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诚意?(1 / 1)

将门淑媛 小米辣 128631 字 3天前

《将门淑媛》

第001章将门虎女

银帘如织,水柱斜飞。

雨滴落入地上一汪汪积水中,溅起水花阵阵。

这场雨一连下了三天,还没有一点停的势头。

兰芮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她觉的自己此刻就像窗外那棵直立于风雨中芭蕉一样——无依无靠,只能任由风雨敲打。

心中的恐惧和无助也只能藏于心底。

三天了。

这三天她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死而复生,且重生在了仆从如云的古代富贵人家。

除了这个,其他的她一无所知。

现在的她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在塌前侍立的玉桂眼尖,瞧见兰芮这细微的动作,忙笑着问:“三小姐可是觉的冷?奴婢这就替三小姐开箱取衣裳。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老话倒是一点不假,中秋才过了三日,早晚便透着凉意。”

兰芮望了眼案上计时用的铜壶滴漏,她看不懂,只知此刻铜壶中的水与昨日她歇息时差不多。

玉桂也随着兰芮的目光看了眼铜壶滴漏,戊时一刻,这三日兰芮都是酉末上的床。怎么会就忘了时辰?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的解释起来:“奴婢糊涂了,竟忘了时辰,奴婢这就去让霜降打水来服侍三小姐洗漱。”

兰芮轻轻颔首。

玉桂如获释重的吁了一口气,挑开门帘去了侧室。

待细碎的脚步声远去,入耳的只有滴滴答答的雨滴声时,兰芮也吁了一口气,有道是说多错多,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惜字如金。

看方才那个丫头的神情,似乎对她很是惧怕……为什么惧怕她?

略一思索,便出现了这三日来一模一样的情形,前世的记忆与这副身体的记忆一同涌入脑中,混乱不堪,许多东西一闪,还没等她抓住,便又过去了,就像一团色彩缤纷的乱绒线,她永远也揪不住线头。

她烦躁的侧了侧身子,不小心触到了裹着木板的左腿,只轻轻一下,撕裂般的疼痛就差点让她晕过去。

剧痛之下,思维反而变的比先前清晰。

她突然记起来了。

她现在还叫兰芮,中秋时趁下人不备,偷偷出门,路遇一人欺行霸市,不忿之下与人争执起来,谁知那人使诈,用炮仗惊了她的马,害她从马背跌落,伤了左腿……

记忆的线头一经揪住,前一刻还一片混沌的人和事,这时全都清晰可辨……

她瞬间就有一种赫然开朗的感觉。

记起这副身体从前的种种,兰芮慢慢镇定下来,不是那种心中彷徨无措面上却要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气定神闲,是在绝望中抓住了对未来的一丝把握后的安心。

三日前睁眼的那一刻,她就明白,她回不去了。

回不去,她唯有好好的活着。

少一时,门帘响动,玉桂蹑手蹑脚的进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一人手捧一只铜盆,两人目不斜视的将铜盆放在榻前的杌子上,而后战战兢兢的将热帕子绞好,捧到兰芮跟前。

兰芮立刻便想起了二人的名字,一人叫夏至,一人叫霜降,都是两月前才从府外买来服侍她的。

她也明白身边下人为何将她视若猛虎,只因她在众人眼中真是“猛虎”——十四岁的闺阁小姐,单手能举起百十来京的石锁,刀枪棍棒,更是无一不精!

没有人能知道她何时会拉着人“比试”一番。也没人知道她何时会惹出祸事连累旁人。因此,她身边的下人,不是外面新买的,便是父母兄弟没本事的家生子,但凡有法子的人家,都不情愿让女儿来她跟前服侍。

这些,并非全部源自她脑中对这副身体的记忆,而是她综合记忆,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得出的结论。

她下意识捏了捏手臂,还好,手臂没有虬结的肌肉,只是结实匀称而已。她复又摊开掌心凝视了一回,掌心略有薄茧,若不是十指纤细,单凭掌心还真看不出是女子之手。

心不在焉的洗漱完毕,门外进来两个身强力健的婆子。兰芮记不起二人名姓,想来从前也不认识二人,不过这三日都是她们将她从床上抬至矮榻上、再由矮榻抬回床上,她对两人倒也不陌生。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兰芮重新躺回床上。

待夏至霜降二人捧着脏水出去泼洒,玉桂拿来一个藕红色的掐花大迎枕垫在兰芮身下,转身去角落的五屉柜上拿过一只朱漆描金雕花食盒。

这是她方才进门时带进来的,本不是大事,但人多口杂,她便没说。

“奴婢方才去厨房,路过二门时碰上大少爷,大少爷说,他知三小姐素来吃不惯那苦药汤子,特地从一品香买了桂花糕来替三小姐过口。”

兰芮方才也瞧见了这只食盒,但玉桂没说,她也就没问,这时离得近,才看清光洁的朱漆盒盖上还泛着大大小小的水珠子,想是雨势太大,不小心溅上去的。晶莹的水珠,被烛火一照,泛着朦朦胧胧的光泽,倒让人生出似梦似幻的感觉。

呵,要真是梦,该多好。

若是梦,她此刻或者正抱着本本上网,或者正连夜赶资料,或者……正在跟那个贱三斗智斗勇……第一次,觉的与那两个贱人长达两年的纠缠不清实在不智……

恍惚间,兰芮瞥见玉桂正偷眼打量她,猛然醒悟,玉桂这是等她示下。她笑了笑:“难为大哥时时刻刻想着我这个妹妹,你先收起来,等我腿伤好了,再亲自去谢过他。”

玉桂应下,又道:“大少爷还说,三小姐若是想吃甚么,尽管跟他说,只要咱们大陈朝能寻着的,他一定替三小姐送到跟前。”

兰芮记的,这位大哥比她大六岁,与她是同父异母兄妹,简单来讲,这位大哥是过世的原配所生,而她和双胞胎姐姐兰茉是继室所出。只是,本该心心相惜的双胞胎姐姐这三日不见踪影,倒是这位隔了一层肚皮的大哥想着替她送糕点。

“你见着大哥,一定要替我好好谢谢他,就说我近来没有胃口,请他不用费心。”

兰芮抽出身下的大迎枕,玉桂慌忙接过,服侍兰芮躺下。她又仔细的掖好被角,熄灭床前的南瓜灯,才拎着食盒出去。

黑暗中,兰芮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三天了,除了来过几个婆子问伤情,竟没有一个“亲人”来看过她!由此可见,从前的兰芮人缘何其差!只怕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兄妹不待见的地步。

从前的记忆中,偏又是极其和睦的一家子。可谁又见过父慈女孝的人家女儿摔伤后做父母的不理不问的?如此浅显明了,她自信不会看错,错的应该是从前的那人,心思太粗,感觉不出旁人不喜欢她,亦或者根本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一厢情愿的觉的这就是温馨和睦。

困在这深宅大院中,她以后的生活少不得要依仗这些“至亲”,要想活的好些,肯定不能依照这副身体以前的标准行事,得改变……人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一丁点的改变,又有何难?

朦胧睡去,隔日醒来,兰芮瞄了眼铜壶滴漏,水比昨日起床时少很多,想来是她睡过了头。她如今腿不能动弹,理当静养,想来也无人将她睡过头一事放在眼中。

雨已经停了,她昨日还以为这雨没半个月不会停,没曾想,不过隔了一夜,阳光便透过窗棂上透薄的绿纱照在她的床前。

满地斑驳闪烁的光影。

她正准备唤人,就听见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脚步声在门前止住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三小姐还未醒?”

“回秦妈妈,还没呢。三小姐昨日腿疼的厉害,到寅初才合眼,奴婢们想着让三小姐多睡一会,就没敢叫她。”

问话的是秦妈妈,四十来岁,矮矮胖胖,见人三分笑,一副弥勒佛的模样,是老太太跟前最得用的婆子,管着家中人事,兰芮见的不多,却也知道,而答话的,是霜降。

“处处替主子着想的心是好的,不过你却不知分辨是非,三小姐睡过了头,便误了用饭服药的时辰,如此耽误下去,今日三小姐的药全都对不上点。你且说说,你是不是误了事?”秦妈妈声音依旧温和,但却多了几分严厉。

霜降赶紧跪下认错。

“你年纪小,进府的时间又短,思虑不周倒也情有可原,这一次就姑且绕过你,若有下次,我必禀明老太太,赐你一顿竹笋炒肉长记性。”秦妈妈四下里看了一眼,语气拔高了几分,“我一路行来,偌大的清风馆一个人影都没见着,人都哪去了?”

“霜降!”兰芮适时开口,她听出来,秦妈妈已经动了怒,再让她问下去,清风馆的下人只怕都要被罚。这些人玩忽职守她暂时不想理会,她现在要做的,是改变她在她们眼中的恶人形象,唯有让她们觉的她可以依靠,她们才会死心塌地的替她做事。

霜降正不知如何回答,兰芮的呼唤,恰到好处的替她解了围。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秦妈妈一眼,秦妈妈已然点头,示意她起身,然后先一步掀帘而入。

“三小姐可觉的好些?”不等兰芮回答,秦妈妈又道,“老太太日夜挂念三小姐,三小姐可要好好将养,早些好了,也免得老太太忧心。”

“是我不孝,让祖母操心了。”兰芮没有放过秦妈妈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想来从前的人是不会如此回答的,微微笑着转向随后进门的霜降,“傻站着做甚么?还不去沏壶好茶,请妈妈去吃茶?”

往日来清风馆,兰芮不是冷言相向便是不理不睬,今儿突然客气起来,秦妈妈惊奇之下反倒留心起来——怕吃暗亏。旁的小姐还罢了,她在老太太跟前随便一句话便能找回来,而这位我行我素惯了,根本不将她的身份放在眼中,还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她再体面,不过是下人,而这位再不招人喜欢,也是长房的嫡出小姐,且长房的大老爷如今官运亨通……两厢冲突起来,这位不过是受几句责骂,她的皮肉之苦却是实打实的。

“三小姐客气了,老太太那里还等着老奴回话,老奴实在不敢久呆。”顿了顿,换做一副传话的口吻,“老奴来,一是替老太太看看三小姐的伤势,二是……老太太说京城不比忠州民风彪悍,在忠州闺阁女子舞刀弄枪被视作强身健体,而在京城只会被人视作异类,被人看轻,咱们家既然来了京城,就得依着京城的规矩行事,因此老太太让三小姐多将心放在针黹上。老太太又说刀枪棍棒的这些冷冰冰的物件儿,搁在女子闺阁中实在危险,若是改日有京城贵女来三小姐房中做客,吓着人家到底不好,让老奴收到库房去。”

言罢,静等着床上的兰芮暴怒。

一旁的霜降也悄悄的往门口挪了一步,离得远些,以防被误伤。

原来是来没收兵器的。

兰芮了然一笑,没有犹豫就应了声好,一来她对壁上挂的弯弓墙角立的缨枪没有兴趣,二来她生了与“至亲”亲近之心,这件事她就必须的应下。

这反映与先前预想完全不一样,秦妈妈与霜降俱是一愣,秦妈妈怕兰芮反悔,赶紧唤了随她一起来的粗使婆子进来收拾。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我一来京城就吃了这等苦,如何敢由着性子行事?我腿上有伤,不能亲去劲松居磕头认罪,还请秦妈妈替我在祖母跟前认个错,就说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肆意妄为。”

这一次,秦妈妈惊讶的连掩饰都忘了。

是不是转的太快了?

第002章丫头忆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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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混乱之后,秦妈妈收走院中所有兵器,临走前,不忘催促霜降赶紧替兰芮梳洗备饭。

直到兰芮吃完了药,玉桂跟夏至才掀帘进来。

霜降借着帮忙收拾碗筷的当口,悄悄将玉桂拉到外间,小声说了秦妈妈来过的事情,道:“亏得三小姐醒的及时在屋内唤我,不然我还真答不出来姐姐的去向。这一打岔,秦妈妈后来就忘了问姐姐的去向。”

秦妈妈是有名的笑面虎,被她拿住短处,少不得要吃些苦,玉桂暗道一声好险,再听说秦妈妈将兰芮视若珍宝的兵器全数收走,而兰芮无半点怨言,惊的好一时说不出话。

“怪不得我一进门就觉的不对劲,原来是房中做摆设的那些兵器不在了。这事老太太前日发怒时就说过,我只当是气话,过几日气消了也就罢了,没曾想老太太真的让秦妈妈来了。”

霜降很是不解,道:“姐姐,既然老太太和大太太都不喜三小姐习武,怎还请了专门的骑射师傅跟拳脚师傅来教?”

玉桂轻笑一声,道:“咱们兰家是世代将门,开国至今,百年来出了五个大将军!不是公侯之家,却比大半的公侯之家体面!既是行武出身的人家,家中怎能不养着几个一等一的教习师傅?再说,请师傅本就不是为了教三小姐,是为教家中的两个少爷,三小姐是偷偷跟着学的。你没在忠州住过不知道,忠州规矩没京城严苛,宅院也不像京城的宅子设了个内外院隔开。那时家中的演武场就在三小姐的院子旁,她看了几回,起了兴趣,便跑去演武场跟着学。偏三小姐天生神力,天分又高,几个师傅都喜欢她,明里暗里教了她不少,几年下来,拳脚并骑射的功夫倒比大少爷五少爷出色。老太太跟大太太最初想她不过是玩玩,睁只眼闭只眼的也没过问,大老爷又是公务缠身极少回忠州。年前大老爷升了中军都督府都督,一家子迁到京城,这规矩不同了,老太太跟大太太这才想起来约束三小姐,可哪里还禁得住?来京城后在家中关了几个月,三小姐一瞅准机会,便溜了出去,还惹出这样大的事情来。”

霜降进府不过两个月,被兰芮的辉煌史震住,感叹道:“若三小姐是男儿身,只怕又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呢!”

玉桂道:“便是女儿身又如何?咱们家又不是没出过巾帼英雄。”

霜降来了兴趣,摇着玉桂的手臂追问:“家中出了好些个将军的事情我倒是听说过,但从未听过有女子上阵杀敌的,姐姐快告诉我。”

“你一个小丫头听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去做女将军不成?”意识到自己失言,玉桂笑着岔开话题,但霜降缠着不放,她只得道,“大老爷早就有令,不准议论这些成年旧事,我也是听我娘提了一嘴,你就别问了,免得惹祸上身。”

两人声音极小,内间的夏至一句未闻,但兰芮耳力好,间或听了一句。

玉桂口中的巾帼英雄,指的是她的姑姑兰英莲,这副身体曾经将这位姑姑视作偶像,私下里费了许多工夫打听这位姑姑的事迹。但一来她父亲有令,旁人不敢乱说,二来十几二十年前的旧事,知晓的人也不多,因此她打听出来的也只是一星半点。

据说壮族土司魏四海叛乱,两万大军在忠州抢掠,情势危急,这位姑姑却只率二百乡勇就将这位魏四海活捉,一时间威名流传,其当时不过才十四岁;景阳元年她的祖父兰道远任大同都指挥使都督,景阳帝念这位姑姑有帅才,命其一同随任,景阳三年祖父战死,这位年仅十九岁姑姑接任了大同都指挥使都督,而她的父亲兰千乘当时不过是其帐下的一名先锋官;景阳四年这位姑姑活捉了鞑子将领阿泰,将鞑子大军驱逐出宣镇府之外二百里。

其班师回朝之后的事情,兰芮记忆中完全模糊,想是没打听出来,只知道这位姑姑婉拒了景阳帝的封赏,而后不知所踪。倒是她的父亲得了恩典,这些年一路升迁至一品大员。

只这一星半点,足以让兰芮咂舌。

“你一早上去哪儿了?我吃了药想用大哥送来的桂花糕过口,不知你放在哪里,又怕霜降乱翻弄乱屋子。”玉桂与霜降重回房中,兰芮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就在外间的五屉柜里,奴婢这就去替三小姐取来。”玉桂突地想起来霜降方才说过,秦妈妈问话时就立在屋檐之下…三小姐恰时开口,只怕是听了那些话,三小姐一向不喜秦妈妈,当时拦一下也是有可能……但未必就是护着她们,且三小姐一向只看结果不问缘由,办错了事,天大的缘故也不能开脱。想到这,她心头一凛,赶紧跪下认错,称自个失职了。

兰芮提起,是想让玉桂承她的情,记得她这个做主子的护着她们,一见玉桂诚惶诚恐的样子,只得叹息一声,心知这个恶名只怕一时是去不掉了。

“我既然拦着秦妈妈,就没想过要罚你,起来吧,只以后做事多思虑一下,再让人揪住错处,我也保不了你们。”

玉桂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咬着下唇道:“玉芳的娘来替她收拾衣物,奴婢便叫上夏至她去搭了把手。”

“玉芳怎么了?”

玉芳跟玉桂一样,是兰芮身边的二等丫头,她听玉桂提起,才想起这副身体偷溜出府时便是这玉芳跟着的……

玉桂眼圈红了红,只低头不语。

如此情形,兰芮也知是她这副身体累了玉芳挨罚,娘老子来收拾衣服,只怕是被撵了出去。

“玉芳的娘可是走了?”

玉桂点了点头:“奴婢将她送到了角门才回转的。”

兰芮沉默了半晌,环视了一圈,记起那个黄铜包角的大衣箱里收着她的月例银子,就让玉桂打开来清点。待玉桂数出有一百一十两整,便捡了五个十两重的银锭子让玉桂包起来。

“你可知玉芳家住在哪里?”

玉桂答道:“奴婢没去过,不过府里有家室的下人都住在后街上,玉芳的娘老子一个在大太太院子里管浆洗,一个在后院管车马,她家也该是住在后街上。”

“既然都在府里做事,那你一会抽空将这银子给她娘送去。玉芳跟了我一场,又是我累她被罚,这点银子就当是补偿她的罢。”她见屋中三人目露诧异,笑了笑,“这点银子虽不值当什么,但她拿着当本钱,做点力所能及的营生,也能糊口过活。”

望着行事与往日迥异的兰芮,玉桂吃惊之余,也是真心替玉芳高兴。两人一同在清风馆做事,感情甚笃,玉芳挨了板子撵出府,名声就坏了,再难找着活做,就是嫁人,稍微有些家底的只怕也担心其人品不端正不敢娶。

这笔银子,省着点花,足可以让玉芳过一辈子了。

玉桂跪下替玉芳道了谢,磕头时,她的泪终于流出来眼眶,为玉芳,也为她自己,为这清风馆所有的下人。

担惊受怕的日子,似乎有了盼头。

第003章兄妹情深

风声异响,迎面一物飞来,兰芮下意识的抬手去接,只一反手,袭来之物便握在了她的右掌之中。

只是,她还来不及去感叹这副身体干净利落的身手,就被手中之物吸引住了——她接住的是一把长一尺宽一寸的短剑。纯金打造的剑柄及剑鞘,剑鞘嵌着一圈泛着莹莹光泽的淡绿南珠。珍珠易得,但这种通体泛着绿光的南珠却是极难寻的,而寻获数十颗大小相同的,那更是可遇不可求之事。

只看这些南珠,她便知这把短剑是稀罕之物。

“朝思暮想之物拿在手里感觉如何?”

撒花闪光绸的门帘被高高挑起,一个二十上下、身穿天青色直裰的清俊男子依门而立,他微微笑着,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兰芮将目光从手中的短剑上移到来人身上,她知道,这便是这副身体的大哥兰渊,一股熟悉之感慢慢涌了上来,她笑道:“大哥来了?”

很自然就出口的称呼,没有丝毫的犹豫。

兰渊不等兰芮招呼,自顾自的寻了一张凳子坐下,“这轻鸿剑三妹惦记了几年,大哥今日就送给你,如何?”

他这一提,兰芮记忆中便闪现了这把轻鸿剑的来历——是他生母的遗物。如此贵重的东西,却拿来送她这个假妹妹,她实在受之有愧。

“我不过是觉的珠子好看,随口赞了几句,并非真的想要,大哥还是收起来吧,免得我拿着,时时刻刻担心这些珠子被人挖了去。”

“好不容易收罗来的兵器就这样被祖母遣人拿走了,换做我也不好受,不过这些到底是身外之物,三妹就莫要放在心上了,只管安心养伤,等伤好了,祖母那里的气也消了,到时我再替你收罗几件好的兵器来。”兰渊顿了一顿,敛去面上的微笑,目露诚挚,“轻鸿剑在我手中,不过是个念想,但三妹随身带着,却是一件防身的好东西。”

先是推心置腹的安慰,又是真诚的送上心爱之物,饶是兰芮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但此刻还是觉的暖暖的。她笑道:“我成天待在内宅之中,难不成还有人会来暗算我?哪用得着短剑防身?再说,我是真的不想动那些刀枪了。这次闯了祸,又差点丢了性命,我想了几日,觉的祖母的话不无道理,女子嘛,终究还是要针黹技艺拿的出手才能让人看重……”

一个从六岁起便开始舞刀弄枪人,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兰渊难以置信,紧紧的盯着对面那张平静的脸,直到品出兰芮眼中的坚持,才慢慢的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记起两人一同在演武场上练习拳脚的日子,他不舍之余,更多的是惋惜。

沉默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三妹到底还是被世俗的眼光所左右,忘了当初立下的志愿了。不过也好,妹妹潜心学习针线,讨了家中长辈的欢心,想来以后日子过的也比从前舒心。”

被人说中心事,兰芮讪笑两声,转而说起昨日的桂花糕来。

兄妹两个闲话到掌灯时兰渊才离去,他出门时并未带走桌上的轻鸿剑。

兰芮也未提醒,这样重要的东西,不可能是忘记,而是故意落下,想这样送与她而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她再说,反而让人觉的难堪。

她拔出轻鸿剑,精光立闪,寒意逼人。

她不觉怔了怔,忍不住想,剑鞘再奢华,也还是杀人的利器。

要是以前的那个她,或者会惊喜异常,会爱不释手的反复欣赏,但是现在的她,立刻就将短剑插回剑鞘,生怕不小心割着手。

不管身体是不是还拥有从前的武技,这都只是她的本能反应。

刚让玉桂将轻鸿剑收起,老太太房里的大丫头锦绣便来了,略问了几句兰芮的腿上,便将一只黑漆食盒递与一旁的玉桂,回头笑着与兰芮解释:“这是老太太特地吩咐厨房给三小姐做的参汤,三小姐赶紧趁热喝了。”

这会功夫,玉桂已将食盒中的参汤捧到了兰芮跟前。

兰芮表达了对老太太的谢意,又吩咐夏至请锦绣去外面吃茶,这才接过参汤。

这参汤三日之后才姗姗来迟,这里面更多的,只怕是对她听话的满意,而非关心她的身体。

一屋子的刀枪棍棒换一碗参汤,值得与否,全在你怎么看。

兰芮吃完参汤,玉桂将碗洗净装回食盒,预备给在外间吃茶的锦绣送去,兰芮开口叫住了她:“我若给锦绣赏钱,多少合适?”

从前这副身体大概从未赏赐过下人,兰芮思索许久找不到答案,只得开口询问。

果然,玉桂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打赏向来没有定数,全凭主子高兴。”

兰芮早看出玉桂是谨言慎行之人,这样的人,给出这样的答案,倒也不奇怪。

“虽说没有定数,但总该有个规矩的,不然家中岂不乱了套?”

玉桂想了想,道:“老太太那里的赏赐,除了衣料、首饰、吃食这些,多是五两银子,也有八两、十两的;老爷太太们那里比老太太少些,却也少不了多少;各房的小姐因月钱不多,大多是赏一两银子。”

说到这,她抬头看了兰芮一眼,见她正凝神细听,似乎真的对这些往日不屑一顾的人情往来很感兴趣,不禁感叹,三小姐是真的变了。

权衡之下,她终是说了平日不敢说的话,“不过这也看赏的什么人,要是扫洒的小丫鬟,有一百文买花戴的钱便罢了,若是像锦绣姐姐这样在老太太跟前得意的人儿,自然就该多给些。”

兰芮记得自己一月才十两银子的月钱,她还是大房嫡出的小姐,而老太太赏身边的人出手便是十两八两的……这样大的手面,锦绣又岂会将她的一两银子看在眼中。再者说,就是这一两银子的赏,她的月钱也只够给十次,根本派不上用场。

“你翻一翻,看箱子里有没有我用不着的衣料、香粉、油脂这些,捡一件看的过眼的,趁还食盒的时候给锦绣。”

玉桂一面翻箱倒柜,一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眉头微蹙的兰芮:自打三小姐跌伤之后,连着四天都没有发脾气打人,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三小姐,你瞧瞧这个喜鹊登枝图的香囊怎样?是庆春坊出的,三小姐不喜欢花香,采买上的人送来后还一次都没有用过呢。”见兰芮点头,她将箱笼拾掇整齐,提着食盒出去了。

须臾,玉桂回转,进门就道:“锦绣姐姐一见香囊就爱不释手,她本来要进来叩谢的,但又见时辰不早,怕打扰了三小姐将养,只说等改日再登门道谢。”

兰芮突然想到了从前,那时贱男还没有钱,但他会记得每个节日送一样几块钱买来的发卡之类的东西给她,她也是每次都乐的合不拢嘴,不管以后是不是戴那个土的掉渣的发卡……

只不知锦绣是喜欢她的心意,还是喜欢那个香囊,或者两者都不是。她倒是宁愿锦绣喜欢的是香囊,这样的人,往往最容易打发。

玉桂不知兰芮心思,接口又道:“三小姐,锦绣姐姐还说,清风阁离老太太的小厨房不远,三小姐要是想吃个蛋羹或者糕点,又嫌去大厨房远的话,只管跟她说一声就是。”

“锦绣是替祖母管小厨房的?”香囊这么快就起作用了,这倒是兰芮没想到的。

“那倒不是,只锦绣姐姐做菜的手艺在咱们府里是数一数二的,老太太想吃什么,大多的时候是让她去做,因此小厨房虽不是她管着,但小厨房里的事都要过她的眼。”

兰芮沉吟片刻,问:“方才那香囊值多少银子?”

话题转的太快,玉桂有些跟不上,愣了一下才道:“庆春坊出的寻常香囊要一两银子一个,但这个喜鹊登枝用的是金线,恐怕得值五两银子。不仅如此,庆春坊的东家性子怪,一个花样的绣品只让做几个,至多也就十多个,若不是京城勋贵,那些商户人家拿着银子也买不着。”

兰芮微微笑了起来,难怪。

第004章初见家人

兰家入京一年,现在住的宅子也是皇上当时赐的,坐落在公侯之家云集的西城,占据半条威武胡同。这座宅子前的主人是凉国公,泰和三年凉国公因忤逆圣意被夺了爵,一家人从此迁出京城,此后三十年这座宅子便一直空着。

虽说是百年老宅,又三十年未住过人,但兰家入住之前内务府曾经派人翻修过一次,兰家入住之后更是大修小补数次,如今看着重楼叠院、亭台楼阁俱是簇新雅致,莫说当初的破败,便是半点陈旧都不见。

兰府正中有一处人工开凿的湖泊,十亩大小,名唤阳明湖。府里四座主院便是绕湖而建,各院中间又套着小院,用花园廊坊连接,大大小小共有四五百间屋舍。

兰芮所住的清风馆,便是处在大房所在观荷院一角。

虽有这副身体的记忆,但这时行走在花园中的廊坊之间,她心中还是忍不住惊叹——实在太大了!

都说伤经动骨一百天,兰芮只是踝骨骨折,伤的并不算重,但还是足足养了四个月才能下地行走,从中秋起一直养到年关将至。

这四个月,除了兰渊时常来看她,“至亲”们只偶尔送些吃食来,人依旧没有露面。受命代替主子来探问病情的妈妈们,永久不变的解释是:怕打扰三小姐将养,自家主子不便前来探望!

不过于她来讲,亲人不露面未必就不是好事。她因此有充裕的时间可以慢慢适应,再间或传出愿意痛改前非的意思到各院去,谁都只当她是这次受了教训而不会对她的转变生疑。

玉桂几个,因她时刻表现出的善意,也与她亲近起来,忠心为主还说不上,可至少与她讲话不再战战兢兢。

腿伤痊愈,再没有理由窝在清风馆,她须得到长辈院中去问安。

她打听过,住水澜馆的双胞胎姐姐兰茉每日卯正出门,先去观荷院正院陪母亲文夫人用过早点,再一起去劲松居老太太那里立规矩。水澜馆与清风馆分别处在观荷院的一南一北,到主院的距离相差不多,因此她也选择卯正出门。

转过主院前的影壁,兰芮与一个穿着桃红湘绸做面的白狐斗篷的少女走了个面对面。

粉面含春,丹唇娇艳,着实是难的一见的美女。桃红这样娇艳的颜色,穿在旁人身上只会让人觉的俗艳,往她身上一放,反而穿出清新雅致来。

兰芮自打照过镜子之后,便对这副身体的容貌信心十足,此刻一见这位双胞胎姐姐,她的信心立刻就减了五分。

兰芮笑着打招呼:“二姐起的真早。”

“咦?三妹,怎么是你?”兰茉很是意外,不过很快换上甜甜的笑容,“因担心你的伤势,娘亲这几月一个安稳觉都不曾睡过,如今她知道痊愈,不知该多高兴呢。”

兰芮嘴角几乎不可见的翘了翘,这位姐姐说谎并不高明,她半月前方能下地时,就派玉桂去了各院“报喜”,若文夫人真的高兴,为何不来清风馆瞧一瞧?

这副身体种下了什么样的因,才会结下这样的果呢?她凭借记忆找不出答案,但她也不想去找答案,她今日来这里,是想改变这种局面。

闲话几句,兰茉捂着手呵了一口热气,“娘亲只怕早已经起了,咱们快进去吧,免得站在这里吹冷风。”

兰芮自然求之不得。

到门前,替两人打帘子的小丫头看见兰芮后明显愣一下,而后屈膝跟她们见礼。

一帘之隔,屋外冷风如刀割,屋内却暖意融融。

“娘,冻死我了!”一进门,兰茉便扑进了暖炕上坐着的团脸贵妇怀中撒起娇来。

“瞧瞧你,年纪也不小了,却一点规矩都不懂,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文夫人口里说着责备的话,眼中却尽是宠溺的笑容,她摸着女儿冰冷的手,忍不住嗔道,“这大冷的天,也不知让人拢个手炉,活该你挨冻!”

“就几步路,哪用麻烦?”

见两人亲昵的情形,兰芮不知该学姐姐那样扑过去,还是正经行礼请安。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屈膝行了礼——与陌生人撒娇,她做不出来。

“娘。”

随着这声呼唤,文夫人这才发现房中还立着另一个女儿,她微微一怔之后才拍了拍身边的炕面,“听说你腿伤好了?过来让我瞧瞧。”

兰芮乖觉的坐了过去,垂首任由文夫人打量。她能感觉出,与看兰茉时的宠溺不同,看她的时候,文夫人目光中更多的是审视,是淡淡的、没有任何热度的。

“听说你将屋子里兵器交给了老太太保管?”

兰芮低头应了声是。

文夫人微微颔首,“你能如此懂事,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老爷过一阵从江南回来,见你这样听话肯定也高兴。”

说着话,丫头已经将早点摆好。

一碟翡翠茴香包、一碗小米粥,外加五六样小菜,将朱漆的炕桌摆的满满登登。

用过饭,文夫人与兰芮、兰茉一同去劲松居。

她们到时,老太太还没起,有丫头回说老太太是因昨晚睡得太晚所以还没醒。她们又去了穿堂,在那里,早已经坐满了花团锦簇的女子。

左首圈椅上坐的绫袄贵妇是二房的赵夫人,她身后立着两个少女,一个十三四岁,穿着银红百蝶穿花窄袖短袄,身形丰满,眉眼与赵夫人有七分相似。另一个同样妆扮,只年岁要小些,岁的模样,虽身形还未长开,可只凭精致的眉眼便知以后必定是容貌出众的女子。

年岁大些的是二房赵夫人所出的兰芝,仅比兰茉兰芮晚一月出生,家中排行第四,年岁小些的是三房的庶女,六小姐兰芸。

三房的吴夫人进门十年无所出,又是个性子沉闷的,此刻静静的坐在赵夫人对面的高背椅上。

兰芮凭借记忆与各人厮见了。赵夫人拉着她上下审视了一番,吴夫人问了两句表示关切,兰芝与兰芸,也只说了两句场面话,而后各人又将话题转到别处去,谁也没再多看她一眼。

辰初,老太太房中的大丫头锦莲来回话,说老太太终于醒了,听得此言,穿堂中闲话众人立刻收了声,随着锦莲鱼贯去了上房。

老太太盘膝坐在临窗铺着猩红毛毡的大炕上,额上戴着缀珠的抹额,身上穿着五金刻丝石青灰鼠袄子,通身的富贵之气。她原是衡阳郡主的独女,真正的龙子龙孙,身份尊贵,饶是郡主郡马过世多年,娘家又无兄弟姐妹扶持,但这屋中的众人谁也不敢小瞧了她。

老太太笑吟吟的受了众人的礼,让各人坐下,由着文夫人、赵夫人、吴夫人妯娌三个服侍着用了早饭。

用清茶漱了口,老太太终于瞧见了角落里的兰茉,“三丫头腿好了?”

百无聊赖中猛然被点名,兰芮一时没醒悟过来,直到旁边的兰芸扯了她衣角一下,才知老太太这是与她讲话,赶紧上前一步施了一礼:“是,孙女不孝,劳祖母担心了。”

老太太顿时敛去笑容,厉声道:“我老太太担心一下算不得什么,只是你娘跟前可得好好磕一个头!为着你,她在人前陪尽小心!你可知你打的是谁?捅了多大的篓子?你连安陆侯世子胡延都敢去招惹!要不是胡家二少爷机敏,点炮仗惊了你的马,还不知你会犯下什么大错来!”

不是那人在闹市欺行霸市么?怎老太太说的与记忆中的事实有出入?兰芮不敢争辩,屏声静气的听着老太太的训斥。

文夫人赶紧上前扶着老太太,替她拍着后背顺气,“老太太息怒,都是媳妇教女无方,媳妇今后一定对她严加管教,不让她出去招惹是非。”

老太太吃了一口赵夫人恰时送过来的茶,又道:“咱们兰家虽是行武出身,但却也是大陈一等一的人家,家中女儿自然不能同那些三大五粗的普通军户的女儿一样,以舞刀弄枪为荣!你再出去闹上几回,不仅你落了个不守规矩的名声,还会带累你几个姐妹的声名!罢了,看在你这些日子还算听话,从前的事情我也不去追究,但从今日起,你好好跟着你几个姐妹学习针黹绣艺!”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兰芮身上,虽无人出声,但看其神色,似乎都对她“败坏”家中名声一事恨之入骨。

如此情形之下,她也顾不得计较地砖是否冰冷,赶紧跪下认错,“经此一事险些丢了性命,孙女已经知道错了。从今以后一定谨记祖母的教诲,好好在家学习绣艺针线,请祖母放心。”

老太太脸色微霁:“这话可是你自个儿说的,日后要做到才行。”

“是。”

一旁的兰芸笑着将兰芮拉了起来,笑道:“老太太都不计较了,三姐姐赶紧起来吧,地上凉,落下病根反而不好。”

“咦,老太太今日换了茶?”

“是啊,往日上的都是碧螺春,今儿上的可是西湖龙井。”

一时间,屋中众人的话头转到了茶上去,谁也不再搭理兰芮。

兰芮微微叹了一口气。

最难受的不是恶语相向,而是彻底的被无视。

如果可以自得其乐的在清风馆住一辈子,被无视倒也没什么要紧,可她今年十四岁,已经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如果被人随便指给阿猫阿狗,她如何甘心?

第005章一家亲

老太太无事喜欢斗牌,旁人为了凑趣,总会想方设法在劲松居设牌局。

今日便是由赵夫人起头,“几天没摸牌,手都痒了,老太太就陪我们几个玩几局罢。”

老太太嗔道:“我这里的牌局哪年不是从初一开到十五?这都年根儿了,你还怕没你摸牌的时间?且说了,眼看就要过年,采买置办年货、店铺查账、查收庄上一年收成,桩桩件件的都是事情,我哪有这闲工夫斗牌?你想玩,拖你大嫂、你弟妹去,你们妯娌三个好好的回自个儿院子玩去。”

“哪有婆母为家事操劳,我们这些做儿媳的却在一旁斗牌取乐的?”赵夫人妍妍笑着,回头拉了吴夫人一把,将她扯到老太太跟前来,“三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老太太,左右我们妯娌三个都无事,不如各自领一件差事,一来当是历练,二来也可以给老太太分忧,老太太看怎样?”

“二嫂说的,什么时候错过?不过二嫂也知道,我身子一向不好,有替老太太分忧的这份心,可就是没这份力。”吴夫人淡笑着,心中则暗自恼怒,既厌恶赵夫人打蛇随杆上的性子,又恨她凡事都将她扯上。

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赵夫人,“既然老二媳妇愿意讨这麻烦,我倒也乐的轻松。这样吧,老大家的负责替下人置过年新衣,老二家的负责扫洒和看管过年设宴时的家什摆件儿,老三家的既然身子不好,那就给你派一件轻省的,你来负责督帐。每年进了腊月,庄头与店铺的掌柜便会送上一年的账册让账房查看,这督帐呢,就是在旁看着一点,免得账房有所遗漏。”

听得如此分派,平日妙语连珠的赵夫人一时竟忘了说话,笑容僵在脸上。

兰家三兄弟,只兰千骑不是老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又因他得过且过不思进取的性子,到现在都没能谋得一官半职。赵夫人自己出身的门第又低,只祖父做过一任知府,在兰千骑的前途上使不上力。两人靠着家中的给养过日子,其中的窘迫可想而知。

赵夫人拼了命想要将管家的事情揽到自个儿身上,就是为了从中赚点银子花销。好不容易说服老太太将管家的事情分出来一点,却摊上最苦最累又无油水的差事,而得便宜的却是旁人,她心头懊恼,偏又不能拒绝。

年底查账,那些外头的掌柜、庄头总有孝敬,吴夫人没料到老太太会将这样好的差事派给她,倒是愣了一愣,她陪嫁丰厚,并未将这些蝇头小利看在眼中,可转身瞧见赵夫人耷拉着脸,只觉畅快,便爽快的应承下来。

文夫人领的差事说不上苦累,也没有好处可捡,只需按往年定例吩咐身边的人行事即可,因此最后开口:“难为老太太信任媳妇,媳妇一定将下人的过年衣裳办的妥妥帖帖。”

老太太连声称好,吩咐先前管这些差事的妈妈们进来与文夫人几个交接。

待交接清楚,老太太又将文夫人叫到跟前,“我知你为着三丫头操了不少心,可也别因此耽误了渊哥儿,他过完年都二十了,却连亲事都不曾定下,要知道千乘像他这个年纪时都已经做了父亲……”

文夫人脸上的笑容立刻有些发僵。老太太怪责她没为原配的儿子张罗亲事,就是说她这继母做的不合格,并非贤妻良母!而且这话还当着妯娌小辈的面讲,简直就是当众打她的脸!

“媳妇心中已有几个人选,只是一时拿不准,想等过年后再挨个请来家中做客,趁机观察一下各自的品格。”

老太太不置可否,只淡淡的道:“你要记在心里才好。”

兰芮目睹了一场掩饰在慈孝之下的争斗,见识了老太太谈笑间就将几个儿媳制住,她只觉的脑门发疼。

等一屋子的人尽数散去,老太太闭眼倚在了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上。

“老太太身子要紧,何苦跟小辈置气?气坏了身子倒不值当。”

秦妈妈撤下炕桌上已经冰凉的茶水,重新让人上了一杯莲子茶。她本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后来配了采买上的管事刘福喜,便依旧留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二十年相处下来,秦妈妈虽看不透老太太的心思,但其喜怒却早已摸熟。

老太太哼了一声,“几个儿媳妇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只苦了我这老婆子,颐养天年的年纪还要为她们操劳。老大家的呢,一点容人的肚量都没有,对渊哥儿是这样,对三丫头也是这样,一味的不理不问,看将三丫头都养成了什么样子!听说整整四个月就没登过清风馆的门,这也是当母亲该有的样子?老二家的更不必说,一天到晚就知算计家中的银钱,不知好好辅佐自家男人,没点出息!三个里头,反倒是老三家的最得我的心,哎——偏她又进门十年没有生养。”

“老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一辈子为孩子操心,什么时候是个头?老太太你说是不是?”

