她的家人要接她回去荣养。我已经答应。来接她的人不日就要到京城,到时候你看着赏她一些东西,也算全了我和她主仆一场的情谊。”

兰芮心里越发肯定吴王查明了今日的事情。对此,她心里自然高兴,可更多的是诧异,吴王说的冠冕堂皇,但实际上,花姑姑等于是被吴王逐出了府。花姑姑从小将他奶大,这中间的情分不是旁人能比,可现在吴王不顾情分将她逐出府,里面是不是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还有秋寒,你从庄子上找个差不多的人将她配出去吧。”吴王又道。

“妾身知道了。”兰芮应下,自从知道秋寒脸颊红肿的从东跨院出来,她便猜到了秋寒以后绝对不能留在内院。

吴王看着兰芮,突然说道:“你早知道今日的事情与花姑姑和秋寒有关吧。”

“是。”听明白他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兰芮便清楚,她此时就是说不知道,他也不会相信。而且,她也不打算装糊涂。

吴王探身向前,目光灼灼的盯着兰芮,许久,他才问:“既如此,那为何下午我从西跨院回来时,你不与我明言?还用那样的语气跟我陈述事实?”

兰芮静静的,任由他那样看着,可心底,还是有些慌。

“妾身也只是觉的事情太巧,胡乱猜测而已……王爷让妾身说什么?说自己的猜测?王爷会信么?”

“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信?夫妻相处,贵乎坦诚。”

两人对视着,兰芮从他眼中看不见丝毫波澜,自然无从判断他方才那句话的真假。不过,她还是被他的话震了下。心里某个一直压着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压也压不住,“王爷,皇上难道就不记得水怜?”

其实她是想问,景阳帝临幸水怜,怎么会没人知道,可话到嘴边,她觉的突兀,又改了口。

吴王眼里星星点点的火渐渐淡了下去,寂如死灰。

兰芮心知自己问错了话,却没有找台阶混过去,还是一脸期待的等着。

是他自己说的,夫妻相处贵乎坦陈,她便要看看,他能不能做到。

“上澜宫的书房临湖,湖的另一侧是宜春宫的书房,父皇不住在宜春宫,可夏日夜里,他还是偶尔会到宜春宫的书房看书。湖中间有一条长长的柳木栈道,平常宜春宫那边加了一把锁,那天不知父皇看见上澜宫的书房亮着灯,还是因别的事情……反正他头一次走过了那条栈道,一人去了上澜宫的书房……”吴王声音清冷,“自那次之后,父皇再没去过上澜宫,我想,他肯定不记得水怜。”

话是兰芮挑起的,可听吴王真的回答了她,她又不知该接什么话。

“水怜是我身边的大宫女……传扬出去,那帮想要名垂青史的御史,难免没有几个不怕死的会搬出条条款款往这事上面套……我不想父皇难堪,也不想母妃伤神。我清楚母妃的性子,她从小跟在父皇身边,那时父皇还是个身份低微又不受宠的皇子,所以她与宫里其他人不同,她是真的当父皇是亲人,她知道了不会说什么,可心里肯定会难过——水怜可是我上澜宫的人。其实当初我应该替水怜找花红的,那时我不大懂得妇人生产的事情,怒火攻心时,还是想着她一手医术不容易,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置她,只将她锁在书房,不准人接近她,就是送吃食,也只让人从窗上递进去……后来我奉命出了一趟京,再去看她时,她已经腹大如箩,这一次,她求我让她将孩子生下来,我答应了。”

听着吴王低缓声音,兰芮在突然觉的,他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单纯的倾诉……隐隐的,她觉的他其实有些微的悔意,好像认为他自己当初做错了。

对于这事,她不好置评,想了想,笑道:“时候不早了,妾身让人送热水进来吧。”

“好。”

兰芮便起身,开门叫了人过来吩咐。

等她转身回来时,吴王神色已恢复平静,她便又提议叫丁香进来,吴王阻止了。

“以后不用叫她了。”

这一夜,吴王很安静,只让兰芮枕着他的胳膊,然后便一言不发。

许是太累了,兰芮撑了一会儿,很快睡熟。

隔日醒来,她照例没看见吴王。

不过这次吴王没有留话让她去咏春院练习拳脚。

用过饭,车妈妈来了次,细细的描述了衡哥儿的情形,然后跪在地上请求兰芮责罚。

兰芮罚了她和西跨院的所有人半个月月钱。

昨日的事情,说到底,她们还是有责任的。

打发走了车妈妈,玉桂笑着进来:“王妃,各处的管事都侯在了寿春院东边的花厅里,等着回事。”

“谁通知他们的?”兰芮很意外。她昨晚才拿着钥匙和对牌,如果无人通知,那么这些管事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是贺大管事。”玉桂的高兴浮在脸上。虽然王爷昨晚宿在了寿春院正房,可她心里还是担心王爷会因衡哥儿与王妃生间隙,一夜没睡好,早上听说王妃接掌了管家之责,她才知道两人真的没事。

有什么,比夫妻和睦更重要?

兰芮点了点头,跟玉桂一起去了花厅。内院的管事她两日前见过,到了花厅,等众人七嘴八舌的问了安,她才扬声道:“这两日,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便不用回我,都按照原来的规矩各司其职。”

虽然是临时通知的,但兰芮管家这事都在众人的意料中,他们也已经准备好如何在兰芮面前露脸。

可兰芮根本没打算听。

扫过众人或多或少的诧异,兰芮笑了笑,“等我看过王府这两年的账册再说吧。”

吴王是在衡哥儿降生前开府单过的,算起来,也就两年多一点。

所有管事,不管经得起查还是经不起的,此时都微笑着。

重回上房,绿枝回道:“山青来过,说王爷有事,直接从咏春院走了。”

兰芮点点头,吩咐玉桂:“去将丁香叫来。”

不一时,丁香便来了,与昨日相比,她明显沉默了许多。

想来是察觉到了什么。

兰芮屏绿枝几人,留玉桂守在门口。等众人散去,她指了指跟前的锦杌,“坐下吧,我有话问你。”

“谢王妃。”丁香犹豫了下,侧身坐了。

“说说花姑姑的事情吧。”

丁香诧异,来时她有很多猜测,唯独没想到兰芮找她是为这事。

见丁香不语,兰芮又道:“你知道什么都跟我说说。”

想知道花姑姑的事情,她是临时起意的。

丁香咬着下唇,像是思索回忆的模样,兰芮没有催促她,端起茶盅小口啜饮着。紫藤中文

隔了一小会儿后,丁香下颌微扬:“花姑姑的事情,奴婢大多是从别人口中知晓的,可真与假,奴婢却有些拿不准……”见兰芮示意她继续,她才舒了口气,将自己所知的慢慢说了出来。

兰芮仔细倾听,但丁香所说的,与她先前所知的大抵差不多。

花姑姑入宫时是时任青州知府的苏东南的二儿媳,父亲乃青州治下水南县的县尊,入宫前育有一子,年纪与吴王相仿。她入宫后,公公苏东南查出有病,报准吏部,回山东养病,而她的父亲一直在知县的位置上做到致仕,她的丈夫在她入宫后第五年的会试中考中同进士,任郾城知县至今。

说到此处,丁香悄悄看了兰芮一眼,见兰芮听得仔细,又道:“前些日子,奴婢听秋寒说起,花姑姑的儿子打伤了人。”

兰芮吃惊:“打伤了人?伤的是什么人?”

丁香轻轻一笑:“奴婢当时只听秋寒顺嘴提了一句,细问她,她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有些来头,明知花姑姑是王爷的乳母还咬住不放。这一段奴婢瞧着花姑姑都是郁郁寡欢的,想是这事还没有解决。”

知道花姑姑的身份还咬住不放,只怕不是“有些”来头,而是很有来头。

念头一闪,兰芮便有些明白。事情难于解决,吴王顾全大局肯定会丢手不管,花姑姑此时将水怜推出来,只怕是想让水怜在吴王跟前吹些枕边风,毕竟吴王对衡哥儿的宠爱是王府的人有目共睹的。

花姑姑心急之下出昏招,可惜她不知道衡哥儿的真实身份,更没看透水怜的性子,这才一败涂地。

不过,这只是她的猜测。

见兰芮沉吟不语,丁香说道:“奴婢知道的就这些。”

兰芮点点头,笑起来:“你先回去歇着,我这里有玉桂他们几个就是了。”

丁香突然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

“奴婢想去小厨房当差,顺便学学厨艺,请王妃成全。”丁香躬身磕下头去,额头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兰芮完全没想到丁香会这样做,转瞬,她便猜到了丁香的心思,昨日的事情,她知道内情,吴王知道内情,玉桂花姑姑他们知道内情,可丁香这些王府的老人呢?恐怕只会觉的她这是趁机打压吴王身边的人。

丁香此举,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既然丁香一再示好,说明是个聪明人,何不留在身边先看看。她倒不是奢望以后丁香会对她忠心耿耿,她要的只是丁香做符合她自己身份的、该做的事情。

而且,花姑姑出府荣养,秋寒配人,其中的缘由不能跟人解释,她为着自己的名声,此时也不能放丁香去小厨房。

“你想去小厨房学厨艺,说明是个志向高远的。”兰芮盈盈笑着,目光落在丁香的手上,“你这双青葱白玉般的手用来洗菜切肉,我都替你觉的可惜……倒不如这样,你去凤姑姑身边,一来可以照顾她的起居,你也知道,她是坤宁宫出来的,到了我们王府也不好太过怠慢了她;二来可以跟着她学习医理,你只要学得她一身技艺的五成,将来到哪里都不愁吃喝。你想想,是不是我说的这个理?”

凤姑姑就住在寿春院的厢房,而且经常进出上房,兰芮安排丁香去凤姑姑身边,在外人看来,她还是在寿春院的上房当差,可实际上,丁香从服侍吴王,一下子变成了服侍凤姑姑。这是其一,其二丁香在凤姑姑身边,说是照顾可以,说是监视也可以。

丁香惊异的抬起头,难以置信的望着兰芮。她先头的话并非试探,而是诚心想去小厨房当差,可此时兰芮竟然安排她去凤姑姑身边……去凤姑姑身边,自然比去小厨房好,可一想到凤姑姑是服侍燕喜的妈妈,她一张脸红的能滴出血来,口中呐呐的说着:“这……王妃处处为奴婢着想,奴婢心里清楚……可是,不知道凤姑姑会不会教奴婢……”

兰芮笑道:“你愿意就是了,凤姑姑那边,我来跟她说。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她扬声唤门外的玉桂,“去将凤姑姑请来。”又让丁香从地上起来。

凤姑姑很快过来,进门后一眼便看见了丁香额上的红印,但兰芮没提,她自然不会问。

兰芮让人给她搬了凳子。

凤姑姑坐下,丁香退到了凤姑姑身后站着。

兰芮笑道:“昨日衡哥儿急病,多亏了姑姑在旁边,我还没好好谢过姑姑呢。”

凤姑姑是从宫中出来的,昨日的事情她不知缘由,却看明白了兰芮将她安排在水怜身边的用意,因此听兰芮这样说,她会意一笑,口中却连称“不敢”。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兰芮见时机差不多,趁机说道:“姑姑有没有想过收徒?”

“收徒的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凤姑姑明白,兰芮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

“只要姑姑要求不高,这事容易的很。”兰芮抬手指向丁香,“姑姑你看丁香怎么样?”

凤姑姑笑容不减,心思却转了几圈,忖道:吴王妃这事在她身边插眼线呢。

可即便知道兰芮的用意,她也不能拒绝。她是皇后身边的人不假,但这里不是坤宁宫,而是吴王府。她要真仗皇后的势拒绝了兰芮,以后肯定在吴王府寸步难行,而皇后那里,不能接近吴王和王妃,她也就没了用处。

原本因兰芮粗鄙野蛮的名声,她没大将兰芮放在心上,可这两日相处下来,她已经完全收起了小觑的心。

“丁香姑娘聪明伶俐,自是好的。可王妃也知道,宫里那是没办法,可这宫外头,学奴婢这手艺的大姑娘可还没有过……”

兰芮怔了怔。前世漫说未婚的妇科大夫,便是男性做妇科大夫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她根本没想过丁香没成亲的事情。

她抬眼看向丁香,这时她还真不好做这个主了。

丁香知道兰芮在看她,将头埋在胸前,极快的说道:“奴婢想跟凤姑姑学。”

这一会儿,听着两人说话,她也明白了兰芮将她安插在凤姑姑身边的用意。

凤姑姑便笑道:“既然丁香姑娘没有机会,那从今日起便跟着奴婢就是了。”

虽然各有心思,但这事还是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定了下来。

打发走了丁香和凤姑姑,霜降来报,说账房将账册送来了,兰芮便去了花厅看账册。

午饭前,吴王回来了。

兰芮一边替他绞擦脸的帕子,一边说道:“王爷说以后不用丁香服侍,而妾身身边又有玉桂她们这些用惯的,根本用不着丁香,妾身想丁香闲着也是闲着,便让她去了凤姑姑那里当差,顺便还能跟着凤姑姑学学手艺。”

吴王目光一转,落在兰芮的脸上。谁都告诉他,兰芮不善家务,他也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看她这两日处理衡哥儿的事情,再看她转眼就给凤姑姑身边塞了个人,这些事已经完全推翻了他先前心中的看法。

念头闪过,他眉头一挑,促狭的笑道:“一来便处理我身边的人,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善妒?”

兰芮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旋即笑了起来:“王爷要这样想,妾身也没办法。但妾身真的以为,丁香跟着凤姑姑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她口气很随意。换做前几日,她肯定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吴王说话,可昨晚吴王在她跟前说了存在心里的秘密后,她便觉的,吴王处事再怎么滴水不漏,说到底还不到二十,还算个大孩子……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心里的那些疏离和客气少了很多。

她将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吴王胡乱擦了把脸,正了正脸色,“你不做这番安排,我也想找个人送去凤姑姑身边。既然你先送了丁香过去,倒省了我的事情。”

这时霜降送了饭菜进来,吴王便止了话头。

一连几日,兰芮都忙着对账。吴王不知忙着什么事,也是早出晚归。两人各司其事,日子过的倒也平静。

大抵捋清了王府的开销和入账,兰芮这才腾出手来打理自己陪嫁的庄田和铺子。

她说是打理,也只是将自己想法告诉了钱贵,让他着手去办。钱贵是玉桂的父亲,又有一颗擅长经营的头脑,将庄田和铺子交给他,她倒也放心。

这日她正在房中看书,玉桂来禀,说凤姑姑来了。

一般的情况下,她这边不召见,凤姑姑便不会来上房,因此听是凤姑姑,她颇有些诧异。

说了些闲话,凤姑姑突然道:“奴婢问过玉桂姑娘,王妃的小日子就是这两日,王妃你看,安排哪个侍寝合适?王妃将人定下来,奴婢也好煮些汤药让其服下。”

这个,兰芮还真没想过。

她知道这时的规矩,可真让她从身边选个通房,她还是从心底抵触。

沉吟了下,她说道:“这事我还是先与王爷商量一下再说吧。”

这太意外了。紫藤中文

中午还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便没了。

兰芮一时没说话,只怔怔的看向吴王,而此时的吴王,一张脸如同井水般波澜不惊,但即便他此刻神色如常,兰芮还是只需一眼,便知道此刻他在生气,而且还是非常强烈的那种。

兰芮的失神只在一瞬,她反手将门掩上,急急的问道:“王爷,凶手可有了眉目?是不是……花姑姑?”

吴王目露森光,冷哼一声:“她?她纵然有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力,她不过是别人推出来的替死鬼而已。从恒春院到寿春院,我安插了三个武技不在你之下的婢女守着,她就是想用迷香,三人也会在她点着前察觉!”顿了顿,又道,“可这三人偏就被迷香迷倒了,而且刺死水怜的刀,正是花姑姑手中的那一把……看来我这王府,还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

安插了武技高强的婢女守着?自己怎么没察觉?兰芮不由得吃惊,可再听吴王后面的话,她也顾不得这些了,连忙问:“王爷,依你看,这事是府外的人所为,还是府里的人?”

“能将花姑姑说动,让她不顾死活的冲到西跨院去的,必定是府中的人。”吴王无意多说,看了看槅扇,“衡哥儿睡在里面?”

兰芮摇摇头:“车妈妈寸步不离的守着衡哥儿,妾身担心王爷回来说话不方便,没让衡哥儿在上房睡。他这时在西厢,王爷可要过去看看。”

“他此时睡着,我过去反而会吵着他。”吴王说着话,转过槅扇,和衣往床上一躺,“外面的事情我已吩咐贺达山和山青景园几个处置,你不用担心,先上来闭闭眼,不然明日肿着眼睛回槐树胡同,岳母说我欺侮了你,打上门来也说不定。”

见他有心情说笑,兰芮稍微心安,和衣躺在了他的身侧。

明明很困,却怎么也没有睡意。

身侧的吴王大概也是如此,隔了一会儿,伸手揽过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

“我从小便跟着花姑姑,先是依仗她,后是信任她……苏家的人打着我的名头行事,我也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能不计较,便不去计较,只时常言语警醒一下她……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苏杨当众将游历到郾城的窦大少爷打伤,这窦大少爷是首辅窦然大人最为看重的长孙,这次受伤,让窦大少爷右腿落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那些想亲近窦大人又无处下手的,此时得了机会,合力上疏,奏我纵奴横行霸道,这样的情形下,我根本不可能出面……可就是这一次没帮她,她竟然会怀恨,那日给衡哥儿下巴豆粉,我再次容忍了她,只将她逐出府了事,她还不知悔改,又被人唆使夜闯西跨院。其实,衡哥儿出事前,我一直在外奔走,想托人从中斡旋,以苏杨自断双腿为代价揭过此事……”声音平缓的听不出波澜。

但他话里的事情,如巴豆粉,如花姑姑的儿子苏杨将窦家大少爷打残的事情,兰芮都是头一次听说,所以听着他的话,她心里掀起一浪浪的波涛来,直至他说完,她才反应过来。

“王爷,不是有句俗话么,升米恩斗米仇,您顾念小时候花姑姑照顾您的情分,一直待她很好,这才让她忘了本分,以为您如此待她都是应该的,心里有了这种想法,她再求您时,您没应允她,她心里便生了恨。人就是这样,还有句话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王爷如果从一开始只当花姑姑是寻常的下人,这次您不允她,她心里也不至于生了恨。”

“升米恩斗米仇……”吴王念叨着这句话,眼底闪过一丝亮色,“你说的不错,这都是我太过纵容惹下的。我如此容忍她,是总记着我六岁时的冬天,滴水成冰的天气,有人将水洒到我常去的地方,路上结了冰,我身子一滑,头眼看着就要磕在石头上,是花姑姑冲上来抱住了我,但她因此扭了腰,半年不能下床,水怜那时负责照顾她,后来她痊愈后,便认下了水怜做义女。”

虽然吴王说的模糊不清,但兰芮可以猜到,那个大冬天洒水的人,必定不是失误,而那时的吴王,处境想必也不好……人总是这样,处于逆境中有人给了一点关怀,便会一辈子铭记于心。

吴王当初处置林文,足可以看出他是个杀伐果断恩赏分明的人,可这样的人,于花姑姑的事情上却一再容忍,想必还是念着寒冬腊月里的一点温暖吧。

想到这里,兰芮突然问:“如果当初花姑姑没有接住王爷,王爷受了伤,花姑姑和上澜宫的人会怎么样?”

结局会怎样,不言而喻,便是不死,也没有资格留在上澜宫了。

吴王猛地抬起头,看向兰芮,晨曦中,兰芮轻轻的冲着他点了点头。

兰芮方才那样说,便是想提醒他,世上的事情,你换个角度去看,看到的东西肯定不一样。花姑姑当初的行为,在年幼而又孤独的吴王看来,是救命的情谊,他一直将这事存在心中,长大懂事后也从不翻出来细想。可同样的一件事,让兰芮这个旁观者来看,只会认为花姑姑是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

兰芮又轻声问:“王爷,水怜和花姑姑的事情,如何跟王府的下人说?”

她知道以吴王锐敏,此时已经转过了心里的那个弯,他一直以来没看明白,只是他习惯了从一个角度去看,忘了还可以从另外的角度去看而已。

吴王听得兰芮提这事,立刻将先前心里的纷乱屏去,整了整脸色说道:“水怜的死讯我没让人说出去,她才被你抬出来做通房便出了事,总免不了被人议论,我的想法是,先将她连夜运出府,送到庄子上去,再妥善的安排她的后事。家里这边,只说你赏了她传世的孤本,她爱不释手,所以闭门读书不见客。等过半个月,再称她身体熬坏了,送到庄子上去静养。”

听他是替自己考虑,兰芮心里一暖,只是想着水怜淡漠的性子,心里又觉黯然。

“称她闭门读书,可闭门读书也免不了吃喝拉撒,这些事样样都要假手于人,只怕不容易瞒过去。”

吴王道:“我已让贺达山安排碧巧住在书房,然后调了贺达山的侄女铃兰去照顾,两人都已得贺达山的嘱咐,只要她们互相照应,不会有人发觉,而你这里,也可以以水怜目中无人为借口,将迎春院里其余的下人都调走,方便两人行事。”

兰芮自是相信贺达山的办事能力,没再提这事:“水怜……已经送出府去了吗?”

“恩。”吴王心底也觉的怅然,从前舍不得水怜一手医术而留下她,可现在到底还是死了,顿了顿,“花姑姑这边的事,照实说就是了,苏杨在大牢里关着,这事谁都知道,我这里丢手不管,她发狂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反倒是能让人理解。”

两人又商议了一阵细节,兰芮终于将压在心底的疑惑问出口:“先前妾身以为是花姑姑要对衡哥儿不利,便猜想她想胁迫水怜,这样倒勉强说得通,可王爷说凶手另有其人,妾身便百思不得其解,那人为何要杀水怜和衡哥儿?”

吴王神色一凝,望着帐顶,久久不言。

兰芮想他也没有方向,便喃喃的说着自己心中的猜想:“王爷,您说这事会不会跟衡哥儿的身世有关?可还是说不通,若是有人知道了衡哥儿的身世,想对王爷不利,根本无需命人刺杀水怜和衡哥儿,只让人四处散播衡哥儿的身世便是了……”

吴王突然打断兰芮:“凶手的事情自有我去查,不用你跟着操心!”