秦妈妈一番安慰,总算让老太太重新展露了笑容。

从劲松居出来已近中午,兰茉吵着要陪文夫人一同用饭,文夫人笑着应允,回头看见兰芮还跟着,眉头一皱,“你腿伤才好,到处乱走做什么?赶紧回去歇着。”

关切的话语中,却透出深深的厌恶。

兰芮立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亲密无间的母女俩转过拐角,消失在夹道深处。

“三姐姐,大冷的天你站在风口上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个轻快的声音,兰芮转身,见是兰芝跟两个丫头站在不远的一株梅花下面,也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此刻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她只得笑着迎上去,“腿伤才愈,走几步就累的慌,我站在这里歇歇脚,倒是四妹好兴致,如此冷的天还在此赏梅。”

兰芝亦是一脸笑意:“三姐姐,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你且看的淡一些,一味的伤心,伤了身子倒不好。”

“多谢四妹关心,我省的。”兰芮笑道,她这位仅比她小一月的妹妹不会无缘无故说些无谓的话,肯定是将方才文夫人的话听了个实打实。

兰芝拉起兰芮的手,只一握,便嚷了起来:“三姐姐,你瞧瞧你这手,冻的冰凌子似的,左右我的翠微馆不远,赶紧跟我去,我让人给你拢个手炉暖一暖。”

“四妹也站了一上午,我就不去叨扰四妹了,再说,清风馆也不远,我走几步就到了,还是等过几日天气晴好了,我再去翠微馆坐坐。”

兰芮婉转的拒绝,今日的见闻,让她对这副身体的记忆产生了怀疑,在没有摸清家中利害关系之前,她不想与人太过亲近,免得一不小心被人利用。

兰芝脸上闪过失望,不再坚持,与兰芮分手道别,没回翠微馆,而是直接去了赵夫人的海棠院。

赵夫人见进来的只女儿一人,赶紧拉她坐下询问:“三丫头呢,你没见着她?”

兰芝绞着手中的银粉丝巾,恨恨的道:“我去时,正巧看见大伯母训斥她,估计她心头正不得劲,所以说什么也不肯来翠微馆。”

一听这话,赵夫人顿了顿足,一根水葱似的指头就戳到了女儿的额头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你啊!你大伯母训斥她,咱们这时示好,她自然而然就将你视为知己了,这是多好的机会?你竟然就放她去了!”

兰芝躲了开去,新月似的秀眉微微一颦,“依着我看,她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大伯母又不待见她,她能知道些什么?叫了来也探不出个所以然。再说,娘又不是没见过她单手劈树,我怎敢去强拉她?要是一个不小心让她将我的手臂拧伤,真是得不偿失。”

经女儿一提,赵夫人也想起兰芮那些“丰功伟绩”,只得叹了一口气,低头沉思起来。

第006章主仆交心

有些事是注定了的……

一路上,兰芮都在琢磨兰芝的这句话。她初听这话只觉的是普通的安慰之语,但细细一琢磨,便觉的兰芝似乎是话里有话,可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时又琢磨不透,及至回到清风馆,她依旧没理出个头绪。

夏至在房中看着炭盆,见兰芮进门,立刻将一个早就备好的手炉递上。

有手炉的温暖,兰芮冻僵的手指慢慢的恢复知觉。冬至开始,各院就开始烧火炕,清风馆上房当中还摆着一只象鼻三足鳅沿鎏金大火盆,两样一并用,将屋内随时都烘的暖融融的,所以她往日养伤不出门时根本用不着手炉。因此今日她临时起意要去晨昏定省,屋中的丫头慌了手脚,现拢来不及,只得让她空手出门。

玉桂替兰芮脱去斗篷,拥着她在暖炕上坐好,随后就要去厨房传饭,夏至拉住她,“霜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已经去传饭了,姐姐还是先回房去暖和暖和吧。”

兰芮闻言,抬头打量玉桂一番,才知她早已冻得双唇发紫,就嗔道:“你在劲松居候着我,也不知捡一处背风暖和的地方。还不快上炕来暖一暖?”

玉桂犹豫了片刻,侧身在炕沿上坐了,兰芮见她坐的辛苦,知她守着规矩不敢逾越,索性让她回房去,哪知须臾之后,她竟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个端着食盘的厨房小丫头。

“玉桂姐姐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夏至打趣一句,赶紧将炕桌挪到兰芮跟前,同玉桂一起摆饭,摆好,玉桂才向兰芮解释起来,“方才奴婢出去时,正巧碰见东角门上的任四两家的来寻霜降,说是霜降的娘来了,奴婢想大冷的天让人在门外久等只怕冻坏了,就自作主张的让霜降先去东角门见她娘,奴婢来替她摆饭。”

兰家的规矩,老太太房中四个一等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三等及小丫头没有定数,只视情况随时添补。文夫人等房中大丫头相同,二等、三等丫头都比老太太少一半,而小姐房中则是四个二等丫头、两个三等丫头。至于各院的管事妈妈,则没有定数。

没人愿意来清风馆,秦妈妈好不容易才凑了两个二等丫头、两个三等丫头,如今玉芳被撵了,也无人想起清风馆丫头不够,就只玉桂跟霜降、夏至三个凑合着。此时霜降去了东角门,又是饭时,房中不能只留夏至一人服侍,玉桂自然就不能去休息。

三人做六人的活,自然疲累不堪,兰芮看了看炕前侍立的霜降跟夏至,两人俱是面色苍白眼下发青,一看就是劳累过度的模样。玉桂年岁大些,但也才十五岁,而夏至跟霜降都才十二岁,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如此操劳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用过饭,兰芮看着玉桂与夏至收拾好碗筷,这才吩咐玉桂去一趟望月斋,将老太太让文夫人给兰渊定亲一事告诉望月斋的杨桃。杨桃是兰家从忠州带来京城的,八岁时就在兰渊身边服侍,兰芮记得她是最得兰渊信任的丫头,将这事告诉她,就等于告诉了兰渊。

养伤四月,只兰渊一人时常来清风馆探望,这份兄妹之情兰芮承了,便应该以妹妹的身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末了,她又嘱咐玉桂办好事不用回来,自个儿在厢房中歇一歇。

玉桂应下,眼角微微有些湿,进兰家十年,也提心吊胆的过了十年。

玉桂一走,兰芮就让夏至铺褥子,她不到卯时便起了床,此时她也是真的累了。待她醒来,已是申初,见玉桂聚精会神的坐在火炕前的锦杌上打络子,就知她已经小睡了一觉。

玉桂听得炕上有响动,抬头见兰芮睡醒,忙放下手中的络子,服侍着兰芮起身。

“奴婢已经将三小姐交代的话说与了杨桃姐姐知晓,杨桃姐姐说等大少爷从鲁先生处回来,便寻机会告诉大少爷。”

兰芮点了点头,“那就好。”

玉桂迟疑一下,终是开了口:“三小姐,奴婢听杨桃姐姐说,鲁先生听说三小姐将一身的武艺丢弃后三日没吃下饭去,几次想要来清风馆见三小姐,但都被大少爷劝住了。”

兰芮惊讶的张了张嘴,她没想到竟然有人会为她的弃武吃不下饭去!不过很快又觉的这在情理之中。

鲁先生是兰家长期供养的拳脚师傅,为人从来就是洒脱不羁,颇有些视礼教为粪土的架势,属于至情至性之人。若不是当初兰千乘于他有恩,他根本不会留在兰家做拳脚师傅。

兰芮习武的天赋,就是他发掘出来的,而后又是他一直悉心教导的。教骑射的冷先生因兰芮是女儿身,又担心老太太等人恼怒,开始一直不肯教授,后来也是他出面说服的。可以说,兰芮如今在拳脚骑射上的成就,有一半是因鲁先生倾心的付出才获得的。所以,兰芮弃武,他心中的失望之情在所难免。

想起这些,虽早已不是从前那的人,可兰芮还是心怀愧疚。

玉桂见兰芮目光飘忽不定,一脸的怅色,就有些后悔多嘴,可一想这事无论她说与不说,兰芮早晚都会知道,因此不作多想,转而安慰起兰芮来。只是她不知兰芮心中想法,说出来的安慰之词难免泛泛,说的多了,自己都觉的无劝慰人的本领,遂闭了嘴。

屋内气氛沉默,主仆二人正无话可说时,霜降与夏至悄然进屋,见过兰芮,一人接过玉桂手中的活收叠被褥,一人捧过妆奁,替兰芮梳头。

“咦,你的脸怎么了?”兰芮惊问。

霜降下意识的侧了侧头,她来上房前已经用蜜粉掩去了掌印,进屋后又极力侧着头,可她右脸肿如馒头,领的又是替兰芮梳头的活儿,还是让兰芮从铜镜中瞧出了端倪。

在兰芮的追问下,霜降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玉桂与夏至齐齐吸了一口气,卖身为奴的人,怎能随意在主子跟前落泪?每一个进入兰府的下人,不管是新买的还是家生子,都会被告诫一番,他们从此再没有喜怒哀乐。

兰芮再不是从前那个养在闺中的小姐,世态炎凉她看的太多,因而就是霜降不说,她也能猜出几分缘由。

“下一次你娘再动手时,你只需告诉她,她拿了兰家的银子,你就已经是兰家的人,她没有资格再动你一根指头。”

霜降一愣,细细体味出兰芮话里的关切之意,再想心中的委屈,非但没有止住泪,反而抽泣起来。

一旁的玉桂见兰芮并未动气,上前拉了霜降一把,“三小姐这里有我和夏至,你先回房去,绞个热帕子敷一敷脸。”一番拖拽,很快将霜降拉了出去,出门后忍不住小声告诫,“你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说,三小姐跟前我替你顶着就是,你怎么能不知深浅的跑去三小姐哭闹?这也是现在,要是搁在从前,指不定就得挨一顿板子。罢了,快快收声罢,一会传到秦妈妈耳中,罚你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一个时辰你的腿也就废了。”

这些话,尽数落入耳力极好的兰芮耳中,她微微一笑,心想,玉桂倒是个面冷心热的。她转头看着与霜降一同进门的夏至,“你回头问问霜降是怎么回事,如果她有难处,就来回了我,是我能出面的处置的,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护不住你们的周全,我也不配当你们的主子。”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夏至心头一颤,同样也让预备挑帘而入的玉桂心中动容。

得到如此允诺,夏至稍微一迟疑,就将自己知晓的缘故说了出来。

“霜降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中靠着几亩薄田过日,虽说不富裕但也过的下去。可今年六月一场山洪不但将她家的老房子冲走了,还将她爹也给冲走了。地中绝了收,家中房子又被冲走,她娘就将她卖了替她爹下葬。她本以为冬麦收上来后家中日子就会好转,哪知这才过了半年时间,她娘又来问她要钱,还说过两日要将她弟弟卖给耍把式卖艺的,她不同意,与她娘在门上争吵了两句,倒被她娘打了一耳光。三小姐或许不知,卖入普通人家给人做伴当或者小厮,倒也没什么,可这要是进了耍把式卖艺人的手中,被逼着学那一身本领,那是九死一生……”

“霜降的弟弟多大了?”兰芮眉头紧蹙,她主动帮助霜降,是想以心换心,中间少不得存了两分功利之心,但听到其中还牵涉到卖孩子,她反而坚定了揽下事情的决心。

“回三小姐,奴婢方才问过,霜降说她弟弟过了年才六岁。”这次答话的是悄然进门的玉桂。

兰芮心头一紧,沉吟片刻,吩咐玉桂,“你去问明白霜降家的住址,我自有安排。”

第007章师徒情谊

望月斋是一处只有五间正房的小院,处在大房的观荷院跟二房的海棠院之间,有一条不必经过二门而直通外院的夹道。原主人凉国公将其独立建于四大主院之外,作何用处已经无从得知,但兰渊一见之下就爱上了它的清幽和便捷,在老太太跟前磨了许久的嘴唇才得以搬了进去。

兰芮随迎出来的杨桃穿过垂花门,虽是伤愈后第一次来,但有往日的记忆,一路行来所遇的一树一景都觉的好像是长在心里似的,反而比清风馆更让她熟悉。

“三妹妹有事只管使人来叫我一声就是,天寒地冻的却非要亲自跑这么一趟。”

兰渊裹着一件玄色斗篷立在屋檐下的青石台阶上,颀长挺拔的身材再配上他那温和干净的俊脸,让兰芮生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品味出他嗔怪的话里包含着浓浓的关切,她忍不住微微一笑,“我又不是后院玻璃花棚中的那些花儿草儿的,一点风霜也经不起!再说了,我来望月斋就必定有事?不兴我出来走走?”

言罢,她凭着记忆,当先往以前常去的西侧暖厅走。

兰渊大笑出声,等他看出兰芮的用意,急的跺了跺脚。暗道一声要遭的时间,兰芮已经挑开了厚重的棉帘子,根本没留给他出言阻止的机会。

其实,当兰芮挑开棉帘子的那一瞬就已经后悔,她没想到屋中的火炕上竟还坐着一个面若寒霜、双目喷火的男子。而且此人她也认识,正是让她心生愧疚的拳脚师傅鲁先生鲁崇明。

此时若进去,她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弃武一事,可两人已经照面,装作若无其事的退回屋外又不可能,稍微一犹豫,她还是顶着那愤怒的目光低头走了进去。

“见过鲁先生。”

“不过是摔伤腿这么点小小的挫折,你就要放弃潜心学习多年的武技?!且不说你置我与冷先生多年的苦心教导于何处,就是你自己八年来起早贪黑操练的这份辛苦,你也是对不起!一点点的挫折都经不起,将来如何经历风雨,如何横刀立马于鞍前,如何统领千军万马?”

兰芮将头又低了三分,全然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她在秦妈妈来收兵器时毅然的选择放弃武技,当时的目的只有一个,想在兰家的后宅里过几天舒心的日子,根本没去想或许会有人因她放弃武技伤心失望。而现在得知她的选择让人失望至极,她受几句斥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痛心疾首的一番斥责没换来一点回应,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无作用,这让鲁崇明为之气闷。他瞥见炕桌前的博古架上摆着一柄兰渊平日里把玩的精钢匕首,抬手取来又反手抛出,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匕首在兰芮眼前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而后稳稳的落在了她裙摆前不足一寸的地砖上。

寒光四射,兰芮惊奇的发现,她竟然没有后退半步,倒是听耳边传来玉桂轻轻的抽气声。

兰渊此时已经跟了进来,见到这阵势就知鲁崇明的执拗脾气又犯了,赶紧一挥手让杨桃玉桂等几个丫头退到院中,而后笑着两边和稀泥:“都说怒大伤肝,鲁先生有话好好说,气伤了身体倒不好……三妹妹,你也别愣着,赶紧跟鲁先生陪个不是。”

鲁崇明目不斜视,完全忽略兰渊的存在,只直直的盯着兰芮,冷声道:“你若当我是你先生,立刻就将这匕首捡起来,然后还如从前一样跟着我和冷先生习武。”

若是不捡又如何,鲁崇明没说,但兰芮和兰渊都听出来了,两人俱是一愣,都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

兰渊上前一步,躬下身去,手还未触及匕首,匕首的柄却已经被兰芮握在了手中。

鲁崇明冷峻的脸上多了一抹笑意,而兰渊,亦是目露欣喜。

兰芮笑了笑,双手将匕首捧到了鲁崇明跟前:“先生对我的这份恩情,我时刻记在心中,就是先生不认我这个学生,我也一刻不敢将先生的恩情抛诸脑后。只是,京城民风毕竟不同于忠州……习武一事,我是真的不愿继续……至少,当着众人的面我再不会舞刀弄枪。”

鲁崇明脸上的刚刚露出的笑容慢慢僵滞,他深深的看了兰芮一眼,复又长叹一声,接过兰芮手中的匕首,飘然而去。

事态如此发展,兰芮也只能微微摇头:如此的师傅,才会有这副身体这样的学生。

相较于鲁崇明,兰渊更能体会兰芮的难处,他轻笑一声打破沉默,“三妹妹不用过于自责,鲁先生为人最是洒脱,他今日接了匕首,便表示原谅了妹妹。不过三妹妹今日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我原以为三妹妹是言出必行之人,没想到三妹妹竟也学会了阳奉阴违。”

兰芮没去计较兰渊话里的打趣,说起到望月斋的目的来。

“……我出府不便,身边也没有可以出门办事的人,就想请大哥使个人去一趟密云的霜降家,一是看一看那孩子,二是送一两银子过去,顺便给霜降娘带一句话,说,只要她不将那孩子卖出去,我这里每月给她送五百文铜钱过去。”

兰渊很不以为然,道:“每月五百文钱是小事,我使个人去一趟密云也是小事,但下人的事情,三妹妹没必要去操心。要说穷困,愿意将儿女卖身为奴的有几个家中好过的?若是咱们都像三妹妹这般去操心,那正经事一样别想做,每日尽去操心这些闲事了。”

“我并非想朝自己身上揽事。大哥也知道,我从前对她们动辄打骂,让她们见了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这几月我也想明白了,我不是要她们畏惧我,而是希望她们能跟我贴心。”在兰渊纯净明亮的笑容前,兰芮不想撒谎。

大宅门里忠仆有多重要,兰渊身为半个孤儿,又如何不知?他注视了兰芮一瞬,了然一笑,郑重的允诺了下来。

“三妹妹也长大了,知道了为自己打算。”

听到这样的感叹,兰芮可有可无的笑笑。

兄妹俩又说了一会话,兰芮看差不多到了去劲松居问安的时辰,便告辞出来。兰渊将她送到望月斋外的垂花门,临别前,轻声道:“多谢三妹妹让人送信与我……那事我早就有了计较,三妹妹无需替我担心。”

兰芮微微一愣,才明白他说的是议亲一事,想要说不用谢,但兰渊已经催促她快走,一点也没有准备深谈下去的打算。

短暂的错愕之后,兰芮抿嘴一笑,往观荷院而去。

目送那抹淡绿的身影远去,兰渊才缓缓转身,唤来杨桃:“鲁先生从哪儿走的?”

“回大少爷,鲁先生是从湖边的夹道出的内院。”杨桃恭声答完,抬头见兰渊眉头紧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道,“随三小姐来的玉桂奴婢特地嘱咐过,让她不要对外人提及在内院见过鲁先生,想来她也不会乱说。以前不大接触,只觉的玉桂是个闷葫芦的性子,她这两次来望月斋替三小姐传话,奴婢才发觉她原来只是话不多,而人却是个聪明且又知道分寸的。”

兰渊嘴角一扬,哂笑道:“三妹妹院子里前前后后撵了几十个丫头,少有能待上半年的,她却在三妹妹身边六七年,这样的人又怎会是个笨的?她以前沉默寡言那是藏拙,如今得了三妹妹的倚重,身上的聪明劲若是再不表露出来,只怕三妹妹该换人了。”

杨桃迟疑道:“三小姐性子直爽,玉桂这样的人留在她身边……”

兰渊摆摆手,止住了她再说,“你去办两件事,一是设法打听清楚大太太最近与哪些人家走的近,二是让庆和去一趟密云。”

第008章挑唆

兰芮算准时间到观荷院主院,没想到扑了个空,文夫人与兰茉已经先一步出门。从小丫头口中听说这个消息,兰芮只得无奈的笑笑,心想文夫人只怕是早已忘记自己除了兰茉以外还有另一个女儿。

兰芮转身又去了劲松居,她到时,各房的夫人小姐们已到齐,都围在老太太身边凑趣。

打帘子的小丫头往里报:“三小姐来了”。

兰芮趁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的时间,上前与各人见了礼,又道了歉,说自个儿来晚了。

赵夫人笑道:“你腿伤才好,晚一点本就没什么,更何况今儿是我们听说大哥要回来,来的早了。”

兰千乘自从接任了中军都督府掌印都督后,就一直奉旨在江南督查军务,已经七八个月没有回过京城。就因为他不在京城,兰芮这些日子几乎没去想过这位父亲,因此陡然听说其要回来,不免怔了怔,吃惊的神色一时没有收住挂在了脸上。

赵夫人将这份惊异看在眼中,回头与文夫人道,“大嫂,看三丫头的样子似乎不知道大哥今日要回家,该不是你事忙,忘了派人去跟她说一声吧。”

文夫人真的是一时没想起来,可早上才被老太太当众打了脸,这会儿又让赵夫人揪出错处来……她笑了笑,将兰芮拉到身边,“你这丫头,方才去哪儿了?方才接到中军都督府衙门的信,说你爹已经回了京城,正在宫中面圣,一会估计就会到家……大家都在老太太房中侯着,偏我派去给你送信的丫头说你不在院中……”说着,重重的捏了捏兰芮的手心。

如此明显的暗示,兰芮自然明了文夫人是要她说谎。她也想趁机缓和与文夫人的关系,因此笑道:“我在屋中躺了几个月,实在觉的闷得慌,就在院中走了走,顺便去了趟望月斋看大哥,后来见时间差不多,就直接来了劲松居,想来是与娘派去清风馆送信的人走岔了。”

文夫人满意的笑了笑,松开了兰芮的手,“原来是这样。”

赵夫人只是不信,“这样说来,倒是清风馆的下人不尽心了?如果是有心的,漫说是知道三丫头去了望月斋,就是不知道,有这样重要的事情,也应该去各处找寻找寻。这样的丫头,真该打一顿板子撵出去。”

本来就是文夫人随口编的搪塞之词,若是清风馆的人被叫来一问,不上两句话她的谎言就不戳自破。

文夫人面色沉了沉,“大喜的日子,为一点小事责罚下人,倒坏了气氛。”

兰芮正想寻机会请老太太给清风馆添人,赵夫人起了这个话头,倒给了她机会,“二伯母不知,秦妈妈怕扰了我将养的清净,只在清风馆留了玉桂、夏至和霜降三人贴身服侍。方才玉桂和夏至随我出了门,而霜降许是被旁的事情绊住了,娘亲派人去清风馆传话时估计只有一个扫洒的婆子在,没个人拿主意,她一个做粗活的婆子也不敢满院子的乱走。今日的事情只是碰巧,算不得她们失职。”

她说这番话,是细细斟酌过的,既要让人知道清风馆人手不够,又要全了这屋子里各人的面子,因清风馆丫头不够,头一个有责任的便是管人事的秦妈妈,而秦妈妈又是老太太的人……

赵夫人自是聪明的,听兰芮祭出人手不够的旗子,悄然闭了口。

文夫人目露诧异,先前兰芮乖顺的接着她的话茬圆了谎,那是在她暗示之下,而这时兰芮借人手不够轻轻巧巧的将赵夫人的刁难挡了回去,着实让她对兰芮的这份机灵刮目相看。

而其余各人,也都面露异色。

老太太环视众人一眼,将目光落在了兰芮的脸上,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这个孙女。

温婉恬静。

这样的神情气质,竟然出现在这个粗鲁刁钻的孙女脸上……

好一时,老太太才满意笑了起来,“秦家的,三丫头腿伤已经痊愈,屋里多几个人也就不嫌吵,你明儿挑几个人送去清风馆。”

秦妈妈自是应下。

目的达到,兰芮满心欢喜,又上前道了谢。

屋内人说笑着,守在门口的小丫头来报,说二老爷、三老爷、大少爷一同到了。话音刚落,门帘被人挑起,几人鱼贯进了屋。

兰渊在一屋子的人中寻着了兰芮,悄悄冲她挤了挤眼,这才若无其事的随着两位伯父上前与老太太见礼。

兰芮忍住笑意,知此时已无她说话的地方,便悄悄退到角落里,专注的数着地上的青砖。她的记忆里,兰千骑和兰千舟这两位伯父形象极为模糊,只略微记得一人喜欢流连花街柳巷,一人在家苦读,预备走科举之路,且一人老太太不喜欢见着,一人老太太不忍心其辛苦,便免了他们的晨昏定省,因此两人极少在劲松居露面。

今日一见,兰芮才知兰千骑长相痴肥,而兰千舟形容清瘦,虽说是亲兄弟,但长相上毫无相似之处。

“母亲,送信的说大哥几时能到?”

“是啊,我一得了信,立刻就撂下手中的事情往家赶,还以为进门就能见到大哥呢……真是急死我了。”

老太太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是进宫面圣……这进了宫,哪里说得准什么时候回来,你若着急,派个人到胡同口侯着去。”

一屋子的人,都挤在老太太身边,兰芮虽站在角落里,但依旧觉的闷的慌,恰时锦绣进来问老太太在哪儿摆饭,她便借口帮忙,跟着去了花厅。说是帮忙,但万事都有下人张罗,她到花厅只是坐在一旁饮茶。

“三姐姐倒是会躲清闲。”兰芝笑吟吟的进了花厅。

“四妹妹这不是也来了么?”兰芮抿嘴一笑,叫住从身前走过的一个小丫头,让她另上一盏茶。

兰芝止住了那小丫头,“大伯父已经到了,老太太让奴婢来叫三姐姐过去呢。”

“真的?有劳四妹妹了。”

兰芮闻言起了身,与兰芝一同往上房去。

“都说江南富庶,果然不假,大伯父这次给各人带的礼物,只怕价值在万两之上呢。”兰芝悄然看了兰芮一眼,又道,“对了,因三姐姐不在,三姐姐的那一份礼物老太太让二姐姐暂时收着,我看了看,是一对古玉钏。三姐姐有这样细致又大方的父亲真是福气,平常一定得了不少价值不菲的礼物吧?”

兰芮笑而不语,脚下却加大了步子。兰芝这些看似小女儿絮絮叨叨的闲话,实则是想打听兰千乘从外带回的财物。

兰芝见兰芮不接话,不免气馁,走了两步,又道:“三姐姐,我真是替你不值,你与二姐姐既是双生女,又同为嫡女,大伯母凭什么带你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听人说,大伯母早就开始替二姐姐准备嫁妆了呢,而三姐姐你的呢,听说一样也没准备。”

兰芮暗自恼火,淡淡的道:“长幼有序,二姐姐为长,娘亲先为她操持这才是正理。再说,这些以讹传讹的闲话,又怎么当得了真?”

“难为三姐姐如此大度,只是你们是双生女,二姐姐只比三姐姐先一刻钟落地,与平常的姐妹肯定又有不同。三姐姐,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大度,未必会换来一点真心呢。你啊,凡事还是该为自个儿打算打算!”

“依着四妹妹的,我该怎样为自个儿打算?”兰芮停住脚步,抬眼看着兰芝,她倒要看看这位今日到底想说些什么!

闻言,兰芝眼中一亮,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边,才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咱们三个,说是姐妹,实则只相差一月,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咱们女孩儿家,到了婆家,拿什么做依仗?无外乎是陪嫁!依着我看,大伯母必然舍不得拿银子出来替三姐姐置嫁妆,三姐姐只得从旁的地方想法子。”顿了顿,又道,“只要三姐姐设法打听出大伯父这些年积攒了多少银子,让这些银子归到公帐上,公帐上富裕了,我们再设法说服老太太,让她从公帐上拿银子出来替咱们三个置嫁妆,到时大家都看着,老太太总不至于有失公允。”

赵夫人今日当众与文夫人为难,兰芝又诸般挑拨,原来都是银子闹的……

兰芮嘴角漾起一个冷笑,她不是从前那个人,仅凭这三两句蹩脚的挑唆就想拿她当枪使?

“四妹妹的话不无道理,但咱们三个的亲事连影儿都没有,现在你说这些实在太早了点。”

“咱们年纪已经不小,议亲也就这几月的事情……”

兰芮回眸一瞥,陡然见文夫人跟前的冯妈妈抱着一摞锦盒从假山后转出来,也不知她是刚到的,还是已经在那里站立了许久,赶紧言辞俱厉的打断兰芝:“四妹妹,自古婚姻大事就有父母做主,哪有我们做女孩儿的置喙的余地?以后妹妹还是别提这些了……咦,冯妈妈,你这是抱的什么?”

兰芝一惊,回身看时,冯妈妈已经到了近前。

冯妈妈含笑道:“大老爷带回的礼物,大太太让奴婢先送回观荷院去。”

第009章天翻地覆

兰千乘十五岁随父戍边,十八岁领军打仗,亲历的大小战争不下百场,其中不乏数场生死之仗,如此一个人,自然是响当当的硬汉。此时他虽是坐在老太太跟前闲话家常,可浑身上下自然外露的冷冽气息,早让一众女眷屏声禁气。

文夫人也不例外,一双手紧紧的捏着手中的丝巾。

算起来,她与丈夫成亲十六载,见面的次数却只有区区十次。

兰芮一进门,便觉出了屋内气氛的沉闷,入耳的除了老太太轻缓的声音,间或的只有一个清冷的声音接上一两句。

“三丫头快过来见过你爹。”老太太言语中,多了几分亲热,又转头去与兰千乘道,“这丫头自从摔伤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那些刀枪棍棒的一下子丢开了不说,还格外的懂事听话,她方才就是去督促下人摆饭。”

无暇品味老太太话里的赞许,兰芮几步上前,盈盈拜下。久未见动静,她微微抬头,看向端坐在一步之外的暖炕上的父亲,及至对上那凛冽的目光,她才慌忙的避开视线,只低头看着脚尖。

兰千乘几不可见的愣了愣。清亮而狡黠的眸子……不是如此近距离的端详,竟不知她也长了这样一双眸子!不知不觉间,他的手紧紧的握住了几上的细瓷茶盅。

“起来吧。”

“是。”

兰芮起身,预备着兰千乘发问,可兰千乘似乎没想再与她说话,而是转头又与老太太闲话起来,她便悄然退至一旁。

老太太也终于看出众人的局促,吩咐秦妈妈让人摆饭。很快,一行人移至花厅,分三桌坐下。

食不言,一餐饭,无一人说话,只偶尔传出杯盏碰触的脆响。

这是兰芮重生后第一次与家人一同用饭,极为不习惯,虽菜式比平常丰盛,可吃到口中却味同嚼蜡,因此她一见老太太搁筷子,跟着也称吃好了。

饭毕,一行人依旧转至老太太房中说话。

有了方才饭桌上的融和,这一次,气氛倒比先前融洽。

而兰千乘许是已经醒悟此时面对的不是属下的军士,而是家中至亲,眼中竟多了几分柔和。

重回清风馆,已是酉末。

霜降一见兰芮,一声不吭跪在冰凉的地板上,任凭玉桂怎么拦着,依旧伏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她再抬起头时,额上已经是殷红一片。

“三小姐,您救了奴婢的弟弟,奴婢无以为报,只求下辈子做牛做马来偿还三小姐这份恩德。”

清澈的眼睛里,唯有感激。

兰芮看的心中一悸,伸手将霜降拉了起来,这是她当初想要的,可此时并未觉的欣喜。

她勉强一笑,“豆蔻年华,却张口就是下辈子,你余下的几十年还怎么算?”待见霜降眼圈发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又道,“时候也不早了,玉桂留下上夜,你们两个下去歇着吧。”

夏至拉着霜降去了,玉桂捧出一个象牙白的盒子,道:“这是冯妈妈差人送来的,说是大老爷给三小姐带回的礼物。”

兰芮摊开来看,果然是一对泛着莹莹光泽的玉钏,细看一阵,命玉桂收进首饰匣子里。

而她,却陷入了沉思。

这副身体不招人待见的程度,远远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父亲看女儿,竟然用冷若寒冰的目光。

转而思及老太太方才言语中的亲热,才微微一笑。

文夫人对着铜镜,眉眼含笑,由着冯妈妈从嵌着珐琅的紫檀首饰盒中挑出各色簪子往她鬓上试戴。

“奴婢方才送礼盒回来时,看见四小姐拉着三小姐说话。”冯妈妈选定了一根镶着血红玛瑙的金簪子,“大太太,你看这根怎样?”

文夫人点了点头,“她们说些什么?”

冯妈妈认真的替文夫人将簪子戴上,这才答道:“离得远,旁边又人来人往的,奴婢不敢走近,因此听的也不真切,只隐隐听到四小姐在说嫁妆和亲事什么的……不过三小姐的神情似乎很不以为然。”

文夫人脸上怒色一闪而过,哼了一声,“每次老爷从外归来,二房总要出些幺蛾子!在忠州如此,来京城还是如此!不就是觉的没有分家,担心老爷将带回的财物变成了大房的私产!他们也不想想,老爷若是有私心,这一家子几十口人的嚼用从何而来?还不是靠着老爷挣命换来的禄米?”

“大太太说的是,二夫人目光短浅,如何看的出这些?大太太实在犯不着与她置气。”冯妈妈在旁开解着,“是了,奴婢冷眼瞧着,三小姐竟与从前不同,说话行事沉稳了许多。”

思及兰芮方才在劲松居上房的表现,文夫人不禁点了点头,“的确变了……”

“大太太一向宠爱奴婢,奴婢今日就斗胆说一句不该说的……既然三小姐与从前不同,想来不会再替大太太闯祸惹事,大太太不如将她同二小姐一般看待……她与大少爷感情相厚,有她从中调剂,大少爷将来也可成为二小姐的依靠……”

文夫人眉梢的笑意顿失,原本一颗雀跃的心一点一滴的往下沉。

她膝下无子,兰渊是大房的唯一男丁……这一次肚子要是再无动静,将来她和女儿都不得不依靠兰渊……

“三丫头才消停几天?惹不惹祸的现在还不好下判断。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得为茉儿打算打算了……老爷去了望月斋?”得到肯定的答复,文夫人略显疲惫的眼中露出深深的失望之色来,“去厨房问问,看药煎好了没有,若是煎好了,趁老爷没回来前端上来。”

冯妈妈应了声是,但并未立刻离去,而是用象牙梳细细的替文夫人抿齐了鬓角才走。

文夫人怔怔的望着铜镜的女人。

眉如新月,面若凝脂,两片丰唇娇艳欲滴……

漫天飞雪,朔风凛冽。

兰芮整个人裹在绛紫湘绸做面的羊羔毛斗篷中,依旧难以抵御扑面而至的寒风。

沿着廊坊,好容易才到观荷院上房。

小丫头报进去,须臾,冯妈妈迎了出来,躬身问了好,又亲自替兰芮打了帘子,“大冷的天,真是难为了三小姐的这份孝心。快进来,大太太正等着三小姐用早点呢。”

这样的热情,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兰芮暗暗惊奇,随冯妈妈进了房内。

正如冯妈妈所言,早点已经上齐,而文夫人与兰茉坐在炕桌旁不曾动筷,似乎专等着她的样子。

她上前行礼,文夫人不等她拜下去,就笑眯眯的冲她招手,“自家母女,没那么多讲究,快坐到我身边来。”待兰芮乖顺的坐到她身边,她又抬手指了指炕桌上的杯盏,“看有没有你爱吃的,若是没有,只管跟我说一声,我拿银子让厨房做去。”

兰府的规矩,各院饭食皆有定例,若是想吃别的,便不能在公帐上开销,而需要掏私房银子来贴补。

兰芮笑着摇头,“这桌上的吃食,就像是专为女儿准备的,样样都是女儿爱吃的。”这她倒没说假话,她一向不挑食。

“娘,三妹妹都来了,是不是可以动筷子了?我都饿了!”兰茉抱着文夫人的胳膊撒娇道。

“好好好!回头非要改改你这小孩性子!”文夫人又笑吟吟的给姐妹两个各夹了一只白玉馒头,“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

兰芮笑着接下。

一餐饭,母慈女孝。

饭毕,老太太派人来说风雪太大,担心各房小姐身体承受不住寒冷,免了今日的规矩。

文夫人听罢,赏了来人,转头笑道:“老太太真是心疼人。是了,早上老爷出门前留话说中午会回来用午饭,你们两个就不用回去,一会再叫人去问问渊儿有没有空,若是有空,中午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吃顿饭。”

兰芮自是应允,文夫人说做就做,立刻派人去望月斋,很快传回话来,说兰渊一准到。

整整一上午,兰芮都处在惊异中。

仅仅隔了一夜,文夫人待她的态度竟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由始至终,对她说话都是柔和慈爱的,不仅如此,还悉心教导起她穿衣打扮来。

或者,是因为她昨日在上房的表现……可文夫人当时并未对她另眼相看。

亦或者,是因为到底是嫡亲母女,血浓于水……可从前十几年同样是嫡亲母女。

百思不得其解,兰芮也懒得去想,不管怎样,文夫人现在对她的态度,正是她所要的。

陡然间,她想起昨日和兰芝说话时突然出现的冯妈妈。

沉吟半晌,她借着文夫人提及首饰佩戴的话头,笑道:“四妹妹见爹爹替咱们姐妹买首饰,羡慕不已,还追问女儿,爹爹以前都买了哪些好东西送女儿呢。”

兰茉哧道:“四妹妹简直跟二伯母一模一样!”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她昨日不是也得了一整套的头面首饰?”文夫人却目光一闪,“那你如何回答的?”

果然很在意。

兰芮吸了一口气,笑道:“女儿随意敷衍了她两句,倒是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还说爹爹送的首饰将来可以用来添妆。”

她从冯妈妈昨日所站的位置推断,冯妈妈至多听了一字半字,绝不可能听全,因此她选择说一半留一半,说这一半,可以去文夫人心中疑惑,而留这一半,是怕文夫人生新的疑惑。

文夫人满意的笑了起来:“四丫头一向说话口没遮拦,你以后别与她走的太近,若是她说了实在过分的话,你也只管来回我,看我不告诉她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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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诵经

临近中午,兰千乘身边的小厮福平匆匆回来送信,“大老爷被衙门的公事绊住了脚,赶不及回来用午饭,大老爷说,请大太太不用等他。”

此时饭菜已经上了观荷院暖阁的桌,文夫人望着这悉心准备的精致菜肴,失望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

兰渊见状,轻笑出声:“如此丰盛的菜肴,父亲竟然这样轻易错过,真是没有口福。”

口气亲切,话语随意,这个家里除了老太太,也就这位继子敢用这样的口气调侃兰千乘。

文夫人勉强一笑:“谁说不是。”

“想来父亲在衙门也吃不上好饭菜,倒不如叫人将各样菜都夹上一点,让福平带去衙门。”兰芮笑着提议。

文夫人失望这一瞬,让她想起了前世,那时她也和文夫人一样,精心准备一桌子饭菜,满怀欣喜的期待贱男回来会交口称赞,可这样的期待却总是被一个个加班的电话打破,许久之后,她才知道加班不过是借口……

这一刻,以一个女人而不是女儿的角度,她是真的理解文夫人。

兰茉闻言,连声称好,立刻张罗着小丫头取食盒夹菜。

文夫人含笑的握了握兰芮的手,“还是芮儿想的周到,知道心疼老爷。”

兰芮笑笑:“娘,听说父亲这一次要在京城常驻,不知是不是真的?”

文夫人脸上的笑容深了些,“正是,你们几个极少见到老爷,这一次正好趁老爷留在京城的机会,好好的与他续一续父女之情。”

兰芮含笑称是,不过想起那束凛冽的目光,嘴角又轻轻漾起一抹苦笑。

待福平拎着食盒去了,文夫人招呼几人坐下,冯妈妈张罗着给各人夹菜。

兰茉性子跳脱,没有了老太太的束缚,她头一个守不住“食不言”的规矩,席间妙语连珠,惹的文夫人和兰芮、兰渊三人笑声不断。

只是兰芮察觉,少了重要一人,文夫人的兴致低了许多,温和的笑容也显得心不在焉。

饭毕,兰芮见文夫人目露倦意,正想开口告辞,兰渊悄悄冲她眨了眨眼,转而与文夫人道:“母亲,前一段三妹妹跌伤腿时,儿子曾在佛前许下愿,只要佛祖能保佑三妹妹平安痊愈,儿子就和三妹妹一起去佛前诵一日《金刚经》。如今三妹妹腿伤也好了,儿子就想,明日和她一道去灵光寺诵经。”

双唇张合了几次,兰芮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感激之情唯有存在心中。

文夫人乍听之下一愣,她没想到兰渊对这个妹妹竟这样上心。她很快笑了起来,“在佛前许了愿,那是极该去的,真是难得你们兄妹情深。只是,老太太那里……”

兰渊笑道:“儿子来观荷院之前,先去了趟劲松居,祖母那里也已经应允了。”

“那就好。”早已议妥,不过是来知会她一声,文夫人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只是冯妈妈昨晚的话犹在耳边响,她才不得不撑起笑容说这个好字。转头见兰茉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庞,她又道,“茉儿明日也去吧,你与芮儿同为姐妹,理当替她在佛前尽一点心。”

“娘……”一听这话,兰茉娇艳的红唇立时就撅了起来,跪在佛前诵一日的经,比要她的命还难受。

“恩?”文夫人回身,将兰茉接下来的话瞪了回去。

知女莫如母,文夫人只听兰茉这娇如莺啼的一声唤,就知兰茉根本不想去诵经,若是搁在从前,她也不愿意兰茉去受这份苦,只是如今形势不同,她不得不硬起心肠来。

从未受此冷待,兰茉满腹委屈,眼泪直在眼中打转。

如此情形,兰芮微微一叹,心知兰茉若是被文夫人逼着去诵经,必定要将心中的恼怒算在她的头上,非但没有如文夫人说的那样增加姐妹情谊,还让她落得两头不是人。

“娘,天色阴沉,看样子这场风雪没有三五天不会停。大哥在佛前起了誓,眼看着又近年关,我与大哥不能推迟日子,不然就要失信于佛前,这才冒着风雪出门。而姐姐要到佛前诵经随时都可以,实在没必要专挑风雪天去受这份寒苦。”

话音未落,兰茉已是反驳起来:“我并不是受不得风雪之苦,只是这两日总觉的头晕,实在担心诵经时支撑不住,会在佛前失仪。”

兰芮愕然,旋即又觉的好笑,这屋子里是人就看得出这位姐姐不想在风雪之日出门,偏她还非要说自个儿身子不适怕失仪。

兰渊温和的眸子里藏着一抹哂笑,却一本正经的道:“二妹妹身子不适?让大夫请过脉没有?街上的寻常大夫靠不住,不如晚上跟父亲说一说,请个恩准,从太医院请一位大夫来替二妹妹诊脉?”

言辞关切,语气焦灼,兰芮见兰渊这样会来事,忍不住嘴角往上翘了翘。

而这一番话,也让文夫人再不能坚持让兰茉同去诵经,“她这是积年的一点小毛病,不碍事的,根本不用如此兴师动众。”

兰渊又道:“母亲此言差矣,小病不及时延医请药,一个不留神拖成大病也不可知,还是正经请大夫来诊一次脉才好。”

文夫人点头称是,不愿兰渊继续说这个话头,转而嘱咐起兰渊、兰芮路上事宜,打发走了两人,立刻屏退下人,单留下兰茉。

兰茉见状,知要挨训斥,不免觉的委屈:“娘,你是知道女儿的性子的,你让女儿端坐在蒲团上诵经,实在是难为女儿……”

文夫人呵斥道:“你还浑说!你只当自己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你只当旁人看不出你拿身体不适当借口?你大哥说要为你请大夫诊脉时,臊的我都不知说什么!”

兰茉嘟了嘟嘴,嘀咕道:“娘今日是怎么了?将三妹妹捧在手心里不说,还在意起大哥的看法来,真是奇怪!”

“你与茉儿都是我亲生,她如今懂事了,我疼一疼她又怎么了?”文夫人脸上的神色终究还是活泛了些,“我一心一意的为你打算,你竟事事与我作对……”

从观荷院主院出来,兰芮笑道:“我就不信大哥看不出头晕是二姐姐的托词。”

兰渊嘿嘿一笑,“她不愿意去,强求又有什么意思?我倒不如成全她。”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

第011章走错路?

兰芮与兰渊别过,径直回清风馆,刚穿过垂花门,霜降就迎上来,称秦妈妈已经在房中侯了半日。兰芮知秦妈妈必是来与她商议清风馆添人一事,脚下就加快了步子。

秦妈妈端着旧窑的茶盅低头吃茶,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立刻搁下茶盅起身,上前两步将厚厚的棉帘子掀了起来,待兰芮进门,她又屈了屈膝。

“三小姐回来了?”

玉桂、霜降、夏至连同房中立着的三个十三四岁的婢女皆目露惊异。

她们从未见过秦妈妈向府里的小姐屈膝行礼。

兰芮笑着请秦妈妈坐,又吩咐霜降续茶。相较于在观荷院受到的礼遇,她觉的秦妈妈的改变更有迹可循,老太太待她亲热起来,秦妈妈这等聪明人,必是看出了什么。

寒暄几句,秦妈妈让一同来的三个婢女在兰芮跟前站成一排,笑道:“已到年关,家中人手紧缺,这几个是从浆洗上和扫洒上抽出来的,三小姐将就着使,如果用的惯就罢了,若是用不惯,就使个人来与奴婢说一声,奴婢回了老太太就与三小姐换人。”

兰芮早留意到三人,都穿着半旧的袄子,除了右边的一个头上戴着一根包银的铜簪子,其余两个皆只用一根木簪定住头发,朴实中略带寒酸,一看就知都是不得宠的。

秦妈妈见兰芮没做声,知她是在观察几人,了然一笑,“你们三个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跪下给三小姐磕头。”

三人没有犹豫,依言拜了下去。

兰芮笑着叫三人起来,“你们叫什么名字?”得知三人分别叫双燕、银锁、绿枝,都是从忠州来的家生子,这才转头与秦妈妈道,“我看三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就她们三个吧,妈妈不用再换。”

秦妈妈连声称好,原本不大的一双眼睛此刻已经眯成了一条线,“她们三个,虽说是在府里做粗活,但也是领的二等的例,如今到三小姐的房中,还是作二等丫头,三小姐看怎么样?”

兰芮瞥了一眼霜降和夏至,两人目光坦然,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微微一沉吟,笑道:“就依秦妈妈言。”依着她的意思,她更希望霜降和夏至提到二等上来,可也知两人进府时间太短,不合兰府的规矩。

差事办完,秦妈妈起身告辞,待秦妈妈走了,兰芮将清风馆的规矩一一与双燕等几人说明。

虽说去灵光寺诵经一事得了老太太、文夫人的同意,但临行前,兰芮与兰渊二人少不得还是要去劲松居辞行。

老太太先是询问兰芮新到清风馆的丫头是否得用,而后才郑重其事的嘱咐兰芮:“此次去灵光寺上香,一定要听你大哥的话,依照京城闺秀的规矩来行事,千万不能再惹事端,不然,你娘老子有再大的脸面也不够给人赔罪的。”

兰芮应下,眼睑低垂,避开众人看过来的纷杂目光。

老太太又转头去看兰渊,“依着我的意思,是不敢放三丫头出门的,我也是看你在佛前起了誓,不愿让你在佛前失言,而你行事又一贯稳重,这才同意的,你可别让我老太太失望才是。”

兰渊拍着胸脯保证了许久,老太太犹不放心,拉拉杂杂的好一通嘱咐,直到赵夫人笑道:“老太太再不放大少爷和三小姐出门,到灵光寺只怕就快中午了。”

老太太笑道:“上了年岁难免话多,去吧。”慈目含笑的看着二人出门,转眼就见兰茉偎依在文夫人身侧,眉头一皱,不悦的移开目光。

文夫人若有所觉,待去细看时,老太太已神色如常,反而见赵夫人意味不明的冲她笑了笑。她极为恼火,想要刺赵夫人几句,锦绣却领着门上的一个婆子进来。

那婆子与众人磕了头,捧上一张烫金梅花名帖,道:“长兴侯府送了帖子来。”

老太太接过,打开扫了一眼,转而对一旁的文夫人道:“长兴侯府新建了三座玻璃花棚,请家中的小辈女眷过府去赏花。”

长兴侯府乃文夫人的娘家,只是文夫人为庶出,现任长兴侯是她的嫡长兄。

文夫人不及开口,赵夫人已是笑道:“不愧是侯府,玻璃这么精贵的物事,竟然用来建花棚,还一建就是三座,这般的财势,京城也挑不出几家来。”

几任长兴侯都没有领过实差,全靠早年积攒下的田产与侯爵的禄米过日子,这几年更是靠着变卖田产才度饥荒,京城几乎无人不知。

因而赵夫人这话看似夸赞之语,但屋中无人听不出其讥讽之意。

文夫人冷然一笑,只将赵夫人的话视作酸语,笑问老太太:“不知帖子上写的是哪一日?”

帖子是她请长兴侯夫人姜氏下的,日子她自然知晓。

老太太含笑道:“初六,就是后日。”

二门处早有一辆紫檀木的平头马车侯着。

兰芮带着玉桂和霜降先行登车,兰渊嘱咐车夫几句,另命管车马的下人牵了一匹马蒙古马骑上,在前头先行。

车厢内设有矮榻,高枕软卧,榻上被衾早用汤婆子暖热,一上车,兰芮就蜷了上去,撩开车帘的一角,默默的看起车外景致来。只是还未出外院,目之所及,屋舍廊庑与内院大同小异,她慢慢失了兴趣,收回目光,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她生性喜静,在内院困了四个月,没觉的烦闷压抑,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出门机会,也没让她有太多的欢喜。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停下,车外传来兰渊春风般的声音:“三妹妹,到了。”

闻言,玉桂躬身替兰芮整理衣裳,霜降先一步打车帘,“咦,这里不是灵光寺!”

玉桂嗔道:“胡说八道,咱们来灵光寺诵经,这里不是灵光寺还是……”

余下的话,她再说不出来,从霜降掀起的车帘极目看去,只有一片茫茫不见尽头的雪地,漫说百年古寺,就是屋舍也没有半间。

她转而疑惑的看着兰芮,“三小姐,这……”

兰芮同样疑惑,但对上车外那双温润的眸子,她嘴角翘了翘,当先一步跳下车去,“洁白纯净,无人践踏的雪景竟然这么美,你们两个也下来看一看,这可是在别处看不到的。”

玉桂和霜降应声下了车。

兰渊抬手一指,“那里有屋舍,庆和,领着她们两个过去,先将炕烧起来,再煮上热茶。”

几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皑皑白雪中,一溜排着五间青瓦房,只是方才几人从车上看,被车帷挡住视线便没见着。

庆和应下,一面指挥车夫搬带来的家什,一面叮嘱玉桂和霜降小心脚下,极是伶俐。很快,几人就将一应器具挪进了屋。

“大哥,现在总可以告诉我这是哪里了吧?”一颗雪花落入兰芮的劲内,凉丝丝的,她轻轻的打了个寒颤。

兰渊答非所问:“鲁先生要走了。”

“啊?”兰芮吃惊的抬头。

兰渊轻轻一笑,转瞬,笑容隐去,他悠然一叹,“他前日晚上就向父亲辞了行,父亲也已经应允。我想,三妹妹是鲁先生最为得意的弟子,鲁先生肯定放不下,有许多话想嘱咐三妹妹,因此就带了三妹妹前来与鲁先生辞行。”

兰芮怔住,兰渊没说鲁先生为何离开,她也没问,选在她弃武后离开,答案已经在她心中呼之欲出,可她竟然没有勇气说出来。

这样的结果,她承受不起。

“三妹妹?”

“鲁先生现在在何处?”

兰芮深吸一口气,迎着细密的雪花,扬起一张光洁的脸,盈盈笑了起来。

兰渊不觉呆了呆。

第012章演戏

鲁崇明就住在五间青瓦房后面的另一排屋舍中。

兰芮轻叩房门,半晌,门才从里面打开,扑面而来的宿醉气息熏的她一滞。再看门内立着的那人,头发凌乱,双眼通红,哪里是她记忆中洒脱不羁的样子?

她心中愧疚感,又深了一成,轻轻吸了一口气,屈膝行礼,“鲁先生。”

“三小姐,千万不要再称呼在下为先生,在下不敢当。”鲁崇明半倚着门框,丝毫没有请两人进门的意思。

兰芮微微苦笑,“先生醉了,我这就让人给先生送醒酒汤来。”

鲁崇明哂笑道:“实在不敢当,三小姐若是无事,请回吧,在下这里简陋,不便招呼三小姐。”全然一副送客的架势。

“这……”兰芮转头去看兰渊,兰渊立在五步开外看雪景,似乎并未留意到这边的情形,她只得笑道,“听说先生要走,我是特意来跟先生辞别的。”

鲁崇明哼了一声,冷然不语。

兰芮继续找话说:“不知先生今后有何打算?”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兰芮以为鲁崇明还是不会作答时,他竟然开了口,“三小姐是担心在下离了兰家会挨饿受冻?若是问这个,三小姐不用费心,兰家没有愿意习武的学生,难道别处没有?就是没有,在街上耍把式卖艺也还能养活自己。”

果然还是因为她弃武……

兰芮低垂眼睑,“先生此言差矣,兰家怎会没有愿意习武的学生?不是还有大哥和五弟么?”

“他们两个,不值得我费心!一个资质平庸,另一个,简直就是愚钝不堪!”

兰芮下意识的回眸瞥了一眼兰渊,被人说成不值得费心,只怕任谁听了都会不开心,好在兰渊依旧没有注意到这边。

“先生,我记得有句话说的好,有教无类……”

鲁崇明不耐的打断兰芮,道:“在我看来,只有天资聪颖的学生才值得我费心!三小姐,别已经辞过,请回。”

一再被拒之门外,兰芮无奈,躬身拜了一拜,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先生请仔细想想,天下愿意跟着先生习武的人的确不少,但天资比得上大哥和五弟的,只怕也不多。”

鲁崇明目光一闪,“三小姐也请仔细想一想,天下拳脚师傅不少,但有我这般技艺的也没有几个,三小姐就不替自个儿兄弟考虑一下?”

兰芮一怔,她弃武,大半是因为想讨家人的喜欢,从而换得以后的太平日子,小半则是因她生性喜静,又久在和平年代生活,对刀枪棍棒毫无兴趣。

可鲁崇明说的不无道理,因她的弃武,兰渊与兰波失去了一个好先生,对兰波她尚可当作没什么,但对兰渊,她却有深深的负罪感。

踌躇半晌,她嫣然一笑,“如果先生肯私下教授我拳脚,我还愿意跟先生学习武技,至于骑射,实在有太多不便……”

“当真!”鲁崇明双眼一亮,喜不自禁,“只要你肯学,明面上私下的又有什么区别!骑射嘛,冷先生那个老夫子怕砸了饭碗,也不愿意再教你,你学不学没关系!”

看着就差手舞足蹈的鲁崇明,兰芮恍了恍神,这才是她记忆中的鲁崇明。

鲁崇明高呼兰渊,兰渊闻言走过来,笑道:“先生,学生这就与你辞别。”

鲁崇明一摆手,大声道:“辞什么别,我不走了!”

“当真!”兰渊亦是满面的欣喜,转而盯着兰芮,“三妹妹答应跟随先生学武了?”

鲁崇明代为答道:“自然!”

二人一问一答间,兰芮突然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直到辞别鲁崇明,往前面瓦房走的路上,她才问,“大哥,你也希望我跟着鲁先生继续习武吧?”

兰渊侧头紧紧的盯着兰芮的眼睛,“三妹妹学会为自己打算,无可厚非,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替你开心,但你丢下自己的好恶,一味的在祖母和母亲跟前曲意奉承,就真觉的开心?”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以前我也觉的弃武没什么不好,可前日与昨日我亲眼见你在劲松居和观荷院那样小意奉承,我就觉的,还是从前的三妹妹更好。”

兰芮漾起一个苦笑,道:“像从前那样……被所有人厌恶就好?”

兰渊喟然一叹,“或者一切并不是因习武而起……”

“不是因习武而起……”又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兰芮突然记起兰芝那句同样是没头没脑的话,心中一动,“那请大哥告诉我,是因什么而起?”

兰渊目光闪烁,道,“习武本不是坏事,但妹妹仗着自己武技非凡就四处寻人比试,惹下事端,这才让祖母与母亲气恼。”

这样的解释合情合理,还说出事实,但兰芮却总也不能说服自己相信,她觉的,兰渊先前的话绝对不是这意思。

还欲再问,就听前面传来响雷般的叩门声。

荒郊野外的,又是风雪天,按说除了他们这样专门来寻人的,应该不会有人才对,兰芮疑惑的看了看兰渊。

兰渊眉头微皱,吩咐兰芮在原处等候,自己则几步转过墙角,只见青瓦房前来了两人两马,一人骑在马上,一人一手牵缰绳一手擂门。骑在马上那人十六七岁,身材健硕,身穿一件赤狐皮做的斗篷,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样子,而另一人也是一般的年纪,只是穿着青布袍子,看样子是马上那人的仆从。

恰时庆和开了门。

那仆从道:“鲁先生可是住在这里?”

庆和几乎是毫无考虑就道:“不是。”

那仆从转头恭声与马上的少年道:“大少爷,你看……是不是寻错地方了?”

马上少年探手扯掉斗篷上的一颗拇指大小的血红玛瑙扣子,一掷,丢在庆和的脚边,“带我去见鲁先生,这颗玛瑙扣子便是你的,别说鲁先生不在,那边停着的马车可有兰家的图标。”

一派颐指气使的模样,庆和料到眼前两人来头不小,不想多生事端,就低头捡起嵌在雪中的玛瑙扣子,捧到那少年马前:“这般珍贵的物件,到小的手中,只会辱没了,请少爷收回。那马车是兰家的不假,不过却是我家少爷所乘的。”

“哦?你家少爷,是兰渊还是那叫兰波的?”马上少年一顿,目露戾色,“休要拿你家少爷说事!你们兰家还入不了本少爷的眼!”一扬手,手中乌黑油亮的马鞭一声轻响,直冲庆和面门而来。

兰渊在转角处看的真切,恼怒之色一闪而过,紧走几步,一把拽住庆和后退数步,轻轻巧巧的避开马鞭,而后才拱手道:“世子爷,下人不懂事,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声音轻缓,不急不躁,却自有一股让人不容忽视的震慑力。

安陆侯世子胡延策马后退一步,倨傲的扬着下巴,“我只是来寻鲁先生,并无替兰大少爷管教下人的意思。”

兰渊微微一笑:“鲁先生的确暂住此处,只是他一心静养,不想被外人打搅,这才让庆和在此处拦驾,但世子爷也算不得外人,我这就让庆和带世子爷去。”

胡延笑了起来,笑容里尽是满意之色。

庆和上前一步,躬身道:“世子爷,请随小的来。”

胡延双手略微一拱,权当行礼,策马随庆和往屋后去。

前面的字字句句,皆落入兰芮耳中,听到此处,她嘴角噙着一个冷笑,不想与胡延碰面,就沿另一侧往前面走,好与其避开。

胡延不是别人,正是害这副身体从马背上跌落,让她在床上躺了四个月的人。

自从听了老太太的话,她就一直认为这副身体的记忆靠不住,此时看胡延如此跋扈,她才知,靠不住的原是老太太的话。

兰渊见兰芮从另一侧出来,微微松了一口气,几步迎上去,拉着兰芮进了房中。

屋中火炕燃的正炙,暖意融融。

玉桂立刻给兰芮递上一个手炉,欲言又止。她虽没瞧见门外的情景,也从未见过胡延,可一听“世子爷”三字,能想起的也只有胡延一人。她担心兰芮记起几月前的积怨,不管不顾的冲出去,那她,命运只怕还不如玉芳。

兰芮没有落下她眼中的这份担忧,笑道:“大哥,还去不去灵光寺?”

两人是以在佛前诵经为借口出来的,兰家来京城一年,老太太从未断过灵光寺的香油钱,而且时常要去寺中小住一两日,他们不能不去点个卯。

兰渊笑了起来:“自然要去。”又高声唤来车夫套马。

见这般,玉桂眉间忧色一扫而光,与霜降张罗着收拾器具。

须臾,庆和回转,与兰渊回报:“安陆侯世子是来请鲁先生去侯府做拳脚师傅的。”

猜想得到证实,玉桂又悄悄看了兰芮一眼,见她面无异色,安心的收回目光。

兰渊眉头一挑,“去看马车可是讨好了,若是套好,就来报一声。”

庆和迟疑不去,“大少爷,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兰渊答道:“那就别讲。”

庆和面色涨红,终还是说了出来,“安陆侯府虽有世袭爵位,但安陆侯却只是左军都督府正三品的督指挥佥事,品秩比咱们大老爷低两级,大少爷实在没必要对他如此客气。”

兰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依你的意思,我该如何?与他争锋相对?还是大打出手?难不成狗咬你一口,你还追上去咬狗一口不曾?”

“噗——”兰芮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一笑,玉桂、霜降几个也捂着嘴笑了起来。

兰渊没好气的笑道:“还不快去办事!”

庆和尴尬的摸了摸头,快速出门去。

“我们就这样走了,鲁先生那里怎么办?”兰芮问道。

兰渊哂笑:“胡延自打见识了三妹妹的本领,又打听出三妹妹师从鲁先生,就一心想请鲁先生去侯府教授拳脚,这几月,在鲁先生处碰了数次钉子,不多这一次。”触及兰芮眼中的担忧,又安慰道,“鲁先生是咱们家的坐上宾,胡延碍于咱们家,不敢拿鲁先生怎样。”

兰芮一想的确如此,安心的笑了笑。不一时,庆和来报,说马车已经套好,几人熄灭炕火,乘车离去。

再一次在鲁先生处受挫,胡延脸色阴郁,策马一口气跑出数里,直至见到前面逶迤而行的马车,才勒住缰绳。

“兰渊骑马,车辕上还坐了一个婢女……十二,那车内坐的是何人?”

唤作十二的仆从策马上前了一步,“小的方才没见着有女眷……要不,小的去打听打听?”

胡延沉吟半晌,冷声道:“来见鲁崇明的还能有谁,不过是那疯婆子!”

第013章一人一庵

灵光寺位于翠薇山东麓,寺中供奉着两颗释迦牟尼佛牙舍利,在京城的勋贵中很有名气,因而寺庙不大,但香火却与护国寺不相上下。

昨日兰渊就派人寺中送过信,他们到时,灵光寺已经闭门谢客,主持无妄大师亲自到寺门外等候。

寒暄几句,无妄大师将一行人迎至厢房稍事歇息,饮过一盏茶,这才陪着兰渊和兰芮兄妹俩去大殿诵经。

兰芮和兰渊皆没读过经文,两人说是诵经,不过是在蒲团上稽首静坐,听无妄大师在旁背诵经文。

大殿中无取暖物事,等诵完经,已是未时三刻,兰芮又冷又饿,好在这副身体原本苦练过数年武技,底子不错,她除了难受些,也能抵挡得住。

从大殿出来,无妄大师稽首道:“斋饭已经备妥,请兰施主随老衲去斋堂。”

兰芮道了谢,侧身询问兰渊意见时,才知兰渊早不在身旁,而是立在一丈远的一树红梅下与庆和说话。

她略一沉吟,笑道:“雪越下越大,官道上积了雪又不好走,我怕一耽搁,天黑前就不能赶回去,所以斋饭就不必了,请大师替我们备一点糕点路上垫腹就成。”

无妄大师看了看天色,并未留客,道了声“阿弥陀佛”,转身吩咐小沙弥去备糕点。

兰芮待无妄大师忙罢,与他告了辞,又留下霜降在此处侯着兰渊,自己领着玉桂往车上去。

有车夫照看,车上的炭炉还未熄灭,兰芮方掀开绣着梅花图的棉帘子,浓浓的暖意就扑面而至,她顿时舒心一笑,任由玉桂替她脱去身上的斗篷。

玉桂仔细的用棉布帕子沾拭完斗篷上融化的雪水,叠整齐放到一旁,这才迟疑着道:“三小姐,赵大叔想给三小姐磕个头,你看……”

兰芮疑惑的抬眸。赵大叔她知道,就是今日赶车的赵大财,但她记得今日是头一次见这个赵大财,没来由的却要给她磕头……

玉桂笑着解释:“赵大叔就是玉芳的爹,他们一家得了三小姐的恩惠,一直想着到三小姐跟前磕个头,只是没机会,好容易打听到三小姐出门,赵大叔便求着庆和,点了他赶车。”

“原是这样……”兰芮笑道:“你去与赵大叔说,磕头就不必了。说起来,倒是我连累了玉芳……”

玉桂一愣,旋即笑道:“看三小姐说的,奴婢这些做下人的,就该听主子的命办事,哪来的连累一说……奴婢这就去与赵大叔说。”说着,挑帘出去。

兰芮笑了笑。

原是玉芳的爹……这位大哥单挑他赶车,只怕也是看中他的身份,拿人手短,回去自不会乱说去见了鲁先生的事。

胡思乱想间,车厢外传来马蹄声,很快,兰渊在车外道:“三妹妹,听说三山庵的梅花香露很有名,咱们好容易来一趟,不如去求几瓶带回去,做礼物也是好的。”

兰芮在来时听玉桂提过,三山庵位于翠微、平坡、卢师三山之间,故而得名,距灵光寺只有数百步。

她挑开车窗上的稠幔,视线在兰渊温润如玉的脸上一扫而过,望着如飞絮般的飘雪皱眉,“只是时辰不早,我怕赶不回去……”

兰渊笑道:“晚半个时辰不打紧,机会难得,三妹妹不要再犹豫了。”

兰芮见他对梅花香露这么上心,不由得微微一笑,“大哥是男子,不好去庵堂,我又累的慌,不如让霜降和玉桂去吧。”

兰渊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才记起似的,“我的确不好去庵堂……但求香露贵在诚心,让两个下人去总不好,不如三妹妹亲自去一趟吧……我就不信以三妹妹这些年的苦练,诵几个时辰的经就能累着三妹妹。”

兰芮看他这样认真,一瞬的犹豫之后放下稠幔,起身重新穿上斗篷。

三山庵是只有一层红墙灰瓦的四合院落,但院子玲珑别致,院内松柏参天,一派清雅幽静之势。

进了庵门,只有一个四十上下姑子在院中扫雪,见兰芮几人,略显惊讶,稽首之后又埋头扫雪。

玉桂四下打量,没见有香客,亦没见其他姑子,便上前道:“大师,我家三小姐想到佛前上香,再求几瓶梅花香露带回去给家中长辈吃。”

姑子停下扫帚,站直身子,目光落在玉桂身上,好一时,才面无表情的道,“梅花香露……贫尼用后院的几树梅花蒸了几瓶香露馈赠香客,没想到竟有人来求。”

兰芮在旁边听着,一愣,她原以为三山庵的梅花香露名气很大……

玉桂已是笑道:“我们也是听我家大少爷说起,才知道的……”

不待玉桂说完,姑子已经又低下头去扫雪了,“香露就供在佛前,几位施主既然喜欢,一会离去时带上几瓶就是。”

玉桂很是尴尬,悄然去瞧兰芮。

兰芮回以一笑,当先往佛堂去,在佛前的供桌上,果然摆着数只长颈白瓷瓶,走近了些,丝丝若有若无的香气缓缓入鼻,令人精神一振。

拜过菩萨,她让玉桂在往功德箱里添了十两银子的香油钱,这才取了两瓶梅花香露。

回转时路过院中,姑子依旧一心一意的扫雪,对兰芮的道谢置若罔闻。

出了庵门,霜降嘟了嘟嘴:“好奇怪庵堂,只有一个姑子,这个姑子也好奇怪,冷着一张脸,对咱们不理不睬的……”

玉桂斥道:“背后莫道人是非,还不快住嘴。”

兰芮回头去看了看,恰巧那姑子来关庵门,她轻轻的笑了笑,那姑子微微颔首,眼底竟然也有几分笑意。

霜降想起旁的事情,走到兰芮身边,“三小姐,来时庆和给奴婢说,他昨天去了奴婢家……奴婢的娘亲和弟弟都很好……”

兰芮道:“家人安好,比什么都强……你们两个脚下快着点,天晚了。”

霜降眼角含泪,咬着唇点了点头。

兰渊远远的看见兰芮,快步迎上来,“怎么样?妹妹可是求着了梅花香露?”

玉桂将手中的两只白瓷瓶扬了扬。

兰渊双眼一亮:“求着了就好,我还真怕妹妹白走一趟。”

兰芮转眼见小沙弥送糕点来,吩咐玉桂和霜降去张罗,忙罢,这才转头紧紧的盯着兰渊:“大哥,三山庵的梅花香露真的很有名?”

不怪她怀疑,一人的庵堂,香火不继,梅花香露再好,名气也是有限的……

兰渊笑道:“没有名气,我又如何得知?”但见兰芮眼中的怀疑,他又笑着解释,“先前的庵主云游四海去了,这位静心师太两年前寄居此处,梅花香露就是她的绝活,要说起来,三山庵的梅花香露有些名气,也是这两年的事情,因而三妹妹大概才没听说过。”

兰芮笑笑:“大哥也不是不知,我原本就不爱这些的。”

“这倒是。”

第014章梅花香露

回到家中,正是该去给老太太问安的时辰,兰渊和兰芮一刻不停的赶去了劲松居。

老太太仔细的问了两人路上的情形,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与文夫人几个说:“他们兄妹两个走后,我这心中一天都突突的乱跳,生怕不一会就有下人急匆匆的回来报信,说三丫头在外惹了事。”

一时间,屋中众人皆笑了起来。

兰芮低垂眼睑,避开众人的目光,嘟囔着道:“看祖母说的,孙女在您跟前保证过,祖母就一点都信不过孙女?”

老太太忍俊不禁,伸出食指在兰芮额上一点:“信得过,信得过……女孩子家就是要这般,看着才招人喜欢。”

说着话,玉桂捧了一个青花小碟子进来,交给兰芮,兰芮见众人疑惑,笑着解释:“这是我在三山庵求的梅花香露,听说是解热驻颜的上品,祖母尝一点,看看可吃的顺口……”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嗔道,“都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还驻什么颜……”

赵夫人对兰芝使了个眼色,兰芝笑着上前两步,挽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娇,“祖母才不老呢,看看,一双手比孙女的还细嫩几分。”一句话,将老太太哄的大笑不止,众人见老太太高兴,也在一旁凑趣。兰芝又顺势的接过兰芮手中的青花碟子,舀了一勺递到老太太嘴边,“三姐姐一番心意,祖母好歹吃一点。”

此言一出,屋中各人神色各异,老太太深深看了兰芝一眼,而其余各人皆目露不屑,更有兰芸颇为同情的瞥了瞥兰芮。

到底是小姑娘,心底善良。

兰芮对兰芸回以一笑,转而与老太太道:“是啊,祖母就尝一尝吧。”

老太太含笑吃了一口。

幽香醇厚,甜儿不腻……

老太太神色闪烁,“味儿真不错,许久不曾吃这么爽口的香露了……这是三山庵哪位师太腌制的?”

兰芮想了想,“静心师太。”

“静心师太……静心师太……”老太太默默念诵两次,微微颔首,“难为你兄妹俩有心了,都散了吧。”

各人纷纷告辞,不一时,屋中只剩老太太和秦妈妈两人。

老太太抬手指了指跟前的青花碟子,“你也来尝一尝。”

秦妈妈迟疑的看着老太太,平常有好吃的,老太太也总会赏她一份,但老太太让她共用一套碗碟,这还是头一次。

“让你尝,你就尝吧。”老太太有些许的不耐。

秦妈妈赶紧应了声,舀了一勺香露送入口中,片刻,她神色巨变,满眼的惊异。

“老太太,这味道……”

老太太神色恍惚,好一时才收回心神,“你去一趟清风馆,就说我想喜欢这梅花香露,把三丫头那里的香露都要来。”

秦妈妈应下。

老太太又道:“你明日再去一趟三山庵,见见那位静心思太。”

秦妈妈双唇张合数次,终究没吐出一个字来。

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一日的疲累消失殆尽,兰芮神清气爽的坐在黄花梨的妆台前,由着玉桂用棉布帕子替她擦拭头发。

“你爹娘来府中多少年了?”

玉桂笑道:“奴婢的爹和娘都是家生子,是在府中长大的,三小姐怎么突然想起问奴婢这事?”

兰芮笑了笑,侧头吩咐侍立一旁的银锁和绿枝,“夏至去厨房这半天没回来,你们去瞧瞧,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是的话,也好搭一把手。”

银锁和绿枝应声而去,出门时,绿枝还细心的将门掩上,两人从前虽是做粗活的,但都是家生子,一听这话,便猜到主子是让她们避开。

对两人如此乖觉,兰芮自是满意,抬眸从铜镜中见玉桂神色平静,便展颜一笑:“你爹娘从小就长在府中,想必知道很多府中的旧事吧?”

玉桂微微抬头,“年岁大了的人,旧事肯定知道不少,只是不知三小姐指的哪一桩……”

说是哪一桩,兰芮还真说不上来,只是从兰芝和兰渊的只言片语中,她总觉的家人对她的态度另有隐情。斟酌半晌,才道,“不单指哪一桩……这些年府中的传言也好,无头公案也罢,只要是与我有关的,我都想知道。”

“三小姐……”玉桂睁大双眼,拿不准兰芮怎么会动这样的心思。

兰芮不待她多想,又道,“听说你娘在针线班子上?没事时,多去走动走动吧。”

玉桂这次没有犹疑,立刻应了声是,双手灵巧的翻转着,片刻,便将兰芮齐腰的黑发绾成了一个髻,而后捡了兰芮平日最喜欢的羊脂玉簪子定住。

兰芮看的暗暗佩服。

门外传来叩门声,紧接着,夏至清脆的声音响起,

玉桂疾步去开门,很快,夏至领着一个端着食盘的厨房小丫头进来,两人身后还跟着秦妈妈和冯妈妈两人。

兰芮诧异,一人是老太太跟前的得意人,一人是文夫人的陪房,两人怎会一起进门?

她笑着招呼两人坐。

秦妈妈还了一礼,又扫了一眼正在摆饭的夏至,笑道:“三小姐还未用饭,奴婢就不叨扰了……老太太很喜欢三小姐带回来的梅花香露,直夸三小姐有心呢……不知三小姐还有没有那梅花香露?奴婢看老太太实在喜欢吃,这才厚着脸皮来问三小姐讨要……”

兰芮没想到老太太会如此喜欢,“静心师太只做了不到十瓶,我不便多拿,只带了两瓶回来,一瓶孝敬了祖母,另一瓶分成了三份,预备一会给娘亲和两位婶婶送去……既然祖母如此喜欢,那余下的这一瓶暂时就不给娘亲和两位婶婶了,想来她们也不会怪责我的。”遂吩咐夏至去取梅花香露。

拿着梅花香露,秦妈妈看了冯妈妈一眼,“咱们兰家素来以孝悌著称,这香露给了老太太,几位太太又怎么因此责怪三小姐呢?”

在秦妈妈跟前,冯妈妈自觉矮了两分,赔笑称是。

寒暄几句,秦妈妈称不敢耽误兰芮用饭,匆忙离去。

冯妈妈趁机说明自己的来意:“长兴侯府送了帖子来,请阖府的女眷和小辈去侯府赏花,夫人让奴婢来跟三小姐说一声,三小姐心中也好有个准备。”

长兴侯府……一番收肠刮腹,兰芮终于想起了长兴侯府来,她笑道:“多谢妈妈……妈妈用过饭没有?不如一起吃点?”

冯妈妈连连摆手,称还文夫人还等着她回话,亦是匆匆离去。

一番耽搁,原本热气腾腾的饭菜,此刻已经透着凉意。

第015章传言

“三小姐?”

兰芮正想事情,听得有人在门外唤,怔了怔,那边玉桂已经挑帘出去了,过了一时,又回来禀报,说是老太太房中的锦绣来了。

兰芮探了探身子,“请她进来。”

锦绣就在门外,片刻就进来了,她冲兰芮屈膝施了一礼,笑道:“咦,三小姐还在用饭?那倒正好,尝尝奴婢做的鱼肉丸子。今日采买上的人说有新鲜的鲤鱼,奴婢就央人买了一条回来,细细敲打了一上午,这才取出的鱼融。”说着话,锦绣已经掀开食盒盖子,从里面将一只旧窑的细瓷青花汤碗小心翼翼的捧出来,摆在了兰芮跟前的炕桌上,转瞬,浓郁的香气便在屋中弥漫开来。

“你的手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不需尝,只闻着香气就知鱼丸的美味了。”

兰芮笑吟吟的看着锦绣。那次拿庆春坊的香囊赏了锦绣,锦绣也曾提过可以让清风馆的人在老太太的小厨房做糕点,当时她也表示过感谢,可一次也没让人去过小厨房。她知道自己没资格动用老太太的小厨房,不想在乖张的名声上再添一条不懂规矩。

锦绣接过夏至布菜的勺子,舀了一颗鱼丸放入兰芮的碗中,“三小姐尝尝,鱼丸就是要趁热吃,冷了便失了鱼肉的鲜美。”

兰芮吃了一口,鱼肉鲜香嫩滑,入口既化,暗道,入得了老太太眼的人果然有些本事。

锦绣见兰芮似乎喜欢,赶紧又要去舀,兰芮却拦住了她:“你是祖母跟前的人儿,我这里可不敢使唤你,快坐下歇一歇。再说,布菜这种事,有玉桂跟夏至,哪里就用得着你动手?”

锦绣迟疑了一下,笑道:“三小姐真是折杀奴婢了,能得老太太的喜欢,那是奴婢的造化,但奴婢不能据此就忘了自己的本份,不然倒成了那轻狂的了。”

兰芮笑笑,没有再说,静静的用起饭来。

“奴婢来时,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在湖边的亭子里议论,说三小姐本来就不及二小姐,还说……”锦绣仿佛才记起似的,轻声说着。

兰芮停下筷子,审视起锦绣来。

玉桂沉稳惯了,看兰芮没做声,也不敢多言,倒是夏至一听这话就像点着了的炮仗,嚷嚷起来:“锦绣姐姐快告诉我,是哪个腌臜的奴才乱嚼舌头,我就是拼死也要回了老太太,让人将这等编排主子的奴才乱棍打出去!是了,那起子人还说了什么混账话?姐姐快告诉我,我好一并回老太太。”

“这……”锦绣神色间俱是为难。

夏至见锦绣竟支支吾吾不肯说的样子,一时着急,上前去拉着锦绣的手臂晃起来,“好姐姐,你就别犹豫了,快说吧。”

兰芮冷声呵斥夏至:“一点都沉不住气,不过几句闲话就让你急的忘了规矩!家中人多事多,中间又有一两个话多的,说一两句不知轻重的话,有什么要紧?还不快出去守着门!”

玉桂与夏至这几月见惯温言软语的兰芮,陡然见她沉脸,突然记起从前的挨打事情,俱是一哆嗦。夏至立刻扑通一下跪地认错,待兰芮摆手,才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兰芮呵斥夏至,不过是做给锦绣看的——不要以为她这些日子乖巧听话就可以任人欺负!锦绣无事献殷情送鱼丸汤来,她初时只以为是想讨要打赏,这时看来,却是专门来传递“传言”的,如此费尽周折,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等夏至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兰芮转头与锦绣笑道:“夏至这丫头虽然冒失,但她的话也还有几分道理。我虽然不在意什么传言,但这种明显是挑拨我与二姐姐之间感情的话,总该报告给娘亲,让她老人家好好查一查,查出来,将人打出去,免得带坏旁人。还有,若是让外人知道,也说我们兰家是没规矩的,你说是不是?”

“是……”锦绣吸了一口气,“那些人还说……二小姐和三小姐本来就不是一母同胞,二小姐才是真正的嫡出小姐,三小姐是……大老爷在外所生,抱回来养在大太太名下的……三小姐莫要生气,那些人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乱说……”

与兰茉不是一母同胞……

兰芮交握的双手微微颤抖,心中震惊之余,更多的是醍醐灌顶般的清明,她知道锦绣所说必定是真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文夫人为何在她受伤后四个月不露面,才能解释文夫人为何待她和兰茉有云泥之别。

此时玉桂的心中也是一片惊涛骇浪,呆怔了半晌才清醒过来,回头见兰芮面色阴郁,赶紧倒了一盏茶递到她手中,“三小姐吃杯茶去去火。”

兰芮紧紧的握着茶杯,阵阵暖意从指腹一直蔓延至全身,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这件事肯定不是锦绣刚才无意听来的,她如何得知且不去想,但她专程来说与她听,无非是想挑拨她与文夫人之间的关系。她本来就是借尸还魂的顶替者,文夫人是不是这副身体的亲娘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文夫人名义上是她的娘亲,她以后的生活全握在文夫人的手中,她不能任人挑拨而与文夫人决裂。

想明白,她重重的将手中的茶盏砸向地上。

一声脆响,碎瓷渣滓四散飞溅。

锦绣本能的哆嗦一下,而后眼底闪过一丝微笑:暴碳性子就是暴碳性子,一点就着。

玉桂也是一愣,旋即默不作声的收拾起来。

兰芮摆手阻止了玉桂,冷冷的看着锦绣,道:“这哪里还是闲话?这是无中生有、造谣生事、搬弄主子是非!玉桂,给我取大氅,我要去劲松居让祖母做主,请她老人家查过水落石出,看到底是谁造谣生事!”