他的语气十分不耐,近乎于粗暴。

兰芮第一次听他这样说话,不觉就愣了下。

刚才还担心水怜的事情会让她受到牵累,从而设法遮掩过去,这才片刻的功夫,怎么突然就变脸了?这可不是他的性格。

“这几日我肯定会很忙,水怜和花姑姑的事情有贺达山去办,你不用管,倒是衡哥儿那边,你多上点心。”大概是察觉自己的态度有问题,这次吴王的语气比先前温和了许多。

“妾身知道了。”

有了方才的那点不愉快,原本就沉闷的气氛,此刻完全是一片死寂。

好在这时天已经放亮,兰芮推开吴王揽着她肩膀的手,坐起身:“衡哥儿要醒了,妾身去看看他。”

吴王应了声“恩”,便不再说什么。

兰芮下床,绕过槅扇开门,叫了玉桂和绿枝进来,吩咐她们张罗热水和衣裳。

玉桂和绿枝都被花姑姑夜闯西跨院的事骇住了,此时脸色煞白,可知道吴王躺在槅扇里面,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兰芮收拾妥当,跟里面的吴王说了声,带着玉桂和绿枝去厢房。

到了此时,玉桂才得了机会感叹一句:“亏得衡哥儿没事,若是花姑姑得了手,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往王妃身上泼脏水。”

绿枝更是双手合十,喃喃的祷告。

兰芮看了看两人,许多事情两人都不知道,她们吓成这样也是正常。

说话间便到了厢房,豆蔻出来洒洗脸水,看见兰芮,忙将兰芮往里面迎。

“衡哥儿可醒了?”兰芮问,走近了,她瞧见豆蔻的脸上也是不见半点血色。

“醒了,许是受了惊吓,今日足足早醒了一刻钟。”

衡哥儿正在吃粥,看见兰芮,推开车妈妈递到嘴边的勺子,怯生生的起身行礼,“见过母妃。”二十来日的相处,衡哥儿对兰芮已经放下了当初的戒心,不亲热,却也不再是见了她便躲。

屋里其他人也都跟着行礼。

方才还不觉的,此时看见衡哥儿那如星辰般清澈明亮的眼,兰芮的心还是被撞了下。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没了,更不知道有人正准备害他……

她走了过去,接过车妈妈手里的勺子,“我来吧。”

车妈妈愣了愣,将勺子递到了兰芮手中。

兰芮温和的笑着,小心翼翼舀了勺鱼片粥递到衡哥儿嘴边,衡哥儿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似胆怯,又似好奇,好一时,才慢慢的将嘴张开。紫藤中文

兰芮又舀了一勺递过去,这次衡哥儿马上张开了嘴。

吃完了粥,衡哥儿又吃了两个翡翠什锦包子。

不知怎么的,看衡哥儿胃口很好,她觉的很高兴。

她让豆蔻看着衡哥儿,然后叫车妈妈到隔壁空置的房间说话。

她仔细嘱咐车妈妈,让她将衡哥儿常用的东西搬到西厢,暂时不用回西跨院住。她这样安排,一来西厢离上房近,夜里有事方便照应,二来花姑姑死在西跨院,再让衡哥儿回去住,不说衡哥儿怎么样,便是他身边服侍的人心里都不舒服。

分派完,她突然想起了一个铃兰去迎春院而不显突兀的借口,让人将原本管人事的婆子童青山家的叫来,头一句便问:“西跨院的事情都听说了?”

吴王没准备隐瞒,贺达山昨晚明面上的制止知情的下人乱说,可实际上并不大管,才不过几个时辰,稍有门路的都听说了,童青山家的便是其中有门路的。她听出兰芮不是追究下人乱传闲话的意思,立刻点头,然后唏嘘感叹起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兰芮无心听她这些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感叹,摆手止住了她继续说,道:“你知道就好,西跨院不能住人,我让衡哥儿暂时搬到西厢。你也瞧见了,西厢窄小,人太多住不下,我打算只留车妈妈、豆蔻、玉溪三人在西厢服侍,西跨院其他的人,你看着重新在其他地方安排个差事。”

这话到了童青山家的耳中,便等于是要她惩戒西跨院的人,她心里丝毫没有意外,上次衡哥儿落水,百花院的人全部发卖,这次出这样大的事情,只调了差事,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奴婢省的,请王妃放心。”她略迟疑了下,说道,“只是西跨院的铃兰,是外院贺大管事的侄女,昨夜贺大管事说想将她调去迎春院服侍,奴婢不好驳了贺大管事的面子,便应了,正准备今日回事时跟王妃说这事……”在她心中,贺达山肯定早料到西跨院的人会受惩戒,这才连夜将自己侄女调走,不过,现在王妃分派她管这事,她便要说清楚,不然王妃将来知道了,谁知心里会怎么想?

顺利的将话引到自己想要的上面去,兰芮笑笑:“这倒是巧了,是了,昨日让你给迎春院添人,你找到合适的了吗?要是没有,西跨院的人正好没差事,先调过去顶着吧。”明天她就该发怒遣散水怜身边的人,多几个应该没关系。

童青山家的能做到管事,心思自是聪敏的,她闻言心里立刻敲起小鼓,看这样子,又不像是要惩戒西跨院的人……心思翻腾间,她已经恭谨的应下了。

兰芮打发了她,这才回上房。

吴王已经由霜降和溜喜服侍着洗漱了,这时正在用早点。他见兰芮进来,吩咐溜喜:“给王妃添副碗筷。”又问兰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出去了一趟,兰芮早将方才的不愉快抛诸脑后,她走到吴王对面坐下,等溜喜摆上碗筷,屏退身边服侍的,她将衡哥儿留在西厢暂住的事情和吩咐童青山家的事情跟他详细说了。

吴王听得很仔细,待兰芮说完,深深的看了兰芮一眼,夹了块荔枝味的甩饼放在兰芮跟前的碟子里。

“也不知外面那些人,怎么就得出了你不善管家的结论。我看你处置这些事,倒是极为顺手嘛。”

这话说的,让低头吃饼的兰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明明正在说很沉重的话题,他却扯到她不善管家的名声上去,而且还是用这种玩笑的口气说……

不过,他这算是赞同她的做法吧。

两人用了饭,吴王去了外院,兰芮翻出自己平日所看的书,想找一本送去迎春院,可她的书不是兵书便是杂书,根本不适合水怜那样痴迷医术的人看。

正为难的时候,山青送来了一本老旧的《姚冷笔记》过来。兰芮翻了翻,是一个叫姚冷的人记录自己生平行医所遇疑难杂症的笔记,她吁了口气,唤了玉桂让她送到迎春院去。

等玉桂回来,车马房的管事来回话,说车驾已经备好。

兰芮微微意外,早上事情太多,她还没来得及让人去车马房传话呢。

肯定是吴王吩咐的吧。

才打发了车马房的管事,贺达山又来了,回说预备送去鲁家和兰家的礼物已经搬去了车上。

等贺达山走了,房中的玉桂含笑说道:“王爷想的真周到。”

兰芮便看了玉桂一眼:“我现在是吴王妃,不再是兰三小姐,也不再是鲁大小姐,一言一行都关乎着王爷的脸面,他这是担心我行事不够周全,落了他的面子。”

玉桂便有些泄气:“王妃,您总是往坏处想。”

不是往坏处想,而是防止自己心里生了不该有的幻想而已。

“走吧。”兰芮道。

玉桂便不敢再说。

一行七人,吴王给准备了八两宽厢平头的马车,六十侍卫,而林文站在这些侍卫前面,显然是这些人的领队。

兰芮倒是没多少惊讶,正如她先前跟玉桂所说的,她现在是吴王妃,她的气派,其实是天家的气派。

林文上前见礼,这是兰芮嫁入吴王府后第一次见他,他恭敬的垂首而立,丝毫没有从前的随意。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到槐树胡同,鲁先生和兰英莲早已在门前翘首以盼。

侍卫留在门外,兰芮则坐车进了院内才下车。

兰英莲拉着兰芮打量了一番,然后问:“王爷没跟你一起回来?”

兰芮说道:“王府有事,王爷很忙……”

这话在兰英莲听来就是一个拙劣的借口,丝毫没有说服力,当着人,她只是微沉了下脸,没再多说什么。

兰芮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心里微微诧异,自己这位娘亲,除了仗打的好,还是通透之人,她怎么会因吴王没来而不悦?

一旁的玉桂似乎也看出来了,赶紧笑道:“王爷知道王妃一早出门,特地吩咐车马房将马车备好,还吩咐贺大管事替夫人挑伴手礼。”

兰英莲神色微霁,拉着兰芮去荒芜居说话,进门立刻屏退下人,“听说王爷让你给那个叫水怜的准备了大院子,是不是?”

听说……肯定是听昨晚跟着来送帖子的溜喜说的。

兰芮总算找到了娘亲不悦的源头,不过不等她开口,兰英莲已经怒道:“这才几日,他便惦记起旁的人来?当初他在军中严于律己,没像历代出征的那些皇子王爷一样带着女子同行,我还暗暗在心里赞扬过他……谁知他也跟那些人没两样……罢了,这些事情你自己要想开些,没必要跟着他怄气,到头来全是你的不是。”说到最后,言语中已有深深的无奈。

初听她气势汹汹的的指责吴王,兰芮还想着她会不会当面质问吴王,这样的事情她未必就做不出,可她话一转,却劝慰起来……

兰芮突然觉的悲凉。

这样的时代,强悍如娘亲这般的女子,也只能妥协。

犹豫了半晌,她将衡哥儿的身世说了。

她不想娘亲跟着担心。

兰英莲非常震惊,大睁着眼睛半晌无语,良久,才吁了口气,“我就说,我一向看人准,怎么会看吴王就看走了眼?如此说来,他抬举水怜,是不想你为难。”

兰芮笑笑:“他倒不是替我着想,而是怕人疑心衡哥儿的身世,毕竟他宠衡哥儿是出了名的。”

兰英莲斩钉截铁的摇头,笑道:“我倒觉得,他是真心替你着想,你想,他将那个叫水怜的丢在荒落的小院子两年不理不问,他那时怎么就不怕有人起疑?偏在这时才担心?”

这样说,似乎也说得通……

兰芮不想再说这事,便说起昨晚的事情。

兰英莲听完,眉头紧锁:“我叫你来,便是担心还会出事,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娘,您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兰芮急忙问。

兰英莲说道:“我费尽周折,总算找到了当初在……百花院扫洒的婆子,夫家姓苟,也正因她是不关紧要的人,她家里的人才能辗转买下她,悄悄藏在京城。据苟婆子说,那顿酒是百花院一个浆洗婆子调去了针线房,请大家吃的临别酒。这婆子虽差事不体面,但平日常请百花院的人吃喝,出手大方,所以人缘很好,便是衡哥儿的乳母跟前,她也能说得上话。那天她请吃酒,所有人都捧场,不过好些人担心误了事,只吃一两杯便不肯再吃,她却一再相劝,却不过情谊,大家又多吃了几杯……后来苟婆子也醉了,其他的事情她也答不上来。听她这样说,我便真以为是下人当差不经心才惹出的祸事,但她临走时说,那日浆洗婆子请得酒劲头很大,她往日吃七八杯都不会醉,那天才吃了三杯,便醉的不省人事。”

“娘的意思,是有人下了药……”兰芮很快又摇了摇头,“这事事关衡哥儿,王爷很定很上心,想必也查验过酒菜,要是真有问题,他应该会有所发觉。”

兰英莲站起身,负手在房中踱步,这是她在军中养成的习惯,这个习惯,一下子让她从言语含笑的慈母变成了威严肃穆的军人。紫藤中文

兰芮见状,心往上提了提:“娘,有什么请您直言便是。”

兰英莲顿住脚步,凝眉说道:“你可知那个浆洗婆子的来历?”

兰芮疑惑的摇摇头,一个浆洗婆子,没有人会特别留意,吴王当初给的那份名册上面只记载了姓氏,其余的一个字都没有。

兰英莲并不意外,她早料到是这样,沉吟了下:“我追查了下,这浆洗婆子最早在永宁宫当差,后来王爷搬到上澜宫,贤妃娘娘从身边拨了十来个扫洒浆洗的人过去,而百花院这个浆洗婆子便是那一次去到吴王身边的。”

兰芮更是一头雾水,浆洗婆子曾经在永宁宫当差,跟她是否给酒菜下药有何关系?

兰英莲又道:“这婆子是广西异族土司之女,因族人叛乱被俘入京,而后随着俘虏中的童男童女一起入宫,据我所知,异族多有秘术,如果我没猜错,那日她摆酒请客的酒菜单独查验都没问题,但其中有几样肯定不能一起食用,王爷不知,没请太医从这方面入手查,这才没有查出端倪来。”

“娘的意思,她利用了食物相克的道理……”

兰英莲点点头,“也可以这样说,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兰芮的心里越发的沉重,娘先说百花院的下人被浆洗婆子下药,又提了这婆子来自永宁宫,两件事连在一起说,让她不敢往深处想。

兰芮没说话,兰英莲便叹了口气,神色越发的端凝:“我叫你回来,本是想告诉你衡哥儿落水的事情不简单,让你防备一下……可你却先告诉我衡哥儿非王爷亲生,知道了这事,许多原本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竟然迎刃而解……种种迹象表明,衡哥儿落水的事情与贤妃娘娘有关,可我先前不敢朝这个方向想,因贤妃娘娘是衡哥儿的亲祖母,哪有亲祖母将孙子往水里推的道理?可如果衡哥儿不是王爷亲生,那便好理解了,贤妃娘娘之所以出手,是担心衡哥儿身世揭开,会连累王爷……”

娘亲不是那种没有确凿证据便信口胡言的人,她这样说,肯定已经有了成的把握确定她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兰芮脑中浮现出贤妃那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心底泛起丝丝凉意。

是啊,衡哥儿和水怜死了,便是有人对衡哥儿的身世起疑,也再无从查证,而吴王当初近乎荒诞的决定,也能天衣无缝的掩饰过去。

第一次先向衡哥儿下手,用的是意外落水来掩饰,吴王这样心思缜密之人都没查出结果,第二次却直接让人刺死水怜,推出花姑姑顶罪,留下的破洞太多,两次看着竟然不像是同一人所为,如果真是一人所为,那第二次明显准备不足……

准备不足……是什么原因让贤妃在准备不足之下出手?

兰芮抽了一口气,这几日事情很多,但关于水怜和衡哥儿的,却只有一件,水怜昨日做了吴王名义上的通房。

贤妃会不会以为吴王根本不知道衡哥儿的身世?

她这样着急,是怕吴王真让水怜侍寝?

吴王担心贤妃失望伤心,将衡哥儿养在自己名下……而贤妃担心吴王不知衡哥儿身世,糊里糊涂惹祸上身,暗地里对水怜和衡哥儿下手。

母子两人,为了对方,同时做了近乎荒诞的事情。

兰芮在心里胡乱猜测着,背心的衣裳渐渐被汗濡湿。

第一次贤妃处理的极好,吴王没有追查到什么,但这次,吴王肯定有所察觉,不然她早上猜测凶手时,他不会失态。

可贤妃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应该不久吧,不然她根本不可能容许水怜将孩子生下来。

兰芮久久不语,兰英莲以为她吓着了,忙劝道:“这事是王爷和贤妃娘娘之间的事情,母子之间,什么都好解决,你知道后留意着不要掺和进去就是了,不然母子间有了罅隙,调过头都来怨恨你,你却成了出力不讨好的。”

这也正是兰芮心里所想的……她点点头,低声道:“我省的,娘放心吧。”

“我就怕你不明白,现在看你知道避开,我也就放心了。”兰英莲说着,喟然长叹一声。

兰芮不想再提刚才那些事,她的心里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没有通房这事,水怜应该不至于死吧……她转了话题:“娘和父亲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好?”

“没什么可操心的事情,自然都是好的。”兰英莲突然想起来,“昨日花姑姑送去的方子,你记得用,有了孩子,你以后也有个依靠……”

兰芮不由得微微垂首,避开娘亲关切的目光。

兰英莲只当她是害羞,笑了笑之后便不再提起,与兰芮闲话家常。

兰芮在槐树胡同用了午饭,然后去了威武胡同。

兰家中门大开,兰千骑和兰千舟一路将兰芮所乘的马车迎进门内,兰芮在车内隔着车帘跟两人见礼,两人忙躬身还礼。一路到了二门,文夫人、赵夫人和吴夫人领着一众女眷在那里侯着,待见马车,赵夫人亲自上前扶着兰芮下车。

众人上前围着她续礼,这一份亲热殷勤,以前从未有过,便是文夫人,也立刻上前拉着她嘘寒问暖。

一旁趴在乳母怀中的虎娃,眨巴着眼睛,盯着兰芮看了许久,突然伸出手往兰芮怀中扑,嘴里还依依呀呀的说个不停。

逗得众人大笑不止,兰芮也是很惊讶,虎娃毕竟还不到一岁。

“没想到虎娃还记得我。”

她正想伸手去接虎娃,文夫人忙拦住了:“虎娃正是调皮又不懂事的时候,弄脏了王妃的衣裳就不好了。”

兰芮身上穿着繁复的冠服,的确不方便抱孩子,闻言便用手握了握虎娃圆鼓鼓的手指,笑道:“我们虎娃真是讨人喜欢,以后要常来王府陪姐姐玩儿。”

虎娃不懂,嘻嘻笑着,而一旁的文夫人已是说道:“那是自然,只要王妃到时不嫌虎娃烦,臣妇(这个不知对不对,现在太晚,明天查资料后再修正)一定常去王府叨扰王妃。”

赵夫人听着,低头撇撇嘴,心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来献殷勤,只怕晚了。念头一闪,笑着说:“老太太只怕等急了,王妃快过去吧。”

“说的是。”吴夫人附和道。

一行人往劲松居去,兰家一贯不喜欢在内院用青帏小油车,今日兰芮来也不例外。

吴夫人走在兰芮身侧,兰芮看了看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笑着问了些胃口可好之类的话。吴夫人好容易怀上这个孩子,她很乐意别人跟她说孩子的事情,兰芮不过问了一句,她便噼噼啪啪的说上一大通话,从前沉闷的性子全然不见。

兰芮忍不住感叹,说到底,吴夫人从前阴郁的性子还是孩子给闹的。

她正听着吴夫人絮叨,手被人捏了捏,她微微侧头,见是于惠宜,悄悄冲她挤挤眼,“大嫂近来可好?”

吴夫人似乎觉得自己话太多了,闻言止了话。

于惠宜好容易得了机会跟兰芮说话,可偏当着人,要紧的话一句不能说,只捡了些能当着人说的闲话讲。

一路到了劲松居,秦妈妈出来迎兰芮,进了上房,众人续了一会儿话,老太太就道:“天气热,一屋子人挤着闷的慌,都散了吧。”

都知道老太太肯定有话要与兰芮说,笑着退了出去。

等人散尽,老太太拉起兰芮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然后频频点头:“看着王妃神清气爽的样子臣妇便安心了。前两日臣妇还担心王妃,想遣人去王府看看,可又怕王爷知道了会觉的兰家多事,心里不高兴,这才将这份心思按了下来。昨晚接到王妃送的帖子,臣妇一夜没睡着,今日总算将王妃盼来了。对了,王妃来兰家,是王爷的意思,还是王妃自己的意思?”

兰芮立刻明白了老太太的担心所在,笑道:“是王爷的意思,其实三朝回门的时候,王爷便说来兰家看看您,可我想着没递帖子,这样贸然前来只怕会打扰您,便拦住了。”

兰芮和吴王这门亲事是怎么得来的,老太太心里清楚,因此听吴王如此替兰芮着想,心里很是惊讶,但面上却没露:“王妃拦的对,王爷遵照礼仪回门认清,已是尊重王妃,再让他来兰家,那便不成体统了。”

兰芮暗暗诧异,这样说来,吴王可以不用理会三朝回门礼的?

说了会儿闲话,老太太便将话题引到衡哥儿身上:“虽说是身边婢女所生的孩子,王妃还是要好好的照顾,至少大面上要过得去……不然被人揪住把柄,往王妃身上泼脏水就得不偿失了。”见兰芮笑着,顿了顿又说道,“还有,王爷有喜欢的人,若是听话老实的,王妃不用硬拦着,大大方方的替王爷收到房中就是……至于那些不知道自己骨头轻重的,王妃尽可捧着,俗话说,站得高摔得痛……这些话本不该臣妇跟王妃说,可臣妇想着英莲只怕不知道这些,这才多嘴说两句,王妃莫恼。其实这些人都不打紧,翻出天去也动不了王妃丝毫……”

兰芮从未想过老太太会跟她说这些,她含笑听着,没接话,心里却在想,不知迎春院的事情有没有出纰漏,还有吴王,到底知道了多少……

等老太太说完,兰芮将话题岔开:“不知茉表姐怎么样?”

老太太脸色明显黯了黯:“没回来过,只前日送了信过来,说诊出有了身孕,送信的人说,她的日子还不错。她的事情,就是求到王妃名下,王妃也别插手,有兰家一日,胡家便不敢拿她怎么样。倒是王妃贸然替她撑腰,只怕惹王爷不高兴。”

兰芮笑而不语,这样的话她既不能反驳,也不能附和。紫藤中文反驳便是应承下要帮兰茉,可即便她是吴王妃,安陆侯府的家事她也插不进手去,更何况这中间还牵着卫王。附和又让人觉的她凉薄,不念姐妹情谊。

不过,老太太的态度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但转而一想,老太太是个明白人,肯定想到了她的处境,知道她帮不上,这才说明白,全了大家的面子。

老太太含笑看着兰芮,将话题轻轻一带,说起了旁的事情。

在兰家坐了一个时辰,兰芮起身告辞,老太太清楚她出来一趟不容易,没留客。

回到王府,她先去西厢看了看衡哥儿,然后才回上房。

吴王不在。

倒是景园一直在穿堂里候着,看见她回来,赶上前来行礼:“王爷去永宁宫了。”

闻言,兰芮脚下滞了下。

去了永宁宫?见贤妃?

吴王肯定是为昨晚的事情进宫的,只是不知此一去,是解开了母子间的误会,还是将裂缝越拉越大。

她心里暗暗担心,神色便有些不好。

玉桂看在眼中,忙道:“王妃,你昨晚一夜没睡,不如趁这个时候补一觉。”

兰芮点了点头,可刚梳洗过,绿枝便进来回话,“凤姑姑求见。”

“让她进来吧。”想了想,兰芮说道。

凤姑姑进来,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王妃,水怜姑娘那里要不要送汤药过去?”

兰芮心里一跳,看向凤姑姑。

难道迎春院那边没瞒住,凤姑姑起了疑?

见兰芮探询的看着自己,凤姑姑忙笑道:“水怜姑娘与旁人不同,她已经育有大少爷,而且,水怜姑娘精通药理,奴婢不敢在她面前献丑,不如,让水怜姑娘自己配一副,奴婢来替她抓药煎药……奴婢也好趁机跟着水怜姑娘学学。”

听明白凤姑姑的意思,兰芮提着的心放了下去,她知道水怜已死,便没去想送汤药的事情,凤姑姑陡然提起来,她才会想偏。进门不到一月便遇上这样的事情,她真的有些草木皆兵的感觉。

“姑姑谦虚了,姑姑是母后身边的人,本领自是了得,且说了,业有所专,水怜姑娘便是精通药理,可她所学广泛,这方面未必就比得上姑姑。”

“王妃抬举奴婢了……那奴婢一会儿就送过去吧。”凤姑姑知道自己推不过了。

兰芮微微颔首,端了茶。

凤姑姑出去,玉桂便去铺床,兰芮制止了她,因她知道,凤姑姑一会儿便要回来。

果然,才小半个时辰,凤姑姑又来回话。

兰芮明知故问:“水怜姑娘已经服了药?”

凤姑姑脸色很不好看,说道:“奴婢连水怜姑娘的面都没见着,才走到门上,她身边的小丫头便拦住了奴婢,称水怜姑娘得了前朝孤本,正专心研读医书。奴婢说奉王妃之命给水怜姑娘送药,那小丫头竟然说,水怜姑娘一双妙手,要服药也会自己开方子,哪里会用不三不四的人开的药……奴婢只得将药端了回来。”

“姑姑受委屈了。”兰芮吩咐玉桂,“去告诉童青山家的,迎春院的人太多,恐怕会打扰水怜姑娘静心读书,让她将人调走,只留碧巧和铃兰两人服侍。”

这话听在各人耳中,意义各不相同。

凤姑姑和玉桂几人以为兰芮因水怜的话动了怒,借故削去昨日才给水怜的体面。

玉桂高兴的去传话。

而童青山家的知道后,却多了一层心思。

明眼人都知水怜的好日子到了头,王妃却点名让碧巧和铃兰留在迎春院,碧巧不必说,她原本就是水怜身边的人,又是她出言顶撞了凤姑姑,留在迎春院里谁也不意外。可铃兰是贺达山的亲侄女,王妃却让她也留在迎春院,这肯定是王妃想要敲打贺达山。

不管各人心思如何,不出半个时辰,迎春院只剩下了碧巧和铃兰,而那些惯会逢高踩低的,清楚水怜的处境,肯定轻易不会接近迎春院。

听完玉桂的回禀,兰芮长吁了口气。

总算无人发现迎春院昨晚发生的事。

她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却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屋里漆黑一片,正想唤人进来点灯,却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醒了?”

兰芮吓了一跳,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雕花圆桌旁有个黑影,面容看不真切,唯有两只眼闪烁着灼灼的精光。

“王爷……”她摸索着坐起来去摸火折子,“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一阵了。”

说话的功夫,吴王已经先一步将桌上的琉璃盏点燃,屋子转瞬洒上了朦胧的橘色光芒。

兰芮放下了手里的火折子,用手拢头发,目光趁机在吴王的脸上打了个转。见他神色平静如水,只有眉宇间有淡淡的倦色,她这才稍微放心了些,笑道:“妾身太困,想歪一下,竟然真睡着了……王爷回来,怎么不叫妾身?是了,王爷用过饭了吗?”

吴王答道:“还没有,没什么胃口,想等你醒了一起吃。”

兰芮扬声叫人进来,吩咐霜降去传饭,然后自己去净房擦了把脸。

出来时,饭菜已经上桌。

两人坐下吃饭,兰芮本想说说今日去槐树胡同的事情,但见吴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又将话咽了回去。

吃着吃着,吴王突然看向兰芮:“你还差我一顿饭。”

兰芮愣了下,马上想起的确有这么件事,可这几日事情太多,她一混便给忘了。不过,当着吴王,她自然不会说自己忘了,只一本正经的回答:“这几日王爷太忙,在府中的时间少,妾身没敢做,怕做了王爷也不会回来吃。”

吴王露出戏谑的笑容:“我记得自己每次外出,都会提前让山青或者景园回来说一声,你怎会不知道我何时在家吃饭?”

的确是,可你用得着说出来吗?兰芮忍不住腹诽,但神色不变,点出吴王唯一一次遣山青回来说要回家吃饭,到了饭时,又遣景园回来说不回家的例子。

吴王没反驳,似笑非笑的看着兰芮。

兰芮被他洞察世事的目光看的发毛,眼睑微垂,为掩饰自己的心虚,她说起了迎春院的事情。

吴王静听她说完,淡淡的说道:“我明晚不会出去,你还做忠州做过的胡萝卜焖饭吧。”

真是……

兰芮无奈,说道:“这恐怕不成,胡萝卜只冬天才出产,现在是九月,妾身可做不出胡萝卜焖饭来。”

有方才的事情在前,吴王并不相信:“一锅胡萝卜焖饭难不倒你的。”

兰芮咽了下口水,从前看闲书,每次写到御膳房的人从不敢拿季节性的东西给皇帝吃,她不过一笑置之,今日才觉的,闲书所记载的说法还真有可能是真的。

用了饭,车妈妈抱着衡哥儿过来给吴王和兰芮请安。

吴王看着颤颤巍巍拜倒在自己身前的衡哥儿,神色复杂,等衡哥儿行完礼,他破天荒的没有逗衡哥儿说话,而是让车妈妈抱出去。

兰芮很诧异,猜到与吴王进宫有关,便静静的没说话。

车妈妈也很诧异,却不敢多话,应诺着去抱衡哥儿。

衡哥儿挣脱车妈妈的手,冲到吴王身边,从衣襟下扯出竹青色的锦袋,捧到吴王手边。

“父王,吃糖。”然后巴巴的望着吴王。

看着衡哥儿明亮的眼眸,吴王微微动容,接过锦袋:“好,父王吃。”又将锦袋打开,“咦,这不是动物糖?”

衡哥儿笑容立刻灿烂起来,不住的点头:“父王吃,父王吃。”

而一旁的车妈妈则吁了口气,连忙笑着说:“王妃赏的糖,衡哥儿一颗都没舍得吃,没想到他竟然悄悄带了几颗来送给王爷吃。”

吴王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将锦袋系上,低头跟衡哥儿说:“父王一会儿吃。”

衡哥儿没多想,点点头便拉着车妈妈往外走。

兰芮更加诧异,要是往日,吴王肯定早吃了糖。

等衡哥儿走远,吴王回头,正好看见兰芮脸上的意外之色,他顿了顿,遣散身边服侍的,说道:“指使花姑姑的人我已经查出,你就不要担心衡哥儿的安危了。”

“妾身知道了。”兰芮点点头,心里的担忧一下子去了大半,吴王敢如此说,肯定是说服了贤妃。

“你就不好奇是何人指使花姑姑?”

兰芮突然意识到,她的反应太平淡,忙笑道:“王爷如果方便告诉妾身,早就说了,没有说,想是有所顾虑,妾身又怎好追问不休?”

吴王大笑起来。

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从前怎么就会落到声名狼藉的地步?

正好山青从外面来传话,说贺达山有事回禀,吴王大踏步的出去了。

贺达山回的是水怜丧礼的事情,“王爷放心,小的对外只说是自己一个无依无靠的远亲过世,无处停灵,这才送到庄子上去的,怕他们不信,还给了庄子上的管事二十两银子,让他不准乱说,更不能让事情传到王府来,他们现在肯定疑心是小的瞒着王爷行事,为不惹祸上身,断不敢乱说的。至于寿材寿衣,小的全选的是最好的,只是不敢太张扬,小的只请了附近小庙的主持替水怜姑娘诵经。”

说着,他看了看吴王,见吴王似乎很满意,他一颗心这才放回腹中。吴王为何要将水怜悄无声息的送出府,他不是没有奇怪,只是念头才起,他又按了下去。

按照吩咐做事,永远不要问为什么,这个王府的大总管才会做得长久。

待贺达山将事情回禀完,吴王想起兰芮微颦的眉头,问道:“这几日市面上可有胡萝卜?”

饶是贺达山平日心思敏捷,还是愣了愣。

吴王以为他不知道:“你着人打听一下。”

贺达山忙道:“小的仿佛记得,这几日不是胡萝卜上市的季节,不过王爷想吃,小的托人去御膳房问问,御膳房里稀缺的东西多。”

“也好。”吴王点点头。

重回上房,吴王将水怜的丧事略向兰芮提了提。紫藤中文

兰芮沉默的听着,等吴王说完,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水怜的死,是不是从景阳帝走进上澜宫书房时就注定了的?

她明白自己身份卑微,护不了腹中的孩子,所以宁愿隐瞒真相,躲在吴王身边做一个小小的宫女。可她没想到,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吴王厚葬了她,于她来说,应该算得是一点安慰了吧。

两人前一晚整夜没合眼,早早的上床歇下,隔日醒来,吴王又去了咏春院,而后直接出门。

兰芮一上午则在琢磨,用什么来替代胡萝卜好。

快中午时,山青和景园抬了个竹筐进寿春院,玉桂看见,奇道:“你们这是……”

山青在忠州便见过玉桂,自然更为熟络,他闻言笑道:“这是胡萝卜,贺大管事弄来的,烦姑娘去回一声,问问王妃是搁在小厨房还是哪儿?”

玉桂惊讶的张了张嘴,她可记得那次林文说过,王妃在军中伙房做的胡萝卜焖饭被王爷吃了。今日贺达山送了胡萝卜进来,难道是王爷想吃?

念头闪过,她笑着应了声,转身进了上房。

几人站在院中说话,其实兰芮早听见了,不过她还不想让人知道她耳力极佳,所以直等到玉桂说完,她才微微颔首:“让山青和景园送去寿春院的小厨房。”

待玉桂含笑着出去,她忍不住嘴角翘了翘。

昨晚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吴王到底还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咦,木姑姑,您怎么来了?”院里传来山青的声音。

木姑姑,她来做什么?怎么不声不响就进了寿春院?

听到木姑姑,兰芮自然想到了贤妃,水怜才出事,由不得她不紧张。

片刻的功夫,玉桂进来回话:“王妃,贤妃娘娘身边的木姑姑来了。”

“快请进来。”兰芮坐直了身子。

木姑姑很快进来,笑着冲兰芮福了福。

兰芮虚扶一把,命人端凳子上茶点。

木姑姑客气几句,笑说:“娘娘想念王妃,命奴婢来看看,可又不好大张旗鼓的,便让奴婢拿了王爷的令牌从角门进来了。”

来意的真假且不论,但木姑姑三两句话却将自己为何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内院中说明白了。

“劳娘娘挂心,我真是不安。”兰芮笑着说。

木姑姑看着兰芮,笑容渐渐敛去,左右看了看。

果然是有事而来,兰芮会意的屏退屋中服侍之人。

等人散尽,木姑姑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昨日王爷进宫,将前儿晚上的那桩事情给娘娘说了,哎,都说慈母多败儿,花姑姑到底毁在了不争气的孩子上。”

话题绕到前晚的事情上,兰芮不清楚木姑姑知道多少,立刻谨慎起来,只泛泛的说了句:“谁说不是呢。”

木姑姑眼底的满意之色一闪而过,“娘娘让奴婢来,便是想跟王妃说说,要是王妃觉的家里不吉利,不如请护国寺的方丈来王府做两场法事,震一震王府的妖气邪气。”

兰芮惊讶的看向木姑姑。

在王府做法事?新婚一月请人做法事,这不是大张旗鼓的告诉旁人,吴王府出了事情?贤妃和吴王极力想将此事压下去,怎么可能会劝她如此张扬行事?

这些在心里过了遍,她立刻想明白:贤妃,这是想试试她的想法呢。

她便莞尔一笑:“娘娘的心意我领了,至于做法事的事情,我看还是算了吧。王爷是真龙血脉,王府阳气炽烈,那些妖魔邪魅避之不及,哪里还敢在王府横行?”

木姑姑说道:“原来王妃不信这些。”

“娘娘如此替我着想,我却拂了她老人家的好意……”

“相处久了,王妃便会知道,娘娘是个随和温柔之人。”

两人便谁也不再提方才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话起来。

坐了一阵,木姑姑笑说:“我去看看凤兰,顺便问她有没有话要捎进宫里去。”凤兰便是凤姑姑。

木姑姑是永宁宫的人,而凤姑姑则是坤宁宫出来的,两人以前低头不见抬头见,认识倒是真的,可要说亲热的可以互传体己话,兰芮无论如何也不信。木姑姑肯定知道自己来吴王府的事情瞒不过凤姑姑,便索性大大方方的去打个招呼。

宫里出来的,哪一个都不简单。

兰芮让玉桂送木姑姑去凤姑姑那里。

一下午倒是事多,木姑姑才走,门上又传进来一张精致的洒金拜帖,落款是大兴贺知县的夫人黄氏。

知县夫人与皇子妃中间隔的可不只是一座山,兰芮一句话便可以推了她。可偏这贺家是兰芝未来的婆家,拐弯抹角的,总有那么一点关系。

见吧,她本就不耐烦应酬,再说这种事情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不见吧,这门亲事是老太太结的,她怕拂了老太太的面子。

想了想,她吩咐绿枝:“将人请到花厅,就说我没空,让童青山家的去陪着说说话。”

绿枝应声出门,才出门,玉桂陪着木姑姑过来辞别。

兰芮见木姑姑目光在她手边的帖子上扫了几圈,便笑道:“是大兴知县夫人送来的拜帖。”

“一个小小的知县夫人,竟然也敢往王府送帖子……”木姑姑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似的,突然问,“王妃说的是大兴县知县?可是姓贺的?”

兰芮没想到木姑姑竟然知道,很是惊讶:“是姓贺,家里长子与我兰四表妹结了亲。”

木姑姑猛地一拍大腿:“这倒真是巧了,这贺知县的夫人黄氏与娘娘有过几日之缘,不过是从前的旧事了,娘娘知道贺家在大兴,有心想要重续前缘,又没个由头,只怕落在有心之人眼中,反而惹来些闲言闲语……现在贺家和兰家结了亲,以后往来就有了说法。王妃您说,这不是巧是什么?”

“原来贺家跟娘娘有旧。”兰芮亦是笑了起来,心里却打了几个突。

真的太巧了,巧的让人不相信。木姑姑来王府,贺知县夫人黄氏偏巧同时来送拜帖,而更巧的是,木姑姑竟然不顾规矩问起了拜帖的来历,进而攀扯出故人来……

这么多巧合,只有一个可能——是有人故意安排。

至于目的么,便是木姑姑所言,贤妃想与贺家多走动,可碍着身份不方便,这才让她代为出面,可又怕她不知就里,嫌黄氏地位低微将其拒之门外,这才让木姑姑“恰好”来提点她一下,让她知道贤妃和黄氏有旧。

贤妃知道她会看破这不是巧合,并且料定了她看破之后不仅不会揭穿,还会照着她的意思去做。

其实,贤妃大可跟她直言,无需绕这样大一个圈子来告诉她,可贤妃没这么做,不知是不信任她,还是天家特色。

她觉的,应该是后者吧,毕竟贤妃就算绕了圈子,还是告诉了她,第一个猜测似乎不成立。

木姑姑笑眯眯的看着兰芮。

兰芮笑问道:“如此巧合在王府相遇,不如姑姑去见见这位黄氏吧?”

木姑姑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奴婢出来有些时辰了,再不走,只怕不能赶走宫门落锁前回去。”

兰芮便不好强留,不过她心里越发的肯定了贤妃的意思,想要照拂贺家,又不打算亲自出面。

木姑姑走后,童青山家的来回话,身后跟着一个粗使婆子,一手拎着一只藤条篮子。

玉桂接过藤条篮子,掀开了看,一只装的是黄灿灿的金桔,另一只则是满满登登的一篮子蜜枣。

惊讶之后,兰芮了然,贺家大概底子单薄,黄氏肯定以为,就算把全部家底都搭上也未必入得了她这位吴王妃的眼,这才特意带了两篮子时令的水果做伴手礼。

这黄氏,倒是个妙人。

玉桂和银锁绿枝几人同样惊讶。

童青山家的立刻露出鄙夷之色,方才黄氏说“一点果子”的时候,她没当真,这会儿才知道,那位说的竟然是真的!给吴王府送果子,她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兰芮将童青山家的的神色尽收眼底,问道:“那黄氏都说了些什么?”

童青山家的马上换上笑颜:“她说想请王妃替她的儿子做媒人。”

媒人?!

兰芮大大的意外,她自己才成亲不足一月,掉过头竟然有人请她做媒人。这黄氏真敢想,就不怕她什么都不懂,将事情给搞砸了?不过,黄氏请她,借的是她的名,其他的事情应该不会让她操心丝毫才是。

玉桂几人面面相觑。

童青山家的早料到如此,若不是知道黄氏要娶的儿媳是王妃的表妹,她还真不会提这事。

“那……奴婢去回了黄太太?”

兰芮便点了点头:“就说我要与王爷商量下,等商量妥当了,再让人去大兴给她送信。”

童青山家的自然以为这是婉转的拒绝,应声而去。

其实兰芮是真打算跟吴王商量下,从水怜的事情上可以看出,吴王虽敬重贤妃,但决不会盲目听从贤妃的话。与贺家相交的事情,是贤妃的意思,吴王到底如何想,她根本不知道。母子两个如果意见相左,她自然放手不管,如果意见一致,这事于她来说又没什么损失,她自然乐得在贤妃面前扮一个乖顺的儿媳妇。

华灯初上,永宁宫内。紫藤中文

贤妃坐在妆台前,任由两个小宫女替她拆去头上的钗环,突闻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脸上难得一见的舒适惬意顿时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平和温柔的笑容。

木姑姑走近,蹲身行礼,接过两个小宫女手里的活,“你们先出去。”

两个小宫女默默的退了出去。

贤妃看了眼镜中的人,淡声开口:“怎么样?”

木姑姑详细的将去吴王府的经过说了一次,“奴婢几次将话题绕到水怜和衡哥儿身上,王妃都应对自如,既没刻意掩饰,装作不知道,也没有吐露半个字,一番话说下来,奴婢一句有用的都没听出来。还有作法事的事情,王妃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可见深知其中的利害。”

听木姑姑言语中的称赞,贤妃笑容浓了些,她身边的人她最是清楚,这木荣虽是个宫人,但眼光极高,她称赞过的人很多,但真心诚意的去夸一个人,却是很少见的。

“我虽见过她几次,但宫内外都在传,说吴王妃行事鲁莽,这些话其实并非空穴来风,我从前查过,兰家才入京的那一段,她在街上纵马狂奔,四处伤人,直到自己跌断了腿才消停了些……我心里没底,怕她辨不清轻重,觉的新婚死了人不吉利,大张旗鼓的在王府作法,搅出事端来连累了王爷。现在试探一番,知道她的想法,我心里才有了底。”

木姑姑又笑道:“王妃是个明白人,肯定猜到了娘娘的心思,贺家的事情娘娘就无需担心了。”

“要不是知道她与兰家二房的那位四小姐关系一般,我也不会去插手……”贤妃顿了顿,突然问道,“你看鲁氏气色如何?”

木姑姑在贤妃身边多年,立刻猜出了贤妃的心思,连忙笑说:“王妃精神奕奕,眼角眉梢都是喜色,想来与王爷相处的很不错。是了,奴婢去时,在寿春院看见山青和景园合力抬着一个竹筐,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胡萝卜,说是王爷吩咐贺达山替王妃找的。”

贤妃讶异:“王爷何时开始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了?”

“谁说不是呢。”木姑姑笑道:“王爷和王妃琴瑟和鸣,娘娘也可放心了。”

贤妃笑笑。心里却明白,从前她想错了,从一开始她的儿子想要的便是鲁氏,而非鲁氏背后的势力。不然,他不会在有路可走的情况下坚持娶鲁氏,也不会因担心鲁氏的名声受损而隐瞒水怜的死讯,更不会不惜动用自己的关系去替鲁氏找胡萝卜。

“王府的人,收回来吧。”

木姑姑看向贤妃,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娘娘,昨儿王爷跟前,您可都没全说……”

贤妃淡然一笑:“我留人在王府,是替王爷做些他没想到的事情,现在知道鲁氏是个有能力的,有鲁氏帮她,我也懒得操那些心。”

言下之意,似乎是对鲁氏终于放了心。

品出这个意思,木姑姑抿嘴笑起来,思忖道,娘娘终于舍得放手了。

“娘娘放心,奴婢明日便去办。”

此时吴王府寿春院上房偏厅,兰芮埋首吃饭,眼角余光不时打量下对面的吴王,他吃的津津有味,跟前的几碟小菜几乎没怎么动筷,她忍不住想,有那么好吃么?其实便是她自己,虽喜欢,但也仅限于一月做两三次,多了还是会觉的腻味。

防止自己想的太多,兰芮笑着说:“今日才知道,原来兰四表妹未来的婆家与娘娘有旧?”

从外面回来,吴王想着兰芮做饭的事情,着急回寿春院,还没来及查问家里的事情,此时一听,猛地抬头,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然后渐渐凝重起来,眉间挤出了一个川字。

母妃,有事为何不先与自己商量?

兰芮看着他神色瞬变,忖道:原来他果然不知道贤妃的打算。遂将今日木姑姑来王府,大兴知县夫人黄氏来家的事情告诉了吴王。

“王爷您看,妾身这媒人做得做不得?”