“三小姐……”玉桂立着没动,“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好。”

兰芮很是意外玉桂竟和她想到一块去。她根本不打算就这样闹起来,若是她真是文夫人亲生那倒没什么,可就目前情势看来,文夫人十之不是她亲娘。事情闹大,她和文夫人之间那层窗户纸被捅破,让文夫人对她的厌恶连掩饰都不愿做,于她来讲无半点好处。

锦绣拉了玉桂一把,“这样大的事,一定要让老太太彻查清楚!三小姐,你说是不是?”

若是从前的那人,或者已经跳起来去了劲松居,但兰芮不是从前的那人,她看着锦绣,“你说的极是,可我转而一想,这事还牵扯着姐姐你,担心祖母一时气急,定你一个造谣生事的罪名,那就不好了。你以一手厨艺讨得祖母喜欢,升到一等丫头的位子上只怕不容易吧?祖母一向治家极严,到时真的恼了,只怕是再喜欢你的厨艺,也容不得你,多年的努力付诸流水你就不可惜?或者说,你有了更好的去处,这院子里有哪位爷愿意将你收房?”

锦绣绞着衣角,笑容有些勉强,“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编这些话,这些都是奴婢方才听来的,好心说与三小姐听的……”

“好一个好心!我看你是包藏祸心才对!”兰芮冷笑道:“那你倒说说,这闲话是从何听来的?”

“这……说话的几人奴婢不熟悉,光凭几句话听不出是谁,又怕惊扰了她们,所以不敢上前去……”

“既然你不熟悉,想必说话的都是些做粗活的,而你是祖母跟前的得意的人,还怕惊扰了几个做粗活的?”

锦绣额上汗如流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兰芮见目的达到,放缓了声音,“你已经做到了大丫头,又是祖母身边的大丫头,已经是极有脸面的了,将来到了年纪祖母必定舍不得将你放出去,肯定会给你挑一个同样有头脸的管事相配……而你想再想更进一步,无非是做姨娘。你且想一想,像秦妈妈、刘妈妈那样的管事娘子体面,还是做一个连儿女也跟着低人一等的姨娘体面?”她不指望锦绣仅凭她几句话就改变心中根深蒂固的想法,因此也就不等其回答,继续道,“我本想让玉桂送你去劲松居,让祖母查个究竟,但眼看着就要近年关,我不想拿这些没影的事情去烦扰祖母跟娘亲,坏了大家过年的心境,就不将此事深究下去。”

事态全然没按预先设想的那样发展,锦绣怔了怔,跪地殷殷的哭了起来。

“奴婢一时糊涂,才会听信了二太太的话……”

赵夫人……

兰芮摆摆手,示意玉桂将锦绣拉起来,“我也累了,你走吧,你若是聪明,就该知道管好自己的嘴。”说罢,轻轻的倚在了炕上的大迎枕上。

玉桂一路将锦绣送到清风居门外才回转,见兰芮闭目养神,轻声问:“三小姐,奴婢是将饭菜撤了,还是送去热一热?”

兰芮睁开眼,静静的看着玉桂,她从前只觉的玉桂性子沉稳,今日看她的表现,才知她隐藏在稳重周全性子下的其实是聪明。

玉桂抿了抿唇,低头避开兰芮咄咄的目光,同样的,兰芮今日的处事方法也让她吃惊,没有大吵大闹,更没有提着刀枪满院子的闹着去追查,就是看穿锦绣的用心之后,也没有对其拳打脚踢……这样的兰芮,反而让她慑服。

“锦绣所说的,你以前有没有听人讲过?”兰芮淡淡的开了口。

“本来就是谣言,想必是才编造出来的,奴婢从来没听过。”玉桂吃惊的抬头,“三小姐莫不是相信这些昏话?”

兰芮笑起来:“你心中真就相信锦绣所说的都是无中生有的谣言?”

如此直白的探问,让玉桂无所适从,片刻的犹豫之后,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三小姐,奴婢仗着服侍你多年,今天就逾越的说一句不该说的,不管锦绣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三小姐千万不能当它是真的,而就此与大太太生份起来,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有机可趁。而且,三小姐任人坐实了非大太太亲生,那三小姐便不再是嫡出小姐……嫡庶之别如同云泥之别,到时吃亏的还是三小姐。”

兰芮点了点头,心底泛起丝丝暖意,她两世为人,又遭遇过遇人不淑的打击,看人的本领比之从前,自然多了十分的准头,别人是真心关怀还是虚情假意,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玉桂怔怔的瞧着兰芮,突然想起了兰芮方才让她跟她爹娘打听从前的旧事……眼中慢慢的聚满惊骇,三小姐是不是早就对自己身世有所怀疑?

兰芮微微抬眸,“你去瞧瞧,看锦绣去了哪儿。”

玉桂吸了一口气,很快出门去了。

看着玉桂出门,兰芮轻轻的倚在了大迎枕上。

她原以为家中“至亲”不喜欢她,只是因为她的顽劣,所以才一心一意的改变……现在看来,她还是太过幼稚……

第016章警告

双燕轻手轻脚的挑帘进来,见一地的碎瓷渣滓,吃了一惊,小心翼翼的去看坐在炕上沉默不语的兰芮。

见有人进来,兰芮收敛住震骇的心神,轻声道:“我失手跌落了一个茶杯,你赶紧收拾了吧。”

双燕思及兰芮先前将她和绿枝几个支开,再想起跪在屋檐下的夏至,自是不信茶杯是跌落的,但做下人的,主子如此说,就该如此相信……她应了声,转身出门去寻扫帚簸箕等物。

兰芮也记起了夏至还在门外,叫住双燕,“让夏至进来。”

“是。”

夏至掀帘,在门口迟疑半晌,才悄然上前,跪在了火炕前的踏脚上。

“三小姐,奴婢错了,奴婢不该不知轻重的在三小姐跟前大吵大嚷……”

兰芮探身将她拉起来,“你没有错。”

夏至狐疑的抬头,触及兰芮眼中淡淡的笑,心中慢慢清明……想明白,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额头。

清风馆的丫头,几乎和玉桂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都是沉稳内敛的个性,唯独夏至例外。兰芮看她娇憨可掬的样子,不禁莞尔,这一笑,先前心中的郁结也去了一半:“锦绣来清风馆的事情,暂且不要对人提及,去吧。”

夏至点了点头,恰巧见双燕拿了扫帚簸箕进来,立刻抢过来,“这等粗活,还是我来。”

双燕猜想是夏至想将功补过,笑了笑,也不与她争抢,只双手将扫帚奉上。

很快,玉桂便回转,兰芮一见她就坐直了身子,摆手让双燕、绿枝几个出去。

玉桂跟着出门检视一遍,确定无人,这才将门掩上,回身道:“三小姐,奴婢一路询问,好容易追上了锦绣……她去了海棠院。奴婢只隐在夹道里侯了一会,她就出来了,头上还多了一根金步摇。”

兰芮眉头紧锁。先前锦绣说是赵夫人指使,她心中还将信将疑……

玉桂又道:“锦绣是老太太跟前得意的人儿,老太太手面很大,平常又赏赐不断,她怎么会为一根金步摇做这等傻事?”

兰芮嘴角噙着一个冷笑,锦绣自然不会为了一根金步摇。刚才在锦绣跟前,她点明锦绣有更好的去处,甚至直言给院中的某位爷做姨娘,她虽是猜测,但锦绣当时并未反驳,可见她十之猜中了事实。

且不管锦绣得了怎样的允诺,赵夫人千方百计将话通过锦绣传到她的跟前,而不是直接当众捅破,心中肯定存有顾忌……

有顾忌就好……

想让她去闹,闹的众人皆知,只怕是打错了主意!

玉桂静立一旁,目光落在地上的青砖上。

嫡出的小姐,一下子成了来历不明的庶出小姐,任谁陡然得知这样的事情,心中都难以平静。

主仆两人皆不说话,一时间,屋中空气变得凝滞。

好一会,兰芮才平复了心中的波澜,微微吸了一口气,“今日的事情,你我存在心中就是,在外人跟前,切莫露出半分来。”

玉桂微微抬眸,目光触及兰芮眼中的淡然,心中一宽,“只是,二太太见小姐这边没有动静,会不会使其他的法子?”

兰芮哂然,“她还有五弟呢!一家的荣辱皆在大房,明目张胆的得罪了大房,于五弟将来的前尘可没有半点好处。”

玉桂一想,的确如此,便轻轻一笑。

兰芮沉吟片刻,“你爹娘那里,你还是多去走动走动。虽说咱们心中都相信锦绣的话,可终究是她的一面之辞。”

玉桂应下,她先前不知兰芮想知道什么,便不知往哪方面使力,如今得了确切的差事,心中的把握大了许多。

“对了,三小姐,奴婢在海棠院外的夹道还碰见了杨桃姐姐,奴婢看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就问了一句,她说榴莲打碎了大少爷最爱的汝窑笔洗,要去请秦妈妈将榴莲发卖了。”

兰芮疑惑,“榴莲?”

玉桂解释道:“三小姐见过,不过肯定没留意,就是瘦瘦小小的,总爱穿着一件鹅黄短袄子的那个,她专为大少爷整理书房的。”

兰芮微微颦眉,这位大哥性子温和,肯定不会为一只笔洗就嚷着要发卖下人,必定是另有原因。只是她现在自顾不暇,实在没心思去理会望月斋的事情。

第二日卯正,兰芮照例去了观荷院正房。

进门前,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以前因占着这副身体,从心里就将文夫人当作了娘亲,一味的曲意奉承,如今得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一时间的震惊之后,她反而有种如获释重的松快——知道了症结所在,才更容易找准自己的位置。

她挑帘进去,兰茉已经坐在文夫人身侧,她微微一滞,盈盈冲文夫人拜下。

文夫人和蔼的笑着,招呼兰芮坐到她身边去用早点。

兰芮自然不会拒绝这种亲近,与从前不同,她不再是抱着要修补与文夫人之间的母女亲情去的。

兰茉见兰芮坐下,轻笑一声,“三妹妹,不是我说你,昨日在老太太跟前,你怎么就由着四妹妹抢你手中的勺子?”

文夫人听得眉头一皱,看向兰芮,“你二姐姐说的是,做人呢,自然不能像你从前那样,硬的像根铁棍,但也不能像现在这样,由着人踩到你头上去。”

娓娓道来,慈爱温和,兰芮有一瞬间的愣神,若不是记得文夫人在她受伤后四个月没露脸,她都怀疑锦绣那番话的真假。

她微微垂首,“祖母主持中馈几十年,心中自是清明,孰是孰非自然一看便知,我何必当着众人的面与四妹妹争抢?”

文夫人眼中一亮,审视了兰芮一瞬,颔首道:“你心中倒是明白的。明日要去你舅舅家赏花,冯妈妈与你说了吧?”见兰芮点头,又道,“你伤好后头一次在亲戚跟前露脸,得好好妆扮一下,别总戴着头上的这根羊脂玉的簪子,回头我让冯妈妈从我的妆奁中挑几件首饰给你送去。”

兰芮看了看兰茉,笑着道谢,又道,“其实我的妆奁中还满满登登的……”

文夫人嗔道:“老太太念旧,公中做的首饰,都是多年前的老样式,不适合你们姑娘家戴。”

兰芮笑了笑,这还是她头一次见文夫人指责老太太,虽是无关紧要的首饰,但她还是微微吃惊。大陈以孝治国,功勋官宦人家又是最重孝悌,媳妇派婆婆的不是,让人听了,肯定会落人口实。

兰茉显然不以为意,顺着话头,说起过年的新衣料子早已过时。

用过饭,文夫人领着兰芮、兰茉去劲松居。

在院中,迎面碰上了马夫人和兰芝。

厮见了,兰芝自然而然的挽起兰芮的手,絮絮叨叨的说起来:“歇了一晚,三姐姐可是解了乏?我昨日看三姐姐累的双手颤抖,担心三姐姐受不住,忙忙的才上前来替了三姐姐手中的活。”

昨日在老太太跟前的事情,兰芮本就不想与兰芝计较,但兰芝这时巴巴的上来替自己辩解,还话里话外的将自己的争宠说成一片好心,倒让她心生厌恶。她淡淡的笑着,抽回自己的手时,顿了一下,握住了兰芝的手,悄然加了一分力,“难为四妹妹这样为我着想。”

兰芝只觉的自己手骨欲裂,一时间满脸通红,忍不住对兰芮怒目相视:“三姐姐,你做什么?”

兰芮一脸的迷惑,“我没做什么啊?四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她见众人看过来,悄然松开了兰芝的手。

兰芝咬着自己的下唇,“那你捏我的手做什么!”

兰芮慌忙解释:“我只是握了握四妹妹的手……是了,定然是我力气大,不小心弄疼了四妹妹……真是对不住。”

兰芝哼了一声,泫然欲泣的望着赵夫人。

兰芮也顺着她的目光去看赵夫人,她捏兰芝的手,一是警告兰芝不要总拿她作伐子争宠,二是做给赵夫人看的。触及赵夫人眼底的冰冷,她嫣然一笑。

赵夫人拍了拍兰芝的手背以示安抚,“你三姐姐不是有心的。”

文夫人目露讥诮,“四丫头,你是知道的,你三姐姐力气大,以后你远着她一点就是。”

赵夫人笑容灿烂,却难掩眼中的愤恨。

文夫人笑了起来,当先一步往上房走,“天上还落着雪,二弟妹不冷么?”

赵夫人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兰芮落在最后,看着赵夫人的背影,暗暗摇头。

很快,吴夫人也到了。

老太太神色间略显疲惫,赵夫人巧舌如簧,她也只是勉强露了个笑脸,侧头与文夫人道:“我身子有些乏,明日就不去长兴侯府了,姜夫人跟前,你多替我解释几句。”

文夫人笑着应下。

老太太又嘱咐了几个小辈几句,挥手让众人散了。

第017章证实

一小会儿的功夫,已是一地雪白。

兰芮随文夫人和兰茉从劲松居出来,远远的看见杨桃立在雪地里,艳粉的丝绒裙褂被白雪映衬着,别有一番韵味。

杨桃听见声响,笑着迎上来,与文夫人行了礼,又依次见过兰茉和兰芮,这才笑道:“大少爷寻了一方上好的端砚,想请三小姐过去鉴赏。”

兰芮微微一愣。

大哥是最了解她这副身体的,怎会请她去鉴赏砚台……

文夫人看了看兰芮,慈目含笑,“难得你大哥有此雅兴,去吧。”又回头瞧了眼兰茉,“左右你也无事,不如随芮儿一道去望月斋,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兰茉想起文夫人的嘱咐,笑道:“好啊。”

文夫人满意的颔首,当先从一旁的夹道走了。

杨桃侧身而立:“两位小姐,请随奴婢来。”

兰芮触及杨桃眼中的迟疑,突然记起鲁先生来。是了,她答应私下里跟着鲁先生学习拳脚,而望月斋有一条夹道直通外院,虽有人看守,但都是望月斋的人,因此望月斋是学习拳脚最好不过的地方……

思及此,她停住脚步,与兰茉道:“对了,娘亲说要让冯妈妈送首饰来清风馆……二姐姐,不如我们先去清风馆收了首饰,然后再去望月斋,你看怎样?反正大哥的端砚又不会跑,早一点晚一点也没关系,你说是不是?”

兰茉对端砚毫无兴趣,因而对此并无异议。

见兰茉点头,杨桃如获释重,笑道:“那奴婢先回望月斋与大少爷回话,一会再去清风馆接两位小姐。”

兰芮笑道:“有你跑这一趟的功夫,倒不如将端砚送到清风馆来给我和二姐姐过一过眼。”

杨桃双眼一亮,猛的一拍自己的额头:“三小姐说的是,奴婢怎么没想到呢!奴婢这就去与大少爷说,大少爷必然会同意的。”

说着,撩起丝绒棉裙的角,快步去了。

兰芮笑笑,也挽起兰茉的手,往清风馆去。转过廊庑的功夫,她远远的瞧见锦绣的身影一闪而过,仿佛朝杨桃走的方向去了。

一番耽搁,回到清风馆,冯妈妈已经将首饰送了来。

兰芮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黑漆的雕花妆奁,里面除了三支镶着南珠的金簪子,还有一整套羊脂玉的头面首饰,她对这时时兴的首饰毫无了解,但看这不比后世逊色的镶嵌技术,就猜到必是出自名家之手。

她笑着道了谢。只是,文夫人的突然转变,总让她觉的不踏实。

冯妈妈殷勤的让兰芮在妆台前坐,一一替她试戴之后才离去。

不一时,杨桃真就送了一方端砚来清风馆。

在忠州时,家中一直养着先生教习三房的几个小姐琴棋书画,从前的兰芮自不必说,十天里头能去学一天已经不错,就是兰茉,也只当消遣似地偶尔去一两次。大陈讲究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官宦人家的小姐大多只略识几个字,会诗文的更是凤毛麟角,兰家又是行武出身的,老太太在琴棋书画上头也听之任之的态度。因此到京城后,先生虽还养着,可每日去学习的,也只有年纪小的兰芸一人了。

兰茉和兰芮两人对着黑乎乎的砚台,都提不起兴趣,匆匆看过一遍,兰茉就命杨桃收起来,又略坐了一阵,起身告辞。

兰芮一路将她送到清风馆外,待她走远,侧身与杨桃道:“咱们这就去望月斋吧,免得鲁先生久等。”

杨桃应了声是,看向兰芮的目光,就有一丝不可思议——她还没机会说起鲁先生在望月斋等候。

从前的三小姐也是极聪明的,可这份聪明只在她所爱的拳脚功夫和骑术这些上头,现在的三小姐,竟然对人情世故动了心思……

一路上无人说话,入耳的只有雪上行走的咯嚓声,单调烦闷,兰芮想起榴莲来,就顺嘴问:“听说大哥心爱的笔洗被榴莲打碎了?”

杨桃一时没明白过来,怔了怔,旋即才知兰芮在说什么,便看了看身侧的霜降,坦言道:“笔洗摔坏了是小事……只榴莲不该多嘴,将鲁先生的去向说给有心人听。”

果然不是因为笔洗……兰芮想起昨天突然闯来的安陆侯世子胡延,不禁皱了皱眉。她不习惯这时代将下人当货物买卖,但像榴莲这样的,却也不能留在身边了……

望月斋与清风馆不远,须臾便到了。

杨桃道:“鲁先生和大少爷在后院,三小姐请随奴婢来。”

兰芮凭借记忆,知道后院早已被兰渊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演武场,因而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又吩咐霜降就在前头等着。

穿过垂花门,又从长长的甬道绕开正房,这才到了后院。

兰渊将一对流星锤耍的虎虎生风,远远的,便能听见铁链划过空气的呼啸声。

而鲁先生一身天青色的直裰,负手立在一株红梅树下指点。

兰芮停住脚步,这样的场景,在她的记忆中,竟是那么的熟悉。

她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才醒来时,她总觉的武技是她的负累,几乎是不作多想就放弃了,就是昨日,她答应鲁先生重拾拳脚功夫,也是因对兰渊心怀愧疚。

不过隔了一夜,她就生出了跃跃欲试的心。

或者,是因为她知道了文夫人对她的冷漠不是因武技所致,或者,是因这副身体中对武技的那份狂热复苏了……

察觉兰芮到来,兰渊一脸欣喜,收住流星锤,笑道:“三妹妹来了?”

鲁崇明转身,扫了兰芮一眼,不悦的皱眉:“你这样的打扮,如何练武?”

顺着他的目光,兰芮低头检视自己,鹅黄丝绒做面的斗篷下,穿着杏色的盘金五彩绣的对襟短袄和及地的八福群,这样的妆扮,的确无法练武……虽有记忆傍身,到底还是她疏忽了。

她尴尬的笑了笑,“久未练武,倒忘了这茬……”

鲁崇明到底害怕说的狠了,兰芮再次弃武,因而点到为止,“那今日你且在一旁看着就是了。”

“是。”兰芮答的痛快。

兰芮从望月斋回来时,一早出门的玉桂也已经回来了。兰芮看她神色凝重,知道她有话要说,就单留下她一人在旁服侍。

“可是打听到什么了?”

玉桂将兰芮脱下的斗篷仔细的挂起来,“是……”只吐了一个字,便又顿住了,引得兰芮心中一跳,“怎么了?”

玉桂想了想,知道无论如何也得说,就斟词酌句的道:“奴婢的娘想了很久,只记得三小姐比二小姐晚降生一日……奴婢的娘说,当时替大太太接生的稳婆因没看出大太太的怀的是双生子,被大老爷一怒之下乱棍打死了……”

兰芮心中一凛。

兰家请的稳婆,自是经验丰富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文夫人怀的是双生子?这分明是灭口。

玉桂小心翼翼的看着兰芮。即便是心中早有预感,但得到证实,肯定很难受吧?

沉思了一时,兰芮又问:“还有没有别的?”

玉桂道:“奴婢旁敲侧击的问了许久,有一个与奴婢的娘同在针线班子上的婶子无意提了一句,说大太太院中的人除了冯妈妈,陆陆续续的都换了。”

米辣申请了下个月的PK,如果可能的话,米辣想跟各位亲预定下月的保底小粉红泪一个先

萨洒不善言辞的人不知道说什么了。

第018章做客(一)

寅末,兰芮被玉桂轻声唤醒,她拥被呆坐了半晌,才彻底清醒过来。

玉桂拿过一件鹅黄的对襟短袄,笑问:“三小姐今日穿这件,可好?”

兰芮一向不喜欢这种娇艳的颜色,家中做冬衣时送了这件短袄来,她就一直将其压在箱底,这时玉桂找出来,她本想拒绝,突然间记起今日要去长兴侯府做客,便点了点头。

不管她是真假嫡女,长兴侯文思东都是她的舅舅,她去做客,穿的喜庆一点也能让文夫人脸上有光。

刚穿好,霜降和双燕就送了洗漱的水进来。

盥洗之后,玉桂又捧出昨日文夫人送来的首饰让兰芮挑选。

兰芮将目光从妆奁中移到玉桂的脸上,玉桂知道她的喜好,偏今日拿的这些衣饰都不是她喜欢的……是想让她在文夫人心中留个好印象吧?从前两人是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女,现在却什么都不是,在玉桂眼中,她已经没了以前那种肆意妄为的资本。

玉桂在兰芮灼灼的目光下低下头去,抿了抿下唇:“奴婢这就去拿三小姐平日簪的玉簪子。”

兰芮笑笑,伸手挑了一根镶着南珠的梅花簪子和一对嵌着红玛瑙的耳坠子,“就这个吧。”

惊讶之色从玉桂眼中一闪而过,却而代之的是欢快的笑容。

“奴婢这就替三小姐戴上。”

兰芮被这笑容深深的感染,随之亦是微微一笑。

清风馆所有人的荣辱,全系在她的身上。

兰芮依旧卯正出门,去观荷院上房用早点。

小丫头报进去,冯妈妈出来迎接,见焕然一新的兰芮,怔了怔,旋即笑道:“也只有三小姐这样肤若凝脂的,才能将这鹅黄的袄子穿的这样出彩。”

兰芮一笑置之,笑问:“娘亲起来吗?”

冯妈妈打了帘子,“大太太最是守时,起了。”两人一同进了内室。

玉桂留在屋外听命,嘴角却止不住的漾起一个笑容,这可是三小姐头一次得这样的夸赞。

兰芮恭谨的与文夫人问安。

文夫人一眼就看出兰芮仔细妆扮过,且头上还戴着她让冯妈妈送去的梅花簪子,她满意的点了点头,拉了兰芮在身边说话,等兰茉到了,才命人摆饭。

饭后,又去劲松居与老太太辞行,在劲松居,碰上同样妆扮一新的赵夫人、兰芝、吴夫人、兰芸,而后结伴往二门去乘车。

兰芮记的冯妈妈提过,说长兴侯府下的帖子请了阖府的女眷和小辈,此时没见兰渊和兰波,就问文夫人:“娘,大哥和五弟他们不去舅舅家吗?”

文夫人笑道:“他们骑马,就不从这里走,咱们在大门外与他们会和就是。”

众人分乘三辆宽厢轿车,文夫人领着兰茉和兰芮乘了一辆。出了大门,果然听见车外的下人与兰渊、兰波见礼。

文夫人听了,挑起车幔往外看了看。

高大的蒙古马上,兰渊手握缰绳与车夫说话,声音不大,听不太真切所说的是什么,只有断断续续的平和温润的声音传来。

她恍了恍神,双目中的光彩慢慢暗淡了下去。

如果马上坐的翩翩公子是自己的儿子,该多好。

坐在对面的兰芮看在眼中,心中暗自疑惑,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兰茉,只见兰茉正对着铜镜整理鬓角,丝毫没有留意到周遭的事情。

长兴侯府坐落在西城的安车胡同,与兰家所住的威武胡同仅隔三条街。长兴侯原是大陈的开国功勋,有佐太祖定天下之功,只是历经十代,子孙沾染了富贵习气,大多不学无术,渐渐的成了只靠铁券吃岁禄的三流功勋。

须臾,马车便到了长兴侯府大门外,有人报进去,少一时,侧门洞开,将兰家的马车迎进门去,到二门处,长兴侯夫人姜氏跟前的罗妈妈迎上来,请众人下车。

下车来,赵夫人扫了一眼罗妈妈,似笑非笑的去看文夫人。

姜氏是长嫂,又是正经的长兴侯夫人,不出来迎客理所当然,可连一个小辈都没有出来迎客,只遣了一个妈妈在此等候……文夫人自觉面上无光,但在妯娌小辈跟前,她却不愿承认自己在娘家是不得尊重的姑奶奶,因而心中虽然恼怒,面上却镇定自若,笑道:“听说大嫂身子染恙,不知可有好些?”

罗妈妈见过众人,这才道:“劳四姑奶奶挂念,我们夫人吃了两贴药,已经好多了。”又像是解释似的,“家中的玻璃花棚建成,我们侯爷高兴,请了各家亲朋故旧来赏花,当中有二姑奶奶家、安陆侯胡家、宋国公齐家、武定伯孙家……好些人家的夫人小姐都先四姑奶奶一步到了,这时由我们夫人陪着在皓月厅饮茶。”

文夫人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她请姜氏下帖子,姜氏却乘机请这一众不相干的人来家中!念头一闪,她想起罗妈妈提过安陆侯胡家,不免奇怪,追问了一句:“安陆侯胡家……谁来了?”

文夫人在家中排行第四,上面有一大哥便是长兴侯。一个排行第二的嫡姐,嫁了四川杜家长房的杜昌云,杜昌云任荆州府知府,上月恰好来京城述职。还有一个排行第三的姐姐,与同她一样是庶出的,进了安陆侯府做侧室,育有一子胡愈……虽说是文家出去的女儿,可文家到底算不得胡家的正经亲戚,因此罗妈妈介绍杜家时说的二姑奶奶家,而说起胡家,则直接称安陆侯胡家。

听到胡家两字,兰芮想起前日那个骄横跋扈的安陆侯世子,便悄悄看了大哥一眼,只见他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皱。

罗妈妈笑道:“是安陆侯的世子爷和二少爷。”

果然有他,兰芮暗暗叹气,不过思及她是女客,根本没机会与胡愈见面,心情立刻转好,悄悄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亭台楼阁、假山奇石,与兰家相比,更显精致华丽。

文夫人本还想再问,但顾忌有旁人在场,只微微颔首,说了句“车呢?”

罗妈妈赶紧嘱咐了身边的小丫头几句,眨眼功夫,五辆青帷小油车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种青帷小油车兰家也有,用作内院代步,只是在忠州时兰家就没有这一套,来京城后便不习惯,入乡随俗,老太太虽专门备齐了,可也只在家中宴客时用一用。

卖田卖地的人家,还讲究这样的排场……赵夫人目露讥讽,冲身旁的吴夫人使了个眼色,吴夫人视而不见,依旧微微笑着。

文夫人、赵夫人、吴夫人各乘了一辆,兰芮和兰茉同车,兰芝和兰芸同车,各人带来的丫环婆子在车旁步行。

兰渊和兰波由一个管家引着去了外院的厅堂。

车内垫着厚厚的赤狐皮,柔和温暖,兰茉轻轻的抚了一下,见兰芮看她,便笑了起来:“大舅舅是最懂的享受之人。”

兰芮想起自己前世省吃俭用,到头来却为他人做了嫁衣,心绪很不好,便叹道:“懂的享受,比不懂的享受的人快活。”

兰茉轻笑,“我也如此想,可娘总说,勤俭才能持家,若是任由性子挥霍无度,祖宗纵然留下了金山银山,也总有用完的那一日。”

兰芮收敛住心神,勉强应了兰茉几句,很快,两人感觉车停下来,谁也没再说话。

汗一个,公婆突然造访,让米辣措手不及,幸好昨天叫了保洁来做清洁,不然

第019章做客(二)

青帷小油车在一处雕梁画栋的院子中停下,兰芮下车,抬眼就见正房门楣上写着“皓月厅”三个鎏金大字。隔着厚重的潞稠棉帘子,隐隐约约听见阵阵娇俏的笑声。

记忆中,兰芮对这里没一点印象,她应该从未来过。

门口立着的小丫头一见青帷小油车停下,打帘往里报了一声,又赶到众人跟前行礼,各人身旁的丫头婆子打了赏不提。

很快,棉帘子再次被人撩起,一个穿着藕荷色褙子的团脸贵妇笑吟吟的从门内走出来,径直到了文夫人、赵夫人、吴夫人跟前,“可把几位给盼来了……听得门上的婆子来报,说几位到了,我本想到门上去迎,可宋国公夫人拉着我说话,我又一时走不开……还请几位不要见怪。”

她说这些话,一双丹凤眼只看着文夫人。赵夫人和吴夫人出身低,各自的丈夫又无官无品,她说话虽带着两人,可并未瞧在眼中。

文夫人何尝不知姜氏眼高于顶,但她乐得让姜氏杀杀赵夫人的锐气,便只装作不知,笑道:“看大嫂说的,我们是自家人,哪里就用得着出去迎?”

赵夫人暗暗咬了咬下唇,听身旁的吴夫人应了声“谁说不是”,她也挤出了一个笑容来附和。

姜氏终于冲两人微微一笑,中间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吴夫人神色自若,而赵夫人虽努力笑着,但在旁人眼中,这笑容就有些发僵。

兰茉几步上前盈盈拜下,“见过大舅母。”

兰芮没有半分犹豫,也跟着施了一礼,“大舅母安好。”

姜氏连声说好,伸出双手分别将两人拉起来。兰芮察觉到,姜氏拉她时眼中闪过了惊讶之色。

兰芝、兰芸两人见如此,也上前见了礼。

姜氏笑道:“这些孩子真是……天寒地冻的就在外面行起礼来……”

言罢,将众人迎进了厅中,宋国公夫人、武定伯夫人等立刻起身,与文夫人厮见了,而后又是小辈拜见长辈,一时间,好不热闹。

在坐的贵妇、淑媛兰芮都不认识,怕失礼于人前,一双眼睛便不敢离开兰茉,一切都以兰茉为准。

一番见礼下来,兰芮手中多了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镯和四根各色宝石簪子,她趁无人注意时看了看,哪一样的成色都比她妆奁中的那些好上数倍。

这些个贵妇出手倒是大方!不知这些首饰她能不能自行处置?要是能自行处置,肯定能换不少钱吧?

没人会嫌弃自己钱多。

她的心情突然变的很好,气定神闲的左顾右盼。

文夫人左右逢源,与各位夫人聊得正欢。吴夫人优雅的笑着,间或的插一两句话。赵夫人脸上讪笑着,闷坐在角落里。小姐们这边,兰茉、兰芝、兰芸早与其他人打成一片。

倒是她自己,无人上来与她搭话……

不知是这副身体早已恶名远播,还是与各人不熟所致……

“兰三妹妹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

正胡思乱想,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兰芮抬眸,只见一个身若拂柳、面如满月的美貌少女正笑吟吟的看着她。她记的,方才厮见时兰茉称她为“二表姐”,但听两人说话,又不像是主人的样子,想来是文家族中的哪一房的小姐。

她笑着答道:“不过是些平常的爱好,在二表姐跟前不提也罢。”

那少女道:“兰三妹妹谦虚了。是了,我们还是头一次见面,想必兰三妹妹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名唤文竹,祖父与文婷妹妹的祖父是嫡亲兄弟。”

文婷是长兴侯的嫡女,文婷的祖父便是过世的老长兴侯……

兰芮在心中迅速的将这些关系捋了一遍,便知自己先前的猜想一点不差,这文竹是文家旁支的小姐。

“竹子寓意刚直……二表姐的名字真好听。”她不吝赞美之词。

“兰三妹妹真会说话。”文竹笑了起来,好容易才压下眼中的惊异,不是说这位兰三小姐粗鄙不堪么?

兰芮回以一笑。

小姐堆里传出兰茉阵阵娇俏的笑声。

文竹望着那边笑道:“好奇怪,兰二妹妹虽说和兰三妹妹是双生姐妹,可只有鼻子和下巴相像,一点也不像别的那些双生子,长的一模一样。”

本就不是双胞胎,又怎会相像?

兰芮微怔,没想到文竹会提这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第一次见兰茉就知两人长的不像,可她前世就见过长相迥异的双胞胎,当时只想着是异卵双胞胎,并未深究过。

恰巧姜氏请众人去后院的玻璃花棚赏花,她借此混了过去。

众人从皓月厅出来,先前各自在侧室歇息的丫环婆子都跟了上来。

兰芮落后几步,将捏在手中的首饰给了玉桂,玉桂手脚麻利的收起来,又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边,压低声音道,“三小姐,方才有个叫翠西的给了我一个五两重的银锭子……”

玉桂的月钱是一两银子,五两银子可是她近半年的月钱……

兰芮皱了皱眉,“她是谁身边的丫头?”

玉桂道:“文家二小姐身边的。”

文竹身边的?兰芮绕开众人,凝视着那个身着绛紫色斗篷的身影,“她说了些什么?”

“人来人往的,奴婢不好还回去,就先将银子收下了……她话里话外的,问了许多大少爷的事情。”

兰芮突然记起老太太让文夫人替兰渊张罗亲事的话来,心中立刻明了,这次做客,只怕是一次相亲……

玉桂见兰芮神色平静,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又道,“奴婢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敢多嘴,她问的急了,便只捡了些大家都知道的与她说……”

兰芮点了点头,“银子既然是给你的,你便好好收着,不用想着还回去。还有,她若是再问,你也不用藏着掖着,将你知道的据实与她说就是。”

玉桂愕然,好一时,才想着应下。

兰芮眼见被众人落下,不便与玉桂多说,快步追上去。

文夫人看重文竹,肯定是想着娘家侄女好拿捏……由文竹知道此事来看,她安排此次相看,多半是想让文家的长辈见见兰渊。

文竹能想着打听,可见是个有主见的,这样的女孩子在这时只怕不多,单凭这一点,兰芮便可完全忽略了文夫人的用意,对此乐见其成。

思及此,她又悄声与玉桂道:“想办法见见庆和,让他给大哥说一声,留意一下文家二小姐。”

玉桂疑惑了张了张嘴,待见兰芮冲她点头,她才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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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做客(三)

兰家的玻璃花棚就在皓月厅后面,一行人不多时就到了。

一尺见方的小块玻璃,用朱漆雕花的木廪镶嵌起来,连接成三座一亩大小的花房。大陈的市价,一尺大小的玻璃三分银子一块,在座的出自朱门,只需一眼就可看出,建这样三座玻璃花棚,单玻璃就得上千两银子。

宋国公府与武定伯府跟长兴侯府一样,都只能勉强维持外表的光鲜,因此两位夫人见到这明晃晃的三座花棚,心下都惊异不已。

两位都如此,其余人的反应自不必说。

姜氏瞧在眼中,越发的兴致高涨,热情洋溢的邀众人进花棚。

棚外寒风刺骨、白雪纷飞,而棚内温暖如春、花香扑鼻,俨然两个季节。花棚中间留着一条青石小路,两边花圃中数十种花争相怒放,平常的月季,罕见的兰花,娇艳的牡丹……

一时间,各人都赞叹不已。

兰芮暗暗吃惊,家中后院的玻璃花棚她去过,功用仅限于给各院提供摆盆的植物,因此用料简单实用,而文家的这花棚建的精致讲究,一看就是供人在此赏花的。

不过这些花之所以吸引人,只因开在冬季罕见而已,一番惊艳之后,各人又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

兰芮转身,见玉桂回来,便借机走到角落里,“见着庆和了吗?”

在别人家里,人生地不熟的,中间又隔着一道二门,要见庆和肯定不容易。

玉桂笑道:“见着了,庆和就在这院子里。”见兰芮一脸愕然,解释道,“三小姐忘了,舅夫人可是请大少爷他们来赏花的……男宾就在最左边的花棚里,只是比女宾先一步进花棚,咱们先前才没瞧见。”

虽说是邀人来赏花,但男女有别,文家让男女宾客一同进花棚赏花的做法还是有失妥当,万一两边撞上了……

是不是就因为文夫人想让两边撞见,才做如此安排?

兰芮想想,又觉的文夫人不可能做如此低劣的安排,便问:“两座花棚之间可拉了帷幔遮挡?”

玉桂笑道:“三小姐简直料事如神,文家的下人待女宾进了花棚,立刻就拉了帷幔将两座花棚隔开。只是院子不大,各人带来的下人不好安排,这才让奴婢寻着机会见了庆和。对了,大少爷让奴婢给三小姐带了句回话,说让三小姐放心,这事他早知道了。”

早知道了?是说他也知道了相看的事情?

兰芮轻轻一笑,抬眼看见文竹过来,便比方才多了几分热情,笑着叫了声“二表姐”。

玉桂施了一礼退到一旁,眼角的余光却悄悄打量文竹。方才兰芮派她去送信,她初时奇怪,待细细一琢磨,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冯妈妈疾步进了花棚,匆匆寻着文夫人,附耳过去。

只听了两句,文夫人脸色骤变,冷声道:“你说什么!”待见最近的武定伯夫人看着她,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掩了面上的怒色,上前道:“跟着来的下人有两个不听话的,让夫人见笑了。”

兰千乘身居一品,武定伯夫人对文夫人很是客气,笑道:“谁家没两个不知深浅爱蹦跶的?”

文夫人笑笑,告了声罪,隐到了人群之后去,“你这是听谁说的?”

冯妈妈道:“侯爷身边的德才专门给奴婢递的话。他说侯爷看众人兴致很高,就提议以花为题作诗——本是让六房那个书呆子在众人面前露一下脸,好让大少爷对六房高看一眼。所有宾客都赞同侯爷这个提议,六房的书呆子非常高兴,当即作了一首咏海棠的诗,博的众人喝彩,偏大少爷一字一句的掰开来辩驳,一会说什么立意浅薄,一会说用词不当……奴婢学不来,反正说的六房的书呆子脸上挂不住,当场拂袖而去。依奴婢看,这门亲事多半是不成了。”

她口中的书呆子,就是文竹的父亲。

文夫人气得面色青紫,浑身颤抖,好一时,才咬着牙道,“他这是算怎么回事!我昨日与他说的时候,他还是感激不尽的样子,可今日却又来搅局,让我落了在娘家落了脸面。”

冯妈妈四下看了一眼,劝道:“大太太千万别动气,说不定是那书呆子的诗本来就上不了台面,这才引得大少爷反驳的……左右只是两下里有这意思,又没正式提亲,只当没这回事就是了,以大太太如今的身份地位,六房还能拿你怎么样?”