吴王没回答,看着兰芮:“这贺家,曾与母妃相邻而居,母妃家里过不下去时,贺家接济过母妃一家,后来母妃想还了这个恩情,却一直不能如愿。你大概也听说过,母妃出身低微,当初父皇立她为妃,皇祖母和一众朝臣出言反对,那时父皇初登大宝,皇祖母身后有宁远伯刘家,父皇事事须得顾忌,这样的情形下,母妃虽有父皇的恩宠,却不得皇祖母的喜欢,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几句话,兰芮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妾身明日让人去给黄氏回话,认真说来,妾身还从没有做过媒人呢。”

吴王见她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心情跟着好起来,替她夹了一筷子菜:“吃吧。”待见兰芮埋首,他才缓缓的说着:“其实母妃此时帮贺家,除了还当年的恩情以外,还有自己的考虑……如果贺知县值得一帮,将来也不失一个好的臂膀。”

兰芮扒饭的手顿了下,培植自己在朝堂的人脉,这才是贤妃的用意吧。不过吴王能如此坦诚的跟她说,她倒是微微有些意外。

“谢王爷信任妾身。”这句话兰芮出自真心。

吴王微愣,待明白她所指何事,嘴角扬起个愉悦的笑容,埋首用饭,隔了许久,他含糊不清的说了句。

“今日的……饭……很香。”

兰芮笑起来。辛苦的成果能被别人欣赏,怎么说也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用了饭,吴王去外书房,兰芮则去了咏春院练拳脚。练拳脚的事情说了几日,但她一直觉得身体不适,便没有付诸行动。所以咏春院她还是第一次来,格局与寿春院差不多,只是院子里没有种花草这些制景,光秃秃的青石板地面,角落里摆着兵器架子、石锁铁锤这些,极目看去,这个院子活脱脱就是个演武场。

练拳出了身汗,衣服虽腻在后背,可兰芮觉的,四肢八骸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回到寿春院,见吴王不在,她命人送热水进来,刚将自己扔进木桶内,便听玉桂绿枝几个给吴王行礼的声音。而吴王问明白她的去处,便吩咐几人出去,而后,她听见脚步声往净房这边来了…...

一夜无话,隔日两人一同早点,兰芮突然觉的身下一热,她立刻意识到是小日子来了。心里也明白吴王不可能知晓,可还是觉的不自在,怏怏的搁了筷子。

好容易等到吴王走了,她急忙换了身衣服。

换罢衣裳,她才想起新的问题。

水怜不在了,似乎还得给吴王找通房。

念头闪过,她只觉的胸前堵了口气,怎么也不得舒坦。

她很快意识到,她的这口气堵得很奇怪。

她又想多了。

都说做事能阻止人胡思乱想,她叫来玉桂,“你得空问问你娘,想不想到寿春院来做事?”

钱贵替她管嫁妆的庄田和铺子,多数时间在外面跑,住在王府肯定多有不便,所以一直和家里的住在庄子上。

玉桂明白过来兰芮的意思,便有些迟疑:“奴婢的娘王妃知道,做针线有一手,可让她老人家做管事妈妈,只怕会让王妃失望。”

这兰芮知道,可那时她成亲的时间很紧,田地铺子这些能用银钱买的,倒是容易备齐,可有能力又信得过的陪房,她却没有找着,要紧的事情让钱贵两口子顶上,不要紧的,用老太太给的几房人。

嫁妆上的事情这样倒也能应付过去,但王府内院里,老太太给的人不知根底,她担心有那么几个不知深浅的,借着她的名头行事,搞得天怒人怨的,最后给她捅出个大窟窿,便一个没敢带进来。

昨日黄氏来拜见,她才意识到,一个精通世事而又没有私心的管事妈妈的重要性。

玉桂她们几个再机灵忠心,毕竟是没出嫁的小姑娘,人情往来的事情不好让她们出面。

急切间,她找不着合适的人,只能让钱贵家的过来。

“你问问再说吧。”

玉桂点点头。

兰芮又让童青山家的拿了名帖去大兴县给黄氏回话。

傍晚时,童青山家的回来,跟兰芮回话:“黄太太说,今日太晚,明日她再来给王妃道谢。”

打发了童青山家的,正好吴王挑帘走进来。

兰芮起身上前:“王爷回来了?”又大致将童青山家的去大兴县的事情说了说。

两人一同用了饭,吴王记着昨晚的旖旎风光,笑着让人备热水。

兰芮不理会,屏退房中众人,说道:“王爷,妾身身上不方便,您看……”

心里告诫自己只将吴王当做搭伙过日子的人,但她毕竟骨子里认同的是一夫一妻,给丈夫挑通房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她打定主意,吴王自己点人侍寝,只要不是她身边之人,她心里纵然会觉的咯得慌,理智也不会让自己去反对……因她不想成为异类。

吴王一愣之后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然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面无表情,不怒不嗔不喜不忧……

他记起昨日与长史尤大人闲聊时,尤大人说过的话,他说,看不出一个人的情绪时,不是这个人对眼前的人和事浑不在意,便是这个人故意如此,想要掩饰心底的真实想法。

而她,是哪一种?

“人多是非多,本王不想身边添些无谓的人。”

言罢,吴王转身进了净房内。

兰芮怔忪了下,本王?他一贯在她跟前自称“我”,现在顺口说出本王,她实在不习惯。

不过,既然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她可以不用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了。

不知怎的,她松了口气。

一早上,绿枝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出上房后,还破天荒的哼了句忠州的小曲。紫藤中文

迎面走过的玉桂听见,斜睨了她一眼:“什么事情把你乐成这样?”

绿枝忙住了口,把玉桂拉到僻静处,小声说:“王妃的小日子昨日来了。”言罢,笑眯眯的看着玉桂。

王妃的贴身衣物都要经绿枝的手,像小日子这些隐秘的事情肯定瞒不住她,那么她说如此,玉桂肯定相信,因此闻言略失望了下,旋即笑起来。失望,是因王妃没能有孕,高兴,则是她知道王爷昨晚宿在寿春院上房,王妃小日子来了,王爷却没去迎春院,依旧宿在上房,这是多大荣宠啊。

王妃得王爷宠爱,她们几个跟着王妃的,自然替王妃高兴。

绿枝看着玉桂的脸,从她嘴角微微翘起,直看到她露齿大笑,忍不住提醒她:“姐姐,你不是还要去给王妃梳头吗?”

玉桂想起正事,忙敛笑去了上房。

因水怜的事情,兰芮知道玉桂几人心里担心,这才故意将沾着一丝血迹的亵裤留在了净房内装脏衣服的藤条篮子里。

黄氏依言前来拜访。

这次兰芮让人将她领到寿春院的花厅里,亲自见了她。

黄氏看着三十一二的样子,身材丰盈,举止大方,大概因身处吴王府,显得有些局促。

说起来,兰芮在自己和兰茉的及笄礼上见过黄氏,但当时她没往心里记,这时再见黄氏,只觉面善,没太深刻的印象。

两人续了一会儿话,兰芮笑道:“黄太太对兰家有什么要求?”

黄氏连称“不敢”,心里却暗暗诧异。

兰芮笑了笑,“黄太太不跟我说清楚,见了女方那边的媒人我便说不上话,最后婚事恐怕就得完全依着女方的要求来办,到时候,黄太太可别怨我。”

听着兰芮用玩笑的口气说话,黄氏先前心里的拘谨散了不少。

吴王妃的为人性情,她早已打听清楚,昨日前来递贴拜访,她心里早做足了冷嘲热讽的准备。只盼着贤妃娘娘和吴王能及时出面,使得她的脸面跌得轻些。但昨日的事情顺利的出乎她意料,没见着本人,却遣了个能说会道管事妈妈招呼,最后允诺与吴王商议后去再遣人去给她回话,而今日更是待她十分的礼遇。

她刚才说不敢,并非心里真的没想法。这段时间两家议亲,兰家二房的赵太太诸多不合理的要求,她又不能拒绝,让她为难不说,更有些后悔结这门亲,俗话说,娶妻娶贤,如赵太太那般的人品,能教出什么女儿来?不过,不结这门亲,还不知何时才能与贤妃搭上关系,这便是祸福相依吧。

自然,这些话她不能跟吴王妃说。

贤妃递了话出来,让她想办法找个由头见吴王妃,她一下子想到了请吴王妃出面做媒。

吴王妃做了男方的媒人,赵太太肯定再不敢提过分的要求。

只是她担心吴王妃年纪轻,闺中所学的又是舞刀弄枪,肯定不知道这些,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时,吴王妃竟然主动提及,这让她喜出望外。

念头闪过,黄氏笑着说:“聘礼嫁妆都有定例,王妃看着办便是。”

兰芮知道,在外人看来,她现在虽姓鲁,可说到底还是从兰家出来的女儿,这时真让黄氏提要求,黄氏顾忌她的想法,肯定不会明说。

她便没再问,反正如黄氏所说,嫁娶都有定数,到时她问明白规矩,不让贺家吃亏便是。

事情议定,黄氏告辞离去。

兰家请的是礼部侍郎于洪的夫人、于惠宜的母亲林夫人做媒人。林夫人隔了两日来了次吴王府,兰芮这才知道,赵夫人担心兰芝在公婆跟前受委屈,要求黄氏在京城买一幢三进的宅子,让小夫妻两个分开单过。这时讲究的是长者在不分家,赵夫人如此要求,简直是无理取闹。

林夫人苦笑着说:“臣妇是女方的媒人,自然要替女方说话…….”

兰芮此刻才有些明白黄氏为何请她做媒人,摇摇头,笑道:“烦林夫人跟二舅母说,就说贺家不同意,二舅母若是还说这样的话,林夫人不妨跟老太太提提这事。”

林夫人恍然,笑着点头。

这事经过了老太太,赵夫人的要求自然而然再无人理会。

兰芝的婚事定在了来年二月二十。

兰芮小日子来的这几日,吴王一直宿在寿春院上房,两人前两日是相拥而眠,后几日,吴王让兰芮加了条被子,自己独自裹着被子睡在墙角。

吴王如此,兰芮松了口气,她不是真正的青春少女,吴王抱着她,她触到吴王腰腹下的炙热时,她知道他的难受,更担心他会做些冲动之举。

这日玉桂在自己房里做针线,突然有人叩门,开门只见是凤姑姑,她忙将凤姑姑请到了屋内。

两人闲话几句,凤姑姑突然压低了声音问:“王妃那边……小日子还没来?”

玉桂抬眼看凤姑姑,心里转了个圈,说道:“四日前就来了。”

凤姑姑笑容便敛了去,“原是来了……我还正高兴,以为王妃有了喜讯呢。”心里却思忖着,小日子来了,王爷还宿在寿春院,这份宠爱,在天家还真是难得……

送走了凤姑姑,玉桂收拾东西去上房,将凤姑姑的话告诉了兰芮。

以前不知道吴王心里的想法,凤姑姑提出收通房的事情,兰芮也没反对,现在知道吴王暂时没有这意思,她便打算将吴王的意思隐隐的透露给身边的人,尤其是凤姑姑。

想来以凤姑姑的聪明,不会再常常来提醒她通房的事情了吧。

玉桂又道:“奴婢的娘说,她愿意来寿春院当差,就是庄子上的事情一时脱不开手,等一一交代下去,至少也得五六日。”

兰芮点点头:“让她安排好就过来。”

过了五日,钱贵家的依言前来寿春院当差。

又隔了七八日,迎春院里传出水怜病重的消息。吴王第二日便让贺达山将“水怜”送到山西的一处庄子休养,隔了两日,又让人将迎春院封了。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许久没有槐树胡同的消息,兰芮有些担心,正好宫里赏了些果子,兰芮分出三筐,让钱贵家的送去槐树胡同。

钱贵家的回来,直接去上房跟兰芮回话:“夫人和老爷都很好,夫人在后院建了座小佛堂,日日去佛堂诵经,夫人还说,让王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不要替她操心。”

兰芮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急忙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娘亲没有跟你说?”

钱贵家的迟疑了下,这才说道:“奴婢在夫人跟前回了话,见时间还早,便去同从前一起当差的人说了会儿话。奴婢这才知道,夫人和老爷在斗气……”

“斗气?”兰芮很是吃了一惊,鲁先生在娘亲跟前谨小慎微,他怎么可能跟娘亲斗气?

钱贵家的迟疑了下:“听说夫人和老爷七八天没说话了,可两人因何斗气,谁也说不上来,只知道那日夫人替老爷选了两个人,老爷将人撵出门不说,第二日一早还将牙人叫到家中,把那两个人给卖了。然后,老爷就搬去了书房睡……”

兰芮忍不住抚了下额。鲁先生心悦娘亲,十来年没变过,这事她比谁都清楚,而娘亲给他选通房,于他来说,他只怕会认为是一种侮辱。

鲁先生动怒,似乎在情理当中。

只是,长辈的事情,她根本插不进手去,静观其变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兰芮让玉桂拿了五两银子给钱贵家的,“你这段时间时常去槐树胡同走动走动,买些酒菜,请你相熟的人吃。”

钱贵家的知道兰芮是要她留意槐树胡同的事情,连忙应下。

心里有事情,兰芮情绪便不高。

吴王回来,立刻察觉了兰芮的异样:“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兰芮摇摇头,“没有。”鲁先生和娘亲的事情,她不想告诉吴王。

吴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气色如常,放下心来,在一旁坐下,“北疆的鞑子又有异动了。”

兰芮侧身看向吴王,“这才消停不到一年。”

吴王便笑道:“每年入冬,鞑子缺粮草,总免不了扰边抢掠,看今年的情形,应该不会大举进犯。”

兰芮提着的心放了下去,有战争,便意味着有死伤,她当年不希望连年战祸。

“我这几日要去通州接漕粮。”吴王揽过兰芮。

两人第一次见面,便是在通州,便是因漕粮……

兰芮心里划过一丝异样。

吴王也想起了那晚的事情,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女子有如此干净利落的身手。”

兰芮想起他数次嘲笑她的拳脚“不过如此”,在心里哼了声,没有接话。

吴王的手伸到了她的衣襟内。

兰芮忙将凳子向后挪了挪:“王爷,天气冷了,衡哥儿住的东厢没有地龙,是不是重新给他找个地方住?”

“将东西跨院对挪一下就是,我的书房搬去西跨院,他住到东跨院去。”吴王有些心不在焉。

兰芮却品出了别的意思。

吴王,还是不放心衡哥儿离开自己身边,否则王府屋舍众多,为何非要将衡哥儿留在寿春院里住?

东西跨院对调,说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做起来极麻烦,整整忙了五日,才算可以勉强有了模样。紫藤中文

看着可以东跨院可以住人,兰芮立刻命车妈妈带着衡哥儿搬过去。衡哥儿暂住的东厢房离上房近,车妈妈大概怕衡哥儿吵着兰芮和吴王,大部分时间都哄着衡哥儿在屋内玩耍,兰芮察觉后,担心约束的太久,衡哥儿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胆子又缩了回去。

东西跨院格局一模一样,家具摆设又是从西跨院挪过来的,衡哥儿搬进去丝毫不认生,在院中玩的不亦乐乎。

“奴婢还从没有见大少爷笑的这么开心。”车妈妈笑着与兰芮说道。

兰芮笑看着衡哥儿,衡哥儿在玩捉迷藏,豆蔻藏,他找,大概是担心他找不着,豆蔻每次都躲在显眼的位置。看着看着,她心里一动:小孩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跟同龄的孩子一起玩。

不过,挑选伴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小孩子的性情且不提,还得身家清白,具体到衡哥儿挑伴当,家世还不能太低,怎么也得是官宦人家出身。可家世好的人家,又有几个舍得将掌上明珠送去给人作践?再则说,储君未立,一切皆不明朗,愿意进吴王府的似乎更少。

最重要的是,伴当于衡哥儿来说不是最好的选择,他的玩伴,最好是身份地位相仿的,谁也不用刻意让着谁,只是,这样一个玩伴,于皇家来说,基本上不可能。

“想什么,想的这样出神?”兰芮正胡乱琢磨着,身旁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王爷回来了。”兰芮回身,对上吴王探究的目光,便笑了笑,“也没想什么,只是看着衡哥儿玩的开心跟着高兴而已。”

吴王不及说话,那边的衡哥儿已经看见了吴王,踮着脚一扭一摆的跑过来,规规矩矩的跟吴王行礼,奶声奶气的说道,“见过父王。”然后去拉吴王的手,“父王陪我……捉迷藏,豆蔻姐姐……笨,每次……我都找到。”

还敢嫌人笨?兰芮忍不住笑着去捏衡哥儿的脸,而刚赶过来,额上还沁着汗的豆蔻尴尬的搓手不语。

吴王微笑着的拍了拍衡哥儿的脸颊:“父王有事要忙,不能陪你玩。”又吩咐车妈妈带衡哥儿去洗手洗脸。

车妈妈忙去抱衡哥儿。

衡哥儿很失望,头瞬间耷拉下来,避开车妈妈,撅着嘴不说话。

兰芮看了看吴王,又看了看衡哥儿,吴王目光落在远处,没看衡哥儿,而衡哥儿漂亮的大眼睛上蒙着一层水雾。

“衡哥儿乖,跟车妈妈去洗手,洗了手才有糖吃。”兰芮笑着跟衡哥儿说。

车妈妈又蹲身去抱衡哥儿。

衡哥儿似乎有所动,看了吴王一眼,委屈万分的跟着车妈妈走了。

“让人替我收拾两件衣裳,我马上要启程去通州。”出了东跨院的垂花门,吴王说道。

“这时?”去通州接漕粮的事情,吴王说过,但一连几日没下文,兰芮几乎都忘了这事。

吴王微微颔首:“今年天气比往年冷的早,槽船一路北来,有好长一段河面结了冰,据说想了好些办法才将冰破开,所以晚了几日到通州。”

兰芮点点头,没言语,一路跟着吴王回了上房。

路上,她一直在想着方才的事情。自从水怜死后,吴王待衡哥儿冷淡了很多,不再逗衡哥儿,不再与衡哥儿游戏……似乎是刻意不与衡哥儿亲近。她不清楚他心里如何想的,是觉的自己当初处理失当,心里有些不敢面对衡哥儿,还是单纯觉的,疏远衡哥儿才是真的对衡哥儿好。她觉的,应该是后一种吧。

兰芮亲自替吴王收拾了两件替换的衣裳,让玉桂拿去给山青,然后送吴王出门。

“王爷……万事小心些。”

这批漕粮依旧是送到北疆做军粮的,难保没有人会打漕粮的主意。

“我知道。”吴王一跃上马,打马飞奔而去。

吴王才走,外面报进来,说花姑姑的家人来领花姑姑的尸首,顺便想进来磕头谢罪。

出事后,花姑姑的尸首被贺达山送去了义庄。

兰芮没加思索,说道:“磕头就算了,让来人去找贺大管事。”

晚上贺达山来回话,“来的是花姑姑娘家的人,已经将人领走了,走的时候,在门外磕了头。”

“娘家的人?”兰芮有些惊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家还有人,万没有娘家出面料理后事的道理。

“小的也奇怪,便问了几句。来的是花姑姑一个堂兄弟,他说苏家那边接了信,只说花姑姑这般歹毒的妇人,不配做苏家的儿媳,明言不会接人回去,她娘家的人没办法,只得遣人来接。”贺达山与花姑姑相识很久,说着不免有些唏嘘,“花姑姑犯了事,苏家肯定是怕惹祸上身。”

自古夫妻同甘易共苦难,当初花姑姑深得吴王信任时,苏家肯定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里,现在花姑姑犯了事,吴王愿意将尸首还给其家人,便已经表明不会追究,可苏家还是立刻与花姑姑划清界限。

花姑姑虽是咎由自取,但兰芮还是替她不值。

“花姑姑的儿子,如今怎么样了?”

贺达山道:“命是保住了,可一只胳膊两条腿全都废了,等于是个混吃等死的废人。从前花姑姑在时,他欺压惯了几个异母兄弟,以后却要在几个异母兄弟手下讨饭吃,日子肯定不好过。”

这样的结局,不知吴王是否在中间出过力?

打发走了贺达山,兰芮早早歇下。

吴王不在,她一个人占着宽大的雕花床,反而有些不习惯,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习惯,真的很可怕。

第二日起来,她眼圈下竟然泛起淡淡的青色。

玉桂小心翼翼的问:“要不,奴婢给您上点蜜粉?”

虽平常不爱那些黏黏糊糊的东西,可这次兰芮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妆化到一半,霜降匆匆进来,“王妃,慈宁宫来了个小内侍,说太后想和您说说话,请您立刻进宫。”

兰芮惊讶的张了张嘴,太后想和她说话?这话她可不信,太后讨厌她,她比谁都清楚。

可是,她就是不信,还是得去,谁叫太后是长辈呢?

拜谢……

听得这两个字,吴王挑挑眉,看向兰芮,待见她明媚的脸上带着刚醒的慵懒,心里微动,一跃上床,不容兰芮反应,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附在她的耳边说道:“至亲之间,无须言谢。紫藤中文记住这句话。”

自从知道自己的武技在吴王跟前稍逊一筹之后,兰芮对他这种霸道的突然袭击已经不做反抗,就这样任由他拥着,心里琢磨着他的话。

至亲之间,的确无须言谢,但似乎这句话并不适合皇家,皇家,有至亲一说么?

可这句话被他徐徐道出,语气和措辞无不郑重其事,没有丝毫的随意,让她听来便觉的,这句话是他的真心吐露。

“你想的这般认真,是觉的我的话有错,还是认为,自己与娘娘并非至亲?”

吴王没察觉,自己此刻身子僵硬,声音也自然而然的没了先前的温度。

可兰芮留意到了,他如此紧张,完全不似平日的从容平和,是不是说,他在意自己方才说的话?

思及此,她展颜一笑:“王爷,妾身说过这样的话么?妾身想的认真,或者是因为,妾身觉的王爷的话有道理呢?”她不想说自己其实是不信皇家有亲情,这样的话,只会让两人之间说不下去。

她在想这个……吴王嘴角扬起丝丝笑意,放缓了身子,伸出手指想去拨弄她精巧的耳垂,伸到一半,他缓缓的缩了回来。

他察觉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面前变得喜形于色了?她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竟然能轻易勾起他的情绪变化。

他翻身下来床。

兰芮诧异,自己说错话了?还是,他看出了自己在撒谎?

片刻的功夫,吴王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平和:“我要沐浴更衣。码头连夜卸粮,我要巡视,只天快亮时和衣躺了下。”

随着他的话,兰芮便打量了他一下,宝蓝的做面的皮袄皱皱巴巴,下摆处还沾着一团污渍,这件衣裳正是他昨日去通州时所穿的。

“妾身这就让人备热水。”

兰芮起身,穿好衣裳,扬声吩咐守在外面的人送热水进来。

等吴王进了净房,她这才得空坐在桌旁想方才的事情。

只是越想,她便越糊涂。

正无聊时,净房门响,吴王穿着中衣从里面走出来,她走了过去:“王爷,天冷,仔细着凉。”

吴王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拦腰抱起她,将她放到身后的大床上。

山青匆匆进寿春院,见玉桂在站屋檐下,朝房门紧闭的上房努努嘴,压低声音问:“玉桂姐姐,王爷……在吗?”

玉桂点点头:“在。”

山青说道:“烦姐姐往里面禀一声。”

玉桂回身看了眼,脸上一红:“公公还是过一会儿再来吧……王妃才要了热水。”

并非山青不知事,要是平时,他自是笑嘻嘻的退回去,一会儿再来,可今日事情重大,他必须马上见王爷,着急下,不由自主的在原地打转。

玉桂见他这样,忙问:“可是有要紧事?”

“就是漕粮的事情……长史大人想跟王爷商议下。”大冷的天,山青的额上却缀着豆大的汗珠。

那次去通州,玉桂也跟着去了的,自然知道漕粮的重要性,闻言心里一凛,却犹豫不敢上前。

这时去打搅,王爷和王妃肯定会恼。可不去,耽搁了大事,谁也担不起这责任。

兰芮耳力聪敏,门外两人的话清楚的落入她的耳中,“漕粮”两字,就像两块寒冰,瞬间让她沸腾的身子冷了下来。她轻轻的推了下身上的吴王:“王爷,山青有要事回禀。”

“恩?”正觉畅快时,吴王突然感觉她的身子变得僵硬,有些恼火,“理他作甚!不知轻重,看我回头不罚他!”

然后继续攻城略地。

兰芮继续推他道:“他说是漕粮的事情,王爷,您还是问问吧。”

这句话成功让吴王停止了动作,扬声唤了声:“山青?!”平和的声音,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恼怒。

正为难的山青和玉桂身形同时一滞,山青很快走到门边,应道:“小的在。”

“什么事?”

山青左右看了看,近处只有玉桂一人,心知玉桂是王妃倚重之人,便没有避讳:“禀王爷,方才长史大人说,还有两百车粮食迟迟未到京仓,遣了两批人去查看,可一点音讯都没有。”

二百车漕粮丢失可不是小事,房中两人心知事态严重,吴王身上的火顿时褪尽,兰芮默然起身,服侍着他穿衣。

送走吴王,兰芮心绪不宁,玉桂亦是担心,“王妃,要不要让林文去打听打听?”

兰芮有些意动,想了想,又摇摇头:“不用。是了,去问问山青随王爷走了,还是留在了府中。若是在府中,叫到花厅去,我有话问他。”

兰芮去花厅时,山青已经等在了那里,他看见兰芮,忙上前行礼。

兰芮摆摆手,自己坐下,又指了张凳子给他,然后直言问出心里的疑惑:“王爷明明说是差事办完才回府的,怎么这时又有二百车漕粮不见了?难道不是王爷一起送往京仓的?”

山青很是惊讶。

这等小事,王爷为何要隐瞒?

兰芮看他神情,便猜到他必定知晓,可见他不想说的样子,不由得往坏处想,于是沉声道:“你是不是觉的我不是你的主子,便无需对我说实话?”

“小的不敢这样想。”山青一下子站了起来,恭声说道。他再笨也知道,他说是王爷身边人,可身家性命却是王妃一句话的事情。

他真的很为难,说吧,背主,不说吧,又是欺瞒主子。

“王爷那里,我会去说,你就不用担心无法交代。”

山青知道,他是必须说了。

“漕粮干系重大,从卸粮到装车,全是由王爷亲力监督,可等漕粮上路时,王爷接到了一封信,便将押送漕粮一职交给了长史大人,自己先行回京了。”

兰芮凝眉:“信,什么信?”

山青摇摇头:“这个小的不知。”

兰芮看他不似说谎,没追问,低头沉思。

吴王着急回京,去了哪儿?

“王爷大概什么时候接到信的?”

山青说道:“未末。”

兰芮在心里算起了时间。

未末,而她睡醒见到吴王是在申末,中间只隔着一个时辰,除非吴王是从通州径直回了王府,不然那时不可能在房中出现。

吴王丢下漕粮,难道是为了赶回王府?赶回王府做什么?王府今日并无大事……

只有她去了趟慈宁宫。

难道是因她去慈宁宫的事情?

怎么可能?吴王身为皇子,怎么可能辨不清楚,这批运往北疆的漕粮的重要性?会因这丁点的小事放下漕粮回京?

兰芮告诫自己不要想的太多,可还是止不住往这上面想。

“你去吧。”山青松了口气,方才王妃不说话,他怕说多错多,也不敢多言,只得保持方才的姿势躬身站着。

山青出门,霜降匆匆进来:“王妃,槐树胡同的老爷来了。”

父亲?

兰芮下意识的看了看门外,天色已暗,应该快到酉末,父亲怎么这么晚过来?

她想到了父母吵架的事情,立刻吩咐霜降将人请进来,自己走到门外相迎。

鲁先生大步流星的进来,见到兰芮,略点了下头,“找个合适的地方说话。”声音沉重,一点不见平日的洒脱和豁达。

兰芮心里打了个突,将他迎到方才的花厅,屏退下人,亲自执壶上茶。

鲁先生一句多余的话没有,直言道:“王爷昨日可是去通州押运漕粮了?”

父亲这般郑重其事的,令兰芮原本悬着的一颗心又往下沉了沉。

“是。”

鲁先生道:“一个时辰前,从通州入京的路上,起了两场大火,我本不甚在意,可听说王爷去了通州押运漕粮,我这才着了急,赶着过来给你报个信,好让你心里有数。”

果然还是出了事。

兰芮心思烦乱,手下的茶水从杯中溢出亦未察觉。

鲁先生见她这样,有些后悔,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壶,搁在高几上:“王妃无需担心,是否失粮尚且不知,即便是失粮,于王爷来说,也是小事一桩,至多被皇上训诫两句。”

说的也是,失粮之罪于一般武将来说,是斩首重罪,于皇子来说,不过是训诫了事。

兰芮吁了口气,想要平息心底的烦乱,可没什么效果。

鲁先生说:“我还有事,不能久呆,这就先走了。”

兰芮没留客,唤来霜降相送。

她想了想,转身回上房,换了身窄裉的短袄,吩咐玉桂:“让林文备车,我要去通州。”

玉桂愣了愣:“王妃,城门快要落锁了,您这时出城,只怕城门落锁前赶不回来。”

“我自有分寸,你只按我说的办便是。”兰芮沉声吩咐。

她压不住想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马车一路飞驰,出了城,林文突然道:“咦,前面好像是运粮的车马。”

兰芮连忙撩开车帘张望。

一队整齐有序的马车缓缓前行,车队之前的骏马之上,赫然端坐着吴王。

嘭嘭嘭”机枪手手中的67式重机枪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紫藤中文对付这种普通丧尸用大威力的02式高机不值得;况且这种老旧款式的机枪正好可以用来练手,所以这次战斗所有车辆上都换上了67式重机枪。

森森的弹壳从挂满寒霜的机匣中纷纷跳出像下雨一般砸落在车斗的钢铁上奏出一支死亡之曲。在严寒中冰冷的机枪口顿时变得滚烫似火,随着一缕缕白烟的升腾枪口绽放出一朵美丽的烈焰之花。激射而出的子弹伴随着张扬四射的烈焰之花从最初的一片弹幕汇聚成一条精准的金属火龙犹如死神的镰刀般挥向这支不死亡灵组成的庞大军团。

坚硬的钢芯弹头带着呼啸的破空声钻入丧尸冰冷的头骨,接着凭借自身强横劲霸的威力掀开那脆弱的头骨,带着一团黑色的脑浆和碎骨残渣飞溅向四面八方。这就是死神之舞、带着这些罪恶的不死亡灵走向烈焰地狱的死神之舞;强横的火镰所到之处,一颗颗罪恶的尸头被当空爆裂;一具具残破的身躯在弹雨的轰击下碎裂成一片残肢断骨,翻腾的血雾在弥漫、碎裂的骨肉在抛洒。劲猛的北风夹杂着黑色的血雨碎骨刮向风中的战士。

一连二连各负责一个方向,20挺重机枪和数十条步枪分作两个方向屠杀着迎面而来的丧尸群。战车在不断的移动位置,在不断变换着方向,许书成和金雨堂从来不给丧尸集结的机会。毫无规律的移动让丧尸群有些茫然,它们那低级的大脑无法处理这么复杂的数据,因而它们只能跟着瞎哄哄;只能在一条条火镰交织而成的火网下被打成残肢断骨。

“老陈,该你们了。”郑远清看见了大批大批密度极高的丧尸群因为处理不过来这么复杂的数据而站在原地呈死机状;这种高密度丧尸群,正是检验大口径迫击炮威力的时候,“一连二连迅速离开密集处,一分钟后迫击炮开始攻击。”

“明白!”陈忠答应一声命令猛士车停车,“炮手准备,距离目标3公里,修正角度,准备开火!”

“噗-噗-噗!”迫击炮车第一波连射开始,6枚100mm迫击炮弹带着呼啸声划出6条美丽的抛物线、带着颤抖砸入丧尸群以及附近的土地上。

“轰-轰-轰!”6团嚣张的火光绽放出烈焰之花,滚滚的硝烟翻腾着四处弥漫;雷鸣般的爆炸声使得脚下的土地跟着颤抖,大团大团的泥土被剧烈的爆炸抛向空中、如雨点般砸向周围纷乱的尸头,弹坑附近枯萎的树木和灌木丛也被强烈的冲击波冲成一片片纷飞的碎叶和残枝。战争之神在不屑地宣告着自己一根小指的威力,碎裂的弹片夹杂着呼啸的哨音蛮横地撕碎周围滚滚的尸群。

一片片炽热、锋利的弹片撕烂丧尸褴褛的衣衫、刺入它们青灰色的、轻松划破它们脆弱的肌腱继而击断干涩的骨骼然后在丧尸身上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然而破体而出的一枚枚弹片却意犹未尽,仍然带着强横的力量再次撕裂下一个丧尸的。随着死神之舞无声的上演,炸点四周滚滚的尸群被撕成残肢断骨,在黄土地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弹坑和直径数米的死亡真空地带。

“TM的!失算了!赶紧换炮!换60mm的!”陈忠愣愣地看着一枚炮弹在距离一辆战车200多米远的地方爆炸,他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虽然现在还想不清楚,但是这弹道偏得有些太离谱了;陈忠本能地意识到是迫击炮车出了问题。

“老陈!你往哪打?哪出问题了?”金雨堂的怒吼声在对讲机中传出。

“不知道!炮弹偏离的太离谱,我不知道是哪的问题!你们的人没受伤吧?”陈忠喊道。

“没大碍,皮肉伤!你先消停会儿,待我们再跑远点!”金雨堂吼了一句关闭了对讲机。

“到底是哪的问题?为什么60mm炮打得这么准,100mm能偏这么远?”郑远清也在纳闷,二连的车已经距离尸群将近两公里了,炮弹还能炸住他们,怎么能偏那么远?“四连换装60mm炮;零号车先顶一下。”

直升机侦查结果显示矿区和洗煤厂里的大群丧尸已经离开矿区,里面的危险已经不大,车队可以进入。收到消息后,一连二连开始冲击尸群向着军卡的方向过来。集装箱也被推出军卡,直升机挂上了铁链已经升空,只等着两个连队的车进入集装箱后,直接由直升机调离地面进入矿区。

在一连二连汇集来之前,郑远清命令军卡上的大口径迫击炮对准矿区大门附近的山体猛轰一阵,崩塌的山体和建筑物形成的一道碎石墙直接将矿区大门死死封堵住;如此厚的碎石墙任凭什么样的丧尸都攻不进去。

10辆步兵战车接连进入集装箱;直升机吊着集装箱飞离地面,但是直升机并不着急飞离,而是盘旋在距离地面三米处等待着丧尸大军的围攻。十几名战士坐在集装箱口、在呼啸的北风中裹紧棉袄抽着烟,就着袋装零食喝两口五粮液,一边嬉笑打闹看着脚底下密密麻麻的丧尸不断围拢;一条条如树林般的胳膊夹杂着尸吼声向上伸着。今天的丧尸已经超出了大家的想象,丧尸不再是死一头少一头了,虽然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丧尸会繁殖,但目前看这样也差不多;丧尸无穷但是弹药有穷,还是省点弹药吧。

“你们看,没穿衣服的丧尸占得比例不小啊。”郑远清靠在箱口向下看着说道。

“还都是儿童丧尸,丧尸繁殖看来已经是现实了。不过这也不稀罕,只要它们是生物体就一定会繁殖——你们看那女丧尸,身材还挺好,哪个部位都有,如果不是皮肤青灰色这还真是个美女丧尸呢。”许书成吊儿郎当的抽着烟说道。

“如果这真是下一代丧尸的话,它们仅仅也就是皮肤颜色不同而已;其他的和人类以及普通丧尸一模一样。”程飞拿着望远镜观察着下面密密麻麻、熙熙攘攘的丧尸。

“撒泡尿,看看它们知道骚不知道。”刘伟看了看四周没有女战士,解开裤子给下面的丧尸兜头一泡尿浇了下去

承山煤矿在甘陕地界并不算大型煤矿,也就是个中型的国有煤矿而已。大型煤矿虽然存煤多,但是地域广大丧尸自然也多;而小煤矿虽然也不少,但是存煤量一般都很少,小本生意全在周转快,因此不会有什么存煤。这么一来对于独立八师来说中型煤矿是最好的选择。

废旧的厂区、破败的办公楼;被北风刮动着发出“吱呀吱呀”声的破碎窗户,遍地的杂草、鞋子以及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废旧物;几只老鼠也许是感觉到了装甲步兵车带给地面的震动,轻轻地叫了两声便窜得无影无踪。

荒无人烟的煤场除了堆积如山的煤堆外就是各式各样残破不堪的工程机械,长满杂草的煤场到处是锈迹斑斑的运煤车、车皮、挖掘机、推土机。一堆又一堆人体残骸在丧尸中间散落着。寒风刮过空荡荡的煤场卷起一阵煤灰,给这个死寂的地方又增添了一抹悲凉。

直升机降落到煤场中,所有的车辆迅速出动开始清理煤场中的残存丧尸。剩余的丧尸不过几百头,二十辆车很快就给清理干净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所有人员仍旧不允许下车,都留在车上警戒;只有老黄带领着一部分战士开着工程车去挖煤。

“刚才怎么回事?怎么能偏那么严重?”金雨堂来到一辆迫击炮车旁皱着眉头问道。

“应该是车体的问题;猛士车没有四脚支撑,受迫击炮后坐力发生颠簸才导致的炮弹偏离。”许书成检查着迫击炮安装位置后没发现有什么不符合要求的。

“不是有坐板么?”金雨堂问了个很外行的问题

(今天有大大短草草了,问草草现在是不是后劲不足了;在这里草草可以肯定的告诉各位大大,草草依然有劲,毕竟这本书现在凭着兴趣在写的成分更多;而且草草有固定工作,也不需要靠这个来糊口;所以请各位大大放心,草草一定会越写越有劲的。最后,谢谢各位大大的支持!)

,正好看到刑然所在,他对面一男一女正说着什么,双方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的样子。紫藤中文

“我说过了,我并不是”

“不是什么,上次跟你家族已经说清楚了,难道教训的不够,别再来纠缠,不然,就不是断腿这么简单了。”说着,对面男子居然指上了刑然的鼻子,看那势头,似乎想用一阳指戳人样的。

项天松开了捂着克瓦尔嘴的手,突然爆妖力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刑然的旁边。刑然几人感觉紫光一动!

“我兄弟岂是你可以指着鼻子说教的。”根本没有理由,直接拍向指着刑然的手,紫光攒动,显然不是轻轻一下而已。

“什么人!”那人反应不慢,斗气随之喷出,火红的斗气撞向紫光。轰!那人一晃倒退一步,仓促间吃了点小亏。

“难怪敢跑来纠缠,原来是找了靠山,就不知道你这靠山是不是真的靠得住。”那人脸色一变,众目睽睽下自己被人逼得后退一步。

“刑然到底怎么回事。”

“她就是那个跟我定了娃娃亲的女人。”刑然无奈,他只知道对方的实力绝对会去三圣城,但没想到,对方居然是帝国的学员。(就到)

项天眉头一皱,开始两人的话,似乎感觉跟信里的不符啊。“到底怎么回事。”

“家族怕我担心而隐瞒了一些内容,那次,退婚是他们硬闯,打伤了家族人员下强迫同意的。”说道这里,刑然也是脸色不好看,自己家族居然因为自己而受到了伤害。

“要不要我帮你!”项天已经很不爽了。

“带上我一个,这人似乎实力不错。”克瓦尔不知道什么也来到了一边,兴奋的盯着对方。

“不用了,以后我自己会讨回来这笔账。”到底这是自己家族的事,不方面去麻烦项天,而且,现在还是在对方的地头上,事惹大了,没什么好处,有的账是可以慢慢讨回来的。

“既然敢对我出手,那里又能让你们这么容易就算了。给我教训这几个家伙。”

这位大少爷还没吃过这种亏,就算在帝国他也是一样的横着走。喝声响起,就这么冲出了三人,斗气火焰凝实,个个在八星中级斗师。

“大餐来了,好家伙,不客气了。”克瓦尔最是来神,八星斗气毫不犹豫的顶上,他喜欢硬碰硬,靠他变态的强度,八星中级拿下没问题,如果是生死对敌的情况下,拿下两个也有可能,但现在是在人家帝国参赛,不宜做的太出格,所以只接下了一位,另外两个交给项天算了,人家九星巅峰斗师,对付两个总没问题。(就到)

项天撇撇嘴,只爆出八星中级实力!刑然既然说要自己讨回这次的账,他项天就不随便管闲事,跟克瓦尔想的一样,怎么说自己几人是来参赛的。

克瓦尔已经火爆开场,一记记完全不管自身防御的攻击让所有人心惊,而项天游走在两名斗师之间,行云流水差之毫厘的闪过,让人惊奇,纷纷感叹项天的度够快够准!

刑然只是无言的看着,这个情况他已经没有阻止的资格了,不过看项天的样子也知道,到现在都没考虑过还手,项天显然是要将那讨债的机会留给自己,这是一种对自己的信任,也是一种尊重。

刑然暗暗感动,如此兄弟,他刑然是何等的幸运。

对方斗师被克瓦尔的强攻逼的不断后退,斗气四处飞散,观战的学员纷纷躲开。项天偶尔会跟对方交个手,但更多的是躲闪,这可是帝国学院,他不认为学院方反应会慢,所以这战打不了多久,肯定很快有人过来阻止,而且这几天帝国的王者都停留在这里观看比赛,安全保障自然规格更高了。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不知道现在国王就在学院里吗?都给我住手。”一声爆喝传来,开始去游说克瓦尔的官员领着一人急走来,看样子被那人领来的人官位不低。

克瓦尔遗憾的舔了舔上唇,才不舍的收回了斗气,项天还游走在两人之间,见有人阻止了,便停下来看去,反正是打不起来了。

项天是停了,可是那两人却没有,整个过程都没一拳打中那小子,两人心中纷纷暗骂,这小子就知道躲,根本不像一个男人。

更主要的是,自家主子在后面看着呢,这样让他们怎么下台。项天突然停下,还把头偏向了一边,这等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就算停手也要给那小子一点颜色,不然没办法跟主子交待,虽然驳了那大官的面子,但也只是会被主子假意喝斥两句而已。

两人没有丝毫停手的准备,而是以更快的度飞射出去。那位少爷笑了,这两人还是有点机灵劲,他很满意。

嘭嘭!可是他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项天快的反应,两手握拳推出,接触间两人反而被震了出去,吃了个暗亏。

那官员也黑着脸终于赶到了现场,看看项天他们,又看了看那少爷。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国王都还在学院,万一惊到了王,你们谁负责的起,哼!最近这段日子最好老实点,佩格盖尔!你家一直都是高等贵族,算是贵族中的贵族,怎么会跟人当街闹起来。”

这位官员并没有帮谁,但是偏袒还是会有的,话语中隐约提到那大少爷的背景,一是给项天两人点压力,二是在说贵族不会无缘无故出手,把责任的源头暗指给项天两人。

“尊贵的大人,这几人不但骚扰我的女伴,而且言语傲慢,我手下的人已没有忍住才出手了,给大人招来的不便,我在这里表示抱歉。”佩格盖尔能有现在的实力,也不会是个傻货,该面子上要做的必须要做。

“大人,我朋友只是不愿我受辱才出手,请原谅。”刑然站出来,战斗帮不上,但这责任不可以让自己兄弟担下。

“受辱?你有什么地方让他故意来侮辱你的,这里是帝国,不是随便可以动手的地方,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习惯,都给我在这里忍了。如果不是看在你们是这次参赛学员,不然哼!以后老实点。”说完就掉过头不再理会几人,也没想法去听刑然的解释。

项天一手按在刑然的肩膀,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事一旦闹起来,那解除婚约的事就跟着会被爆出,对于刑然,根本没有好处,不如不说。

第172章暗示

竹青等人已经应声进了屋,垂手侍立着等着听吩咐,李小暖也不再这一句话上多纠缠,吩咐道:

“我和爷要出去逛逛……”

“把昨天洛川送进来的衣服取过来,侍候少夫人换上。紫藤中文”

程恪打断了李小暖的话,满脸兴致的吩咐道。竹青答应着,亲自去取了几件嫩绿粉黄、满绣着折枝梅花、折枝芙蓉、折枝菊花等图案的长衫过来,李小暖瞪着竹青等几个丫头手里撑着的几件长衫,转头看着程恪问道:

“你让我穿这个?我穿了这样的衣服,人家还不得把我当成小相公了?!”