文夫人越想越气,她想着兰渊是自己女儿以后的依靠,在替他挑选亲事时很是动了一番脑筋,一是要性格柔顺的好拿捏的,二是要娘家家世过得去但又没有依仗的,好容易才在娘家旁支选了文竹出来。偏六房的书呆子提出要相看,她心中一动,便又趁机卖了个人情与兰渊,只说是专门安排兰渊来相看……

“六房那里我倒不担心,我是气自己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

冯妈妈附和着,见姜氏不时朝这边张望,便道:“大太太一番好心,老太太和大老爷心中有数……舅夫人那边还等着,大太太快过去陪客人吧。”

文夫人回头看了看姜氏,知道她肯定也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冷笑一声,终还是换了个笑脸走了过去。

兰芮这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文竹说着闲话,就见一个团脸的丫头走了过来,冲她屈了屈膝,又与文竹道:“二小姐,老爷说家中有事,让你和太太马上回去。”

文竹极目四望,远远的看见自己的娘亲立在花棚门口,神色间似乎很不好,吃了一惊,侧头满是歉意的与兰芮解释:“难得与妹妹投缘投缘,本想与妹妹多说一会话,可家中有事……只有改日再见。”

兰芮笑道:“都在京城住着,什么时候不能见面?还是家事要紧,二表姐先走无妨。”

“妹妹说的是。”文竹说着,与兰芮施了一礼,匆匆转身离去。一面走一面问翠西,“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翠西道:“兰家大少爷当众羞辱了老爷……”

文竹轻轻“啊”了一声,待翠西再说了一次,她原本如细瓷般白皙的脸瞬间红的能滴出血来。

兰芮耳力极好,两人的话一字不落的落入她的耳中。

温文尔雅的人,怎会当众让别人没脸?

她忙低声嘱咐玉桂:“快去打听打听男宾那边出了什么事。”

玉桂虽疑惑,但见兰芮一脸郑重,不敢犹豫,应声而去。

兰芮四下里去寻找文夫人,只见她正与宋国公夫人聊的正欢,不过细看一下,立刻就能察觉她的笑容极为勉强。

第021章做客(四)

不过没容她多想,便听见院中传来喧闹声。按说宾客都在花棚中赏花,院中守着的都是各家随主子来的下人,不敢高声喧哗才对。她这么一琢磨,就去看各位夫人小姐,见各人神色如常,她便知又只她自己一人听见。

思及匆匆离去的文竹,她终是忍住没去花棚壁上留着的玻璃小窗前查看,只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门口,盼望玉桂早点回来。

一个婆子疾步进来,走到姜氏跟前耳语,没几句话的功夫,姜氏的脸色立刻变了,还不时的往她这边张望。姜氏又去寻文夫人,同样只有几句话的功夫,文夫人竟也朝她这边看。

兰芮隐隐不安,所以等冯妈妈走到她身边,就有些迫不及待,“妈妈,怎么了?”

冯妈妈目露惊讶,但这惊讶之色只一闪而过,就道:“无事,就是路滑,玉桂在外一个不小心跌伤了腿,大太太想着三小姐跟前不能没人,就让奴婢来三小姐跟前听差。”

兰芮的心沉了沉,她记的文家铺路的青石板上凿着一条条防滑凹痕,玉桂那样谨慎的人,怎会轻易跌倒?但也知这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便问:“玉桂伤的怎么样了?请过大夫没有?”

冯妈妈笑道:“玉桂跟了三小姐这样体恤下人的主子,真是她的福气……她已经被舅夫人安排人抬到厢房去了,至于大夫,舅夫人也差人去请了,估计很快就能到。”

抬着去厢房……肯定伤的不轻。

兰芮吸了一口气,“烦妈妈找个人给我引路,我想去看看玉桂。”

“哟,这怎么行?三小姐身为主子,断没有去下人榻前探病的道理,再说还有这么多宾客看着。三小姐放心吧,舅夫人安排了人照看,玉桂那边不会有事的。”

冯妈妈依旧笑意盈盈,可兰芮看着,非但不能安心,反而“突突的”跳的厉害,她道:“那依妈妈所言,妈妈若是伤了,娘亲也不能去看一看你的伤势?”

她正着急,口气就没了往日的温和。

冯妈妈暗恼,笑容有些发僵,“那是自然,三小姐还是先过去与各位小姐说会而话,一会回了家中,玉桂也送了回去,三小姐再使霜降去看一下就是了。”

兰芮脑中一闪,突然觉的冯妈妈说是到她跟前听差,其实是为了守着她,不让她见玉桂!可为什么不让她见玉桂?思及此,从心底渗出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寒颤。

如果此时不管不顾的闹起来,冯妈妈自然拿她无法,可这样一来,她几个月的努力就付诸东流,在众人心中,她依旧是鲁莽无知的……想了想,她笑道:“妈妈说的是,在舅舅家中到底不便……对了,妈妈在我这里,那娘亲跟前不是没个人?这怎么行?妈妈快过去吧,我这就里不用担心,有事随意唤个小丫头就是了。我这就去二姐姐那里,听听她们都说些什么。”

一面说着,一面就往兰茉那边去。

冯妈妈起初并不相信,但一路跟着兰芮去见了兰茉,又看兰芮被小姐们的话题吸引,仿佛早忘了玉桂的事情,略微一迟疑,悄悄的就去了文夫人身边。

兰芮看在眼中,待冯妈妈凝神与文夫人说话,无暇留意这边时,叫住一个往里面送糕饼的小丫头,“随我来的丫头去净房半天没回来,许是迷了路,麻烦姐姐帮着去看看。”将玉桂的衣着长相说一次,又从袖袋中拿了一块银角子塞到小丫头手中,“姐姐拿着买糕点吃。”

小丫头接过,一双眼睛泛着亮光,“表小姐,迷路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兰芮笑道:“玉桂。”

“玉桂?”小丫头双眼圆睁,紧紧的握着掌心的银角子。

见她如此反应,兰芮就知自己赌对了,眼前这个小丫头肯定知道玉桂的事情。

“姐姐认识玉桂?真是有缘,那就有劳姐姐了。”

“这……”小丫头支支吾吾的,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兰芮暗暗着急,她已经看见冯妈妈往这边看过两次了,她错了一下身,借着自己身材比小丫头高,不着痕迹的将小丫头挡在身前,“若有什么事,还请姐姐实情以告。”又取了一块银角子塞到小丫头手中。

两块银子加起来,足有二两重。

小丫头迟疑了一下,一脸的毅然:“表小姐,玉桂姐姐受伤了……奴婢方才在茶水间听姐妹们议论,说安陆侯世子不知怎么走错了路,撞见玉桂姐姐,又不知玉桂姐姐那句话说错,安陆侯世子当场发怒,踢了玉桂姐姐一脚……”

兰芮听着倒吸一口凉气。

玉桂是被安陆侯世子踢伤而非跌倒!难怪冯妈妈会拦着她去看玉桂,肯定是怕她又像上次一样当众与安陆侯世子起争执!

小丫头见兰芮面沉如水,一双眸子几欲喷火,忙道:“奴婢还有差事,不能陪表小姐了。”

玉桂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好容易才平复心底蓄势待发的怒火,“玉桂伤的怎样?”

小丫头道:“奴婢没有亲见,实在不知玉桂姐姐伤势如何,只听姐妹们议论说已经送了回去。”又看小心翼翼的看了兰芮一眼,“表小姐无事,那奴婢先走了。”

兰芮点了点头,小丫头如获释重,快步离去。

又是安陆侯世子!

不知不觉间,她一双瓷白如雪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如果是从前,她会怎么做?肯定是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与安陆侯世子搏命。现在她却觉的文夫人是对的,她不能闹,更不能当众闹!

她前世的确是性子柔顺之人,如今她也是秉着这样的性格行事,可不代表她软弱可欺。不是有句话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冯妈妈说玉桂在厢房休息,又说姜氏派人去请了大夫,而先前的小丫头却说玉桂被送走了……

她疾步走到文夫人身边,轻轻唤了声,“娘。”又与武定伯夫人打了招呼。

文夫人正与武定伯说着菊花如何制茶,闻言回头,见兰芮眼底掩饰不住的愤怒,虽脸上犹自笑着,但下意识的就四下里扫了一眼,“你不在小姐堆里呆着,跑我们这里来做什么?”

不待兰芮回答,武定伯夫人已经看向远处:“咦,那边有一朵海棠开的正艳,我仔细瞧瞧去。”话音未落,人已经走出了数步。

没有旁人在场,文夫人面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兰芮没有左顾而言他,“冯妈妈说玉桂跌伤了,女儿来与娘商量一下,想给她请个大夫。”

她摸不准文夫人心中的想法,若是文夫人只想掩饰一时,玉桂那里她还可放心,可若是文夫人想将事情一直隐瞒下去,最好的方法便是让玉桂不治身亡,人一死,怎么解释都可以。

这时节家仆的命比猪狗还贱。而玉桂的命,此时就系在她的身上。

文夫人道:“这事你用不着操心,我们兰家是忠义之家,不会放任下人病着不给延医请药的。”

兰芮不放心,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娘且放心,女儿知道分寸,同样的错误绝不会犯两次,更不会做出让娘亲丢脸的事情。”

既然这样说,肯定是知道了玉桂如何受伤……

文夫人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兰芮的脸上,直看到兰芮眼底的郑重,才点了点头,“我也是担心你……放心吧,玉桂那里我会请大夫的。”

兰芮向文夫人道了谢,她知道,只有她承诺不会与安陆侯世子闹,文夫人才会放心的给玉桂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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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做客(五)

宋国公夫人、武定伯夫人告辞后,其余各人也纷纷到姜氏和文夫人跟前辞别。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花棚中只剩下兰家和文家的女眷。

文夫人笑着与赵夫人、吴夫人道:“逛了好一阵,想来二弟妹、三弟妹也累了,不如先回皓月厅吃一杯茶暖暖再回去,也好趁机歇歇脚,左右离家不远,两刻钟就能到家。”

赵夫人受了半日冷落,早就归心似箭,此刻便沉默不语。

吴夫人淡笑着去看姜氏,待姜氏留客,她才嫣然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妯娌三人,有两人同意留下,赵夫人不好再拒绝。

兰芮也随着去了皓月厅饮茶。她料到文夫人如此安排,是有话要与姜氏说。

“三妹妹,方才几个小姐都在时,你去哪儿了,怎么不过来与大家说说话?”兰茉笑嘻嘻的凑到兰芮跟前。

不待兰芮回答,一旁的兰芸撅了撅嘴:“二姐姐,三姐姐在你身边立了很久,只是你忙着与宋国公府的二小姐说话,没瞧见她罢了。”

兰茉长袖善舞,在一圈小姐中左右逢源,又怎么会留意得到呢?兰芮笑笑,她此刻既担心玉桂的伤情,又记挂着男宾那边的事情,实在没心情在这些小事上与兰茉争辩。

兰茉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的笑着:“三妹妹不说话,我一时就没留意到她……”

“人多,二姐姐一时没留意到也正常……”兰芮应付着,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姜氏和文夫人那边,姜氏借口要摘几朵花让文夫人带回去给老太太插瓶,让文夫人去参详,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皓月厅。

两人去了旁边的次间,一坐下,姜氏就道:“四姑奶奶,林姨娘那里又添了新症候,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姨娘是文夫人的生母,生她时落下病症,十天里有七八天需在床上躺着,三十年下来,全靠苦药汤子吊着命。

文夫人心烦意乱,嘴角噙着一个冷笑,“看不看有什么打紧,左不过就是那样子罢了。倒是大哥大嫂,明知道我这边安排六房相看,却请那许多闲人来赏花……这不,三丫头的婢女让安陆侯世子给打了,大嫂倒说说,这不是让我在孩子面前没脸么!”

文夫人是庶出,出家后又为了林姨娘,在姜氏这个长嫂跟前从来都是毕恭毕敬,如今却是这样的态度……姜氏气恼,哂笑道:“四姑奶奶,难不成在三丫头心中,你这个娘亲还抵不上身边的一个婢女?”

文夫人一张脸铁青,有些话,却不能说的太深。

姜氏继续道:“不是我说姑奶奶,在孩子跟前,就该拿出母亲的威严来,三丫头是你的心头肉,我不便多说,可兰渊呢,你瞧瞧……这事要是传出去,我和侯爷还怎么在族中长辈跟前抬头,一会儿啊,侯爷还得去给六房陪不是……”

提起这事,无异于在文夫人心中加了一把火,她吸了一口气,道:“我主张这门亲事,还不是为着家中着想,兰渊大嫂也是见过的,长房嫡子且不说,文韬武略的哪一样拿不出手,以后必定成大器……”

姜氏似笑非笑的看着文夫人,“四姑奶奶可别这样说,成不成大器的,与我和侯爷有什么关系?六房的书呆子可与侯爷隔着几辈了。”

文夫人如何听不出姜氏话里的意思?可若是依着姜氏的意思选了文婷,家中老太太还好说,兰千乘那里肯定过不去,因此她只当作没听懂,左顾右盼起来:“男宾那边怎么样了?”

姜氏记挂着正事,也无意在这上面纠缠,敷衍了两句,便一脸为难的道:“家中建了三座玻璃花棚,花了不少银子,一时错不开手,四姑奶奶你看……”见文夫人神色不虞,笑了笑,“林姨娘那里,侯爷请了家中相熟的区太医诊过脉,区太医说不是大病,只需好生养着就是了,只是开的方子里,百年的老参就有两棵,四姑奶奶也知道,有年头的老参不好寻,侯爷也是托了好多人才买来的,光人情银子就搭进去不少……”

姜氏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捏着林姨娘这条软肋问文夫人要钱,这样的事,每年总有几次,因此文夫人心中明镜似的,不等姜氏说完,道:“大嫂,我有多少底子你是清楚的……”

姜氏往东边看了看,而后笑看着文夫人,一言不发。

东边的后院,住着林姨娘。

想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林姨娘,文夫人咬了咬牙,“我将首饰拿出去当,至多能凑出一千两银子来。”

姜氏端起青花茶盅,气定神闲的吃起茶来。

文夫人只觉的一口气堵在胸前,今年前前后后她已经拿出五千两银子了,“大嫂,远哥十二了吧?”

文家虽有爵位,但无官职,而且文思东在京城名声不佳,她就不信,姜氏不为自己儿子打算打算。

姜氏沉吟,只要林姨娘不死,文夫人就飞不出她的手掌心……可将她逼的狠了,难保林姨娘死后她不翻脸……她笑了起来,“是啊,一眨眼,远哥都十二了……时间真是快。”

这是同意了,文夫人松了一口气,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立刻告辞。

姜氏也不拦着,打了个手势,一个小丫头提了一篮子开的正艳的花进来,临出门,自言自语似的,“要是能得到内务府的瓷器生意,咱们都不用为难了。”

文夫人脚下一顿,这可不是她能办到的,兰千乘出面奔走或者还有一两成的把握……想到那张冷硬如冰的脸,心底那一点点才冒出来的想头,慢慢的冷了下去。

一个穷奢极欲,一个贪得无厌……文夫人咬了咬牙。

文夫人半天没有反应,姜氏很失望,转而一想,掌着内务府几项赚钱生意的人家,各有各的来头,一般的人根本插进手去,还不如把着文夫人这棵摇钱树,因此按下不再提。

兰家女眷在二门登车,会合了兰渊和兰波,一路家去。

文夫人神情疲惫,登车后就闭目养神。兰茉兴高采烈的讲着方才赏花的趣事,兰芮偶尔答一两句,但一直留神注意车外的动静,她总觉的,兰渊今日行事太过反常。

胡思乱想时,车停了。

文夫人不悦的睁眼,隔帘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只知前面的车停了,并不知是怎么回事,回了文夫人一句,跳下车到前面去打探之后才来回文夫人,“回大太太,安陆侯世子和胡二少爷在前面,骑马先行的大少爷正与他们说话。”

文夫人闻言坐直身子,侧头看了看兰芮,待见兰芮神色不变,似乎对车夫的话置若罔闻的样子,才对外面的车夫说了声“知道了”,而后又闭上了眼。

方才文夫人眼中的警惕和防备,让兰芮忍不住就想叹气,到底还是不相信她吧?只是,她心中并非表现出的那般平静,她并非圣贤,对于一个害她跌伤腿,又踢伤玉桂的人,她心中不可能没有一点的愤怒。

兰茉悄悄的撩了绣着荷塘月色的车窗帘子的一角,极目往外看。

“咦?那便是安陆侯世子啊?我还以为他长得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呢!”语调轻快,又有一种好奇,在兰芮听来,就像是她前世读书时与同桌评价窗外路过的某个男生一样。不过这毕竟不是前世,她不置可否,专心的听车外的动静,只可惜离得太远,一句也没听清。

“你在做什么!”文夫人斥道,吓的兰茉撩帘子的手一抖,满是委屈的看着文夫人,“娘……人家只是好奇嘛!”

文夫人一改往日对女儿的宠溺,怒视这兰茉:“你在家里胡闹也就罢了,到了外面,还这样不知轻重,要是传出去,你还有脸做人!女儿家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名声!”

兰茉撅着嘴,泫然欲泣,见不能打动文夫人,又侧头去看兰芮。

兰芮想了想,轻声道:“娘,你先别生气,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车夫还在外面呢。”

文夫人瞪了兰茉一眼,到底没再说,她方才怒极才一时忘了场合,兰芮一提,她立刻就意识到了场合不对。

得、得、得

马蹄声由远及近,而且还不止一匹,先是只兰芮一人听见,转瞬,文夫人与兰茉也听见了。

少一时,车外传来一个沉闷的男声,“兰伯母,今日小侄不小心伤了府上的丫头,特地来跟伯母赔罪,还望伯母见谅。明日小侄就命人将那丫头的卖身银子送来府上,再送十个丫头来作为赔偿。”

兰茉不知玉桂受伤,诧异的望着文夫人。

文夫人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兰芮,“一个丫头而已,世子爷不用放在心上。”

兰芮垂首冷笑,说着赔罪的话,可话里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诚意。

“这怎么行?我们侯府可做不做这等仗势欺人的事情。”

仗势欺人……

话里话外的全是瞧不起兰家。

文夫人脸色沉了沉,不及开口,随后赶来的兰渊已经接口道:“如果世子爷想送,那便送吧,我们兰家再不济,也不缺十来个下人的吃食。”

胡延闻言冷冷一笑,一双眼睛直盯着车厢,“还有那个受伤的丫头,我明日也使人接回去,免得伯母再出药钱。”

兰芮紧紧的抓着手中的锦帕,她一再忍让,不愿闹起来让大家为难,可胡延却步步紧逼,似乎就是冲着她来的!

文夫人轻轻的摁住她的手。

车外兰渊已是冷哼一声:“世子爷,你若担心咱们家出不起汤药钱,送婢女是一并将银子送来就是;你若担心无人照料玉桂,再多送一个婢女来就是;你若担心多一个婢女兰家无房给她住,你出银子再建一间房就是了。”

兰芮忍不住嘴角翘了翘。

兰茉笑出了声。

就是文夫人,眼中也有了笑意。

胡延面色铁青,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马鞭。

一直未出声的胡愈适时开了口:“大哥,父亲今日回家,估计这会儿该到了,让他老人家久等总不好。”

“知道了,谁要你多嘴!”胡延不耐的呵斥道,但已经抡起一半的马鞭到底放了下去,“兰伯母,得罪了!”说着,一提缰绳,当先离去。

胡愈冲车中施了一礼,又冲兰渊拱了拱手:“还请兰伯母、兰少爷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伸手不打笑脸人,兰渊还了一礼,“二少爷放心,母亲与我都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第023章归家

一行人到家,直接去了劲松居。

与老太太问了安,老太太又问了些长兴侯府赏花的事情,这才让众人各自回府歇着。

文夫人坐着未动,待众人散去,她走到老太太跟前,恭声道:“老太太,媳妇错了,请您责罚。”

秦妈妈闻言,与侍立一旁的锦绣、锦莲使了个眼色,三人鱼贯退出上房。

老太太微微吃惊,“好端端,怎么说起这些话来?”说着,拍了拍身旁的狐皮褥子,“坐下来,慢慢说。”

文夫人依言走过去,坐了半个身子,一五一十的讲起胡延打伤玉桂的事情来。

老太太不待她讲完,便打断了她:“三丫头没当众闹起来吧?”

“当时媳妇也担心,就让冯妈妈先压着消息,也不知是谁说漏了嘴,到底没瞒住……有前一次的事情,媳妇也担心她会当众发难,不过她自打上次跌伤了腿,好像懂事了不少,只让媳妇给玉桂请大夫,并未说别的。”

老太太听着,满意的点了点头,“知道顾全大局,是长进了。是了,你请长兴侯夫人帮忙查一查,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上一次是三丫头先动的手,咱们家有错在先,你去胡家赔礼也是应当的,但这次若是胡延无故打伤咱们家的下人,咱也不能吃了这哑巴亏,不然倒平白惹人笑话。”

文夫人应了声是,又将胡延拦路道歉的事说了。

老太太听完,眉头一皱,好一时,才道:“先看看胡家如何反应再说。”

“老太太说的是。”文夫人笑道,“大嫂说,玉桂出事都怪她的疏忽,等忙完年下杂事,她一定会亲自登门与老太太赔罪。”

老太太笑道:“这种事情谁都不想,你使个人去长兴侯府,让侯爷夫人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若是她得空,来家中吃杯茶什么的,我老太太欢迎,至于赔罪,就休要再提起。”

文夫人连连称是。

老太太含笑道:“你也累了一日,回去歇着吧。”又唤秦妈妈送文夫人。

文夫人连称不用,摆着手就出去了。

秦妈妈笑着走进来,撤了文夫人的茶盅,“长兴侯的兴致倒是好,都到年根底下了,还张罗着请人赏花。”

老太太微微抬眸,叹了口气,“正因为到年根底下了,才张罗着请客。”

秦妈妈笑了笑。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她并非听不懂,只是不好点明。

老太太神情有些疲惫,“只要不过分,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谁叫老大当初有愧与她呢。”

秦妈妈在老太太身下支了个靠垫,“那是老太太心胸宽厚。”

从劲松居出来,兰渊道:“二妹妹、三妹妹,我那里有新鲜的玫瑰糕,你们要不要去尝尝?”

兰茉早已疲累不堪,丝毫没有犹豫就拒绝了。

兰渊不以为意,转而去看兰芮。

兰芮也正有话问他,笑着点了点头。

待兰茉离去,兰芮再撑不起一点笑容,皱眉问:“大哥,男宾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兰渊知她所指何事,清俊的脸上顿时就没了一贯温润的笑容,沉吟半晌,才道:“在三妹妹跟前,我也不说谎话……我是故意让文思奇下不来台的。”

“为什么?”兰芮愕然。

兰渊苦笑道:“我知道三妹妹一片好心,只是,有些事情并非三妹妹所想的那般简单。”

思及文竹和文夫人之间的关系,兰芮自然知道他的顾忌,不好再劝,只垂目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良久,她才道,“二表姐是个不错的女子,容貌俏丽、行事周全……大哥不喜欢,可以跟娘亲直说,范不着让人记恨你。”

兰渊嘴角闪过一丝哂笑,拒了文思东,文夫人就不会再选?与其一次次的拒绝,最终与文夫人反目,倒不如一次解决。

只是,这些话不能与兰芮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行事的方法,兰芮淡淡一笑,揭过此事不提,“玫瑰糕我就不去吃了。我还要去一趟娘亲那里,玉桂送回来了,也不知伤情怎么样……”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怅然。

在这时代,家仆的生命都是主子的,可她不是这时代的人,她心底依旧觉的很内疚,如果她不派玉桂出去递话,玉桂也不会受伤。

兰渊并不觉的一个丫环受伤是什么大事,“这种小事使个丫头去看看就是了,三妹妹也累了一日,何必亲自跑一趟。”顿了顿,凝眉道,“三妹妹,胡延那边你就别插手,交给大哥处理,大哥不会让人踩到你头上去的。”

似担心又似承诺……

兰芮心中暖融融的,感激的点了点头。

她到底还是去了文夫人那里。

文夫人也刚回房,兰芮到时,她正在换衣裳。待见到兰芮连衣裳都没换,皱了皱眉,不耐的道:“玉桂那里,我自会派人好生看顾的,你赶紧回去吧。”

文夫人似乎很反感她追问玉桂的消息……不过,文夫人既然看出了她的来意,她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不然一会反倒不好再提。

“娘亲说过要好生照看玉桂,女儿自然相信娘亲……只是,我担心娘亲这里的妈妈、姐姐们受累,想将玉桂接回去清风馆去养伤。”

文夫人扫了兰芮一眼,“哪有在主子院子里养伤的道理?我一会就让她娘老子来接她。”

能接回家中休养,这倒是好事。

兰芮笑道:“还是娘亲想的周到。”

等兰芮走了,文夫人唤来冯妈妈,“我的账上还有多少两银子?”

冯妈妈低头算了一回,“算上忠州卖地盘铺子的钱,还有一千八百多两……是不是舅夫人那里又问大太太要银子了?”

文夫人冷笑不语。

冯妈妈就道:“大太太当初嫁去忠州时,侯爷给的陪嫁,田产和衣料首饰这些加一起,满打满算也只值八百两银子,现在张口就是上千两,也不想想,大太太凑齐这么多银子得多为难。”

文夫人白如凝脂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十指丹蔻深深陷入掌心犹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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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道歉

见兰芮独自一人回来,迎到垂花门的霜降和夏至忍不住往她身后张望。

“玉桂姐姐呢?”

兰芮没回答,径直往上房去。玉桂先一步被送了回来,而霜降和夏至却不知道,肯定是文夫人那里将事情压着未说。不过胡延拦路道歉,赵夫人和吴夫人肯定都已打听出缘由,这事又如何压的住?不出明天,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霜降和夏至疑惑不解,对视一眼,很快跟了上去。

兰芮换了一身家常的织锦裙褂,吩咐霜降去将门掩上,而后说了玉桂受伤的事情。

霜降骇然望着兰芮,夏至则捂着嘴小声啜泣。

兰芮叹了一口气,看着霜降,道:“你去门房上打听打听,看今日家中是不是来了大夫,再想办法问明白玉桂的伤势。”

霜降应下,泪光闪烁。

兰芮侧头去看夏至,夏至慌忙揩干眼泪,“三小姐,你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定然竭尽全力去办。”

兰芮点了点头,“你开箱取十两银子,给玉桂的娘送去,让她将玉桂安顿好了,来给我说一声,我这里也能放心些。”顿了顿,又嘱咐道,“娘亲那里还没说玉桂受伤事情,你们说话仔细着些,免得惹了祸事。”

两人应下,各自试了泪,又当着兰芮的面匀了脸上的粉,互相看不出异样,这才出门去。

夏至很快就回来了,针线上的人说,玉桂的娘去了观荷院。

兰芮心中略定,想了想,让夏至将银子收起来,明日再去。

霜降到掌灯时分才回来,进门见没外人,连一身的雪花也顾不得抖就道,“奴婢在东角门见着玉桂姐姐了。”

兰芮后背立刻绷直了:“她伤的重不重?”

霜降眼中含笑,“三小姐不必担心,她只是摔倒时跌疼了,并无大碍。”见兰芮不信,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当时人多,她不好细说,只悄悄告诉奴婢,当时情非得已,她只得装作伤重不支晕了过去,没想到后来一直没机会见三小姐,倒害的三小姐担心。”

装的?

夏至一脸惊诧,悄悄地就去看兰芮。

兰芮微怔,很快轻轻的笑了。自从得知玉桂受伤的消息后,关于玉桂的伤势,她想过许多种可能,甚至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唯独没想到玉桂是装的。

“没事就好。不过,这事你们知道就是了,不要再去乱说。明日夏至去秦妈妈那里,就说想去看看玉桂,看能不能岀府一趟。”

夏至赶紧点了点头。第二日一早,她就去寻了秦妈妈,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秦妈妈甚至取了一大罐蜂蜜让她给玉桂带去,倒让她疑惑了许久。

秦妈妈去劲松居服侍老太太盥洗,与老太太说起时,很是欣慰:“奴婢从小跟着老太太,见惯了尔虞我诈,看她这样顾及姐妹情谊,立刻就喜欢上了……”

老太太笑了笑,“没想到,三丫头如今也是个好的。”

秦妈妈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脸上就有些讪讪的,“还是老太太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是三小姐命她去的……”

老太太道:“都说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这句话是没错的,你管着家中人事,什么人没见过?若不是夏至与你说话时,流露出了真诚,你又怎么相信?”

秦妈妈低头绞帕子,眼角却微微湿润。

老太太笑道:“你们夫妻两个年纪也大了既然你这么喜欢夏至,不如将她养在名下吧。以后老了,也有个端茶递水的人……这夏至呢,进府不到半年,无父无母在身边,今日得了你们夫妻俩的照拂,日后必定会感恩的。”

秦妈妈呐呐的张着嘴,“老太太,这……”余下的话,都裹在眼泪里没说出来。她和刘福喜原本有一个儿子,养到十岁上头病死了,后来不知是年岁大了还是怎的,没少延医问药,可就是没怀上……

老太太叹道:“你们两口子也是没福气的……这不是小事,你还是回去与你家那口子商量一下再做决定,还有夏至那里,你再看看吧,不要着急点明,免得看错了秉性,将来反倒不如意。”

秦妈妈哽咽着:“是,奴婢全听老太太的。”恰好锦绣、锦莲挑帘进来,她慌忙低头,借着绞帕子的功夫揩干了眼泪。

老太太就道:“都到齐了,就让她们进来吧。”

很快,屋中又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文夫人和吴夫人帮着摆饭,赵夫人取了布菜的筷子,亲自在老太太身后服侍。

站在角落里的兰芮,总感觉老太太的目光,隔一会总会在她身上停留。

方用过饭,锦莲就进来道:“老太太,门上的来说,安陆侯府有人求见。”

屋中的人,都知道了玉桂被胡延打伤的事情,此刻听着这话,目光便落在了文夫人和兰芮身上。

赵夫人笑道:“安陆侯府?来的是什么人?”语气中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听得老太太微微颦眉。

锦莲答道:“是安陆侯夫人身边的一个妈妈,姓涂。”

老太太略一沉吟,“请进来吧。”又扫了眼众人,“老大家的和三丫头留下,其余人都散了。”

吴夫人很快应了声是,赵夫人看不成热闹,颇有不甘,落在最后出门。

兰芮笑着送众人出门,心中却在想,难道是胡延派人送丫头来?

很快,随锦莲进来了一位穿着缠枝花对襟大袄的矮胖妇人,见了老太太,跪下磕头。

老太太让秦妈妈将她拉起来,又让锦莲端了一张锦杌给她。

这妇人倒是大方,谢过,侧身坐了,“老太太,小妇人姓涂,今日奉我们夫人之命,是来替大少爷跟老太太磕头赔罪的……”说着,又跪下端端正正的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

老太太笑道:“妈妈说这话就严重了,不过是个丫头……妈妈快起来吧。”

涂妈妈爬了起来,心中却暗暗诧异,她说的明白,是替世子爷磕头,而老太太却心安理得的受了,连避让的动作都没有……

念头一闪,她很快的说明了来意,给玉桂送汤药钱。

老太太微微颔首,示意秦妈妈接了。

沉甸甸的一袋子,估计有二十两。

涂妈妈又道:“我们夫人本来要亲自来的,可临出门又被事情绊住了脚。老太太也知,临到年根底下,事情太多……”拉拉杂杂的说了一通,无非是解释。

老太太和文夫人含笑听着,时不时谦虚几句。

兰芮听到涂妈妈说胡延被罚去跪祠堂,想到胡延那跋扈的性子,忍不住怀疑其真实性。

待涂妈妈走后,文夫人凝眉道:“老太太,你看这胡家是什么意思?芮儿跌伤腿那一回,胡家可连面都没露一次……”

边上的秦妈妈已经打开了装银子的锦袋,“老太太,是金豆子,足足二十两。”

二十两金豆子兑换成银子就是二百两,够小康之家过上十年……

一个丫头受伤,送二百两银子的汤药钱……

老太太望了一眼,淡淡的道:“上一次是三丫头先动的手,虽受了伤,认真说来却是她自找的……这一次不消问,肯定是胡家无理。罢了,既然是给玉桂的汤药银子,那三丫头就替她收着吧。”

兰芮愕然,她没想到老太太会把银子给她处置。愣神的功夫,秦妈妈已经将银子递到了她手中,她只得笑道:“那一会儿孙女就让人给玉桂娘送去。”

说着,她就去看文夫人和老太太。不知以前的旧例,她其实是征询两人的意见。

文夫人微微笑着,不置可否。

老太太含笑注视了兰芮一瞬,点了点头。待文夫人和兰芮走后,她与秦妈妈感叹:“小小年纪就知道分寸,实在难得……以前倒是我看走眼了。”

从劲松居出来,兰芮与文夫人并肩而行。

文夫人示意霜降落后几步,道:“今日老太太点了头,那就给玉桂的娘送去吧。不过,像这样的银子你不给她,也无人说什么,安陆侯府说是给玉桂的汤药钱,可这里面还有咱们家的面子,不然,安陆侯府又怎会给一个小丫头送汤药钱?”

兰芮应了声是。她承认文夫人说的有道理,没有兰家,安陆侯府肯定不会送银子来……但听着,总让人不舒服。如果玉桂是真的受伤,做主子的却截了她的赔偿银子……

文夫人看她应了声就没下文,再思及兰渊,神色就有些冷,三言两句后便打发兰芮回清风馆。

兰芮回去时,夏至已回来了。

“三小姐,玉桂姐姐真的没事,奴婢去时,她还亲自给奴婢倒了茶呢!”

兰芮看夏至只差手舞足蹈,忍俊不禁。

夏至又道,“玉桂姐姐说,她去静房时瞧见静房外立着一个男子,以为自己走错了道,便转身回去,谁知那男子追上来就踢了她一脚……好在踢到的是大腿,她只是吃疼跌倒在地,不过看那男子目露凶光,似乎要将她置之于死地,便将计就计装作晕了过去……可即便这样,那男子也没打算放过她,又踢了一脚,还念叨着,说什么这次将疯……三小姐的贴身婢女打死,看看她敢怎么样……也是玉桂姐姐命大,有个丫头从静房出来,吓的尖叫起来,引来了人,那男子才住手。也是到这时,玉桂才知那男子的身份。”

兰芮听完,手心已是的。她不敢想象,如果那时没有来人,玉桂会怎样。好一时,她才冷冷一笑。

第025章真相

第二日一早,兰芮就使夏至去玉桂家送金豆子。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越早送去,她越安心。

夏至出门后,她去了观荷院上房,而后,又随文夫人到劲松居去。

文夫人一反这几日的常态,对她淡淡的,她暗暗奇怪,隐隐猜到文夫人的态度与兰渊拒婚有关,只是一时想不透为何有关。

但她喜欢这种感觉,没有突如其来的亲热,没有从前的冷若冰霜,她觉的,这才是一个嫡母对庶女的正常态度。

从劲松居出来,她直接去了望月斋,上一次与鲁先生约好,每逢单日去望月斋学武技,今日初七,正好是单日。这一次她早备好一身窄裉袄裤,让双燕送去望月斋交到杨桃手中,只等她过去时替换。

杨桃早早的在垂花门上侯着,见兰芮来,笑着将她往厢房迎。

兰芮笑着与杨桃闲话,心中微微作难,玉桂“伤着”,今日跟她出门的是绿枝和银锁,两人才来清风馆,其秉性她还拿不准,她重拾武技的事情暂时不想让两人知晓,此时需要寻个巧妙的借口将两人支走。

沉思间,她瞥见杨桃悄悄冲身后的一个小丫头点了点头。很快,那个小丫头落后两步,一手一个挽了绿枝和银锁的手,一会儿夸绿枝针线好,一会赞银锁做的绿豆糕好吃,非要两人指点她。

兰芮了然一笑。

绿枝一直以做得一手好针线为傲,而银锁则以自己做的绿豆糕为荣,很快,两人脸上飞上红晕,为难的去看兰芮。

“我们姐妹还有差事在身,等得空了,再教妹妹……”

杨桃拍着胸脯保证:“去吧,也让这帮小蹄子长长见识,免得一天不知天高地厚,再说三小姐身边还有我呢!该不是两位信不过我吧?”

兰芮亦是笑了起来,“去吧,我这里无事。”

那小丫头不等绿枝和银锁答应,拽着两人就走了。

兰芮凝视两人背影半晌,这才笑着虽杨桃去换衣裳。

到后院,鲁崇明早已等候在此,他打量了兰芮一番,觉的还算满意,顺手从身旁的兵器架子上抄起一杆缨枪抛给兰芮。

兰芮一愣,很快明白鲁崇明的用意,聚精会神的盯着缨枪,待缨枪靠近,她一抬手,缨枪在握。

摩挲着冰冷光滑的枪杆,她的后背,密密匝匝的出了一层细汗。

还好,她接住了。

鲁崇明目露笑意,“今日继续教枪法,你将往日所学演练一次给我看。”

兰芮暗暗叫苦,她这些日子将武技骑射都压在了记忆深处,从不去想,一时还真记不起以前学过哪些枪法。

见她久立不动,眼露茫然,鲁崇明当即将脸一沉,“怎么?全都忘了?”话里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的确记不清楚,但见鲁崇明神色不善,兰芮到底没将这话说出口,一咬牙,凭着脑中的零碎记忆,右手一举,用力将缨枪刺了出去,又半转身体,收回缨枪从左侧往外刺。

从慢到快,从生涩到熟练,到最后,她的耳中只剩下缨枪划破空气的呼啸声。

“好、好、好!”不知什么时候,兰渊已和鲁崇明并肩而立,“没想到三妹妹四个月未拿兵器,还是将一杆缨枪耍的如此娴熟!”

兰芮正愁不知何时停手,听得他叫好,顺势就收住了缨枪,笑道:“大哥来了?”又转头去看鲁崇明,神色微霁,似乎对她方才的表现很满意。

鲁崇明又教了兰芮一套枪法。

有了先前的试手,兰芮不再露怯,仔细将鲁崇明的招式记在心中,看过一遍,鲁崇明让她演练,她竟比划得分毫不差。

招式行云流水,动作毫无滞涩,她自己都觉惊异。

侧头去看鲁崇明和兰渊,两人神色如常,想来是因她一贯如此才会见惯不惊,因而她也不好表露心中所想。

又将枪法演练了几次,方结束今日的习武。

鲁崇明随庆和从夹道出内院,兰芮与兰渊各自回前院换衣裳。

换好衣裳出来,绿枝和银锁已侯在厢房外。

不见原本守在门外的杨桃,兰芮很奇怪,“杨桃呢?”

绿枝笑道:“方才老太太房中的锦绣姐姐来过,可能是有事,杨桃姐姐就陪她先走了。”

锦绣?

思及锦绣那日来清风馆说的那些话,兰芮微微颦眉,心情突然就变的不好,与绿枝道:“你去与大哥说一声,我先回清风馆了。”她原本说好要与兰渊一起用午饭的。

绿枝应声而去。

兰芮看她走远,带着银锁往清风馆去。

从望月斋到清风馆,中间要经过一段长长的廊庑,廊庑一面临湖,一面种着一丛丛茂密的湘妃竹。湖面上的冷风不断吹来,这里就成了全院最冷的地方,因此一入冬便人迹罕至,除非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在此久呆。

兰芮一踏上廊庑,便察觉沙沙作响的湘妃竹后有人,她脚下不觉就加快了步子,想早些过去。

需要到如此偏僻之处说的,必定是不能当着人说的事情,她无意窥探别人的。

可才走了几步,她就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脚步。

“杨桃,你这样拦着我,算什么意思!你别拿话哄我,我可打听过了,大少爷今日没岀门!”

“看你这话说的……我不是给你说过么,大少爷真的有事出门去了……大少爷既然允诺你,等大少奶奶进门就向老太太讨你,肯定不会食言的,你这样一天一趟,引人怀疑就不好了。”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大少爷送点吃食,可我前前后后都来了三次了,每次大少爷都不在!你倒说说,你这样百般阻挠,是不是自己想攀高枝?”