程恪捧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李小暖转过身,懒得再去理会他,点着衣服吩咐道:

“拿回去,都拿回去,留着以后爷自己穿,给我取身素净些的家常衣服,不要缂丝什么的,普通些就行,再拿件灰鼠里斗篷来。给爷取件长衫,再拿件紫貂斗篷来。”

竹青看着手里颜色绣花娇艳无比的长衫,抿嘴笑着退了下去。

不大会儿,竹青和玉板一起,捧了件粉紫素绸小袄,一条正蓝色绣粉紫碎花曳地长裙、一件正蓝绸面灰鼠里斗篷,给程恪取了件银白绣银色芦苇长衫,和一件正蓝底缂丝面紫貂斗篷进来,程恪拦住,抖开李小暖的衣裙看了看,笑着说道:

“这粉紫配正蓝,倒是娇艳。”

又抖开斗篷,拧着眉头看着竹青问道:

“这个颜色花样的,紫貂里的斗篷有没有?”

“回爷的话,这个颜色的没有,倒有件粉紫底缂丝面的。”

“取过来看看。”

玉板忙曲膝答应着转身进去了,程恪转过头,看着李小暖,

“你最怕冷,灰鼠哪里暖和,这个天,还是得穿紫貂才好,跟着我出去,没那些忌讳。”

李小暖还没来得及说话,竹青已经取了件和粉紫小袄一个颜色的缂丝面紫貂斗篷来,程恪拎起来,在李小暖身上比弄了下,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这件!”

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笑眯眯的歪头看着他,慢吞吞的说道:

“这件太招眼了些,又是外头的斗篷,能穿缂丝、能穿紫貂的,外人一看也就知道是谁了!”

“无碍,这几天都无碍,赶紧换衣服,上了车我再和你细说……知道就知道去!”

程恪一边示意着竹青等人侍候着李小暖穿衣服,一边伸着手臂,由着丫头们侍候着穿了长衫,转头看着李小暖,眯眯笑着接着说道:

“你又不肯穿我给你准备的长衫,多好看的长衫!可惜了……能跟我一起出去的女子,还能有谁去?都不用猜!”

李小暖也不多坚持,由着竹青和玉板侍候着换了衣服,蝉翼已经取了梳头的家什过来,飞快的给李小暖重新绾了个发髻,取了支点翠嵌蓝宝石凤鸟步摇,取了那只紫气东来的玉镯侍候李小暖戴上,程恪退后两步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穿了斗篷,得手拦住竹青,从竹青手里接过斗篷,小心的给李小暖披到身上,笨笨拙拙地着带子,李小暖低着头,笑眯眯的看着被程恪系得难看无比的斗篷带子。

两人刚要出门,李小暖仿佛想起什么来,转头吩咐竹青,

“取个帷帽来。”

“这个好!”

程恪立即表示着赞同,微微低着头,俯在李小暖耳边,低声说道:

“戴个帷帽好,省得出去让人看到你!我一看有人盯着你看,就想剜了他的眼睛!”

李小暖哭笑不得的白了他一眼,程恪不等她说话,伸手揽着她,笑着说道:

“赶紧走赶紧走,有什么话,咱们上了车再说。”

两人牵着手出了院门,竹青取了帷帽,带着玉板、蝉翼和两个小丫头,从外头又叫了八个跟着出门的婆子,一行人到了二门,分别上了车,远山等几个小厮和七八个长随,垂手站在马旁,早就候在大门外了,见车子出来,忙翻身上了马,左右簇拥着程恪和李小暖的车子,往开放着关扑的瓦肆行去。

看着手中无数的奇异金属,孙袁点点头,喃喃道“现如今我金丹刻印水行已经大圆满,火行眼见着就要大圆满了,这天地功德犀利无比,我且借此机会,将我的的金行刻印到大圆满,之后估计火行也差不多能够大圆满了,值此天机变动的时机,我却是不能有所犹豫。紫藤中文”

“此时此刻,我这个通天大圣却是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如若实力不够,可就真的有些难堪了。”

“在一沙一世界之中,我曾细细体会过所谓的大罗之道,在大罗真仙境界中,分为几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就是形成体内势世界,第二个阶段就是在体内势世界上凝聚出其他的一行元素,第三个阶段便是聚出五行,第四个阶段就是体内势世界五行成熟,拥有小范围的五行流转之力。”

“再往下就是大罗金仙了,以我此时的战斗力,如若在混沌势气的加持之下,相信对上第一个阶段的大罗真仙,也就是大罗真仙初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如若对上第二个阶段的大罗真仙,也就是凝聚出了其他一行元素的大罗真仙中期,那可就麻烦了,如若对上在体内势世界上聚出五行之辈,也就是大罗真仙后期,恐怕我连跑都跑不了,更不用说对上拥有小范围五行流转之力的大罗真仙巅峰。”

“所以,我必须尽快将五行刻印圆满,只要我火行和金行圆满了,这两种守护之力必将大增,而我的势也必然会大大的增加。”

“到时候,相信即使对上大罗真仙中期强者,我也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眼中光芒闪烁,孙袁深吸口气,一张口便将眼前的无数奇异金属吞了下去。

这些金属本身并不能帮助他祭练金行之道,可是如若在这西游中获得的,整个天地功德两成功德的加持之下,那可就是可以了,到了现在,孙袁也是认识到这天地功德的妙用。

不管对别人来讲这究竟有何用,但是对孙袁来讲,这却是他刻印金丹修为的最好工具,顿时,孙袁体内两成的功德之力迅速散发出来,将这些奇异金属炼化,转成无尽的金系法则,融入了孙袁的脑海之中。

下一刻,一股剧痛袭来,刻印开始了。

三天之后,东海之中的一处洞穴里,孙袁蓦然睁开双目。

此刻,他的金行刻印却是结束了,只是令他感到挠头的是,几乎耗尽了这两成功德之力,他的金行修为也才由七成进展到了九成,更令他挠头的是,不知为何,他体内的土行修为竟然也由八成进展到了九成。

孙袁不知道,他当时在一沙一世界之中,凭空突破无尽世界的阻拦,却是将一沙一世界的本源气息吸收了少许。

这种本源气息和无泪天晶类似,异常难以祭练,且隐秘异常,因此孙袁一直都没有发现。

直到现在,他通过这天地功德之力,转化五行法则,方才将一沙一世界中的本源气息转化成土系法则,进行了金丹刻印,这也是为什么,他的金行没有达到十成的根本原因。

至此,孙袁的金丹刻印修为是水行大圆满,火行十成,金行九成,土行九成,木行七成。

感受着此时体内的气息,眼见着体内金黄色的功德之力迅速逸散开来,孙袁微微一皱眉头,紧接着便觉得一阵剧烈的痛楚传来,即使以他此时的能力也是难以抵御,当时孙袁即头部眩晕,陷入了沉睡当中。

很快,孙袁体内便涌起无尽的火焰,这些火焰迅速形成十道淡淡的火系线条,飞快的朝孙袁识海中涌去,很快,顺着孙袁体内经脉通道,十道火系线条便涌入孙袁的核心神魂之中。

这个时候,天地威压出现,整个西游世界的火行规则开始对孙袁的识海进行压迫,阻止他进行金丹火行大圆满的刻印。

结果自然是悲剧的,火行法则重蹈当初水行法则的覆辙,被孙袁核心神魂一脚猛的踹出了孙袁的识海,引起了天底下火行元气的剧烈震荡。

很快,孙袁的核心神魂上即出现十条淡淡的火系光圈,这一刻,孙袁火行彻底大圆满,他的修为进入了太乙金仙水准。

等到孙袁清醒过来之后,他的势气比以前扩大了许多倍,现如今已经有小山大小,而他的法力和妖体又强健了十倍有余。

秦王叶初阳发觉,随着他成婚后,在朝臣间的行走越发如鱼得水起来。紫藤中文姻亲孙家且不谈,有几个二等臣子已是对

着他或明或暗的表起了忠心。他便有了几分起意,对着明面身份为亲王府客卿的林尘道:“你说本王给那几个人暗示一下,这次的官员调任,江苏布政使的位置动一

动怎么样?”

陆诏于三年前升任江苏布政使。叶初阳最心心念念的一件事,就是想将他调任至长安。

林尘看了看他的脸色,委婉的道:“只怕陛下不会同意。殿下,你和陆大人的面相颇为相似。分处两地还好,若是同聚朝堂,只怕……”

叶初阳面色一僵,生硬的道:“随他们猜去好了。文人的计较,翻不出天去。母亲教过我,枪杆子里出政权。西北三年,本王不是白呆的。你在暗中盯着那几人瞧瞧,看他们有没有正经出力。“

林尘见他主意已定,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应诺。

不久之后,叶明净在征询新的人事调动意见时,照例接到几封举荐折。里面就有举荐江苏布政使陆诏的。夹在一群人员名单中,更像是试探性的投石问路。

她笑了笑,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几个人名与职务,交给姚蒙:”照这个拟诏吧。“

姚蒙拟完诏书,发至内阁。内阁再写好公函以及调任诏书,盖好印。又陆续发放下去。很快,几个变动的位置就被众人知晓了。

初阳见到‘江苏布政使陆诏调任顺天府伊’这份诏令时,惊讶得不知所措。他只是投石问路,谁想竟然就成事了!这就好像两军阵前对垒,还没开战,我方先喊了两

句什么‘我军威武,你们干脆别打了,趁早回老家去吧’之类的口号。按说对方也该吆喝两句‘你们才要滚回老家去’之类的狠话。然后再两军交战决一胜负。结果

我方口号一喊,对方声都没出一个,就真的撤退了。这就令人郁闷了,胜利赢得未免太无力,太蹊跷。

他呆呆地捧着公函看了又看,怀疑是不是假的,可惜不是,公函货真价实。”这就是答应我了……“他懵懵的问林尘。

尘也很莫名。自从叶初阳十五岁后,便基本不会和陆诏一同出现在公共场合。同时见过他们俩的人就少。他却不一样,他是见过这两人私下里在一起的。那种面容气

度上的相似,那种亲密无间的相处。他除非是傻子才看不出这两人的真正关系。长安城里的权贵和大臣们自是没有傻子。陆诏一来,乐子可就大了。

他轻咳了一下,决定还是转移话题来得安全:”殿下,你现在是在户部。这公函上好像写着,户部尚书换人了。“

叶初阳不在意地瞥了一眼:”黄陌。那是谁?哦,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原先在江西,后来调至湖广那一块的。好像是承庆年间的进士。嗯,待会儿将这公函上几个人的履历都查出来瞧瞧。“

林尘松了口气:”是。“

公函上几个人的资料一调出,叶初阳瞬间对着黄陌的名字瞪大了眼:”这个人……“

林尘心下也是凛凛。黄陌的履历太漂亮了。升迁也极快,可以说比之陆诏也不遑多让。明显就是陛下的心腹之臣。

叶初阳立刻警惕:”这人进京后,多注意点。“”是。“林尘完全赞同。

这一边,小孩子们在忙忙碌碌的搭建人脉筑巢。另一头,叶明净在寝宫内展开了一个包裹。

包裹里的东西是计都刚风尘仆仆带回来的。四身潜水水靠装。

房间里门窗紧闭,只有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坐着。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分别是叶明净、计都、冯立、姚皇后。

姚皇后弱弱地发言:”我,我不大会潜水。“

叶明净斜一眼冯立:”你负责。“

冯立想了想,道:”属下需要地方。总不能在宫里大张旗鼓地练吧。“

让他进来!”廖天华往办公椅上一桌,陈志军这么慌张找来,看来是真出大事了。紫藤中文

秘书眼里就有一丝奇怪,心道廖书记这是怎么了,平时只要有同志过来汇报工作,廖书记必定会客客气气讲一句:“请某某同志进来说话!”,今天很反常啊!

陈志军快步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路上走得急,还是心里焦急,进来时一脑门的汗珠子,向廖天华抬了个敬礼,道:“廖书记!”

廖天华哪还有工夫务虚,直接开门见山,道:“志军同志,别的话就不用讲了,挑重点说吧。”

陈志军一听,就知道廖天华可能是收到一些消息了,就立刻汇报道:“昨晚十时许,高新园区的曾҆毅同志在荣城江滨公园,被一伙歹徒持械袭҆击,身受重伤。根据荣城警方的调查,袭҆击者是受高新园区东胡村村民胡三家指使,在上个月,胡三家因为拒不拆迁,敲诈勒索昭阳集团,被高新园区管委会下令强҆拆……”

廖天华还能保持镇定,旁边的李建新却是差点脚一软,我的妈呀,难怪方老板会用那么严重的措辞,说白阳市是党员干部的送命之所。

“啪!”廖天华一掌拍在桌上,放在桌上的签字笔都飞了出去,当时气得脸都黑了,“狂妄!嚣张!无法无天!”

昨天进入东胡村行动的,是汤卫国手底下的光头兵,根本无需向当地政҆府打招呼,所以陈志军也是在接到杜若的电话后,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公然打击报复国家公职人员,这种事就是放在整个南江省,乃至全国,都不多见,却发生在了自己管辖的白阳市,陈志军怎能不清楚这件事的性质有多恶劣。

“这是在向我们的人民政҆府挑战!”廖天华怒不可遏,“对于这种极恶分子,公҆安机关必须出重拳、出铁拳,给及坚决的打击,将其彻底粉碎!”

“是!”陈志军一个立正。

廖天华单手叉腰,指着陈志军,道:“不光是这次的个案!整个白阳市,你都要给我梳理一遍,把所有可能会危害我们党员干部性命的坏分子,给我揪出来、打下去,绝不留任何一个隐患,将这股不良势头从白阳的土地上给我连根拔起!”

“是!”陈志军的汗又出来了,他还从没见廖天华有如此气急败坏的时候呢,“我们公҆安机关坚决执行市委的指示,保证………”

“我不听保证!”廖天华一甩手,道:“省委方书记给我的话,是干不好这个市委书记就主动请辞,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完不成任务,我第一个撤了你!”

陈志军心中一凛,终于知道廖天华为何雷霆震怒了,方老板都要让廖书记主动请辞了,廖书记又岂能对那些害自己丢了乌纱帽的人客气,他就是要下台,也肯定会先把给自己捅出娄子的那些人都收拾下去。

想到这里,陈志军就知道廖天华这次绝不是说着玩的,是真急了,自己要是干不出什么成果,到时候肯定就新帐旧账一起算了。

“请廖书记放心,请市委领导放心,我们公҆安机关一定会让那些胆敢挑衅人民政҆府的坏分子,见识到我们人民公҆安机关的威力和决心!”

廖天华训完话,才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曾҆毅同志的情况,现在如何?”

陈志军道:“还不清楚,只知道被送到了省人民医院!”

廖天华就坐不住了,对李建新道:“秘书长同志,请你马上安排,曾҆毅同志是为我们白阳市受的伤,我要亲自前去医院探望慰问。”

李建新立刻在记事本上记下,道:“还需要通知哪位市领导?”

“通知一下赵市长……”廖天华说完这句,想了一下,道:“不用准备什么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李建新就收起笔记本,道:“那我马上去安排车子!”说完,就快步出了廖天华的办公室。

廖天华没有多耽搁,从桌上拿起一盒烟,就迈步朝楼下走去,陈志军紧跟其后。

下楼的时候,廖天华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原本是想先弄清楚曾҆毅的伤势,这样自己过去的时候心里也有个底,可一想,就决定立即过去。曾҆毅是方老板的心腹爱将,发生这种事情,已经让方老板很是不悦了,这时候如果自己还不能在第一时间到医院进行探望,表明态度立场,那怕是等不到你主动请辞,就要被“请”上冷板凳了。

“古树没了?是谁干的!”白衣老者心中出离的愤怒,以为有人破坏了问天古树。紫藤中文问天阙融于自然,颇有些自然天道的韵味,所以他和老朋友从赵家离开后就来到了此处,参悟自然之道。

之所以前来于此,就是之前发现了天空不同寻常的景象,才过来一探究竟的,没想到,能够辅助自己领悟大道的东西,竟然不翼而飞了。让他如何不怒。

“哦,竟然是小友,我们又见面了,但不知小友为何会出现此处?”灰衣老者见是熟人,也是惊讶莫名,一时竟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异样。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极度愤怒!

这是与白衣老者一样的心态,在这一刻间,两人周身的空气突然变的凝固起来,一股凌厉的寒风吹过,形成无尽威压直朝对面的沈冰急速扑去。

“两位这是何意?”沈冰没想到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对方就突然翻脸,对自己敌视起来,疑惑之时,脸色不由的阴沉下来,沉声问道。

扑面而来的威压,已然不能对沈冰构成任何威胁了,但任谁无故被人敌视,心里都有些不爽。

“何意?你为何干这伤天害理之事,古树不过一株植物,并未惹怒与你……”白衣老者压住心中的怒火,但语气依旧充满了质问与愤怒。

另一名老者也是怒目圆睁,怒火相向,似乎只要沈冰不说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就要大打出手,天崩地裂。

沈冰闻言,顿时苦笑了一下,原来是因为这个。自己也不想啊,谁知道它就那么的进入空间里,落地生根了。而且看它在里面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的欢快态度,是不准备出来了。

沈冰非常奇怪,为何这两个老不死的会对一颗古树如此上心,但该解释还得要解释的,他可不想打一场无意义的斗争,无故宿敌,尤其是自己还有伤在身,更有日本菊内家族的恩怨没有解决。

故而抬头道:“谁说是我干的,我也是远观异象,飞奔而来的,正巧比你们早到而已,没想到就被你们误会了。”

“你们仔细看看那坑,地下更是没有一丝根系存在,就算我搞破坏,也不会搞这么彻底吧,连根拔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可不做……”沈冰慢慢走向深坑,一边摇头说道。

“那这是怎么回事?”依然是灰衣老者开口询问,口气明显有所缓解,还夹带着一丝疑惑。看来那个白衣老者真是不善开口的,至始至终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沈冰耸耸肩,笑道“我怎么知道?根据刚才的漫天异象,以及这不留一丝根系的大坑,准是这老树成精,不甘禁锢一处,周游世界去了……呵呵”

沈冰想想古树的神奇之处,不自觉地开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荒谬!世上哪有精怪神仙之说。”灰衣老者不由的出言呵斥,认为沈冰所说乃是无稽之谈。

沈冰笑意盈盈的脸色,顿时一整,举例反驳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如果你没见过问天阙,你会相信这世上有活几千年的古树吗?”,

既然有修真者,那么一些动物或者植物,开启灵智,也不是没有可能。

“真是虚活百年,竟然连修仙者的存在都不知道,连大家族都不如!”沈冰说的毫不客气,冷笑着说出了一则让两个老者为之失态的消息。

“什么?”两人同时开口追问,眼睛睁得大大的,极为震惊。

“真的有仙?”这次倒只有灰衣老者开口询问了,白衣老者只是瞬间失态,就恢复了正常。但是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的瘦弱身体,在宽大的白袍下不停的颤抖,眼里闪过热切,一眨不眨的看着沈冰,希望能为之解惑。

沈冰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低垂的左手突然乌光一闪,出现一把半尺长的匕首来,沈冰缓缓将之扬起,松开。

出现了让两个老者难以置信的一幕,匕首并没有落在地上,反而漂浮在沈冰的胸前,漂浮不定。

“去!”只见他右手两指一并,对着胸前的匕首打出一道银色法决,顿时匕首化作一道乌芒,如彗星般朝远处一颗一人粗的大树冲去。

变成飞刀的匕首接触树干的刹那,只听见一声轻响,接着就是树木断裂落地的巨大响声,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直把两个隐世的超级高手惊得心中激起滔天巨浪,起伏不定。

哪怕是那个不善言辞,面目冷峻的灰衣老者,此刻嘴巴都张得大大的,看样子是被沈冰露出的一手给震得不轻。

但接下来,沈冰手中凭空出现火球,扔向远处发生巨大破坏力的时候,两个人直接就石化了。

“这就是修仙者的手段吗?”