“休要口不择言!你这样胡搅蛮缠的性子,大少爷如何敢收你?”

一字一句,敲在兰芮心上,震的她手足发软,脑袋嗡嗡作响。

她一直以为,指使锦绣来清风馆传话的是赵夫人……

她也一直以为,锦绣想做的是兰千骑的姨娘……

她突然记起,玉桂说过,那日她跟随锦绣去海棠院时曾碰见过杨桃,还有前日杨桃来请她去望月斋时,锦绣匆匆闪过的身影。现在想来,锦绣这两次其实都是去见杨桃。

银锁耳力不及兰芮,看见兰芮突然止步,而后神色骤变,心下一惊,赶紧上前扶着摇摇欲坠的兰芮。

“三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人一着急,难免说话声音就会比平常大,银锁说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

竹丛后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兰芮敛了心神,淡淡的道:“我没事,走吧。”

银锁自是不信,可再看兰芮,她已神色如常。

没有人知道,兰芮此刻心中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偌大的宅院中,她唯一相信的人就是兰渊,可是,事实竟是如此不堪。

米辣要食言了,rp值为负数的人飘过

第026章猜测

“三妹妹?”

兰芮抬头,怔怔的看着依门而立的兰渊,他眉宇间再没有了往日温润的笑容,有的,只是带着一点小心翼翼试探的焦灼。

其实她此刻心情已经平复,不是波澜不惊,只是没有了震惊和茫然。

她屏退了炕前的绿枝和银锁。

“大哥,坐吧。”她说着起身下炕,亲手执壶倒了一盅热茶,放在屋子正中的黑漆雕花圆桌上。

兰渊突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兰芮过人的耳力,别人不知,他可清楚的很,一听杨桃说了湖边廊庑的事情,他就断定锦绣和杨桃的话全落入了兰芮耳中。一路过来,他心中设想了无数可能,一会是兰芮愤怒的将他拒之门外,一会是声泪俱下的对他控诉不休……可唯独没有想到是现在这样一幅情景。

他依言在桌旁的一张圆凳上坐下,端起茶盅轻轻的啜饮,趁机思考如何开口。

“大哥,三山庵的静心师太是谁?”

兰芮率先打破沉默。冷静下来之后,她将重生后与兰渊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中过了数次,无论哪一次,她都觉的兰渊待她的好是发自肺腑的,因此她想听听兰渊怎样说。但兰渊来了之后便沉默不语,她只好挑了心中最为不解的事情打开话头。

兰渊惊讶的看向兰芮。

兰芮道:“三山庵只是一人的小庵堂,香火又不继,梅花香露再好,名气也是有限的……就是小有名气,大哥一介男子又如何得知?我当时觉的奇怪,但凭着对大哥的信任,并未去深究。”

黑白分明的眼中,闪烁着坚持的光芒。

兰渊不敢直视,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位妹妹开始留意这些细枝末节了?若是知道,就不该做的那样明显才是。

“三妹妹,我只是不忍心你一直被蒙在鼓里,又不知如何与你说这些事情,这才想到借锦绣之口说出来……”他看了看兰芮,见她端坐于炕上,后背绷的笔直,“那时候我不到七岁,对父亲几乎没有印象,可祖母总是教导我,说一定要以父亲为榜样,做父亲那样的大丈夫,我便对父亲很好奇……那天先听说现在的母亲生了一个粉雕玉琢妹妹,我就想去看看,可被冯妈妈给拦回来了,到晚上,我不甘心,就避开乳母,偷偷打开杨柳居和竹园之间的角门,溜进了杨柳居。那时候在忠州我住在竹园,母亲住在杨柳居。谁知道摸到杨柳居的假山后,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提着一个竹篮子匆匆去了上房……我很奇怪,可不敢上前,很快听见屋檐下的冯妈妈叫大老爷,我当时更想去正房看看……可很快杨柳居所有的灯笼都点了起来,我便没机会,只得怏怏的摸回了竹园。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去见祖母,以为可以看见父亲,谁知道祖母并不知道父亲回来,还问我哪里得来的消息……我不敢说,只撒娇混了过去。然后冯妈妈就来报喜,说母亲又生了一个女儿……又过了两日父亲才回来的,处死了稳婆,换了母亲房中的婢女。”

六七岁的孩子,已经开始记事,又是好奇心最重的年纪。

兰芮没想到兰渊是这样开始对她的身份怀疑的。

兰渊继续道:“当时我什么都不懂,只是奇怪,明明父亲回来了,为什么非要说没有回来?后来年纪大了,又看见母亲不喜欢三妹妹,我心中就开始有了猜测……冯妈妈的儿子是个好酒的,有一次被我用十两银子买来的花雕灌醉了,然后问他母亲为什么不喜欢三妹妹,他说,三妹妹来历不明……我当时也只是侥幸,没想到他真的从冯妈妈口中听了只言片语,只是再问,就问不出所以然了。”

兰芮知道冯妈妈的确有个儿子,不过很早之前因为醉酒后跌入忠州护城河中溺死了。不知道与这事有没有关系。

兰渊道:“后来我又慢慢打听,越发肯定三妹妹不是母亲的亲生的,是那晚被父亲装在竹篮中带回家中的。我觉的三妹妹同我一样,都是没娘的,对三妹妹就格外的亲近。”

原来是因为同病相怜。

兰芮想着锦绣的那日说的话,沉吟半晌,道:“那天锦绣的意思,似乎是想让我将自己的身世闹的人尽皆知……大哥也知道,我的身世一旦被揭开,那我便再不是名正言顺的嫡女了……大哥也是想我好的吧?”

兰渊呐呐的不知如何解释,他的确想让全家人都知道兰芮的身世,可用意,他说不出口。

兰芮直视着兰渊,“大哥还没回答我,静心师太是谁。”

因为兰渊方才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有一个念头,止不住的就往上冒。

兰渊看着脚下方寸之地,过了许久,才道:“我曾亲眼在西大街上看见静心师太为救一个三岁幼童,一只手拖住了飞驰的驴车……”

兰芮越发的疑惑了。

兰渊又道:“大陈开国以来,女子中有这样臂力的,只有一人。”

只有一人?

兰芮脑中飞转,一时,难以置信的看着兰渊:“你觉的静心师太是……姑母?”

兰渊点了点头,“长大以后,我陆续见了父亲几次,觉的父亲行事刚正不阿,不可能做出临阵生子的事情!”

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然后呢?

一切都仿佛都在证实兰芮心中那个奇怪的猜想。

兰渊看着兰芮过于平静的脸,不自觉的,眼中就溢出浓浓的失望来。挣扎许久,他终还是说出存在心中的秘密,“依我的猜测,三妹妹其实是姑姑的女儿。”

兰芮很快在心中捋了一遍兰渊所说的话。

“大哥从未见过姑姑,仅凭静心师太有一把子力气就认定是姑姑,是不是太武断了些?还有,如果我没记错,姑姑当时是与父亲一同戍边,姑姑为大同指挥使,而父亲则是姑姑帐下的一名将领,依着哥哥的不能临阵生子的理论,姑姑是不是也不能?况且,姑姑当时还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大哥不觉自己的猜测太过无稽了些么?最重要的是,姑姑身为主将,如果身怀六甲以致后来的生产,又怎会瞒的过属下军士的眼睛?”

这些,兰渊不是没想过。他自从知道兰芮非文夫人亲生后,就想帮她打听生母的消息,可是,无论是当年跟随父亲的下属,还是他如今的贴身护卫,对他的旁敲侧击的回答都一样:一直与属下将士同吃同住,漫说在军中纳妾收通房,就是留宿女子的事情都从未有过。

这样一来,他便怀疑兰芮的根本不是他的妹妹。可他又无法解释兰芮和兰茉那酷似的下颌和同样秀挺的鼻子。直到那日他在街上看见静心师太,他突然有种赫然开朗的感觉,他一眼就看出,兰芮和静心师太长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眸子。

思及此,他缓缓开口:“以前我不敢肯定静心师太的身份,但三妹妹取了梅花香露捧给祖母吃后,我就知道自己的猜测绝对没错!秦妈妈是不是要走了三妹妹带回的两瓶梅花香露?三妹妹不知道,秦妈妈第二日还去了一趟三山庵,然后静心师太就不见了。”

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多事情。

兰芮怔怔的,“大哥让我带回梅花香露,就是想求证一下?”

“是……也不是,我还想让妹妹看看静心师太,我想以妹妹的聪慧,一定可以察觉自己与静心师太长的相像。”

兰芮愕然,她当时一心想着求梅花香露,根本没留意静心师太长什么模样……想来玉桂和霜降也是如此。

她突然觉的心中很乱。假如,她真如兰渊所说,她是未出阁的姑姑的女儿,那她,岂不是兰家所有人心中的一根刺?

“大哥,你为什么要去掀开这些被长辈尘封的往事?你说我是姑姑的女儿,可姑姑尚未出嫁,我的存在,岂不是让家中所有人蒙羞?你揭开来,等于揭了家中所有人的伤疤。”

为什么,他不能说。

但兰芮说的对,他嚷的天下皆知,兰芮便成了人人唾弃的私生子,他先前并未想过这一点……可不管怎样,他都不愿意见到这样的结局。

可是,只要兰芮一日是他妹妹,他心中的那些想法,便成了永远不能实现的梦想。

良久,他终于叹了一口气,“三妹妹放心吧,家中猜到你非母亲亲生的不少,可知道你是姑姑女儿的人,除了父亲,便只有我一人了。”

这样的说法,倒不是不能让人信服。文夫人如果知道的话,待她肯定比现在亲热,外甥女与庶女,文夫人肯定愿意接受外甥女。而老太太那里,反应倒不好猜测,也许与兰千乘一样,把她当作耻辱的象征,对她冷若冰霜;也许,看在自己女儿的份上,对她更为亲热……

兰芮突然惊觉,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相信了是兰渊所说的话。

“三妹妹,我方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呵呵,又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兰渊深深的看了兰芮一眼,端起茶盅一饮而尽,起身快步出了门。

第027章置产

兰芮被这一眼看的纳闷不已,想要问清楚,可不及开口,兰渊的脚步声已消失在了门外。

很快,绿枝和银锁挑帘进来,绿枝撤了黑漆圆桌上的茶盅,银锁则泼了兰芮杯中的残茶,另换了一盏红枣茶。

两人拾掇完,回身见兰芮半晌不曾换过坐立的姿势,只目不转瞬的盯着定窑白瓷茶盅上飘忽着的殷红大枣,不禁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探不出所以,手下不不约而同的放柔了动作。恰时,新换的秋香色棉帘子被人挑了起来,两人皆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夏至进门,立刻发觉屋中气氛不对,微愣了一下,笑嘻嘻的上前与兰芮施了一礼。

兰芮敛了心神,微微抬头:“送去了?”

夏至点了点头,兴致勃勃与兰芮说当时的情景:“奴婢去的早,玉桂的爹娘都还在家中,两人看着金灿灿的一堆黄豆子,惊的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就是不敢伸手接,最后还是玉桂姐姐唤了奴婢进去,细细问明白缘由,然后才让她娘收下的。”

兰芮笑了笑。玉桂的娘在针线上做绣活,她爹管着外院的花草,两口子一辈子靠各自八百钱的月例银子过活,只怕手中连成锭的银子都没有,陡然见到这许多的金豆子,怎会不震惊?

“玉桂的爹娘有没有说如何安置那些金豆子?家中放着这样一大笔钱,惹得人垂涎三尺,一个不好,招致祸事倒不好了!”

夏至又嘻嘻笑起来,“三小姐就放心吧,玉桂姐姐已经让她爹跟外院管事告了半日假,去牙行打听地价了。对了,玉桂姐姐的娘本来说要来给三小姐磕头的,被玉桂姐姐拦着了,说三小姐不喜欢这些,只让她娘去给老太太磕头。”

兰芮道:“知道置产就好。”

夏至又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通,满屋子都是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兰芮见她眉飞色舞的讲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心情跟着也好了起来,含笑让绿枝倒了一盅热茶递给夏至,“润润嗓子再说。”

三小姐是个喜静的,莫不是嫌自己话多?夏至一张脸瞬间就耷拉了下来,偷偷看了兰芮一眼,见她似乎不是生气的模样,这才讪笑着接了茶盅,还来不及吃一口,她又想起玉桂托她的事情,慌忙将手中的茶盅递给绿枝,一步当作三步走的去外间取了套青花碗碟和一个高颈圆腹的白瓷瓶子。

绿枝与银锁一脸疑惑,俱是不解的望着夏至。

兰芮却觉的这白瓷瓶子眼熟,心思转过几次,突然记起这便是静心师太用来装梅花香露的瓶子。

夏至盛了小半碗端到兰芮跟前,笑着解释:“玉桂姐姐说三小姐好容易求了两瓶回来,却一口没吃,都孝敬了老太太,她便托了玉芳姐姐的爹赵大叔,请他以后顺道去西山时想法子求一瓶回来,赵大叔一口就答应了……说来也巧,第二日秦妈妈说老太太喜欢梅花香露,想去多求几瓶,正好点了赵大叔驾车……这是赵大叔昨日晚上给玉桂姐姐送去的。”

清透翠绿,幽香扑鼻,看上去很有食欲。

兰芮接过青花碗,一面拿勺子小口啜饮,一面想着兰渊方才的话。

老太太为什么会派秦妈妈取走她手中所有的梅花香露?余下的一瓶梅花香露,她本是预备分装后送给文夫人、赵夫人和吴夫人的……老太太是不是担心几人吃了梅花香露后猜出静心师太的身份?一家团圆,本是天大的好事,可老太太似乎并不希望这样?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还有静心师太,为什么见过秦妈妈之后就不见了?

脑中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她却一个也想不透。

夏至一直留意兰芮的反应,待见她原本舒展的眉头差点拧在一起,忍不住问:“三小姐,不好吃么?”

兰芮闻言才察觉自己恍了神,再看夏至几个对碗中的梅花香露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样,便笑了笑,“很清甜,是了,这么一大瓶,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们几个拿去分了吧,都尝一尝。”

夏至嘿嘿一笑:“这是玉桂姐姐专门寻来让三小姐吃的,奴婢们可不敢尝。”见绿枝和银锁附和,夏至赶紧塞上软木瓶塞,当作宝贝似的收入了五屉柜中。

兰芮见她那副小孩子藏宝的行径,忍俊不禁,半真半假的说:“既然你当它是宝贝,可就不要再告诉旁人去,免得别人来问我讨要。”

绿枝和银锁两个都是家生子,听得这话,自有自己的理解——得了好东西不孝敬长辈,这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因此两人很快笑起来:“三小姐放心,奴婢们定然不会告诉旁人去。”亦是玩笑的口气。

夏至也跟着嘿嘿一笑。

兰芮看她三人模样,应该都明白她的话,便吩咐夏至去传饭,绿枝和银锁收拾碗碟茶盅等物。

劲松居穿堂内,玉桂的娘钱贵家的塞了一颗金豆子给秦妈妈,笑道:“还望妈妈不要嫌少。”

金豆子在秦妈妈的食指和拇指间转了几个来回,她才将金豆子塞回了钱贵家的手中:“拿回去吧,这可是你家丫头用命换来的,你这样随意撒出去,怎么对得住你家丫头?”

钱贵家的一愣,以为秦妈妈嫌少,迟疑之下,探手从衣襟下又摸了两颗金豆子出来,笑着往秦妈妈手里塞。可这次秦妈妈连手都没让她碰着,一贯的笑容也收了几分:“有事你就直说,莫要给我来这些虚的。”

常年管着人事,说话自有几分气势。钱贵家的一辈子混在针线班子上,为人颇为木讷,抓着金豆子的手僵在半空中,一时竟不知如何转圜。

“快过年了,针线上事情也多,你若是没话说,那就赶紧回去赶下人的衣裳吧。”

钱贵家的这才讪讪的收回手,道:“是这样的,我家里的那个说,想用这笔银子置些田产……”

秦妈妈立刻明白过来。他们一家三口都是奴籍,按照大陈律令,他们不能买地置产。

“你们想脱籍?”

钱贵家的在秦妈妈冰冷目光中垂下头去,呐呐的说着,“我和家里的那个都不是那些不知好歹的,怎么能因此脱籍呢?只是,这样大的一笔钱放在家中实在是让我们一家提心吊胆……”

不想脱籍,又想买田产……秦妈妈微霁,“那你倒是说说心中是如何想的。”

“我家里的那个说,能不能托秦妈妈说项,将田产写到主子名下……”

写到主子名下,这还是头一次听说……秦妈妈不免惊奇:“主意是好……只是家中老爷夫人不少,但各自都有自己的事物,谁有空闲管你这档子事?你还是找一个信得过的,又是自由身的人,将田产写在他的名下吧。”

“我和家里那个都是不善交由的,认识的人来来去去就这几个,一时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人……”钱贵家的顿了一下,“我和家里的那个思来想去,想将田产写在三小姐名下,可又不敢去跟三小姐直说,这才求到秦妈妈名下,还请妈妈帮着跟三小姐说一说。”

秦妈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钱贵家的一通,淡淡的道:“你且先回去,我想一想,然后再给你回话。”

钱贵家的郑重的跟秦妈妈道谢,这才转身离去。

秦妈妈想了想,去了老太太房中,接过锦莲手中的美人锤,轻轻的敲起来。

等锦莲几个出去,她将玉桂家置产的事情当笑话说给了老太太听。

老太太盯着秦妈妈低垂的脸:“你是觉的三丫头想截下那笔钱买田产,故意指使钱贵家的来你跟前演戏?”

秦妈妈笑道:“那倒不是……三小姐想截下这笔钱置田产,法子多的是,何必要用这样蠢笨的方法?奴婢是觉的,多半是玉桂那小妮子不敢收下这笔钱,想还给三小姐,一是觉的三小姐不好接,二是怕老太太知道后对三小姐有看法,这才想了这样一个法子。”

老太太突然心生感叹:“二十两金豆子……倒能看出人性来,那玉桂,是谨慎过了头!既然她想还给三丫头,那便成全她吧。”

兰芮静静的听着秦妈妈的话,一字一句也不错过,她需要从中品味出秦妈妈是试探,还是单纯的表述这件事。秦妈妈一说出玉桂想将田产写在她的名下时,她就猜出了玉桂的心思,她也觉的,玉桂这是谨慎过了头。

秦妈妈说完,兰芮笑道:“我还从未遇见过这事,妈妈你看,玉桂的爹娘这样做合规矩么?”她将球又抛了回去。

秦妈妈笑道:“规矩是人定的,玉桂在从小在三小姐跟前服侍,她娘老子求到三小姐名下,那三小姐就给玉桂一个面子吧,也好让她在家人跟前抬头做人。”

秦妈妈话说的如此漂亮,想来是得了老太太的首肯,同意玉桂家将田产写在她的名下的,因此兰芮便笑道:“既然妈妈都这样说了,我再拒绝,倒成了不体恤身边下人的。”

第028章过年

正如老太太所言,二十两金豆子,折射出的是人性。谁也没有打算瞒下玉桂家将田产记在兰芮名下的事情,所以不过一晚的功夫,便传的家中人人尽知,羡慕有之,欣慰有之,嘲讽有之。

唏嘘了好几日,才慢慢的被越来越浓的年味冲淡。

除尘、置办年货,所有人忙的不亦乐乎。

兰芮风雪无阻,卯定出门、卯时二刻准时出现在观荷院上院与文夫人问安,然后一起去劲松居。

短短四个月,她对着“家人”时的心境,已经与从前迥异。

初来时,她认定这副身体是兰家嫡女,只是因为过于顽劣才导致家人待她冷淡,因此一心想给众人留下一个温顺贤淑的印象,然后将断裂的亲情重新续上,再倚靠重叙的亲情安然的过一辈子。

后来听了锦绣的话后,她以为这副身体是养在文夫人跟前的庶女,也不过是在对待文夫人时稍有不同。

到最后她才知这副身体不仅身份值得商榷,而且还可能是埋在兰家众人心中的一根刺。如此尴尬的一个处境,她几乎是毫无凭借,唯一擅长的,反而是当初弃如蔽履的骑射武技。

因此逢单日她跟随鲁先生学习拳脚功夫时,便拿出了十分的努力。不仅如此,她还以十二分的努力跟着绿枝学习针线,对闺阁女子来说,针黹上的造诣比拳脚功夫更有用。

秦妈妈瞧见后,回去顺嘴与老太太提了一句,老太太自然乐见其成,当下就将玉桂的娘拨到了清风馆,专司教授兰芮针线。

只是,自那日清风馆后,兰芮就再没见过大哥兰渊,在劲松居问安没碰上过,去望月斋习武时,兰渊也不像前两次那样在一旁助威叫好。

她曾委婉的对杨桃表示过并不在意锦绣的事,想让杨桃传话于兰渊。这并非违心之话,她当时陡然知道锦绣来递“传言”是兰渊指使,一时觉的不能接受,过几日再一想,她虽仍然不赞同这种方式,可她还是应该感激他的,不然她可能永远也不知真相。

再后来,她听夏至说,锦绣得了伤寒后一直不见好,她娘老子又在忠州,老太太便将她送到白云庵休养,预备过完年忠州的管事上京送土产时将她带回忠州去。

她当时正在练习针线,听着这一句,一不小心针竟扎着了手指。

一晃,便到了除夕。

祭祖时,她见到了大哥兰渊,也见到了父亲兰千乘,算上这次,她一共只见过父亲两次。

兰渊一身天青色云纹蜀锦的长袍,举手投足间矜贵之气尽显无遗。

兰千乘则身着绛紫暗纹长袍,温和的料子没有掩盖住他通身上下散发着的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拜过祖宗,一行人转至劲松居用饭、守岁。

直至子时钟敲过后,大家吃了饺子各自散去,兰芮也没和兰渊说上话,大家混在一起相互拜年送礼物,不是没有机会,只是兰渊一见她,便只当作没看见,转而去与别人说起话来。

回到清风馆,霜降去打水,夏至收检兰芮从长辈那里得来的礼物。拜年时她就站在一旁,兰芮得了东西顺手就交到她的手中,因此她一面收一面说与兰芮听。

“大太太给的是一袋银花生,二太太、三太太给的也是银锞子,咦,大老爷的还是银锞子,二小姐的是一盒胭脂……”

全都是年节常见的东西。

兰芮含笑听她在那里絮絮叨叨。

霜降端了热水进来,“双燕她们几个说要给三小姐磕头,三小姐是现在受,还是等明日一早?”

兰芮笑着让霜降去将人叫进来,她早做了准备,每人给了一两银子的赏钱。

“三小姐?”

棉帘子随声挑起,进来的赫然是穿着翠绿对襟裙褂的玉桂。

玉桂没受伤的事情旁人不知,又拿了安陆侯夫人的汤药钱,因此不得不在家中多躺几日。兰芮没想到这时她会进府,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

玉桂不及回答,夏至已经撅了嘴打趣,“玉桂姐姐算准时间来领赏钱吧?”

玉桂大大方方的承认,惹得屋中众人都笑了起来,兰芮顺手将备好的银锞子给了她两个,“一个是给你娘的。”

众人笑闹一阵,各自散了,玉桂趁机说要留下上夜。

兰芮猜她有话说,点头应允。果然,玉桂待院中听不见声响,从怀中掏出一张暗黄的纸捧到兰芮跟前。

“三小姐,这是地契,今日下午牙行才送来的。”

兰芮看了她一眼,没有伸手去接,淡淡的道:“你家的产业,自然应该由你爹娘收着。”

玉桂口中呐呐的叫着“三小姐”,手却没有往回收。

兰芮见她还是不明白,敛了面上笑容,道:“你觉的,我将这二十两金豆子给你,是想换个方式要回来?当初是我提出给你家送去的,你转过头又给送回来……祖母主持中馈几十年,能猜出你的用意,可旁人呢?平白的,我倒落了一个伪善的名声。”

玉桂双颊瞬间涨红,“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三小姐,奴婢鲁莽,只想着奴婢好手好脚不能收这笔银子,想还回来,又怕老太太那里疑心,这才想了这样一个法子……却没想到还是让三小姐为难。”

“起来吧。”兰芮将她拉起来,“我就是想着你心思是好的,这才一直没有点出来……”

玉桂局促不安的垂首立在一旁。

兰芮转了话题:“这地在什么地方?你爹买时多少钱一亩?”

“地在通州,五两银子一亩。”

“这么便宜?”兰芮前几日问过霜降,京城附近差不多的地都是十五两银子一亩,霜降进府前家中有田产,她的话应该不会太离谱才是,而玉桂又说五两银子一亩,倒让她糊涂了。

玉桂解释道:“是山林地,又无浇灌的水源,收成只能看天,所以才会这样便宜。不过奴婢的爹请有经验的老农看过,靠山涧的地方有泉水,打两口井再修沟渠引到地中,只需花五十两银子就完全能解决灌溉的难题。”

五十两银子对于普通人家不是一笔小数,但与十五两银子一亩的地价相比,却也算不得什么。

兰芮没想到玉桂的爹倒是一把好手。

“你爹没将买地的价格说与旁人知晓吧?”

玉桂抿了抿嘴,“奴婢不知三小姐的意思,没让他乱说。”

兰芮点了点头,“我这里还能挤出八十两银子,你明日一早给你爹送回去,让他过完年去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合适的地,多买十六亩……”

置产的打算,是她自从知道自己不是文夫人的亲生女儿时就有的,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秦妈妈那天来说玉桂家要将地写在她的名下时,她置产的心思又动了。跟霜降打听了地价,她知道手上的银子根本不够买几亩地,又只得暂时将这份心思按了下去。

可若是五两银子一亩,她倒可以买一点。

玉桂迟疑着开口:“三小姐的意思是……”

兰芮笑着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第029章相亲

“你怎么不回去歇着?”

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望着去而复返,如同铁塔一般矗立在门首的儿子,吃惊的问。

兰千乘径直走到炕前的一张锦杌上坐下,道:“我不常在家,更没有在娘跟前尽孝,今日得空,就想陪着母亲说说话。”

“好好好。”老太太连声道好,扫了屋中的婢女一眼,待见她们鱼贯退出去,含笑道:“那咱们娘儿两个今日就好好说道说道。对了,今日厨下包了五种馅料的饺子,你喜欢吃哪一种?我让她们记着,改日另做给你吃。”

“我不挑食,哪一种吃在口中都一样,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成。母亲不知,当初我负责押运粮草时,常常十天半个月只能啃干粮,想着那些日子,我吃什么都觉的是山珍海味。”

老太太听着,便想起边塞的寒苦,心中酸涩,眼角不觉就溢出点点泪花来,叹道:“即便如此,那也还有个差别……明日起我就让厨房多给你加几个菜。”

兰千乘没想到自己随意一句话竟引的老太太伤心,想笑一笑借此安慰老太太,可许是因不常笑的缘故,嘴一张就有一种突兀的感觉。

老太太瞧在眼中,察觉自己失态,忙扯了腋下的稠帕揩眼泪,“瞧我,大过年的竟好端端的落起泪来……”

老太太又继续说些家中的事情,兰千乘听得仔细,间或也会插上一两句。

一时间,屋中温情流淌。

老太太说了半日,不见兰千乘说起正事,终是先开了口:“你专门折回来,肯定不只是想与我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吧?”

兰千乘闻言,原本脸上浮着的一丝笑容立刻散了开去,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我来,是想将渊哥儿的婚事托付给母亲。”

老太太听得这话,也没了先前的好心情。她虽没有亲历,但长兴侯府兰渊当众让文思奇下不来台的事情过后还是陆续传到她的耳中,文夫人那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她。她后来使秦妈妈打听过,听说文竹贤淑沉稳,声名还不错,念及文夫人没做的太离谱,便也只当没这回事。

此时听自家儿子提起,她沉吟了一下,“这事还是由二丫头她娘做主吧,我在一旁把把关就是。”

还有一句话老太太没说,她当众将兰渊的婚事交给了文夫人处置,突然去插手张罗,让文夫人在妯娌小辈跟前没脸,倒时一家人只怕不得安宁。

兰千乘想也不想就拒绝:“长兴侯家的事情母亲想来也清楚,他家旁支小姐没有二十也有十个,我不想再与文家有任何牵扯。再说,渊哥儿今年二十了,以后这个家还得靠他来撑着,总不能一直让他在家这样闲着,我问过他的意思,他说想走我的从前的路子,先去宣府挣一份军功。我的意思,是想让他成了亲再去,文氏这样耽搁着,一年半载定不下人家,三年五年下不了定。一来二去渊哥儿前程就毁了。”

这些年大陈与蒙古战事不断,宣府又是蒙古南下的咽喉之地,去了宣府,就是真正上了战场。战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成亲的真正含义便是生子留后……

想着这些,老太太心如刀刺,坚决的摇了摇头:“兰家子嗣单薄,到渊哥儿这一辈,只有他和波哥儿两个,我怎舍得他去宣府?且说了,你三弟这些年苦心读书,一刻不敢耽搁,开年后的春闱,他高中的希望没有九成也有八成。依着我看,渊哥儿实在没必要走你的老路。”

兰千乘的双目再无咄咄的精光,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

“三弟学识固然是好的,可他托身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家世非但不能对他有所帮助,反而会成为他将来仕途的绊脚石。就是他这次能高中,有我这一重关系,漫说得皇上重用极难,就是馆选只怕也通不过,至多是外放……做到头,最多也就能到正五品,而且还是些无关紧要的闲散官职。”

兰家出了一个手握实权的中军都督,皇家又怎会放心兰家将势力渗入文官中去?而且文官自恃清高,兰千舟这次即便能高中,也难于融入其中。

老太太出身皇家,这些她不是不知道,可她这些年一直支持兰千舟苦读,就是不想家中子孙再以命去博前程,她想了想,“我年岁大了,只盼着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渊哥儿在京卫中领一个闲散官职也就是了,将来等你三弟高中领了官,慢慢熬着,过几辈还有谁会记得咱们家是武将出身?”

兰千乘叹了一口气:“身在朝堂上,谁又能保证自己不站错队,一辈子平平安安?母亲放心,渊哥儿武艺韬略都不缺,到了宣府,纵然不能博一个军功,护得自己周全肯定没问题。再说,他一心想去宣府,咱们也不能强拦着他。”

老太太看兰千乘打定主意,知劝不过,长叹一声,终还是应下替兰渊张罗婚事。

春节一过,便是上元节,因是一年的头一个节日,往往格外浓重,富贵人家在花园中点着各色花灯自不必说,一般的平头百姓也会紧衣缩食买几盏灯笼挂在门上应景。

大陈自太祖起,京城从初八点灯到十七落灯,整整十日夜夜燃灯放烟火,夜景壮观绚丽,平日不能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也被允许在这几日上街赏灯。自然,这是一般的人家,像兰家这样的官宦人家,小姐夫人要出门看灯,须得先定好酒楼包厢,然后乘车直奔酒楼而去。

凤仙楼便是其中最为有名的酒楼。它之所以有名,不仅地处灯市胡同正中,可以将所有夜景一览无余,也不是因来往于凤仙楼的皆是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而是因它的另一重作用——相亲之地。倒不是让男女之间相互相看,而是每到上元节,凤仙楼总会传出几桩哪家的小姐人品才情出众被哪家夫人看中,当下说定亲事的佳话,久而久之,来此的人往往抱有另一目的。

自从得知老太太上元节会带家中小姐去凤仙楼赏灯时,所有人都各自盘算开了。

文夫人头一个不赞成,在她看来,出入凤仙楼的都是小官小吏的家眷,家世如何配的上兰茉?但秦妈妈去传话时,话里话外都表明老太太希望所有女眷同去。她一想,即便有人看上兰茉,她咬着不同意,旁人也没办法,因此倒也未拒绝。

赵夫人喜不自禁,兰芝高不成低不就,万一被哪家夫人看上,岂不是毫不费功夫就得来了一桩好姻缘?秦妈妈一走,她便紧锣密鼓的张罗起给兰芝添衣打首饰的事情。

吴夫人则完全把自己当成了陪客。

兰芮初时只当是寻常赏花灯,并未放在心上,但见玉桂听过后就一脸异色的搬出她所有的衣裳配色时,她终于察觉了不对劲。追问之下,才知凤仙楼原来另有名堂。她听过很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大陈竟然有类似于后世公园相亲角的地方。

事到如今,她也知道避不开嫁人这一遭,便由着玉桂替她挑了一件玫红的对襟滚边小袄和一条绛紫百褶裙,两样都是寻常的潞稠做的,算不得打眼,可也绝不寒酸。

平常的妆扮,只望能嫁一个平常的人,安然的过一辈子。

那个,看见最早写的《鸿韵锦莲》竟然在涨收藏,恩,米辣想说的是,各位亲还是别点进去看了吧。

说两句废话,其实这本书米辣准备了很久,但是事与愿违,成绩很不理想,米辣曾一度想放弃,纠结后,还是决定继续下去,一是有亲在看,米辣就应该继续下去,二是这个故事其实是米辣喜欢的,米辣想完成它。如果各位亲觉的这个故事值得期待,收藏一下吧,等过一段时间再瞄一眼,或者后期的故事会让你喜欢呢

废话说完,继续码字。

第030章失踪(一)

虽早从玉桂口中得知了凤仙楼是怎样一个所在,可当兰芮站在凤仙楼门前看着打扮的花团锦簇的少女进进出出时,还是被这阵势震了一下,恍然间总感觉自己其实是去参加一场古代版的时尚发布会。

兰芝同样也被震住了,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簇新的葱黄杭稠褙子和嫩绿的漳纱裙子,在一片缤纷艳丽中非但没有预想的那般出彩,还因褙子花色过于繁复,显得特别村。

她又瞥了一眼身旁的兰茉,短袄纱裙的衣料式样与她大同小异,只因衣料花色简单,反而衬托出她的娇艳明媚来。再看兰芮,一身妆扮平淡无奇,莫说与兰茉和众少女相比,就是与她相比也差的太远。这样一想,她心中的懊恼总算淡了许多。

一行人只在门口略站了一下就被掌柜亲自迎上了三楼包厢。

凤仙楼上下三层,真正东家是谁众说纷纭,不过不管各人如何猜测,极有来头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凤仙楼从掌柜到伙计都是女子,这在京城酒楼中可是绝无仅有的,掌柜姓窦,人称窦四娘,窦四娘能做凤仙楼掌柜,自然是心思玲珑能言善道之辈。

这包厢分配也是极有讲究,全按各家在京城的权势分派,能上三楼的,除了公侯之家,便只有朝中一二品大员的亲眷了。

进了包厢兰芮才发现,每间包厢外所设的赏花灯的露台都是相连的,也就是说,只要你去露台赏灯,必然就会碰见其他包厢的客人。不过想起这凤仙楼的作用,她又觉了然,如果每个包厢的露成一体,又如何有机会相看呢?

窦四娘吩咐伙计上了茶果,与老太太等行了礼,又言明伙计在门外听差,然后便领着伙计退了出去——屋中各人皆有贴身服侍的,留伙计在此反而碍手碍脚。

赵夫人向露台外望了一眼,看见那日在长兴侯府见过的宋国公夫人和武定伯夫人站在露台上闲聊,便推了兰芝一把,笑着与众人道:“有几个认识的夫人在外面,媳妇先带四丫头去打声招呼,再回来陪老太太。”

一句话,引得众人也往外看,文夫人见是那两位破落户,对赵夫人上赶着去巴结很是不屑,可想着赵夫人一去,她不露面反而不好,再说她也极喜欢在从前并不将她放在眼中的两位夫人跟前露脸,便笑着与老太太言明。

吴夫人也是要去的。

这样一来,兰芮也不得不跟着出去打招呼。

一时间,偌大包厢中只剩老太太和随身服侍的锦莲几个。

秦妈妈自是知道老太太此行的目的,见老太太并未留意露台,不禁小声探问:“老太太,要不要去外面看花灯?”

老太太扫了眼人越来越多的露台,轻轻摇头:“你瞧外面的都是些什么人?全是每况愈下的公侯之家的女眷,哪一个都是存了攀附朝中大员的心思来的。可也不想想,这样的人家,又有谁会来此挑媳妇?”

秦妈妈闻言便想到了文夫人,长兴侯府这些年拖着文夫人,日子过的倒有滋有味。可老太太这样说,她反而拿不准老太太来此的目的了。

老太太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咱们才从忠州来京城一年多,不知凤仙楼的底细也说得过去……过一阵放烟火的时候,咱们再出去,你去看看哪里地方能瞧得见楼下露台的情形。”

楼下的客人,多是一些四五品闲散官员的家眷。

秦妈妈没想到老太太意在楼下,微微吃惊,但见老太太点头,她很快应下,转而出门去。

兰芮跟在文夫人身后与宋国公夫人和武定伯夫人打了招呼,她周围人多且杂,又无人留意她,便领着玉桂立在露台角落里,认真看起楼下的花灯来。

栩栩如生的鲤鱼,振翅欲飞的大鹏,跃蹄腾空的骏马……

玉桂从未见过这样多的花灯,饶是内敛谨慎的人,此刻也不免兴奋的喋喋不休,兰芮后世去看过各种灯会,论精巧和规模,这些都比不上,因此并未觉的稀奇。

“咦,那不是安陆侯夫人么?”

“是啊,她怎么来了?”

听到身后传来议论声,兰芮扭头去看,果然看见一个身着华服的贵妇往这边来,而原本围在文夫人身侧说话的宋国公夫人和武定伯夫人已经迎了上去。

没想到处处都能遇上安陆侯府的人,记起上一次的事情,兰芮怕胡延就在附近,不敢大意,叮嘱玉桂不要随意乱走。她就不信胡延还敢闯到凤仙楼上来。

玉桂点头,“奴婢省的。”

主仆两正说着话,冯妈妈过来了,道:“三小姐,大太太让奴婢来请你过去,说是安陆侯夫人想见见你。”

兰芮一愣,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安陆侯夫人。

“三小姐……”玉桂目露担忧,在她的记忆里,只要与安陆侯这三个字扯上关系的准没好事。

兰芮笑道:“放心,只是见安陆侯夫人。”她故意将夫人二字咬的特别重,借此安慰玉桂。

玉桂品出兰芮话里的意思,心中的担忧淡了一些。

安陆侯夫人四十上下,身材微胖,可妆扮得宜,看上去并不觉臃肿,发福的身材反而增添了她的富贵之气。

兰芮偷眼打量安陆侯夫人时,安陆侯夫人略显凌厉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眉眼瑰丽,身材纤巧,全然不像心中所想的样子。

安陆侯夫人顺势将兰芮拉起来,撸下腕上的一个翡翠镯子塞入兰芮手中,笑道:“听说兰三小姐是闺阁小姐少有的大气女子。”

大气,便不会计较。

旁人觉的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兰芮却听出了其中意思,安陆侯夫人这样说,实则包涵了道歉的意思,不过她只当不懂,低着头说了句:“夫人谬赞了。”

安陆侯夫人也没打算继续就这个话题深谈,恰好见东华门那边燃起烟花,便笑着品评起来。

兰芮笑了笑,悄悄挤出人群。还未站定,玉桂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往栏杆处拉。

“三小姐,请随奴婢来。”

兰芮心中一紧,玉桂一向很有分寸,这次在她面前如此失态,肯定有事,而且还是她看来很大的事情。

才到栏杆旁,玉桂伸手往楼下一指,悄声道:“三小姐,你看那儿!”

各色花灯,将整条灯市胡同照的宛如白昼。

兰芮顺着玉桂手指的方向看去,熙攘的人群中,一抹桃红色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她记得兰茉今日也是穿着一件桃红色的褙子!

这样一想,她赶紧极目寻找,露台上哪里还有兰茉的影子!

就这么一瞬的功夫,等她再往楼下街面上看时,那抹桃红色的身影已无影无踪。

她手心不觉就湿了。

想了想,她赶紧与玉桂道:“先不要声张,你去寻娘亲,我去见祖母,你见着娘亲后只说祖母有事寻她,请她到包厢中,旁的一句也不要说,免得吓着她。”

老太太正在极目往楼下瞧,见兰芮来,只微微颔首,然后示意她坐下。

兰芮哪有心思坐,上前就悄声将发觉兰茉不见的事情说了。

老太太还未听完,一张脸已经铁青:“她竟敢私自下楼!”不过到底顾着兰茉的体面,没大声嚷出来。

兰芮怕老太太气出好歹,赶紧上前替她轻拍后背,“二姐姐肯定还没走远,祖母赶紧派一个信的过的人去找一找吧。下面人太多,二姐姐又只带了绿蕊一人去,我怕到时被挤着……”

秦妈妈也是一脸急色:“是啊,奴婢听说京城每年上元灯会都有许多拐子出没……”

这话老太太也听过,只是方才只顾着生气没往这方面想,得秦妈妈提醒,她方才的气愤转瞬变成焦急,吩咐秦妈妈:“你赶紧下楼去,领上车夫分头去找,赶紧将这不知轻重的给我找回来!”

转眼三年过去了

三年前的这时,米辣独自带着三岁的儿子在街上游荡,后来一个大概是中学生的女孩子送了米辣一条从家中带出来的毯子,再后来,一个不认识的男子收留了米辣和儿子,让我们母子俩在他车上呆了一晚谢谢他们。

第031章失踪(二)

玉桂寻着文夫人时,文夫人已经察觉兰茉不在,但她只想着兰茉是去静房或者回先行回包厢了,因此并未放在心上,听得玉桂说老太太有事寻她,她还气定神闲的与各位夫人解释了几句。

老太太见文夫人神采飞扬,心想若不是文夫人惯着,兰茉也不会如此不知轻重,那好容易压下去的气又蹭蹭的往上冒,冷哼一声,屏退下人,又让兰芮去将门掩上。

文夫人察觉老太太神色不虞,忙收起面上的笑容,“老太太,你这是怎么了?”

当着兰芮,老太太终还是忍住了脱口而出那些责备的话语,冷声将兰茉私自下楼一事说了。

听得这话,文夫人如同从云端上坠下,先前还满心喜悦,此刻只剩下了担忧害怕。不说兰茉此举传出去等于自毁声誉,就是想到在拥挤人群中行走的凶险,也足以让她手足发软。

兰芮见文夫人脸色煞白,忙倒了一盅热茶让她吃下:“娘亲放心,秦妈妈已经使车夫去寻二姐姐了,只这么一会子的功夫,想来二姐姐还未走远。”

文夫人心中略定,由着兰芮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老太太看了兰芮一眼,放缓了语声:“你也坐下吧。”

兰芮依言在老太太和文夫人之间的椅子上坐了。

三人都未说话,一门之隔的露台上娇笑连连,屋内却是如同死水般的沉寂。

等待的时间,总是让人觉的漫长。

本就坐立不安的文夫人再忍不住,“老太太,外头人山人海,同来的车夫却只有四个,而且就是这四个人,也不知其中有几个是曾经见过茉儿的……不如,将那窦四娘叫来,让她加派人手出去找寻?”

按理,秦妈妈也该回来了。

老太太也有些坐不住,略一思忖,道:“咱们不知窦四娘底细,贸然叫她来,万一是个靠不住的,后患无穷……”

不待她说完,文夫人那边已经小声啜泣起来,“这可怎么办好……”

将同来的丫环妈妈们抽调去找寻,且不论会不会引起旁人怀疑,就说她们身在高门大宅中,对外面事实了解不多,让她们去找人,也顶不上大用…

立刻回去报信来不及不说,还会闹得人尽皆知……

老太太思虑这片刻的时间,文夫人已是道:“要不,给巡检司递个条子,让他们去……”

“你是想二丫头声名尽毁?!平日见你还是个知道分寸的,遇事竟没个判断!”老太太冷然道,转而去看兰芮,“去将你二婶、三婶她们叫回来,让她们身边的丫头也去找寻。”

兰芮应声而去。

很快,兰家主仆在包厢中聚齐。

听说兰茉私自下楼,俱是目瞪口呆!

赵夫人拍着大腿道:“哎呦,这可怎么办才好……”

老太太失去了往日的耐性,一眼就将赵夫人接下来的话给瞪了回去,而后才分派丫环妈妈们出门找寻。

“冯妈妈去东边,玉桂去西边……”

兰芮略一迟疑,道:“要不,孙女也跟着出去找一找吧。”

她有拳脚功夫在身,又有前世电视中学来的防骗经验依仗,总比玉桂锦莲这些强些。

老太太很是犹豫。

文夫人却眼中一亮,拉着兰芮的手紧紧握住:“你快去吧,你力气大又会舞刀弄枪,有你在前开道,你二姐姐也不会被人挤着。”

同样的女儿,只关心兰茉一人……

知道其中原因,兰芮自然不会去计较,只点头应诺:“如果寻着二姐姐,我一定会护着她的周全的。”

老太太目光落在兰芮的脸上,半晌没有挪开。

兰芮敏锐的察觉,这目光中有犹豫,有赞许。

犹豫,是不是说在老太太心中,她的位置与兰茉相差不远?赞许,是不是说开始认同她了?

赵夫人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文夫人,道:“三丫头再怎么说也是闺阁小姐,这样出去不妥吧?”

吴夫人沉默不语。

其他人谁也没有回答。

谁都知道兰芮与一般闺阁小姐的不同。

等不到回答,赵夫人讪讪的闭了嘴。

老太太抿了抿下唇,冲兰芮点了点头,“去吧。”又与一屋子的丫环婆子道,“你们错开下楼,免得旁人看见起疑。”

兰芮与玉桂同行,出门时,兰芸拉住她的手,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着不安的光芒,“三姐姐,街面上人挤人的,你千万小心些。”

兰芮心中一暖,笑了笑:“六妹妹放心,我会的。”

兰芸轻轻的松开了兰芮的手,目送她出门去。

穿过长长的甬道,玉桂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无人,轻声道:“三小姐,不如……一会你寻个僻静的地方等着,奴婢一人去寻二小姐就是。”

兰芮惊讶的侧头去看玉桂,见她一脸的认真,不禁怔了怔。

玉桂知道她不是文夫人所生,这样说,肯定是以为她此举只为讨文夫人欢心……

不知方才包厢中的人有几个是知道的,又有几个是如此想的。

她暗暗叹了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不用,一般的人伤不着我。”

玉桂依旧担忧:“三小姐,你是主子……”

瞥见兰芮眉宇间的坚毅,余下的话,她终于还是咽了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在凤仙楼门口,她们迎面碰上了身着大红刻丝绫袄的长兴侯夫人姜氏。

兰芮微愣之后,屈膝行礼:“见过舅母。”

姜氏显然没料到会在此见到兰芮,亦是微微怔愣之后才笑起来:“是芮儿啊……”一双凤目左顾右盼,“你们这是……”

姜氏从外面来,兰芮自然想询问一下她可看见了兰茉,但拿不准老太太对这事保密的程度,因此便睁眼说起来瞎话:“方才二姐姐说要下楼买花灯,我就让她帮着买一盏鲤鱼灯,可等她一走,我又后悔了,觉的荷花灯更漂亮……”

姜氏立刻敛去面上的笑:“看是看见了……”

兰芮只是存了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思问的,没曾想姜氏竟真的知道……但见姜氏支支吾吾、语焉不详的样子,她隐隐觉的不对,“敢问舅母,二姐姐现在在何处?”

姜氏看了兰芮半晌,方才道:“就在我的车内。”

就在车内?怎么会在姜氏的车内?为何到了凤仙楼,兰茉不下车?

念头闪过,兰芮不及将疑问问出口,姜氏已经吩咐身边的高瘦婆子领兰芮去见兰茉。

这个高瘦的婆子兰芮认的,是姜氏身边最得力的罗妈妈。领路这种小丫头的活儿,却让一个最得力的妈妈去做,兰芮心中的疑惑更甚。但见姜氏并未打算与她解释,她便只得别过姜氏,跟着罗妈妈去了。

第032章神力

灯市胡同寸土寸金,即便如此,凤仙楼还是专门辟了一座独门大院停放马车。拉车的健马全都被车夫卸下,拉到西边的马厩里交由凤仙楼的伙计喂草料,而车夫们则全围坐在东厢房吃茶侃大山。

偌大的院内,灯光影绰,除了马匹偶尔的嘶鸣,便只能听见东厢房内隐隐传出的笑闹声。

罗妈妈举着一个从伙计那里要来的风灯,小心翼翼在前探步前行。

兰芮跟在她身后,穿过整齐有序的马车,越往前走,她心中的疑惑就越甚。

兰茉怎么会在这里?

玉桂扶着兰芮,只是越往前走,手下的力道就越大。

兰芮察觉出玉桂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借着幽暗的灯光,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担忧,便伸出手,轻轻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玉桂几次张口欲言,终还是忍了回去。

罗妈妈在一辆黑漆平头马车前止了步,回头道:“三小姐,这就是我家夫人的马车了。”

“这里?”兰芮心中一跳,她们说话的声音不算小,按理说兰茉在车内应该听见了才是……

罗妈妈点了点头,神色晦暗不明,伸手取下架在车辕上的脚凳放到兰芮脚边,示意她上车。

既然来了,总该上去看一看才是。

兰芮没有迟疑,轻提裙摆,当先上了车。车厢当中烧着炭盆,满室的暖意,可等她看清楚车内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兰茉拥被坐在软榻上,神情呆滞,头发凌乱,一根衔珠金钗倒挂在眉间竟完全不去理会。

这样一幅情形……

后一步上车的玉桂也被眼前的情形怔住了,不觉轻轻“呀”了一声。

兰茉仿佛这才看见有人上车,将头慢慢的转向兰芮和玉桂。

“二姐姐?!”兰芮轻轻的唤了声。

兰茉有瞬间的愣神,而后“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兰芮赶紧上前,将兰茉搂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二姐姐,不管你遇着什么事,还有祖母和娘亲做主,你可千万不能在此哭闹……车夫们就在东厢,若是将他们招来……”

许是她的话起到了作用,兰茉渐渐收了声,改为低声抽泣。

“二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和你同去的绿蕊呢?”

兰茉不答,只是抽泣。

兰芮见问不出所以,只得去看最后上车的罗妈妈:“妈妈,二姐姐怎会弄成这样?”

罗妈妈道:“怎会弄成这样,我也说不清楚……我们夫人方才经过胡同口时,被几个仆妇当街拦住,然后那几个仆妇就将二小姐交给了我们夫人……我们夫人追问,那些人也只说是二小姐落了水,被他们主子救起……”

听着这话,兰芮才留意到兰茉身上穿的已经不是方才出去时的那身桃红色的裙袄,且凌乱发尖似乎正滴着水,她赶紧吩咐玉桂寻了一条干净的锦帕替兰茉绞水。一边忙活,一边思忖,兰茉私自下楼,不过是落个不守规矩不知轻重的名声,可落水被人救起……也不知救她的是男是女……男女授受不亲……

罗妈妈又道:“三小姐,你且看着二小姐,我这就去寻我家夫人,我家夫人此刻肯定与二姑奶奶正说着这事。”

兰芮点了点头,目送罗妈妈挑灯离去,又吩咐玉桂下车去守着。

“二姐姐……好端端的,你怎会落水?”

“二姐姐,你可知是谁将你救起的?”

得不到回答,兰芮只得转身去拨铜盆中的炭火。

兰茉怔怔的看着兰芮的后背,许久,咬着下唇道:“三妹妹,我冷……”

兰芮闻言松了一口气,能知道冷,想来方才只是吓着了,应该没有的大事才对。只是这马车是别人的,她不好翻箱倒柜的找寻衣裳,略一迟疑,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羊羔毛斗篷穿在兰茉身上。

“三妹妹,我还冷……”

兰芮也冷,一咬牙,脱下了身上的褙子。

“三妹妹,你也来榻上坐着吧,免得冻坏了。”

兰芮没有犹豫,转进了锦被中,锦被虽薄,但总算比方才暖和。

“三小姐……”车厢外传来玉桂刻意压低的声音。

兰芮轻轻应了一声。

“三小姐,请你出来说话……”

兰茉闻言,紧紧的拽住了兰芮的手臂,“三妹妹,我怕……”

车外又传来了玉桂的轻呼声。

玉桂做事极有分寸,她不上车来说话,必然有不能上车的理由……

兰芮看着兰茉,轻轻笑了笑,“我就在车外,二姐姐不用怕。”

说着,拨开兰茉的手,撩帘下车去,方站定,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正月的寒风,依旧刺骨。

玉桂上前来,见兰芮不仅没穿斗篷,连里面的夹袄都没在身上,也未多问,二话不说脱了自己的袄子披在兰芮身上。

“到底什么事不能上车去说?”

玉桂拉着兰芮退后了几步,离长兴侯府的马车有一丈远后方开口:“三小姐,咱们快走吧。”口气有平常不见的焦急。

兰芮未动,静等着她再说。

玉桂左右看了一眼,递给了兰芮一张折成二指宽的纸笺。兰芮疑惑的看了看玉桂,这才将纸笺打开,借着身旁马车上挂着的灯笼,勉强看清上面的字。

“此为安陆侯府和长兴侯府的计谋,兰三小姐若是不想牵涉其中,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纸笺上的墨迹尚未干透,显然是刚刚写成。

兰芮紧紧的捏着手中的纸笺,脑中却在飞速转动。

这纸笺上的内容是真是假?如果是真,又是谁送来的?他又是如何得知的?还有,如果是真,安陆侯府和长兴侯府想图谋什么?

“三小姐?”玉桂识得一些字,纸笺上的内容她也看过,因此见兰芮不为所动,很是着急。

兰芮回过神,迅速回到车上。

见到兰芮,兰茉双眸立刻迸射出喜悦的光芒,“三妹妹?”

兰芮轻声道:“不要出声,咱们先离开这。”不待兰茉反应,四下检视,“二姐姐,你换下的湿衣裳呢?”

“我不知道……我被人救起来,然后一个婆子帮着我换了衣裳……”

“谁救你上来的……”

兰茉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原本惨白的双颊瞬间飞上两团胭脂。

兰芮暗暗叹了一口气,不管是谁,救她上来的,肯定是一个男子……真是这样,换下的那套衣裳,便成了至关重要的东西,还有不知所踪的绿蕊……

远远的传来脚步声。

兰芮已不顾得解释,用锦被将兰茉包住:“二姐姐,你不想变得被动,就不要出声,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着话,手下一用力,将兰茉连同锦被抱了起来,纵身跳下马车。

天生神力,果然不假。

兰芮从未想过她会大晚上的抱着一个大活人奔跑。

兰茉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捶打着兰芮的肩:“三妹妹,你做什么?舅母嘱咐我不要离开马车……”

玉桂也是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想起快步跟上兰芮。

兰芮苦笑,她已经看见几盏灯笼往这边来了,她若慢慢去说服兰茉,只怕人已经到了跟前。

将人带出了马车,可到哪儿去,却成了一个难题,总不能就这样闯到街上去吧?

正当她为难之际,玉桂在身后说:“三小姐,这些马车上全都无人,不如咱们先上去避一避吧。”

后世养成的道德标准让兰芮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上了身旁的一辆马车。

兰茉一落地,就对兰芮怒目相视:“三妹妹!你胡闹什么!舅母说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因此连一个下人都不曾留,你却将我带到这里来!”

吃力不讨好,兰芮懒得去生气,撩开车帘指了指外面:“二姐姐自己看罢。”

一行人渐渐走近,当先的是长兴侯夫人姜氏和文夫人,紧随其后的是赵夫人和吴夫人,走在最后的竟还有武定伯夫人。

看浩浩荡荡一行,兰茉脸色煞白:“舅母领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一行人与他们躲藏的地方之隔一丈远,兰芮赶紧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待听得众人脚步声远去,拔了头上一根金簪子交到玉桂手中,“去寻一套裙袄来,最好能与二姐姐来时穿的差不多。”

玉桂抿了抿下唇,接过金簪子藏在怀中,快速跳下车去。

兰芮目送玉桂走远,转身看着茫然无措的兰茉:“二姐姐,咱们得赶在娘亲她们前面回凤仙楼。”

兰茉怔怔的看了兰芮半晌,点了点头。

兰芮面如止水,心中却烦乱不堪。

她方才带走兰茉,全是因为看了那张纸笺,只是不知到底是对是错……

谢谢萨洒和caian同学。

第033章笑话

玉桂很快回转,手上捧的一套裙袄,不偏不倚正是桃红色,只是衣料略有不同。

兰芮没有细问衣服从何得来,与玉桂一起动手,帮着茫然无措的兰茉换好衣衫,而后又穿回自己的短袄和斗篷。

玉桂抱着方才包裹兰茉的锦被,压低声音问:“三小姐,锦被如何处置?”

东厢房被车夫占据,西厢又是马厩,院子一角还有文夫人等人,这样带走蠢笨不说,还太过张扬……这锦被倒成了烫手的山芋。

兰芮略一思索,撩开软榻四周的帷幔,里面果然如她猜想的一般——放着一只藤箱。见兰芮拖出藤箱,玉桂会意,赶紧将锦被裹成小卷塞了进去,好在锦被做的轻薄,轻轻巧巧的便能扣上藤箱的盖子。

只要今晚不被人发现就成。

整个过程,兰茉几乎都是目瞪口呆。

兰芮不想解释,她将藤箱塞了回去,因担心兰茉在这影影绰绰的小院中行走会弄出声响,几乎是连抱带拽的带着兰茉。好容易出了小院,她吁了一口气,将兰茉放下背角处,“二姐姐,待会儿祖母问起,你打算如何说?”

兰茉咬着下唇,缓缓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兰芮叹了一口气,“如果是我,当着人我会咬死了不曾下过楼,更没见过舅母……若是没有旁人在,便得实话实说。”

兰茉抬头,满眼惊骇的看着兰芮。

远远的,已经能文夫人等人的声音。

兰芮借着灯光,匆匆的替兰茉整理了头发,见看不出异样,这才拉着她往楼上去。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至于待会兰茉会如何说,那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

包厢中只有老太太与兰芸在,门扉响动,二人的目光迅速看向门边。

待见到进来的是兰芮三人,兰芸微怔了一下,然后笑着迎上前来:“二姐姐、三姐姐,你们总算是回来了……”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方才长兴侯夫人姜氏已经来此将兰茉落水被救一事说了一次,老太太这时瞧见突然出现的兰茉,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但转瞬便消失殆尽,冷声吩咐玉桂:“替二丫头重新梳头上妆。”

包厢本来就是为女眷预备的,里面特意搁了妆奁,妆奁内绮园的胭脂、面脂,南洋的象牙梳等物齐全。玉桂闻言立刻寻来妆奁,几下的功夫便替兰茉重新梳了一个高髻。

兰芮却悄悄的打量老太太。

什么都没不问,肯定是知道了兰茉的去向……让兰茉重新上妆,只怕也是存了与她大同小异的心思……

“六丫头,这里没你的事情,你先去露台上看焰火。”待兰芸推门出去,老太太目光落在兰芮身上,“能想到将你二姐姐先带出来,还是有几分机敏。”

兰芮汗颜,想了想,将一直存于袖袋中的纸笺取出给了老太太,在老太太疑惑的目光中,她讲了这纸笺的来历。

老太太缓缓摊开纸笺,目光一掠而过,嘴角噙着一个冷笑,半晌,才与兰芮道:“这纸笺我会交与你父亲,他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兰芮没有接口,涉及到这些所谓“阴谋”,已不是她能插手的。

老太太又问:“你们一路上来,遇见了什么人?”

兰芮想了想:“只有两个凤仙楼的伙计……东华门正放烟花,想来是各家的夫人小姐都聚在露台上,这才一个也未遇上。”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嘱咐兰茉一会长兴侯夫人等人上来后如何应对。老太太的想法与兰芮的猜相差不多,只让兰茉咬死了不曾出过凤仙楼这一条。

兰茉瞄了一眼兰芮,呐呐的说着:“绿蕊不知所踪……我换下的衣裳也不知在何处……”

老太太斥道:“你身上穿的是什么?再说,人来人往的,走失一个丫头算什么?”

兰茉低声应了声“是”。

这边方议定,长兴侯夫人姜氏与文夫人等便上楼来了。姜氏看见兰茉穿戴整齐,心中吃了一惊,可此时的情形已经容不得她多想……她上前将兰茉揽入怀中,语声激动,“哎呀,原来你先一步回凤仙楼了,真真是急死舅母了!”

兰茉身体微僵,触及老太太凛冽的目光,忙装出一脸的茫然:“茉儿方才一直在露台上看焰火……舅母说为茉儿着急,这话从何说起?”

姜氏完全没料到才一会的功夫,兰茉竟从先前的六神无主中镇定了下来,不仅如此,还想好了应对之辞,待瞧见众人都瞧着她,忙嗔道:“你这孩子,方才被安陆侯世子救起,一身水淋淋的,我还担心你受寒,这才将精通医术的武定伯夫人叫来看你……莫不是烧糊涂了……”又伸手去摸兰茉的额头。

到这时,兰芮才知救起兰茉的竟是安陆侯世子,再思及方才纸笺上的内容,心中隐约就猜到这所谓“阴谋”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不知姜氏这番恰巧经过又是怎么回事……按理说,长兴侯府与兰家才算正经亲戚。

兰茉再迟钝,这时也觉察出姜氏用意不明,不用老太太提醒,已经叫了起来:“舅母,茉儿实在不知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一直在露台上,你怎么一会说我落水,一会说我被人救起?”

文夫人回过味来,错开一步用身体挡住兰茉,“大嫂,这话可不能乱说……方才我一时没瞧见茉儿,只当她趁乱走岔了道,这才胡乱使人出去找寻……”

不管怎样,兰茉此时好端端站在这里,姜氏方才的话便不攻自破。

姜氏环视了屋中众人一眼,她明明稳住了兰茉,她怎么会趁这会功夫上楼?唯一能出问题的,便是前去寻人的兰芮……她将目光落在兰芮身上,打量了一番,轻笑起来:“难不成我认错了人?”又上前与老太太行礼礼,“既然茉儿无事,我也就放心了……老太太不去看焰火?”

老太太笑着起身:“自然要去……东华门的焰火一年才放一次,今日不看就要等明年了……”又邀武定伯夫人同去。

武定伯夫人借口家中小辈侯着,先一步告辞了。

兰芮丝毫没犹豫,跟着去了露台。

一时间,只剩下文夫人和兰茉母女两人。

第034章拉拢

没有旁人在场,兰茉再忍不住,一头扎进文夫人的怀中痛哭起来:“娘……”

文夫人轻抚着兰茉的后背,语声哽咽:“不怕,万事有娘替你做主呢……”

老太太望着东华门的方向,目不转睛、神情专注,仿佛被夜空绚烂的焰火所吸引。

坐在一侧姜氏亦是望着夜空的焰火,只是从兰芮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瞧见她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安陆侯夫人的动静。

“三姐姐?去不去净房?”兰芝轻轻扯了下兰茉的衣袖。

“不去,四妹妹自去吧。”兰茉没有回头,自从那次捏过兰芝的手,这还是兰芝第一次主动与她说话,她很满意这样的结果。虽事后证明锦绣并非赵夫人指使,但她却并不觉内疚。

兰芝上前一步,几乎贴在了兰芮身上,“三妹妹,听说二姐姐方才是跟你一同回来的……她当真没有出凤仙楼?”

声音不大不小,身旁的人恰好能听见。

姜氏身子几不可见的侧了侧。

赵夫人则直接转头看着兰芮。

兰芮瞧在眼中,淡淡的道:“四妹妹与二姐姐一同长大,何时见过二姐姐说谎?她说没有出凤仙楼,自然就没有出去。”

兰芝撇了撇嘴,不再说话,背过人,与赵夫人道:“娘,三姐姐帮着二姐姐说谎!二姐姐来时穿的褙子可是杭稠的,可转了一圈,却换了一身蜀锦的。”

赵夫人略一沉思,双眼蹦出异样的光彩来,“这事你知道就是了,千万别胡说,不然老太太必然容不得咱们一家。”

兰芝嗤笑道:“我才懒得去理会二姐姐那些闲事。”

在二门处下车,老太太让各人自会房中歇息,自己则由秦妈妈扶着回了劲松居。

兰芮回到清风馆,立刻将自己扔进热水中,方洗漱好,劲松居的锦莲就来了,称老太太想见她,让她立刻去劲松居。

老太太此刻叫她,肯定是为了凤仙楼的事情。

玉桂让霜降领锦莲去外间吃茶,自己取来见客的衣裳,重新替兰芮穿戴起来。

“三小姐,奴婢想起来了,给奴婢纸笺的那个小厮奴婢见过……就是那次在长兴侯府赏花时看见的,当时奴婢正与庆和说话,他就在不远处立着,以当时的情形来推断,他不像是长兴侯府的下人。”

兰芮脑中飞速的转动,纸笺上所述的事情,牵扯着长兴侯府文家和安陆侯府胡家,能知道的如此清楚,肯定是出自两家的人……不是文家的下人,那必定是胡家的……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男客中,安陆侯胡家都来了拿些人?”

玉桂想了想,道:“奴婢记得,安陆侯家只来了世子爷胡延和胡家二少爷胡愈……”

自然不是胡延……

兰芮问:“胡愈……是不是三姨母所生的表兄?”

玉桂点了点头:“胡二少爷养在安陆侯夫人名下,所以从不来家中走动……”

兰芮抿了抿下唇,玉桂的话她明白,妾室的亲戚自然不能算安陆侯府的正经亲戚,她称胡愈为表兄其实是越钜。

如果纸笺出自胡愈之手,倒也说得过去。

妆扮好,兰芮随锦莲去了劲松居,没有通禀,锦莲直接将她引进了上房。

踏进房门,兰芮才知炕上坐着的还有兰千乘,顶着那束让她压抑的目光,她镇定自若的上前一一见礼。

老太太让锦莲搬了张凳子,待兰芮坐下,屏退屋中下人,道:“方才时间紧迫,还有一些事情没有问清楚……这时不着急,你再将凤仙楼的事情说一次吧。”

兰芮应了声,没有隐瞒,又讲了一次,期间她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兰千乘,他脸色晦暗不明,但听得十分专注。

“你方才在凤仙楼怎么没提起送纸笺的小厮是玉桂见过的?”她一说完,兰千乘便开口询问。

“玉桂也只见过一面,当时在凤仙楼时只觉的面熟,回家才想起来的……”

兰千乘没做声,凝眉沉思。

兰芮犹豫了一瞬,轻声道:“纸笺不知是不是胡二少爷所送……”

轻轻的一句话,让老太太和兰千乘眼中同时闪过惊异,不同的是,老太太惊异过后,更多了一份赞赏。

她竟能看出这个来!

兰芮眼睑低垂,一副屏神静气的乖顺模样,却并没有错过两人神情。她是方才的那一瞬才起意表现自己的,此时看来,她是赌对了,至少老太太是喜欢聪明人的。

她又缓缓将自己是如何推断出纸笺是胡愈所送说了一次。

老太太听着,不住的点头,“恩,遇事就该如此多思多想。”

兰千乘不作声,目光却从始至终都未离开过兰芮的脸。

待兰芮讲完,老太太含笑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观察的如此仔细,快回去歇着吧……哟,发尖还在滴水呢,赶紧回去用帕子绞干,当心落下病根……”

兰芮道了声没事,笑着屈膝告辞。

兰千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当回应。

等门外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听不见,老太太又才嗔道:“既然你将她抱了回来,又当嫡女养在文氏名下,那便不要去想她的生母,不管怎样,她都是你的骨血……我看她如今比二丫头出息,倒是越来越喜欢她了。”

兰千乘并不觉的意外。先前文夫人毫无怀双生子的征兆,又隔了六个时辰才传出生下兰茉,如此明显的迹象,他早知瞒不过老太太。

可能让老太太知道的也仅限于此,其他的事情他不想家中任何人知晓。

见兰千乘沉默不语,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知一时劝不转他,便不去强求,转而说起正事来:“你看胡家和文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兰千乘突然冷冷一笑:“开国功勋,竟使出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招数来……胡霆以为如此,我就要求着他家那个败家子娶二丫头?!做他的白日梦去!他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准自家儿子会胳膊肘往外拐!”

说到此处,他不禁觉的庆幸,亏得当时兰芮反应快,将兰茉带走了……

老太太略一沉吟,“依我看,胡愈未必就是看在亲戚一场想帮咱们家。”

兰千乘不屑的道:“内讧罢了,哪个功勋世家不为那些虚名争的头破血流?不管为什么,总之帮了我一把就是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胡霆肯定知道正经求娶二丫头,咱们家不会应允,这才想出这样的损招来……只是他费尽周折,图的是什么?总不至于是为了当初那点破事与你置气吧?”

兰千乘端起茶盏狂灌了一气,这才缓缓的道:“卫王十六了……胡贵妃死了六年,卫王明面上虽与胡家保持距离,可没有胡家从中斡旋,卫王又怎会在四位年长的皇子中脱颖而出被皇上所喜呢?咱们兰家令西南蛮夷闻风丧胆,我与父亲、二妹在北边镇守二十余年,又在北边留有些威名……胡霆此时想用联姻拉拢咱们家,无非是想借咱们家在军中的威望为卫王筑基……不过他却打错了算盘。”

老太太闻言,眉头紧蹙:“如此说来,胡霆是铁了心要将咱们家与安陆侯府往一处绑,只怕这样一来,他便不会善罢甘休了……绿蕊那小丫头不知所踪,还有二丫头身上换下的衣裳,这两样都是祸害……”

兰千乘哼了一声:“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母亲且放心,我自有办法。”

老太太看他神情笃定,似乎有十成的把握,便不再多问,让他赶紧回去歇着。

观荷院上房,文夫人回来后见客的大衣裳一直未除,忐忑不安的等着老太太那边唤她过去训话。左等右等却一直不见动静,直到冯妈妈进门来道:“大太太,大老爷往这边来了。”

想到那张冷若寒冰的脸,文夫人心中一突,立刻站起身往外迎。

兰千乘看了看文夫人,直接往正房去。

文夫人怔了怔,跟着进了屋。

冯妈妈面露喜色,转身屏退小丫头,张罗着送沐浴的汤水进来。

在文夫人的服侍下脱了斗篷,兰千乘止住文夫人继续:“你可问过,二丫头为何私自下楼?”

“这……”文夫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问过,兰茉支支吾吾只说有人告诉她,灯市胡同西侧有一家铺子,卖的全是内造的东西,一时好奇,就跟着那人去了。可这些话她不能说与兰千乘知晓。

兰千乘见她不答,只当她不知道,懒得再去追问,只将安陆侯胡家的用意说与了她听。

文夫人的脸立时煞白。一是后怕,兰茉若是因这样的原因进了安陆侯府,那是一辈子也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二是愤怒,她一心一意贴补的娘家,姜氏却帮着旁人来陷害她唯一的女儿。

这几天断更实在对不起了。

前天米辣一不小心睡过头,让儿子迟到,被老师在校讯通中点名批评老公因此表示不满,称米辣当初辞职就是为了更好的照顾孩子,现在却让孩子迟到,巴拉巴拉米辣怒了,结果很糟糕

肯定很多亲会说,人家又上班又有孩子,一样处理的很好,但是她们基本上都是有人打理家务,而米辣承担了所有家务买菜洗衣做饭,一天四趟接送孩子,辅导作业上个月开车撞上了花坛,老公又将驾照给米辣没收了

说这么多废话,其实是想说,孩子放暑假之前,米辣撑不住时肯定会断更,请大家谅解,攒一段时间来瞄一眼吧。

第035章怀孕

在清风馆外的夹道里,兰芮意外的撞见了正和银锁说着话的杨桃。

银锁见她,立刻迎上来,笑道:“奴婢见三小姐久未回来,就出来迎一迎。”

杨桃微微怔愣之后也迎了上来,屈膝道:“大少爷听说三小姐回来了,让奴婢过来问问。”

肯定是听说了凤仙楼的事情,才让杨桃出来打听。

一晚上的折腾,突然体会到有人惦记,兰芮心情立刻愉悦起来:“难为大哥想着,你回去与大哥说,我无事,让他不用挂心。”

杨桃偷偷打量了兰芮一番,眼底虽有疲惫之色,但神情却不见丝毫的懊恼沮丧,想来她当真未受到牵累。

“三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原话回大少爷。”

兰芮点了点头,越过杨桃往前走。

“三小姐……”望着那娇柔的身影,杨桃迟疑片刻,终忍不住出声,见兰芮止了步,她紧走几步到兰芮身前,“大少爷想去北疆历练一番,大老爷已经同意了,只是还未定下日子。”

去北疆……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兰芮惊讶的张了张嘴,“大哥怎么突然想起去北疆?”

话一出口,她就觉的多余,兰渊年岁不小,的确到了该为前程打算的时候,而他们这样的人家,除了去军中挣军功还能做什么?

不待杨桃回答,她又问:“你可知大约什么时候动身?”

“这个奴婢不知。”

兰芮想了想,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

杨桃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兰芮穿过夹道,直至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依她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判断,兰芮并未对锦绣一事生气,可今日兰芮的反应,实在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回到清风馆,兰芮就吩咐玉桂:“玉芳的爹管车马又兼着车夫,出门的机会多,你过两日托他帮我寻几块上好的皮子……倒不用特别名贵,只要保暖就成。”

名贵的赤狐皮子当然好,只是她手中的银子全用来买了地,余下的钱只够买些羊羔皮。

“这都开春了,三小姐着急买皮子做什么?”

“大哥要去北疆,我一时也寻不着合适的东西相送,只想着北疆天寒,买些皮子让你娘帮着做几件袄子,大哥带去北疆兴许能用的上……”

兰芮的家底玉桂最清楚,合适的东西不少,只是没银子置办……做几件袄子倒是最合适不过,因此笑着应下。

兰芮突然觉的有些怅然。

第二日她依旧一早去观荷院。

冯妈妈却拦着她不让进:“大太太身子有些不适,三小姐就直接去劲松居吧。”

看冯妈妈不急不躁的神情,兰芮猜到文夫人并无大碍,心中虽知道,但她还是少不得要就势露出关切来。

“娘亲该不是昨日看焰火时着了凉吧?请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的?”

冯妈妈笑道:“大老爷出门前已经着人去请太医院的杜医正了,杜医正能来,大太太的病自然药到病除……”

两人正说着,兰茉便来了,一夜歇息后,她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半点也瞧不出昨夜的慌乱无措。

冯妈妈依旧拦着不让进。

兰茉听说是文夫人病着,非要往里冲,冯妈妈却一把拽住她,“二小姐,大太太好容易才睡着,你这样进去只怕会吵醒她。”

兰茉这才打消进门的念头,只是并未就此离去,而是在穿堂中不安的走来走去。

她不走,兰芮也不好离去,“二姐姐,你先坐下歇一歇……”

有小丫头来报,说秦妈妈来了。到底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冯妈妈没有犹豫,立刻迎了出去。

须臾,两人并肩进了穿堂,秦妈妈与兰芮、兰茉二人见了礼,便问起文夫人的病灶来。

冯妈妈一一回答了。

秦妈妈凝神听完,转而与兰芮、兰茉两人道:“老太太有话,让二小姐三小姐不必去劲松居问安,安心在劲松居伺疾就是。”

兰芮应下,兰茉则如获释重的吁了一口气。

杜医正来的很快,隔着帷幔替文夫人把过脉,捋着胡须笑了起来:“恭喜夫人,是喜脉。”

喜脉!

这两个字一出,房中有片刻的宁静。

谁也没想到头晕竟诊出喜脉来!

冯妈妈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利索的话来:“杜医正,此话当真?!”

杜医正常在朝中大员府中行走,见惯各种阵势,对冯妈妈话里的不信任根本不屑去计较,只嘱咐起帷幔内的文夫人来。

兰茉轻轻的握住了兰芮的手,觉出她的手心湿热和颤抖,兰芮回以一个微笑。

文夫人怀孕,兰茉应该很激动吧……

兰芮其实说不清自己此时的感受,文夫人怀孕,于她来讲并没有多大的干系。

杜医正留下两张温补的方子,告辞离去。

冯妈妈这时才完全从狂喜中清醒过来,送杜医正出门,然后转身去老太太处报喜。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兰家上下除了一早去衙门的兰千乘,都知道了文夫人有孕在身。

好容易打发走了兰茉,冯妈妈跪在大炕前的踏脚上,拉着文夫人的手,语声哽咽:“大太太,你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十月生下小少爷,你和二小姐以后就有了依靠……”

文夫人轻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眼角泪光闪烁,“我本以为这辈子就只能守着茉儿过了……谁知道我的诚心感动了菩萨,让我有了身孕……”

说到最后,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滚出了眼眶。

冯妈妈仔细的替文夫人擦了眼泪,“大太太千万别流泪,仔细哭坏了眼睛……流泪多了,对腹中的小少爷也是不好。”

文夫人点了点头,眼底露出了笑意来。

不知不觉间,她想起了自己的生母……要是能生一个儿子,也不至于要依靠那贪得无厌的大哥……

思及此,她咬了咬牙。

一个小丫头在外隔着帘子唤了声“冯妈妈”。

冯妈妈快步出去,很快又掀帘进来,见文夫人眼中的询问之色,轻声道:“奴婢担心大老爷回来不知大太太怀孕的事情,直接就去了外书房,便命人在二门处守着……没侯着大老爷,倒看见舅夫人来了,舅夫人这时去了劲松居见老太太。”

文夫人一下子坐直身子,“她来做什么!”

凤仙楼的事情冯妈妈自是知道,她也知姜氏来此定然与此脱不了干系,便道:“要不奴婢命人去劲松居打探打探?”

文夫人心烦意乱的点头应允,怀孕的喜悦立刻就淡了下去。

冯妈妈叹了口气,挑帘出去。

文夫人正气闷,方才的小丫头又来报:“大太太,二太太来给您道贺,要不要请进来。”

偏巧选在这时来道贺!

“请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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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顶替

赵夫人脚还没踏进门槛,笑声倒先传了进来。文夫人一向不喜这大嗓门,今日心中有事,这笑声听在她耳中便显得格外的聒噪,见赵夫人丰盈的身躯出现在门口,只淡淡的道:“我身子不爽利,没有起身相迎,二弟妹不要见怪才是。”又吩咐连翘摆凳上茶。

赵夫人浑不在意,也不在连翘端来的锦杌上落座,而是坐在了文夫人身侧的炕上。她顺势拉起文夫人的手,热热乎乎的说着自己对文夫人怀孕一事的高兴。

劲松居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文夫人越发不耐烦应付赵夫人,装作疲累样子连打了几个哈欠。

赵夫人瞧在眼中,敛了笑容,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关切神情来:“大嫂,听说长兴侯夫人来了?”

文夫人心不在焉的应付:“我一早使人去侯府报喜,大嫂可能是得了信便赶过来看我了。”

若真是姑嫂情深,也不会有昨晚的那一出了。

赵夫人脸上的嘲讽一闪而过,“大嫂,有两句话我想单独与你说。”

文夫人吃惊,迟疑了一下,还是冲侍立一旁的连翘和杜仲点了点头,两人鱼贯出门去。

赵夫人这才道:“大嫂,茉儿昨日真的没有出去?若是真的没有出去,那倒不怕,可若是长兴侯夫人说的那些是真的,那大嫂可得提前打算起来……我可听说长兴侯夫人是来提亲的,她还带着绿蕊呢。”

文夫人心中一滞,但面上却忍着没有露出丝毫来,冷冷的道:“二弟妹不信我,难道还不信老太太?再说绿蕊走失了,被大嫂寻着送回来有什么可奇怪的?”

赵夫人轻笑起来:“我这也是替大嫂着急……大嫂不领情就算了……咱们是一家人,大嫂也没必要瞒着我,我昨日一看茉儿回来后穿的那身衣裳就知不对,她出门穿的可是杭稠,转一圈怎么就变成了蜀锦?”

是啊,换下来的衣裳还在别人手中……

文夫人冷冷的直视着赵夫人,她没想到赵夫人看的如此仔细。

“二弟妹也说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赵夫人要的就是这句话,她笑了笑:“当时下楼的到底是谁,也只有咱们家里的人知道……”

文夫人听着,眼中一亮。

赵夫人继续道:“我一个深闺妇人,虽不清楚安陆侯为何非要娶茉儿,可也看得出他目标不是茉儿,而是茉儿身后的兰家……既是这样,那茉儿和芮儿两个,谁嫁又不是一样?”