“不可思议”

沈冰快速下山,先是找到一处公用电话亭,打给了沈重,好让他和唐小宝放心。接着他眼中寒芒一闪,就直接打给了耿岳华。

“我就知道,你小子能活到最后,祸害一千年……”耿岳华嘴上虽然不饶人,心里却放松了紧绷了的一根弦。

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他这一类人。

“死老头,从现在起,兑现你们的承诺吧!”沈冰毫不客气的说道,他算是明白了,这老头,与他八字不合,见面就犯冲。

“要有大动作了?”那边还准备滔滔不绝的耿岳华,顿时精神一振。

“我先消失几天……”

彭的一声,电话挂上了。

“喂,喂……,臭小子,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耿岳华气的差一点将电话扔出去。在大骂一番后,又随手拨通了一个部下的电话。两个人玩笑归玩笑,正事还是得认真对待的。

沈嫣然在龙刺组织内受到了很好的保护,而且有优越的条件和环境去学习,去享受。但是沈冰的朋友还是得加派人手保护的,而且沈冰既然安然无恙,那么徐家公子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他得做好准备,以应对将要发生的大事。

沈冰挂上电话后,思绪一番,这才拨通了芙蓉的电话。由于担心而一夜没睡的芙蓉,被震动惊动,立刻精神一振,继而就是狂喜的表情,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一下子晴空万里起来,阵阵微风吹过心湖,沁人心脾。

能在黎明时分给她打电话的也只可能是他了吧。

“喂,沈冰?”芙蓉带着一丝期盼的语气,出声询问,此刻她的一颗芳心七上八下,没有着落。

“嗯!芙蓉,不要担心,我没事。”听到她心颤的一刹那,沈冰一夜的疲惫,似乎都在慢慢消失,感动驱散所有的孤独。

沈冰在山中寻了一处极为隐秘的山洞,开始闭目内视起来,这一次与徐嵩艰难斗法,差点不幸身陨,即使侥幸活到最后,自身也伤的不轻,几乎五脏六腑具移,失血过多,骨骼震断,原本剩下的土属性和木属性灵石也被消耗一空,甚至动用了一些珍贵药材。不过沈冰的收获同样是非常巨大的,在战斗中有了更深的体会不说,同时让自己清醒了一些,见识了一些修仙者的手段。更是收获了徐嵩的所有法器之类的东西,黑色星石神秘异常,更让自己一举进入了第二层境界,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天大的馅饼砸到了沈冰。况且凡人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沈冰不同了。

沈冰微微内视后就将心神退了出来,然后静心运功疗伤。

此后的三天,天气极为明朗,阳光普照,城市上空弥漫着焕然一新的和谐景象。但此种景象背后隐藏着的却是更加令人隐隐不安的紧张气息。

自那夜血流成河之后,惊讶,震惊,骇然,担忧,愤怒……各种复杂的情绪悄然出现在不同人的心里。

徐家府邸内,徐嵩的爷爷,满脸悲痛,夹杂着一丝仇恨,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三天了,吾孙,看样子是遭遇不测了,……”

自那夜,徐嵩匆匆消失在雨中后,再无音讯。徐家派出全部力量寻遍天京所有角落,几乎挖地三尺,却毫无结果。

“沈冰!徐家饶不了你”徐老爷子阴沉着老脸,一双苍劲有力的手,犹如龙爪,猛一用力,就将两边的椅子扶手抓的粉碎,这是愤怒到极致的表现。

而在赵家,赵成坤父子几乎瘫软在地,两个人一阵后怕的坐在书房里,面面相觑,冷汗打湿了后背。

当初只以为一个毛头小子,能厉害到哪里去,可是那夜这么多精英忍者都没有伤到对方分毫,就全部被击杀了干净。

这怎能不让他们父子一阵后怕,尤其是赵无极之前还记恨着沈冰,报复之心不死。但此刻哪里还敢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此种自寻死路的想法早已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刹那,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就知道这个少年不简单!”这是王灵儿的父亲王霸天的感叹。

“呵呵,竟然还有这么厉害的少年,真是有趣了……”一个豪华的大宅里,坐着一名风度翩翩的少年,看其风轻云淡的调侃意味,似乎并不把沈冰以及徐嵩放在眼里。

老太太给兰芮的嫁妆,有两个通州的水田庄子,还有五间在京城闹市的铺子。紫藤中文钱贵替兰芮打理这些庄田和铺子,来回奔走,哪里有事便在哪里落脚,从未在一处常住,可谓行踪飘忽不定。

玉桂看了纸笺,知道那鲁大头手中的禄米是从禄米仓出来的,是赃物,早吓出一身冷汗。从寿春院出来,她才记起自己也不清楚在自家老爹在何处,越发的着急,想了想,从车马房要了辆车,命车夫去找林文。

她是寿春院的大丫鬟,而林文是兰芮的侍卫,两人时常见面,算得是十分相熟,是以她见到林文,也没太多客气,直言说道:“我着急见父亲,却不知他身在何处,所以想请林侍卫相随,一路找寻过去。”

林文本以为是王妃有差事吩咐,已做好了听差的准备,这时听明白是这等小事,展颜一笑:“我去吩咐几句,这就随你走。”去了一时,又走回来,跳上车辕,吩咐车夫,“走吧。”

两人在齐化门附近的绸缎庄找到了钱贵。

钱贵见自家女儿,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玉桂看看周围人来人往,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爹,你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说话。”

钱贵见她神色凝重,收起笑,一路将她迎到绸缎庄后面伙计所住的小院。

马车进了后院,不待玉桂开口,林文立刻说道:“我去前面转转。”言罢拉着车夫出去了。

玉桂忙将鲁大头的事情告诉了钱贵。

钱贵听完,脸上顿时煞白,细汗将后背濡湿,好一时,这才猛地一拍大腿:“险些就替王妃惹出大乱子来。”

玉桂听得这话,急忙问:“爹,这到底怎么回事?”

钱贵说道:“去年秋天咱们家庄子上麦子丰收,卖了些银子,加上咱们在王妃跟前得的那些赏,积攒了一百两银子,我想放着也是死钱,便在僻静处买了座三间正房的独门小院,预备租给旁人住赚些小钱。这事是托鲁大头帮着办的,昨日他来寻我,问我租那小院,说是要暂住一个月……”鲁大头说的是讨了个外室,暂时无处安顿,所以才问他租房子,只是这样的话却不好在自己女儿跟前说。

置产的事情玉桂听过,没觉的奇怪,但听说将院子租给了鲁大头,急的跺了跺脚:“爹啊,您怎么这样糊涂!那鲁大头偷卖禄米仓禄米,一旦查实,可是重罪!”

“我想只是租房子给他住,无甚大碍,便同意了。紫藤中文好在还未做成契约,我这就去回了他。”钱贵撩起袍子一角,急忙往外走。

玉桂叫住他,“我随您一同去,这样您得了准信,直接回府跟王妃回话,免得再耽误时间。”

说着上车,钱贵坐在车辕上驾车,出门后,又叫上了林文两人。

一行人寻到鲁大头平日出没的牙行,却没见着人影。

钱贵不由得着急起来。

玉桂也跟着担心,想了想道:“爹可知这鲁大头住哪儿?我们再去他家里寻一寻。”

自得了兰芮的提醒,钱贵有意跟鲁大头疏远,面上还虚以为蛇的交往着,但私下里并未拿鲁大头当朋友待,也就从未去鲁大头家中拜访过。

这时听玉桂问,他只得实话实说。

玉桂急得重重的叹气。

父女两人说话,并未避着林文,林文听出端倪,插言道:“住在东大街后面的歪脖子胡同。”

玉桂一怔,想起林文奉命查过鲁大头,暗暗骂了自己一声:一着急,怎么将这茬给忘了。

几人又去了歪脖子胡同,可还是扑了个空,院门落锁,里面静悄悄一片,问左邻右舍,都说一早起来便看见鲁家落了锁,去了哪儿,却没人说得清楚。

钱贵满城寻找鲁大头,本就是为回了租房一事,现在鲁大头不见踪影,那租房的事情自然就作罢了。反正他与鲁大头并未做契约,只要不让鲁大头搬进去,鲁大头的一切都与他无甚干系,就是将来鲁大头事发,他也只是识得鲁大头而已。

因有车夫在,又不知林文知道多少,他略过后一句,将前面的话跟玉桂说了说。

玉桂到底还是不放心,非要去自家新买的小院看看。

钱贵点头说道:“你出来一趟不容易,趁今日去看看也好。”

见小院门扉紧闭,玉桂彻底将心放回腹中,进去瞧了瞧屋子朝向,而后辞别钱贵,赶回去复命。

玉桂走后,兰芮一直在琢磨,若是钱贵听从那鲁大头的建议,买下他手中的禄米开米粮铺子,现在又是怎样一番情景?只一想,她便冷汗淋淋,她的嫁妆铺子,卖的是旁人从禄米仓偷运出来的禄米,真到了那时候,她身上便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亏得她当初没有贪那点小利润。

她一直不能肯定,鲁大头只是想借钱贵王府管事的名头,做不法之事,还是鲁大头背后有人,拿禄米做饵,引她上钩,从而让吴王牵涉其中。

这时听了玉桂说遍寻鲁大头不见其踪影,她越发肯定,这事并非鲁大头借势那样简单。

只是鲁大头突然不见踪影,是有所行动,还是见说不动钱贵合伙,所以放弃了?他提出租住钱贵买下的院落,看来是想从栽赃入手,毕竟小院是钱贵的,钱贵又是她的管事,要是禄米堆在钱贵的小院中,她同样会遭人诟病。而钱贵答应将小院租给他,正好趁了他的愿,眼见事情就要成功,他怎会反而就不见了踪影?

沉思了半晌,她吩咐玉桂:“去将林文叫到前面的花厅,我有事吩咐他。”

玉桂应了声,将林文方才同去的事情告诉了兰芮,“奴婢知道这不合规矩,可奴婢不知爹在何处,极有可能会趁夜赶路,所以自作主张叫上了林侍卫。”

“去吧。”兰芮并没在意,认真说来,她让玉桂单独去找寻钱贵,真有些欠缺考虑。

玉桂这才出门去。

兰芮整了下衣裳,随后去了花厅,她与林文见过数十次,但这里是王府内院,屏风一类的东西依旧让人备齐了。落座后,她问道:“王爷留下的侍卫有多少人?”

林文不假思索的回答:“除了两名贴身侍卫,王府中的侍卫王爷一个都没带走,功夫上好的,足有二百人。”

二百人,不算多,但用来守住几处地方却是绰绰有余了。鲁大头失踪,想顺着鲁大头查下去也不可能,她能做的,只是防范,不给人轻易得手的机会。

略想了想,兰芮吩咐:“你将人分配一下,将我和王爷名下的田产和铺子守住,不相干的人一律不准靠近。”她命玉桂将地址递了上去,又说道,“前次让你查的鲁大头,实则是与禄米仓仓大使相勾结,盗卖禄米的硕鼠。”

从找寻鲁大头开始,林文心里便存有疑问,只是玉桂没明言,他不好追问,这时听兰芮的话才解了心中的疑惑。但前次他负责追查鲁大头,却没查出所以然……他立刻跪下请罪。

兰芮吩咐他起来,“你立刻去办吧。”

林文走后,她慢慢踱回上房。

鲁大头那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林文领着二百人浩浩荡荡从王府角门出去,各人上马,在胡同口分别向各处奔去。

直到马蹄声渐渐消失,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帏驴车从角落里拐了出来,车中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就这几个人,便能阻止我?回府。”

车夫恭谨的应了声,将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

宵禁后的夜晚,除了此起彼伏的狗吠鸡啼,再不闻其他声响。

一个黑影窜到一处小院外,纵身一跳,越过低矮的院墙,直摸到厨房的边上,从腰间解下一串葫芦,挨个打开,将葫芦中之物洒在身侧的柴草垛上。又用火折子点燃一束干草,扔进柴草垛里,“轰”的一声低微闷响,柴草垛燃起熊熊烈火。他用湿帕子捂住口鼻,然后又向将两个瓷瓶扔进柴草垛里,这才慢条斯理跃出墙外。

这座小院紧邻钱贵所买的院子。这里林文留了三十名侍卫,分成三班巡逻,此时巡逻的侍卫看见邻居后院内火光乍现,吃了一惊,为首一人急忙去叫在房中暂歇的另外两队侍卫赶去灭火。须知两座院子共用一堵围墙,如果邻居家的火不及时扑灭,他们这边很快便会受到牵累。

谁知走到上房,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同僚却怎么也叫不醒。不容他思考,他突然发现自己脑子昏昏沉沉,上下眼睑只是打架,丝毫不听使唤,须臾,他再也撑不住,闭上眼倒在了地上。

迷香……

这是他最后存于脑中的意识。

前面巡逻的同僚,也几乎在同时倒在了地上。

方才在隔壁放火的人见状,跳进院中将院门打开,招呼着门外的十多辆堆着麻袋的手推车进门。

这些人将麻袋整齐的堆放在一间厦房内,而后悄然离去。

等他们走远,又进来十多辆堆着麻袋的手推车,这些人将厦房内先前的麻袋挪开,放下自己带来的麻袋,又将前一批人放下的麻袋放在手推车上带出了小院。

一切做好,有人高喊“走水了”。

爱书者每天第一时间奉献!!

第194章密旨

——明天的更新依旧不能准时——

隔日一早,兰芮入宫辞行。紫#藤\中文在东华门下车,她意外看见娄公公在此。娄公公笑着上前,略躬身算作见礼,“咱家今日无事,便陪着王妃去各处转转吧。”

兰芮微愣后说道:“多谢公公。”娄公公是皇上近身服侍的,又在司礼监兼着职,虽比不得司礼监掌印太监威风,但二十四衙门中要越过他的人也只那么两三人。这样的人,功勋权癔贵和朝中大臣见了也要和颜悦色的问好,他却主动在此等候,只能说明是皇上的意思。兰芮想,皇上大概是怕她一时半会出不了宫吧。

娄公公含笑请兰芮上了小轿。兰芮先去了慈宁宫,又去了坤宁宫,有娄公公相陪,太后和皇后都没多言。她最后去的永宁宫。当着娄公公,她和贤妃言语不便,贤妃含糊其辞的嘱咐了她几句,就让她走了。

这次入宫辞行,她只用了小半个时辰。

出宫时,娄公公送她到东华门。

“公公这是……”她本以为娄公公会就此回转,却不料娄公公紧随她上了来时的马车。

“咱家坐坐就下去。”娄公公笑说。兰芮不便多问,两人进了车内,娄公公手中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楠癔木匣子,交到兰芮手中,“里面装的是皇上的密旨,王妃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用它来调遣王爷带去福建的大军。”

兰芮突然觉的木匣子压手,她没想到,皇上会如此信任她,会给她调兵的权力。转瞬她又明白了,皇上如此做,说到底还是担心吴王。

事情交代清楚,娄公公站起身,“咱家旁的帮不上忙,就送王妃四个字吧。慎用密旨。”在兰芮惊讶的目光中,他缓步下车。

慎用密旨。回去的路上,兰芮总想起娄公公的话。这话好理解,但背后的意思却又让人捉摸不透。想不透,她便暂时丢在一边,反正吴王安然无恙,她并不打算用这道密旨。

回王府后,她没下车,会齐随行之人,一行浩浩荡荡去了通州。这次去通州另有目的,衡哥儿自然不能跟去,昨晚兰芮作了一番安排,今日就将他留在了京癔城。紫藤中文

御赐的皇庄名为天英庄。与同在通州的另几座建着玻璃房舍种菜的皇庄不同,天英庄围着温泉眼建了一圈房舍,院内亭台楼阁尽有,精致不亚于吴王府,使天英庄看起来更像是皇家别院,而非农庄。

兰芮一见之后便喜欢上了这里。逛了一圈后,她选定名为水榭的院子自主,让众人张罗安顿。

好容易跟着出来一趟,所有人兴致都很高。绿枝一面收拾,一面不无惋惜的说:“可惜现在是三月,错过了泡温泉的最好时机。”霜降笑看她一眼,嗔道:“从不知道绿枝姐姐也是个会享受的。”绿枝就去拍她:“我自是替王妃惋惜。”

兰芮笑看着几人,心里其实也不无惋惜,待她们收拾妥当,叫过几人:“我来此小住,是为了掩人耳目,趁机去福建。这一个月内,你们守住水榭,不让任何人进来,更不能让人发现我不在皇庄中。”几人都是近身服侍的,要瞒过她们不容易,索性全告诉几人,而且在其他人跟前,还要用她们作掩护。

几人头一次听说,面面相觑后又去看兰芮。

玉桂虽知道此事,但此时听出兰芮并不打算带几人同行,还是不免惊讶:“王妃,此去福建诸多不便,要不要多带几人?”

“人多更不便。”兰芮笑笑,看着绿枝几人:“旁的你们不必知道,只需做好我交代给你们的事情即可。”说是让几人不必去猜,只是她来皇庄是皇上的意思,这事众所周知,几人只要稍一想,便也能想透其中的关键。

果然,绿枝几人面上渐渐显出凛然的神色,纷纷应下。

兰芮又分别叫来钱贵家的和林文。吩咐钱贵家的领着几个粗癔壮婆子守在水榭外,对随行其余人明言她清净,不得擅入,算是第二重的防护。林文则率领护卫守这皇庄的大门,这个倒无需解释,王妃小住,方圆十丈自然不得有人靠近实属平常,算是第三重的防护。

安排好一切,兰芮与玉桂乔装了,坐一辆山青驾着的寻常青幔驴车从后门悄然出了皇庄。车行出小半个时辰,途经一处树林时,一辆藏于其中的四驾宽厢马车挡住了去路。驾车的人山青认得,回头小声回禀:“王妃,王爷在前面。”

这不在两人商议的事情当中,兰芮暗生警惕,闻言撩帘看看四周,入目全是青葱笔直的树木,春风拂过,林荫深深,再不见半个人影走在其中。而对面马车的车帘似是被风拂开一条缝,一张她俊朗的脸在缝隙中若隐若现。她扬起笑容,走去车辕上,一跃跳到对面马车的车辕,撩帘入内。最快更新

吴王闭目端坐在锦榻上,觉察出有人走进来,他陡然睁眼,含笑说道:“你来的比我预料的晚些,我已经在此侯你两个时辰了。”

“总有大堆的事情要处置。”兰芮笑着走过去坐下,想及昨日议定在福建再会和的事情,就道,“王爷怎会突然来此?莫不是有事?”

吴王侧目看向她。落日的余晖从透过车窗上的轻纱帘子映入车内,洒在她的脸上,白如细瓷的肌肤上泛起一层盈盈的金光……他心里微动,这两日压着火腾地便涌了上来,伸手揽在她的腰上,“事情倒没有,只是一人去福建,路上既无人照应,又太无趣了些。”说着话,手已经伸癔入衣襟内,在她光洁细腻的肌肤上游走。

察觉他呼出的气息炙热急促,兰芮暗急,这可是在车上,车辕上还坐着人……

“王爷,车夫就在外面。”

担心车厢外的人听见,她将唇几乎贴在了他的耳边。靠的太近,甜糯的香气一丝丝的扑入鼻端,吴王心神荡漾,突然想尝尝这味道。他扳过她的头,不理会她圆睁的双目,含笑覆上她丰盈细腻的唇,用舌癔尖撬开她的贝齿,一探癔入内……恩,果然比方才香甜。

这情况……以前还从未有过……兰芮慢慢闭眼,任由他的攫取,身癔子渐渐炙热,许是太热了,她嘤咛出声。轻轻的,小小的一声,让她脑中一凉,惊醒过来,不行,不能继续。

她伸手去推他。

吴王放开她,迷离的目光透着不解,“恩?”

兰芮指了指车外,小声说道:“王爷,您不能这样……以后妾身如何癔在他们跟前立威……”最快更新

“将人打发了就是。”吴王不以为意,却到底没有再进一步,今日的事情,虽是情不自禁,但也有违于他十来年所学所知的礼仪。她是妻,不是以色事人的姬妾。

见他真的停了动作,兰芮轻吁了口气,到这时,她才留意到马车早已驶出小树林。倾听了一时枯燥的车轱辘声,等不来吴王说话,她便先开口,将密旨一事告诉了吴王。

“王爷,您说娄公公这话是何意?”

说到正事,吴王心中的火渐渐淡了下去,他沉吟了下,说道:“如今局势暂稳,可这只是假象,父皇手握天下雄兵,却不敢随意调兵遣将,须知牵一发便会动全身,稍有不慎又会是战祸连连。而你入宫恳求去福建,父皇不顾开国以来的规矩应允,便是考虑到此。但你手拿密旨调兵,你在福建的一言一行就不再是秘密,你去福建就失去了原本意义,而父皇先前的思量更是成了空。如此,我此番安排也就成了空。”皇上会应允早在他算计中,可密旨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份密旨,让他高兴,因皇上的心中到底将他看得比天下局势重,也让他愧疚,因这次的事情,忠孝两字他都没做到。

大陈的局势兰芮也略知一二,听得这话,一想就明白其中的利害,是以诧异的抬头,对上的却是吴王晦暗的神色。

“王爷?”她轻唤了声。

吴王恢复清朗之色,望了眼纱帘外,见斜阳渐隐,说道:“父皇所遣的精兵在东风镇等候,此处距东风镇不远,我们就算在通州歇一晚,明日晚间也能赶到东风镇。”

见吴王似乎不想再提密旨的事,她也就不再说,顺着他的话说道:“早知在通州落脚,倒不如在皇庄内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走。”自然,她不过说说而已,吴王失踪,她不慌不乱的话太露痕迹。

吴王扬声吩咐几句。

车外的人应了声,打马驱车往通州码头急去。

兰芮突然记起,两人第一次见面其实就在通州。只是那日,她从未想到与他还有这样的缘分。

吴王似乎也想到了,嘴角扬起一丝笑:“亏得你还有一身武艺,不过打伤几个鞑癔子便吓得走不动道最快更新。”

兰芮垂首,不理会他话里嘲笑。她长在和平年代,真正的打杀都没见过,上来就跟人以命相搏,就算赢了,心里也会难受的好不好……

这话却解释不清楚。

吴王只当她羞赧,哈哈大笑起来。

兰芮轻轻的磨牙。

兰芮奉密旨进入福建,为掩人耳目,一路从来都是避开官道,从山野小路行进。紫#藤\中文进了福建地界,她立刻命精兵乔装成行商的装扮,又行一日,进了吴王失踪的平海卫,她便将精兵遣散出去,分头寻找,自己则找了间客栈暂时安顿下来。

玉桂送了热水进来,服侍兰芮洗漱,道:“王妃,要不您上床歇歇?山青使了银子,房里的一应器具都是新换的,奴婢看过,床上的被褥是湘绸做的,算不得精致,却也能入目。”

一路舟车劳顿,又是从小路走的,兰芮就是有拳脚功夫打底,十日下来也颠得浑身酸疼,坐下就不想再动。闻言她点点头,“你也累了,赶紧去隔壁歇着,我这里没事,便是有事也可叫伙计。”

玉桂迟疑着不动,“可王妃房里不能没有人。”

有玉桂在旁边,兰芮自是觉的省心方便,但山青找客栈时,一面要顾虑客栈的位置环境,尽量寻找幽静又不偏僻的,一面又要顾虑客栈的背景,自不能与地方官府又牵扯不清的关系。一番计较下来,山青选中了她现在落脚的客栈,这客栈最大的缺点就是屋子狭窄,便是上房,也摆不下一张矮榻让玉桂睡。且吴王这时在另一间房暂歇,一会儿避开人必定会过来,两人说话时玉桂连个退避的地方都没有。

“去吧。”兰芮说着,窝到床上去。

玉桂听兰芮语气不容商量,上前替兰芮掖好被角,转身出去。

再次醒来,兰芮发觉身边多了个人。只是吴王这次与前几次不一样,没守在一旁看着她,大概也是累了,正沉沉的睡着。听耳旁传来低沉的鼾声,兰芮轻笑了下,怕惊醒他,没立时起身。

吴王只多睡了小半个时辰,他睁眼看见一双清亮的眸子,怔了下,说道:“本是打算等你睡醒的,却没想到自己倒睡着了。”

两人穿衣起身,掀开厚重的锦幔,兰芮才知窗外已是暮色重重,她回身问:“王爷,妾身这就让玉桂传饭,还是再等一会儿?”

吴王慢一步走到桌旁,坐下来,道:“我一会儿回去吃,外面还留有八名保护你周全的精兵,万事须得小心,他们若是撞见玉桂端了两人的饭食进来,必定会起疑。”

兰芮点点头,也在一旁坐下,“王爷打算何时现身?”她今日留在客栈中不出,对精兵头领明言需要稍事休整,但明日起,她必须装成万般焦急的同精兵一样赶去吴王“失踪”的地方搜寻,不然有悖常理,随她同进出的八名精兵必定会起疑。紫藤中文

“再过几日,等父皇所遣的精兵一无所获时,时机才刚刚好。”吴王看着兰芮,有些漫不经心,一路到福建都是宿在野地里,诸事不便,还要避讳随行精兵,算起来,他也有十多日没有挨过她的身子了。怎么方才就放她起身了?

兰芮没留意他,只想着他的话。用精兵的一无所获来衬托自己的功劳,不甚光彩,却有效……

吴王心里微动,正想伸手,却听院中传来清脆的鸟鸣。这是与山青约好的暗号,听得这声音,便表明有人过来。他颇有些懊恼,轻声说道:“我先走了。”

暗号的事情兰芮也知道,闻言就点点头,起身推开后窗,看着吴王越过后窗,从容离去。山青替她选中这间房,还看中了这间房后窗对着个小花园子。以她爱清静为由,让掌柜的将一侧的角门锁死,除了她房间的后窗,就再无路可以进去。自然,那道角门是拦不住吴王的。

不一时,传来玉桂的声音:“少奶奶,曹永求见。”曹永是一千精兵的头领,位居正六品的昭信校尉。

客栈的内院有人把守,不会有人擅闯,兰芮无需避讳,扬声吩咐:“将曹校尉请到议事房,我马上过去。”所谓议事房,是由一间客房临时改设而成的。

兰芮将自己弄得形容憔悴,又对着镜子检视了一番,没发觉异样这才去了议事房。远离京城,又是领兵出行,要依照京城的礼仪行事,肯定十分艰难,她开始用心遵从,却还是有心无力,及至见吴王不甚理会,她索性放开了,只管照着从前在忠州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这时见曹永,她同样没让人立屏风。

曹永自是知晓兰芮就是吴王妃,进门后跪拜了,只看着脚下的方寸地方,恭声说道:“回王妃,遣出去的精兵在一座临海的小渔村里找到一支铜头缨枪,酷似王爷出海时所持的兵器,下官不能辨别真伪,所以拿来请王妃过目。”

“立刻拿过来。”兰芮恰到好处的表现自己的激动。

自然,这支缨枪并非吴王所有。

隔日,兰芮乔装出门“搜寻”吴王的踪迹。而吴王在兰芮出门时,也悄然出了门。他离开福建多日,福建这些日子的局势如何,他只能从每日收到的密报中了解,到底不能安心。

倭寇两次登陆抢掠被抗倭的将士打散,大概学聪明了,不敢再从平海卫上岸,是以兰芮在沿海各处奔走,却从未见着倭寇的影子。可即便是这样,焦黑的墙垛,完全废弃的村庄,还是能让她想象出倭寇上岸时烧杀抢掠的情形。

“王妃,一连五日不得王爷的丝毫线索,该不是王爷的船出了平海卫……不如属下领着精兵去平海卫附近的州县搜寻,说不定就能找到些线索。”平海卫只是个弹丸之地,几日下来犄角旮旯的地方他都翻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曹永心里渐渐的沉不住气。

兰芮沉吟了下,说道:“再找一日,若是还没线索,就依曹校尉的意思行事。”她是想晚上跟吴王商议后再定夺。

曹永应诺着往外走,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回身说道:“搜寻王爷的事情,有属下即可,王妃连日奔波,不如趁明日在客栈里休养一日……属下笨嘴拙舌,说不来劝慰人的话,就想请王妃以身体为重。”

“曹校尉放心,这些事我有分寸。”兰芮微微颔首,曹永在她跟前一贯听命行事,绝不多言,像这样出言劝慰,更是头一次。想了想,她让玉桂取了一百两银子,交给曹永,“将银子兑成铜钱,传递消息时给众将士分下去,用来贴补饭食钱。”

曹永有些诧异,也有些感激,贵人他见得不少,将他们这些大头兵当回事的却少之又少,更别提像吴王妃这样心里存有事情,却还关心他们饭食的。他嘴上却没有多言语,谢了恩,捏着银子退了出去。

兰芮叫来山青,让他将曹永的话传给吴王。吴王好像有要事忙碌,那日走后就再没来客栈。

一直到晚上,山青那里都没有回话传来。

兰芮只得先上床歇了,迷糊间,她听得后窗传来轻微叩击声,忙起身去开窗。

“王爷。”

吴王应了声,一跃进了屋内。

兰芮将窗扇阖上,落了锁,低声问:“王爷用了饭没有?”

“奔波了一日,还没顾得上。”吴王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盅茶一饮而尽。

兰芮本是随口问问,听得他真没用饭,倒是有些吃惊,忙从高几上将两碟糕点端过来,“王爷先吃些垫垫。”又开门叫来玉桂,“就说我饿了,让厨房做一碗鱼汤面端来。”

玉桂猜到吴王在此,没多问,应声去了。

兰芮折身回来,一碟芝麻糕大半都已经进了吴王的腹中。

“王爷就是再忙也该按时用饭才是,这样饥一顿饱一顿,铁铸的身子时间长了也受不住。”

不知不觉间,她话来就有了嗔怪的意思。

吴王听了出来,脸上渐渐扬起笑来,“也就今日没有顾得上。”顿了下,又道,“今日有小股倭寇在临近的莆禧卫上岸,冲进一座村子抢掠,幸亏卓达早有防范,领着抗倭的将士将其全部擒获。”

抬眼看见吴王眉头紧蹙,兰芮就问:“王爷,这里面难道有问题?”

吴王缓声说道:“这一小股倭寇共一百二十人,却有一百人是福建和浙江两省的流民,另二十人也并非来自倭奴国,而是高丽人……”

兰芮并不觉得意外。大陈的许多政令与她所知晓的明朝大同小异,其中就有“海禁”这一条,而海禁带来的种种后果,她也略知一二。她说道:“海者,闽人田也。不知王爷有没有听过这句话。据妾身所知,前朝没有实施海禁,海上贸易成了沿海居民的衣食之源,海商、水手、修理及搬运这些,养活了数以百万计的沿海居民……海禁,等于是禁了他们生存之本,更好比是夺了农人手中的田地。他们中的一些人,转而以种田捕鱼为生,也有一些人因衣食不继,铤而走险做了强盗。”

吴王目光灼灼,直视着兰芮,直等她说完,才缓缓出声:“依你这样说来,倭患不绝,却是太祖定下的政令有误?”

察觉吴王言语中咄咄之势,兰芮惊觉自己说的太多了,忙笑了笑:“妾身瞎琢磨的,也不知对不对,王爷只当妾身胡言乱语就是。”

紧张了这么久,此时突然到了大结局的时刻,本该立刻上去扑倒一个就问的喜之羊,竟然紧张地让大脑彻底停止了运转。紫藤中文//()//(请)。\\.℃аìΖǐе.℃òΜ//他没有去问,只是在自己脑中高速地猜测:过了,还是没过?

这一刻很短暂,这一刻很漫长。喜之羊提心吊胆,问又不敢问,恨不得扒开网线钻过去看一看这帮家伙此时的表情。

就在这时,众人也是看到了候在副本门外的团长大人,顿时像开了锅的沸水一般,一下就翻滚起来了。

“过了???”

“过了!!!”

言简意赅的对话,传达完了最重要的信息。瞬间极度的兴奋就把喜之羊塞满,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真的过了?”就像是遇到惊喜时的人们总要怀疑一下这是不是做梦一样,已经陷入欢乐海洋的喜之羊,此时却还在揪着人不住地确认着。

“过的,真的过了!团长你看!”说话的是二队的队长,此时放出了最终b爆出的三件装备。百人副本,一百个玩家在辛苦,奖励当然要比小本丰厚许多。在小本里极其少见的双紫蛋什么的,在百人副本的最终b面前都是小意思。双紫蛋算什么?三紫四紫都是经常。目前百人副本人品大爆炸的最高记录是两橙三紫!这个记录在目前连个接近的都没有。橙装这东西,就算是百人副本也没那么容易掉,更何况是双橙?这个记录已经被玩家视作是程序错误的产物了。

双橙这种机率,一般得是一星期全世界刷一次的野图b这种王牌角色身上值得期待一下。紫藤中文

喜之羊团这一下是爆出了三件紫装,人品不算很好,但也不算很差。其实对于他们而言,此时最终b爆出的装备都是次要的,终于打穿了这个难倒他们数星期之久的副本,这种征服的快感是此时最让他们感到快乐的。

“大头蒜,现在你看到了吧?哈哈哈哈!”喜之羊可算是扬眉吐气,他终于可以去找狼头蒜去分享他一开始就想分享,结果出了点意外反倒让他受到百般奚落的快乐了……

“不可能!”狼头蒜此时看到喜之羊团的玩家一个个欢天喜地的模样,心中嫉妒非常。团队中没有任何一个玩家会更比团长更期待这种快乐了。虽然喜之羊团的快乐看起来是那么的真实,但是狼头蒜却依然拒绝相信。

“凭你们的实力,就算过关,也绝不可能这么快!”狼头蒜说道。

“很快吗?还好吧?”喜之羊很开心地笑着。他此时又留意了一下时间,他们最终通关副本纪录的成绩距离纪录还是相距甚远的。喜之羊发现自己是明显太轻视最终b的实力了。他们杀到最终b前的时间倒是接近,但是就这一个最终b,就把他们的成绩最终拖到距离九霄云外的地方去了。不过虽如此,对于一个开荒队来说,这样的速度依然是快得有些离谱,也难怪狼头蒜不信。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一下的话,即便是喜之羊自己怕是也很难相信。

但是,事实终归是事实。已经充分享受到事实果实的喜之羊,并不在意狼头蒜到底相不相信。只有心虚底气不足的人,会着急向人解释。此时的喜之羊,越是看到狼头蒜气急败坏不肯相信的模样,越是觉得爽快。

这就是真相!

无论是信还是不信,它就是这样!这就是真相能制造出的快感了。

“看看!这是什么!”喜之羊也是故意和狼头蒜怄气,着急忙活的解释是不会,但却把最终b掉的装备接了过来,拿在手上,穿在身上……荣耀里装备反正也不限制职业,就是个装备后能不能发挥威力的问题。喜之羊现在把自己当个模特,也不管牧师的身份,反正三件装备都装备在身上,走来走去地秀给狼头蒜看。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狼头蒜这还在嘟囔着,目光却是忍不住在喜之羊身上打转,直勾勾地盯着那三件装备。

“哈哈哈,面对事实吧大头蒜,好好努力,过个十周八周的,你也有机会拥有这样的装备……好了你赶紧带你的人刷经验去吧,我们可是要去庆祝庆祝了。”喜之羊意气风发地说着。

狼头蒜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这要不是大家同属霸气雄图,可能已经带人上了。此时恨恨的打量着喜之羊准备离开的人,却是已经无力再争辩什么。但是突的,狼头蒜又是眼前一亮。

“等等!”狼头蒜直接一个骑士的冲锋,拦到了要离开的喜之羊跟前。

“你要干嘛?”喜之羊一点也不怕。

“他是谁?”狼头蒜此时一个标记,却是设定到了无敌最俊朗的头上。

“谁?”喜之羊立刻已经预感到狼头蒜说的是谁了,却还是问了一句。

狼头蒜也立刻暗骂自己是昏了头了。他这定个标记,也就自己团队的人能看到。喜之羊和他又不是一个队,他定标记指给谁啊?

于是狼头蒜亲自走到了无敌最俊朗身边:“这人是谁?”

“你管呢?”喜之羊回道。

“哈哈哈哈,我说你们团队怎么可能突然就过了空中陵墓,原来是找了外援呀!嗯,骑士,嘛?真会找啊,这是从哪找来的枪手啊?装备很强啊!”狼头蒜这是发现新大陆,兴奋过头喋喋不休了,想当然说了一串。结果最后一句一出,周围突然变得极安静,安静得可怕。不只喜之羊团的人不说话了,连他们狼之团的人也没来给他助助声势。

狼头蒜怔了怔,却是收到了一条自家团队玩家发来的消息,看过消息后连忙细看了一下无敌最俊朗的装备,狼头蒜立刻傻眼了。

他自己就是骑士,根本不用点击对方资料细看。无敌最俊朗身上是些什么装备他很清楚。这样的装备,是空中陵墓的?狼头蒜又一次拒绝相信了。

“没功夫和你在这耗了,我们走了!”喜之羊此时心也有点虚了,毕竟他们团队能通关空中陵墓全凭了无敌最俊朗,真要说是他们自己的实力那没人好意思。今天虽然是通关了,但下周的d怎么过喜之羊这心里还没着落呢!倒是刚狼头蒜外援一说给他提了个醒。这无敌最俊朗虽然注定不可能是他们团队的固定成员,但是,抓住现在的机会,和这人好好拉拢一下关系,需要的时候拉来当当外援帮帮手,这个主意倒还真是不错啊?

喜之羊心思动了,更没心情和狼头蒜在这较劲。结果狼头蒜今天受到的打击挺沉重,很是不肯罢休:“你等会,我一定要搞搞清楚你这到底是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把空中陵墓给过了。”

“过就是过了,哪来这么多废话?”喜之羊说。

第204章太后转变

——求订阅——

太后头戴绣着金凤纹样的抹额坐在椅子上。紫藤中文看见兰芮和胡春意跟随易姑姑进来,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个圈,待两人跪拜了,她抬手示意两人起来,又吩咐身侧的宫人给两人看座。

行礼时离得太远,又没留意,直到坐下后兰芮才看清太后戴着抹额。她微微惊讶,这时已是五月中,穿着单衣稍微动一动就是一身汗的天气,太后却戴着黑丝绒抹额,是真的病得不轻还是戴着给人看的?

“皇祖母,孙媳方才进宫时听说您心疾又犯了,这时可有好些?”兰芮关切的问道。虽明知太后未必就喜欢她关心,但她还是要做到不错分毫,免得留人话柄。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才回来就进宫来看哀家。”出乎意料,太后慈祥的看着兰芮,“放心吧,哀家已经无碍了。倒是你,成亲后一直操持家务,好不容易善思不在,得了空闲,怎么不趁机在皇庄上多住几日?”

“皇祖母没事孙媳就放心了。”兰芮将惊讶压下,含笑说道,“皇祖母和父皇母后体恤,又是赐皇庄,又是让孙媳去皇庄上小住,可孙媳不能忘了本分,仗着皇祖母和父皇母后的这份关心就赖在通州不回来,再说还有衡哥儿。”

太后听得连连点头,末了慈目含笑的说道:“没有恃宠而骄,果然是个好孩子。”

一旁被冷落的胡春意咬着唇,适时起身,扑到太后身边:“皇祖母,王爷和孙媳听说您病了,急得连饭都吃不下……”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都是孝顺的孩子。”太后依旧笑着,可兰芮一眼就看出她眼中的不耐烦。

易姑姑上前去扶胡春意,“卫王妃快别哭了,太医说了,太后她老人家最忌心绪不宁,您这样,她老人家少不得要伤心。”

胡春意顺势就起了身,正要张嘴,太后已经不再看她,而是跟兰芮闲话。胡春意方堆起的笑容僵在嘴边,太后没有不理会她,又没有吩咐她坐回去,她只得讪讪的立在一侧。

兰芮本就有害喜的症状,这时在慈宁宫坐久了,便闻见一股淡淡的药味,胃有些难受,好在她极力忍着,没有干呕起来。

太后见她脸色不好,关切的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兰芮笑了笑:“孙媳昨儿夜里贪凉,让人在房中搁了冰盆,谁知早上起来就有些不舒服……”

太后截断她的话,“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想是着了凉,哀家这就宣太医来给你诊脉。紫藤中文

兰芮忙道:“皇祖母不用担心,进宫前孙媳怕过了病气给太后和父皇母后,已经让杜医正诊过脉了,说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笑说,“既然你不舒服,那就赶紧回去歇着吧。”

兰芮自是求之不得,辞了太后从慈宁宫出来,长出了口气,好容易才将方才的不适压下去。略站了站,她径直往坤宁宫去,一路上思量着太后突然转变的态度,一时想不透原因,却大约猜到太后有示好之意。

等兰芮一走,太后便冷了脸,看向胡春意,斥道:“你进宫来做什么?”

声音太高,胡春意没留意,吓得身子抖了抖,又跪了下去:“孙媳听说您身子不舒服,实在放心不下,想进宫来看看您老人家。”听太后冷哼了一声,忙将目光低垂了几分,嗫喏的说着,“上次禄米的事情,孙媳知道错了,孙媳以后再也不敢了……”

提到禄米的事情,太后自然想及她的蠢笨,心里的怒火蹭蹭的往上窜,“只要你不在哀家跟前晃,哀家的病自然就好得快。”

胡春意嘤嘤的哭着,不敢再说话。易姑姑看了眼太后,忙将胡春意往大殿外拉,到了殿外,易姑姑说道:“王妃先回去,等过些日子太后气消了,自然就会宣您入宫。”

胡春意用锦帕拭了泪:“皇祖母她老人家从前也待我极好的,怎么就……都是大哥不争气,这才牵累了王爷,还累得皇祖母旧疾复发……”

易姑姑听着轻轻的摇头,到了这时,还以为太后不知前因后果,将错处往嫡亲的兄长身上推。

好容易送走胡春意,易姑姑折身回正殿,见太后闭目养神,便缓步上前:“太后,您又忘了太医的话。”

太后缓缓睁开眼,“原来只知道她沉不住气,现在看来,真是蠢笨如猪!禄米的事情暂且不论,便是今日,她明知皇上借口她身体不适让她和善学去荆州休养,却还跑到宫中来晃悠,这不是打皇上的脸么?”

易姑姑劝道:“卫王妃也是太年轻了,等过几年,经历一些事,自然就乖巧了……”

太后转动着手指上的玉环,许久,才叹了口气,“皇上的心思,我竟然看错了……扶持幼帝登基的郝阁老过世六年,皇后的两个兄长又是没出息的,只做到五品小官儿,这还是皇后从中周旋的结果。皇后娘家没有了助力,我原以为皇上这时让皇后怀孕,是顾念二十年的情分,想让皇后将来有个依靠……后来又传出贤妃有孕,我才知自己想错了。皇上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他久不立储,不是在善学三人中犹豫不决,而是……不想副君的位置上有个精明强干的儿子,这样他还得时时去防备着。”说着就顿了顿,“卧榻旁岂容旁人酣睡。”

易姑姑眼中渐渐露出惊骇来。

太后轻轻一笑:“哀家还没老,哀家将他养大,他这一辈子也休想逃出哀家的掌控。”

易姑姑忙垂了目。

皇后的身形比一个月前丰盈了不少,宽大的衣服已经遮不住她微凸的腹部。她看见兰芮,还如从前那样,问了些皇庄的事情,便端了茶送客。皇后眼神通透,兰芮隐隐猜到,皇后肯定知道她去福建的事情。

兰芮最后去了永宁宫,随木姑姑进去时,她看见贤妃身前竟然放着一个针线笸箩,不免有些惊讶。

贤妃将这份惊讶看在眼中,笑了笑:“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给孩子做两件小衣裳。”

兰芮上前行了礼,说道:“怀孕时做针线极伤眼睛,娘娘一定要顾惜自己的眼睛,还是将这些事交给旁人去做吧。”

木姑姑替兰芮端了椅子过来,笑道:“奴婢劝了娘娘好多次都不管用,这次王妃回来的正好,可以好好劝一劝娘娘。”

贤妃嗔道:“看你们一个个的……好,我不做就是了。”

兰芮看贤妃自然流露的娇态,不禁展颜一笑,这还是她头一次见贤妃除了温和外的别样表情。

三人玩笑几句,木姑姑笑道:“奴婢去看看娘娘中午的菜式。”言罢打了个手势,带着殿中侍立的宫人退了出去。

待人散尽,贤妃就道:“皇上昨晚来过,说你替善思挡了一箭……”

“只是凑巧了……”

贤妃看向兰芮,“你也不用一味的谦虚,不然倒枉费了王爷的一番心思。”

兰芮闻言略抬了抬头,贤妃,竟然猜到了吴王假扮失踪的用意?

被贤妃盯着,她突然觉的面上发烫,忙避开目光。贤妃知道吴王并未失踪,所谓在荒岛寻得吴王也只是做戏,这样算来,如果吴王不去荒岛,那肯定也不会遇上倭寇,再往前说,若是朱氏进门,那吴王根本不用去福建……说到底,还是因她而起,哎,也不知贤妃心里如何想,从婆婆的角度去猜,肯定会不高兴。

贤妃收回目光,“福建的情势如何?”

兰芮定了定神,将福建的事情细说了一次。荒岛回来时遇到倭寇的事情她说的轻描淡写,但贤妃还是听得脸色变了数变。兰芮一直留意贤妃,见她这样,心里越发没有底了。

待兰芮说完,贤妃微微颔首,道:“这次是菩萨保佑,总算没有出大事。”抬眼见兰芮低眉顺目,长叹了口气,“以后你要劝着王爷一些,凡事切莫任性妄为。”

兰芮见贤妃并不像生气的样子,松了口气,忙点头应诺。

贤妃道:“看你脸色也不大好,想是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是。”兰芮起身告辞。她犹豫了下,到底没说有孕的事情,倒是因别的,只是觉的不好开口。说出来,贤妃肯定会算时间,一算就知道是吴王偷回京城时有的……

回到王府,正好是午饭的时间,兰芮用了饭,听绿枝进来回禀:“山青求见。”

到通州后山青便领着福建的三个大夫及家眷去安顿,兰芮心里正挂着这事,因此听说山青回来了,忙道:“让他到议事的花厅,我马上过去。”

看见山青,她便问:“都安排妥当了?”

山青回道:“小的暂且将人放在了上次王妃去过的小院里,只等贺大管事腾出手来再送往河北的庄子。”

兰芮问:“贺大管事那里都知道了?”

山青点了点头:“方才王妃没回来,小的便先跟他说了,他说人多口杂,这事经手的人太多也不妥,反正这几日要派人去河北收租,不如他亲自去一趟。”

“如此也好。”兰芮想了想,叫来玉桂,“拿三百两银子给山青。”

i插nce搜索结果的第一个即可

兰芮见山青惊讶,就道,“给三个大夫安家用的,他们拖儿带女,又走的匆忙没能回去收拾细软,初到庄子上日子肯定艰难,有这笔银子在,他们就能将家安顿下来。”

紫藤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