心中虽认同了赵夫人的主意,可文夫人知道以她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观荷院献殷勤,因此淡淡的道:“两个都是我的女儿……”

当年突然多出了一个兰芮,赵夫人心中自然有无数猜测,她打断文夫人:“大嫂,芮儿不过是大哥从外面抱回来的庶女,你何必为她去毁了茉儿的前程?”

原来所有人心中都有数……文夫人忍不住就想冷笑,好不容易盼到丈夫回来,丈夫却带回一个孩子,且没半句解释,只让她当嫡女养着,她心中如何不委屈?

“二弟妹,你有什么条件便直说罢。”

赵夫人没有半点犹豫,“大嫂也知道我们二房的处境,我不求别的,只要大嫂有钱赚时带着我,我便让海棠院上上下下都改口,称当时下楼的是芮儿。”

自己买铺子做生意的事情她也知道!

文夫人不觉就有些后悔平日对二房防备太少。

“二弟妹颠倒黑白,就不怕老太太和大老爷不容你?”

“大嫂只要点头,咱们再细细商量如何说服老太太和大哥便是了。”

文夫人迅速盘算起来,“铺子赚头有限,也就是几个脂粉钱,分二弟妹一半想来二弟妹也不会看在眼中……不如由我出面替芝儿保媒,在功勋世家中选一个,二弟妹看怎样?”

兰千骑声名不佳,身上又没有一官半职,兰芝虽有个正一品的大伯父,可终究隔着一成……这样一来,她的婚事便高不成低不就,如果有文夫人出面保媒,说不定真能寻着一个家世不错的……

思及此,赵夫人慢慢心动,“咱们都是做母亲的,只要芝儿能寻一个好人家,我的心也就定了,只是大嫂也知道,像样一点的人家,我手中一时也拿不出银子来办嫁妆……”

文夫人气的肝火逆转,“嫁妆一事,自有老太太张罗,二弟妹只管放心就是,就是真不够,我这个做伯母的从自个儿的嫁妆中贴她一千两压箱钱,二弟妹看怎样?”

赵夫人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洁白的茧绸上,一枝梅花次第绽放。

兰芮看着手中的帕子,忍不住笑出了声,针脚虽比不上一辈子在针线班子上当差的钱贵家的,但一个月的功夫便能绣出成品,这可是她之前不敢想的。

钱贵家的在旁拾掇针线笸箩,听见笑声也跟着笑了起来,“不是奴婢说奉承话,三小姐只要潜心苦练,只需一年的时间便能超过奴婢。”

兰芮笑道:“妈妈谦虚了。”又拎着帕子反复研看,“妈妈明日教我走边,我也好将这帕子做完。”

“走边再简单不过,不如奴婢这就教三小姐做吧。”钱贵家的说做便做,当下从针线笸箩中捡出一块碎布,一边示范一边讲授其中要领。

兰芮仔细的看过一遍,便在一旁练习起来。

玉桂挑帘进来,双颊泛着红晕,口中喘着粗气,一点也不似她平日的模样。

兰芮颦眉。

服侍文夫人用早点时,文夫人只吃了一口就犯恶心,她回清风馆后想起前世曾听人说过甘蔗加生姜榨汁喝可以止孕吐,便让玉桂托人买了一捆甘蔗磨成汁给文夫人送去。她看玉桂心急火燎的回来,自然而然的想着是文夫人不好了。

钱贵家的看兰芮皱眉,便以为兰芮恼自家女儿,立马就斥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玉桂没有解释,只让她娘先回去。

没得到兰芮的首肯,钱贵家自然不敢走,她便去看兰芮。

兰芮冲她点了点头。

玉桂跟着出去闭上房门,回来就道:“奴婢方才送甘蔗汁去,只有连翘守在穿堂外,她说杜仲去净房了,她一个人在怕房内大太太唤,让我自己将甘蔗汁放在穿堂的桌上……”

观荷院的格局与其他院子不同,穿堂与文夫人住的明间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耳房,可因耳房太小,明间里说话,穿堂里顺风也能听着一两句。

玉桂如此说,肯定是听见什么了。

兰芮示意玉桂接着往下说。

“明间里大太太正和二太太说话,二太太说,二小姐和三小姐,哪个嫁都是一样……奴婢不敢久呆,只听着了这么一句……”

哪个嫁都是一样……

这句话只在兰芮脑中一闪,她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兰芮冷冷一笑,一口浊气从她心底喷涌而出。

不过既然老天爷帮她,让玉桂听着了这么关键的一句,她便不想任人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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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一点了,难怪眼睛都睁不开了。

第037章佳话

“安陆侯府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玉桂闻言抬头,见兰芮神色如常,不似动怒的样子,松了一口气,“奴婢知道的也不多……”

“那便将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听。”兰芮端起青花茶盅,轻轻的啜饮着,昨日她没去细想,但文夫人都做出了弃卒保车的举动,她便知道事情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玉桂依言讲了起来,兰芮听得很仔细,待听她提到安陆侯胡霆的胞妹便是过世的胡贵妃时心中一动,“胡贵妃可有留下子女?”

玉桂颦眉想了一阵,“好像卫王便是过世的胡贵妃所生……”

兰芮点了点头,将玉桂所说的话在心中捋一遍。

安陆侯为什么非兰家女不娶?

兰家所有拥有的,是军中的威望和势力……

她混沌一片的脑子突然清明起来,如果安陆侯府是借兰家在军中的威望和势力,那她根本无需担心,这事根本不是文夫人所能做主的。她虽只见过兰千乘几次,但她知道,以兰千乘的性子,根本不可能甘心安陆侯府利用。

玉桂目光一直不离兰芮的脸,见她先是眉头紧锁,一会儿的功夫,竟又盈盈的笑了起来。

“三小姐……要不,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不用。”

说罢,气定神闲的拿起手边的帕子继续走边。

方才到底还是急躁了。

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玉桂却暗暗着急起来:“三小姐,你可不能听之仍之……安陆侯世子性情怎样且不论,单说三小姐这样进安陆侯府,日后也抬不起头来……”

兰芮笑道:“咱们家中谁当家?是祖母,娘亲就是想让我去顶替,也要祖母点头才是……再说这里头还可能牵涉朝堂中的事情,那更得过父亲那一关。祖母和父亲都知道安陆侯府有所如图,又怎会被安陆侯府牵着鼻子走……“

玉桂脑子一向转的快,很快想通其中关键,便笑了起来。

恰时,老太太身边的锦莲来请,说长兴侯夫人姜氏来了,让兰芮去劲松居见客。

兰芮先前并不知姜氏来家一事,陡然听说,微愣了一下,然后笑着与锦莲道:“肯定是舅母得了娘亲怀孕的喜讯,这才来道贺的。”

锦莲笑道:“这也是碰巧了……昨日二小姐身边的绿蕊不是走失了么?被侯府的下人寻见,侯爷夫人特地一早将她送过来。”

玉桂又有些担忧,去看兰芮,兰芮笑笑,安陆侯都拉下脸来使损招了,又怎会轻易罢休?

兰芮到时,兰茉也已经到了。

可能因为昨日的事情兰茉对姜氏心生怨怼,虽微笑着,可并不怎么说话。

姜氏神色也不自然,对老太太的谈笑,只心不在焉的应酬着。

兰芮见这情形,就知姜氏在老太太这里并没有讨着便宜,更加放心起来,款款上前与姜氏见礼。

姜氏坐不住,便寻了个借口告辞。

老太太笑着道:“老大家的身上不舒服,我便不让她出来见客了,侯爷夫人不要见怪才是。”

姜氏闻言,本来就不自然的笑容僵在脸上,转而变成讪笑。她一来就从老太太口中知道了文氏怀孕的消息,但她一门心思放在替胡延提亲上,对此只应酬了几句。后来她吃了老太太几颗软钉子,更不想在兰家待下去,便忘了按理该去探望文夫人。

老太太不过这么一说,她对文夫人和姜氏的关系心知肚明,就是姜氏提出要去见文夫人,她也会拦着不让,以免文夫人被姜氏气出个好歹来。因此见姜氏这样,立刻吩咐兰芮送客。

兰芮送罢姜氏回转,瞧见文夫人往劲松居来。她本是要回去复命的,见到文夫人,她反而改变了主意,吩咐玉桂去与老太太说一声,自己先回了清风馆。

玉桂与老太太回完话,并没立刻离去,只借口有事请锦莲帮忙,留在了劲松居。

文夫人一进屋,老太太就猜出了她的来意,不等她开口便屏退下人,然后将与姜氏说的那些话与她讲了。

文夫人听过,松了一口气,但想到兰茉失落的那套衣裳,还是觉的不放心,咬了咬下唇,道:“只怕安陆侯府不会这样就算了……我就想,茉儿与芮儿是双生子,外人也分不清她们,实在不行的话,不如让芮儿嫁入安陆侯府吧。毕竟芮儿从小就比茉儿有主意,她去,我这当娘的心中也能放心些……两个都是我的心头肉,我这也是实在没办法……”

兰芮并非文夫人亲生谁都心中有数,可毕竟没有人挑明,她这样说,听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只会以为她是一个被逼无奈的母亲。

文夫人想,只要老太太答应,兰千乘那里就好办了。

老太太没想到文夫人在情况不明时,竟一心只想着自家亲身女儿如何脱身!她吸了一口气,强将心中的愠怒压了下去,淡淡的道:“咱们兰家不是街面上的小家小户,谁人都可以踩上一脚,你且回去安心养胎,这些事自有我和大老爷做主。”看文夫人还说话,她又道,“前三个月孩子还未坐稳,最忌操劳、动怒,你也是做过母亲的人,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文夫人心中一凛。腹中的孩子,才是她和兰茉将来的依靠……

老太太唤来秦妈妈,让她送文夫人回去。

文夫人未动:“老太太……”

老太太直视着她:“二丫头和三丫头都是我老太太的孙女,哪一个我都不会让她嫁的如此委屈,再说,这里面还有兰家的名声。”

虽与来时的想法相悖,可得了老太太的允诺,文夫人心中稍定,辞别了老太太。

玉桂看着文夫人出劲松居,也跟着回了清风馆,一进门就打发了霜降和夏至出去,“三小姐,大太太在老太太房中留了一刻钟就回观荷院去了。大太太出门时,神色间似乎很不悦……”

不悦,自然是没有达成目的。

兰芮轻轻一笑,虽早料到老太太不会答应,可方才并不是没一点担忧。

“替我将斗篷取来,我要去见老太太。”

才回来又要去?

玉桂心中疑惑,但并未多问,只拿过斗篷替兰芮穿上。

兰芮到劲松居,与老太太见过礼,没一句多余的话便说明来意。

“我回去左思右想,总觉的二姐姐的衣裳在旁人手中是个隐患……祖母,咱们不如先发制人,让绿蕊的爹娘领着她去安陆侯府门前磕头谢恩,就说绿蕊落水,感谢安陆侯世子爷出手相救……最好是京城的人都知道才好。”

与姜氏闲话时她便想出了这个主意,可看见文夫人后她便改变了主意,没有立刻说出来,因为她对老太太的心思拿不住。

老太太听着,眉宇间尽是笑意。先有文夫人的那番话,再听兰芮出主意助兰茉脱困,便更觉的兰芮重情重义。

“你这个法子未尝不可行……只是不知胡家会不会失去顾忌后大肆宣扬胡延所救的是你二姐姐……你先回去,我使人去与你父亲说一声再作定夺。”

兰芮应下,起身告辞。

到下午,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在京城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有茶肆的说书人将此编成评书演说。故事的男主角是安陆侯世子胡延,女主角却变成了江南一位富商的女儿。

兰芮得知后沉默了半晌,她知道绿蕊此次失责定然会被老太太发卖,若是让她去安陆侯府门前磕头谢恩,结局肯定好过被发卖。

没想到兰千乘竟找了一位富商的女儿。

劲松居内,老太太问坐在下首的兰千乘,“那位姓冷的商户,靠不靠得住?”

兰千乘冷冷一笑:“如此一来,他便能名正言顺的将女儿送给胡延做妾,这是他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好事,他怎会去捅破?”

老太太点了点头,“这下胡霆就是拿那一套衣裳说事,也无人相信了。”

兰千乘道:“娘说这个主意是三丫头出的?”

老太太笑了起来,“是啊,我也没想到她心思会如此玲珑。”

心思玲珑……

兰千乘有一瞬的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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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后山

第039章狂奔

小沙弥怕兰芮动怒,飞快的又补了一句:“前面山涧有一座八角亭,从亭中往下看,山下的景色一览无余,女施主不如先去亭中歇歇脚。”

兰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远远的瞧见一大丛迎春花后面露出亭子的一角,她想了想,估计于惠宜一时还未作完画,便欣然点头应允,又嘱咐霜降:“去于大小姐那里瞧瞧,若是她画完了,赶紧过来与我说一声。”

霜降应声下山。

走进亭子,兰芮却微微觉的有些失望,被一大丛迎春花挡住了视线,只有一角能瞧见山下,远没有像小沙弥形容的那般“一览无余”。

玉桂看了小沙弥一眼,小沙弥估计也没料到会是这样,讪笑着念了声佛号,然后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

初见这般兰芮心中还打了个突,此时见小沙弥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她也就不忍心去责怪,只说略坐一坐就走,让小沙弥先去外面侯着,算是替小沙弥解了围。

夏至看着,忍不住抱怨:“也不知护国寺主持怎么想的,竟然选这样一个蠢笨的给贵客引路……不说立刻上糕点,连茶水都不知道去准备。”

兰芮立刻低声呵斥住夏至,平常她喜欢夏至这直来直往的性子,可今日她实在有些不分场合,

小沙弥人还未走远,夏至的话自然落入了他的耳中,比女子还白皙的脸登时从面颊直红到耳根,迈着小步极快的走了回来,呐呐稽首道:“小僧疏忽,还请女施主见谅。山上的精舍几步就到了,小僧这就过去取茶点。”竟是不等兰芮开口,一溜烟的跑了。

兰芮深深的看了夏至一眼,夏至忙低下头去:“奴婢也是替三小姐抱屈……”

“你也不想想,咱们兴致突发来这亭中坐,又是半山,准备茶点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再说,那小沙弥年纪不过十一二岁,遇事考虑不周也是常有的……你这样嚷起来,茶点倒是要来了,回头小沙弥再说出去,你我倒惹人笑话。”

“奴婢一时没想这么多……”夏至将头直低到胸前。

点到为止,兰芮相信以夏至的聪慧,必然不会再犯,就不再多说,走到亭中唯一能看见山下的西面往下眺望。

夏至与玉桂对视一眼,悄悄跟了过去。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亭外传来脚步声,三人同时回头,来的却是方才下山的霜降。

兰芮笑着问:“惠宜姐姐作完画了?”

霜降走的急,又是上山路,累的气喘吁吁,说起话来也断断续续的:“没有……老太太和三太太……林夫人上山来了,奴婢先一步来报与三小姐知道。”

想是该说的都已经说完,这才有兴致上山来看风景吧。

兰芮笑笑,让霜降坐下歇一歇,然后迎到方才的山路上。

陪同老太太一行的,依旧是护国寺的主持大师,几人到近前,兰芮厮见过后笑道:“作画我不懂,不敢在惠宜姐姐旁边碍手碍脚,便先上山来了。”

几人说笑着,依旧到方才的亭中歇息,刚坐下,小沙弥便托着茶壶茶盅进来,一面替众人上茶,一面解释茶水的来处。

主持大师听后悠然色变,不过到底周旋于贵人之间,异色只在脸上一闪便恢复正常,与老太太和林夫人闲话起来。

虽然是春天,但山上到底风大,而这座亭子又处于风口之上,老太太坐了一阵,就觉的有些冷,林夫人看在眼中,便提议下山去。

小沙弥留下拾掇残茶,主持大师落后一步,轻声问:“你去山上的膳房,可冲撞了里面的贵人?”

小沙弥自进寺中修行以来,还是头一次与主持大师如此接近,愣了一愣,方才摇头:“弟子叩门后,一个管家模样的来开的门,问明白缘由,并未说什么,直接就带我去了膳房煮茶。”

主持大师听过,没有多言,几步赶了上去。

兰芮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山上精舍的方向,方才主持大师与小沙弥的话又落在了她的耳中,主持大师不想她们听见,她也不愿意听,可偏偏又被她听见了,只因她耳力比别人好。

也不知山上住的是什么样的贵客,主持大师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思忖间,便落后了一段,她赶紧追了上去,可只迈了一步,她就再迈不出第二步。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上而下……

她回头去看,一蓝一红两个身影沿着山路飞快的往山下奔跑,两人身后,很快窜出六个着青黑衣服的壮汉,八个人,分一前一后往他们这边狂奔,就在她回头看的这一瞬功夫,先头的两人已经离他们只有一丈多的距离了。

当先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穿蓝色衣服的,长的高大健硕,她瞧着,只觉的极为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其余人这时也听见声响,全都回身去看。

山路狭窄,一个躲闪不及便会被这几人撞倒在地,虽说山势平缓,不至于粉身碎骨,但跌伤却在所难免。眼看几人就要到眼前,兰芮回过神来,使出平日跟鲁先生所学的功夫,几个箭步奔到老太太跟前,一手一个,将老太太和旁边的林夫人拉到路旁,死死的护在身后。以她的力气,那几人未必就能将她撞开分毫。

护住这边,她才发觉其余几人都还呆呆的站在原地,可她实在顾不过来,只得大声喊道:“赶紧躲到路旁,死死抱住身边的树木,以免跌下山去。”

听见呼喊,主持大师头一个惊醒过来。要是这几位在护国寺出事,他实在担不起这干系,当下就将吴夫人往身边一拽,推到一棵古柏跟前,口中还不忘念道:“兰三太太,得罪了。”

玉桂、霜降等人这才有所反应,纷纷依照主持大师的样子,寻身边的树木做依靠。

着蓝红衣服的二人瞬间就到了一行人跟前,红衣少年一刻不停,从兰芮等让开的山路往下极力狂奔,而蓝衣少年却停了下来,匆匆冲兰芮拱了拱手:“在下胡愈,请兰三小姐出手拦阻后面几个宵小之徒!”

胡愈!

难怪会觉的面熟,兰芮跌伤,是胡延吩咐,可点炮仗之人,却是这位!

念头一闪,兰芮却回头去看老太太!不管缘由,胡愈都曾在凤仙楼助过兰家,她理应出手相帮,可在场的皆是女眷,在此与后面的那几人打斗,必定会殃及老太太等人。

老太太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米辣低头飘过——

第040章阻拦

兰芮转头看向老太太时,胡愈的目光也随她转向老太太,待见到老太太点头,胡愈欣喜万分,抱拳冲老太太施了一礼,“兰老夫人和兰三小姐大恩,胡愈永生难忘,改日必定登门拜谢!”语音未落,人却已经奔出一丈远。

兰芮万没想到胡愈会将这个烂摊子丢给她先行下山,心中暗自恼火,可此时情形已经由不得她反悔了。

山路只能容两人并排行走,此时众人抱着路旁的树木,尽量往山边退让让出路,可即便这样,也只能容一人通行,这还是正常行走情形下,若是依照后面那几个汉子奔跑的速度,实在不能保证老夫人等不受冲击。

青衣汉子越来越近,离他们只隔着数丈远的距离,兰芮迅速将身后的老太太和林夫人各自安排到一棵古柏前,然后疾走数十步,在离老太太等人一丈远的距离的地方止步,拦在了山路中间。

立定之后,兰芮方才觉的害怕。她力气大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拳脚功夫到底如何,仅凭兰渊和鲁先生平日的夸赞,她心中实在没底!更何况,她面对的是六个彪形大汉!

六个!思及此,她后背汗如泉涌,后悔的差点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毫不迟疑就流露出相帮的意思,是因为她以为胡愈会留下一起御敌!

哪里曾想到……

可是,害怕也无济于事了,就这么一瞬间,六个青衣汉子已经到了近前,为首的一个汉子四十上下,圆脸高颧骨,他看见兰芮拦在路中间,高喊一声“闪开”,脚下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的意思。

“路窄……实在没有地方可避……”

兰芮没动,一脸惊骇过度的神情。她与几个汉子,身形上是木杆与铁塔的区别,意识到这点,她便决定只拖延时间让胡愈两人跑远即可,不到万不得已,她绝对不能与几人硬碰硬。

圆脸汉子没有因为兰芮装出来的惊骇起怜悯之心,他眉头一皱,蒲扇似的手直接就去捏兰芮的手臂,想将她拽开。兰芮看得明白,不着痕迹的往左边一闪,轻轻巧巧的避开了圆脸汉子伸过来的手。

“你……男女授受不亲,你……不顾礼义廉耻!”一脸愤怒,兰芮决定一装到底。

圆脸汉子并不接话,眼看着胡愈已经没了踪迹,仅有的一点耐心也被消磨完,再次伸手去推兰芮,兰芮再次避了开去。

圆脸汉子有一次推,兰芮有一次避了开去。

圆脸汉子目露惊异,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闺阁女子来。而兰芮的信心,也在这一推一让之间陡增。

“大人,小的方才瞧见胡愈停下脚步与几人说过话,这女子莫不是与他们有干系?”另一个青衣汉子突然道。

大人?兰芮愣了一下,方才胡愈说的可是“宵小之徒”。念头一闪,她依旧一脸无辜的解释:“那人只是向我们问路……”

圆脸汉子双眼精光毕现,终于冷冷的开了口:“小姐请让开,不然莫怪在下唐突了小姐!”

兰芮默默的算了算时间,那红衣少年估计已经到了山脚,而胡愈……这几人也不可能再追上。

“山路狭窄,我们又是女眷,还请几位过去时减缓速度……”

圆脸汉字深深的看了兰芮一眼,“好,就依小姐之言!”当着兰芮的面,吩咐身后五人不准奔跑,只能快步通过。

兰芮犹疑片刻,侧身而立,双手却紧紧握拳,做好蓄势待发的准备。

圆脸汉子遵守诺言,疾步到得老太太等人跟前,放缓速度,侧身而过,在如此狭窄的山路上,连老太太等的衣襟都未碰着。

看着六个青衣汉子远去,兰芮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松开紧握的拳头,到这时,她才发现指甲陷进了肉里去,掌心钻心的疼痛。

老太太、吴夫人、林夫人三人手脚发软,在下人的搀扶下重新回到山路上。

兰芮迎上去,不等她开口,林夫人拉起她的手,叹道:“多亏了三小姐,不然今日还不定会出什么事。”

兰芮笑道:“夫人谬赞了。”

老太太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含笑道:“她一向有几分急智。”说着,瞥见主持大师面如土色、魂不守舍的样子,老太太眉头微皱,敛了面上的笑容,冷声道:“护国寺什么时候乱如菜市了?大师若是再放任不管,只怕以后无人敢来此礼佛了!”

主持大师回过神来,稽首念了声佛号,“让几位受了惊吓,老僧实在罪该万死……还请几位夫人相信,这样的事情绝没有第二次。”

林夫人也道:“护国寺是太祖敕建,大师可别让护国寺的名声在自己手中毁于一旦!”

这话说的极重,主持大师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呐呐的在一旁解释。

老太太哼了一声,不耐的打断他:“我们这里倒是好说,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与住在山上精舍里的那位解释吧。”

主持大师惊讶的抬头。

而林夫人和吴夫人两人也是目露诧异。

老太太却没再往下多说。

一行人到得山下,于惠宜已作好一副《春光图》,她不知山上所发生的事情,拉着老太太、吴夫人和兰芮评鉴。

林夫人悄悄与她使了个眼色,笑着与众人道:“就她所学的那点皮毛,竟敢拿到大家跟前来卖弄,真是……”

老太太笑道:“你这话却有失偏颇了,我看着这春光图就很好,立意新颖,布局大气。”

众人都跟着夸赞起来。

于惠宜却没了方才的大方,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林夫人扫了自家女儿一眼,又去看了看老太太,这才与有荣焉的笑了起来。

回到精舍,兰茉和兰芸已经在此等候,众人略坐了一阵便起身离去,到山门前,林夫人与老太太郑重告别。

于惠宜将兰芮拉到一旁,悄声道:“初见妹妹,没有什么可馈赠妹妹的,这副《春光图》妹妹且收下,不值什么,却是我的一片心意。”

兰芮让玉桂接过画,扯了衣襟下的一块羊脂玉配回赠。

太晚了,先上草稿,明天再改,额,其实是今天了……

橘子同学的“不知所云”将米辣震得晕晕乎乎的,嘿嘿,米辣决定自己投几张评价票拉下分数。

第041章关键

登车时,老太太看了眼身后的兰茉,“有你三妹妹服侍即可,你去后面的马车吧。”

众目睽睽之下被撵,兰茉很是尴尬,呐呐的应了声是,收回本来已经搭在了矮凳上的一只脚,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后面走。

兰芮看了看兰茉,由着霜降搀扶着上车。

车徐徐驶出。

“三丫头,你觉的惠宜怎样?”

自上车以后老太太就歪在矮榻上闭目养神,兰芮以为她睡着了,还替她掖了两次被角,此时她突然开口,吓了兰芮一跳。

见兰芮怔怔的没有接话,老太太又道:“你与惠宜相处的时间最久,理当对她的性情有所了解,你来与我说说看,你觉的她是怎样的一个姑娘。”

兰芮这才明白,老太太不让兰茉随车,原来是有话要问她。不过老太太一开始就带着她去见林夫人母女二人,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老太太对她有了信任?

信任……在心中咀嚼一遍这个词,她嘴角翘了翘,几个月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她思量一番,斟词酌句的开了口:“惠宜姐姐容貌才情自不必说,性子活泼跳脱,完全有别一般闺秀的娴静。”

她见老太太频频点头,想了想,将出门时不小心捏疼于惠宜手的事情当笑话似的说了说。细微处往往能看出一个人的性子,她想老太太必定能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老太太听完,眉眼中已经全是笑意。

兰芮笑了笑,执壶替老太太倒了一盅茶。

老太太接过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了好许久,方才缓缓的道:“从明日起,你依旧跟随鲁先生和冷先生学习拳脚和骑射吧。”

兰芮抬头,不可思议的望着老太太。老太太对她习武一事,可是深恶痛绝的,三番五次的告诫她且不说,还收走了她房中所有的兵器。

老太太悠然叹了一口气:“经过今日的事情,我老婆子也看明白了,武技只要用到得当之处,而不是拿去恃强凌弱,习武实在算不得坏事……”说着,话锋一转,严厉起来,“不过,我虽答应了你,但你也要像这几个月一样行事,若是再像从前一般到处惹是生非,败坏家中名声……”

兰芮连声保证。没想到方才在山上的事情,竟会改变老太太对习武的看法,真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突然想起山上那汉子口中的一声“大人”,便道:“祖母,胡二少爷明明对咱们说过,后面几人是贼寇,可那些人对为首之人却称大人,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大人……大人……”老太太喃喃念了两声,神色却凝重起来,久久不语。

兰芮没再追问。

一行人在二门处下车,各自回房歇息。

兰芮方梳洗过,文夫人房中的杜仲就来请,说文夫人要见她。她到观荷院,文夫人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讲,直接询问起于惠宜来。她又将与老太太说的那些与文夫人说了一次。文夫人听过,淡淡的打发了她出门。可方走到穿堂,她便听见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她脚下顿了顿,送她出门的杜仲一愣之后笑道:“不知又是哪个慌手慌脚的打碎了东西。”

兰芮笑笑,没接口,声音是从文夫人所在的上房传出来的,若真是下人打碎的,又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文夫人为何气的要摔茶盅?是因老太太将婚事交与她,然后又自己插手,让她失了面子?还是只因老太太看中的不是文家的女子?

思忖间,她已出了观荷院,想了想,她直接去了望月斋。

能光明正大的习武这样大的事情,她总要与兰渊和鲁先生说一声。

依旧没有见着兰渊,因不是单日,鲁先生也不在望月斋,她留了话与杨桃,让她转告两人。

观荷院上房内,冯妈妈屏退连翘几个,垫着绸巾,一块一块的捡地上的碎瓷渣滓,一面捡一面劝炕上脸色铁青的文夫人:“大太太何苦为着这些事情置气?气坏了身子,还要吃那些苦药汤子,倒连累了腹中的小少爷跟着受苦。”

文夫人冷冷一笑:“浙江于家……别看于洪如今只是礼部左侍郎,但上两代可是做过两浙的巡盐御史……于家家资丰厚,没有百万也有八十,将来于惠宜进门,陪嫁少说也得数万……老太太倒真是会挑!”

冯妈妈与文夫人相处数十年,文夫人的言下之意她听得分明。这样一个财大气粗的媳妇进门,文夫人又不是正经婆婆,以后只怕于惠宜根本不会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中。

到晚上,老太太与兰千乘说起于惠宜,赞不绝口。

兰千乘道:“既然娘亲觉的不错,那就尽快将这事定下来吧。”

老太太点了点头,又与兰千乘说起护国寺后山的事情,“那红衣少年,竟然是卫王!我去年进宫见皇后娘娘时,远远的见过卫王一次,绝对不会看错的。我本不想掺和进去,可胡愈求到我们名下,我们不出手相助,实在说不过去。”

“卫王……”兰千乘沉吟半晌,陡然起身,“我回中军都督衙门一趟。”

第二日兰芮见着了鲁崇明。

鲁崇明显然已从杨桃口中得知老太太同意兰芮习武一事,见到兰芮,喜滋滋的道:“家中没有演武场,这里练习拳脚还可,但要学习骑射,还得去平日你大哥常去的西郊骑射场。”

兰芮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可去西郊,老太太会不会同意?她笑道:“这事还得祖母做主。”

鲁崇明并不觉的这是问题:“老太太同意你继续跟随冷先生学习骑射,不让你去西郊骑射场,你又如何学习骑射?”

兰芮不想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便绘声绘色的将自己如何在护国寺后山拦阻那六个彪形大汉的事情讲了。

鲁崇明听着,突然道:“圆脸高颧骨?那六人是不是面色偏黑红,比一般人健壮?”

兰芮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便点了点头,“先生如何知道?”

鲁崇明目光闪烁,“那六人,必定是蒙古的奸细……”

“奸细?”兰芮吃惊的问,也难怪她吃惊,她本以为“奸细”于她十分遥远。吃惊之余,她心中突然清明起来,明白了“大人”和“宵小之徒”的之间关键所在。

鲁崇明点了点头,一时,又笑了起来:“你从前的愿望,是横刀立马于敌前,没曾想这个愿望还没实现,倒真的与鞑子拼了一回。”

兰芮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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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离别

临走时,鲁先生送了兰芮一本《孙子兵法》。书是旧的,蓝色的封面已经破了好几处,可先生给她时的郑重,让她觉的,这本书对与先生来说,肯定是极为珍贵之物。

她不想要,推脱了几次,可先生执意要送,不得已,她只好收了起来。

回到清风馆,她将书交给玉桂,让她收入箱中。

跟随兰芮去望月斋的是霜降和夏至,玉桂不知这本书的来历,觉的奇怪,顺手就翻了一下。

“咦,三小姐,这书里面怎会有一团血迹?”

兰芮闻言去看,扉页上有一团拳头大小的黑红,仔细辨认下,依稀能看出是早已干涸的鲜血。玉桂又翻了两页,依旧有血迹,只是一页比一页少,到第四页上头才完全不见,想来后面几页的血迹是从扉页上浸透过去的。

鲁先生曾经在大同呆过,这本书许是跟随他经历过生死,所以才会觉的珍贵吧。

兰芮思及此,担心辜负了鲁先生的一番心意,让玉桂腾出一个装首饰的雕花楠木盒子,仔细的装好,这才将盒子收进箱中。

“三妹妹!”

兰芮其实早就听见了脚步声,不过她以为是霜降几个,便没留意,听得这一声唤,愣了一下,转身去看。

兰渊依门而立。虽隔着几步远,可兰芮依旧闻见了淡淡的酒味。

玉桂见状,迅速的将黑漆箱子锁好,悄悄的退出去,出门时,顺手掩了房门。

短暂的错愕之后,兰芮轻笑了起来:“大哥可真是稀客。虽在一座院子里住着,可要见大哥一面,比登天还难。”

兰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走到圆桌旁坐下。

兰芮想起于惠宜,脸上的笑意变成了促狭,“大哥,你可知祖母昨日为何去护国寺?”

兰渊闻言抬头,目不转视的盯着兰芮的脸,就在兰芮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时,他才缓缓的开口:“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想着兰渊身上那股淡淡的酒气,再听他这样说,自然而然的,兰芮就在心中猜测他根本不赞同这门亲事。虽然她喜欢于惠宜,但是兰渊不赞同,她也不会去劝,她一向认为,强扭的瓜不会甜。

“大哥既然不喜欢惠宜姐姐,那便与祖母说说,祖母通情达理,想来她也会尊重大哥的想法的……”

兰渊听着,只觉心烦意乱,直视着她,目露嘲讽:“三妹妹就那么希望我成亲?”

这话说的,很有几分莫名其妙,兰芮微微怔愣,很快又笑了起来:“大哥这话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我这做妹妹的,自然是盼着新嫂子进门。”

“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兰渊腾地一下起身,不顾瞠目结舌的兰芮,径直往门外的方向走,待走到门边,又止了步,“我来,是跟三妹妹辞别的。想来三妹妹也听人说了,我预备去大同……行礼已经收拾妥当,明日就启程。”

“辞别?!”不自觉间,兰芮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她知道兰渊要去北疆戍边,可见老太太在这当口议亲,便猜想他要等到成亲之后才会走。所以,他突然提出明日就走,她才会如此吃惊。

听出她话里的惊讶和紧张之意,兰渊面色和缓了些,回身解释起来:“自去年春天起,蒙古大旱,好几处草场因干旱产不出草料,草料不足,就饿死了大批的牛羊,牛羊乃鞑子的生存之本……如此情形下,鞑子势必会抢掠边境上的村落,我这时去大同,是最好不过……”

兰渊说的含糊,兰芮还是听清了其中的意思,“乱世出英雄”,兰渊趁乱去北疆,凭借其真才实学,军功唾手可得。

可是,凡事都有例外,乱中出错也是有的……

看着她眉头轻颦,兰渊心中的郁郁突然一扫而尽,他展颜一笑:“三妹妹大可放心,我初入军中,职位低微,战事真有什么不利,上头也还有总兵那样的高个子顶着……”

兰芮听着,心中一松,想起前次托钱贵家的做好五件羊羔皮斗篷,便与兰渊道:“大哥行事,我哪有不放心的?既然大哥主意已定,我也不便多说听说北疆寒苦,我特意让人做了几件斗篷,都是羊羔皮的,不值钱,却极为保暖,大哥带着,或许有用得着的时候。”说着话走过去开门唤玉桂。

近在咫尺,甚至能隐约闻见黑丝间淡淡的幽香。

兰渊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退后一步。

玉桂很快进来,手中还端着一套甜白瓷的茶具,“奴婢方才让人兑了一壶蜂蜜水。”

蜂蜜水解酒,兰芮曾听说过,含笑冲玉桂点了点头,算是赞扬她的细心,又接过她手中的茶具,然后吩咐她开箱取出斗篷送到望月斋去。

兰渊静静的看着兰芮指挥玉桂翻箱倒柜,嘴角轻轻的往上翘了一下,斗篷早就做好,想来她也不是没心……

看着玉桂打好包袱然后出门去,兰芮这才转身放下茶碗,倒了一碗蜂蜜水送到兰渊跟前:“大哥喝一点吧。”

“我没醉。”兰渊语带揶揄,在兰芮错愕中却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兰芮在旁含笑看着:“我也没说大哥醉了。”

兰渊将茶碗放下,静默一瞬,缓缓的将嘴角的笑容敛去,“我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三妹妹无需特地来相送……三妹妹也知道,我最见不得人十里相送的。”

言罢,头也不回的出门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兰芮听着,却觉的空落落的。

不知怎的,她总觉的兰渊心中存了事情。

玉桂回来,兰芮问明白她将斗篷交到了杨桃手中,便打发她出去。

玉桂却立着没动:“三小姐,方才我回来时路过二门处,看见杜医正来了……”

兰芮顿时抬头,“这么晚了,是不是娘亲那里有事?”

玉桂摇头:“不是,杜医正与秦妈妈一道,上了去劲松居的夹道。”

“老太太身子一向挺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兰芮沉思片刻,“你去劲松居问问怎么回事。”

玉桂很快回来:“说是老太太的头疼病犯了,这才特地请杜医正来看一看。”

兰芮听了,立刻吩咐玉桂服侍她更衣。老太太生病,她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探病。

她到时,除了文夫人,该到的都已经到齐,俱坐在穿堂里等候杜医正问诊的结果。她与众人厮见过,也挑了角落里一张椅子坐下。

不一会,秦妈妈到穿堂,说老太太并无大碍,只要好好休养即可,让众人先行回去。

赵夫人头一个拉着秦妈妈,一脸忧色的道:“好端端的,怎么说病就病了?也是,老太太掌管着一家人的生计,这也是累的……”

秦妈妈不耐听赵夫人絮絮叨叨,三两句就将她打发了。

兰芮随众人出门,却见兰芸落在最后,不时的回头看正房的方向,便拉了她的手,笑着安慰:“六妹妹不用过于担心,杜医正医术高明,既然他都说无事,那老太太肯定没事。”

兰芸摇了摇头,“祖母并未生病,她是气的……我方才来给祖母送自己新做的玫瑰糕,恰巧听见祖母对着大哥发脾气……”

发脾气……

兰芮心下诧异,不过很快想明白,肯定是因为兰渊要去北疆之事……

兰芸鼓着一双泛着水光的大眼睛看了兰芮几次,最后才鼓足勇气开口:“三姐姐,你与大哥感情最好,能不能劝一劝大哥……”见兰芮看她,她不安的笑了笑,“倒是我逾越了。不过祖母毕竟年纪大了,又是家中长辈,我就想,大哥顺着她一点,总没有错的。”

兰芮笑笑:“六妹妹的话很是在理。”

只是,他主意已定,她劝,他又怎么听的进去?

第042章平安

兰渊到底走了。

得知兰渊离开的消息,兰家上下除了老太太、兰千乘和兰芮三人,无不觉的惊愕。

作为继母,文夫人事前连一点消息都不知,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听到消息的当时就连摔了三只茶盅,这事自然掩不住,老太太得知后,又是长吁短叹了一番。

兰渊一走,与于家的亲事便不得不暂时搁下来,老太太托了与两家相熟的工部尚书夫人给于家送了一份厚礼过去,委婉的为兰渊去北疆的事情表示歉意,第二日于家还了礼,一句话也没说。

去西郊骑射场练武的事情,是鲁先生先与兰千乘商议的,兰千乘应允后又才说与老太太知晓。当兰芮知道老太太同意时,很是吃了一惊。

西城住的都是勋贵高官之家,地处于西直门外的西郊骑射场,便是各家小辈们学习骑射的地方,而这小辈,又几乎全是男子。

这样一个地方,又是讲究男女有别的京城而非民风开放的忠州,老太太点头应允,兰芮又怎会不觉的震惊?

不过等她去过一次,便知晓了其中的缘由。原来西郊的骑射场并非她所想的那般,只有一个大大的空地供所有人练习,而是单独圈建成一个个互不相干的院子,兰家便拥有其中一座院子。这种院子又与居家的宅院有所不同,中间没有种植花草置景,而是以黄土铺地直接布置成了校场。她乘车到院门外,进去后院门一闭,便再无外人打扰。

兰渊走了,鲁先生不便再到望月斋,拳脚功夫也挪到了西郊骑射场教授,这样一来,每隔五日兰芮便要去一趟骑射场,其余的时间,她便在房中跟着钱贵家的学习针线。

她循规蹈矩,老太太待她便比从前亲热,旁人看在眼中,自有一番计较。得到老太太的认同,她的日子便过的比初来时轻松惬意。

隔了一月,兰渊送了一封报平安的信回来。他当初走的急,老太太虽生气,但到底还是心疼更多些,因此方用裁纸刀挑开信上的封泥,她的眼角便已经泛着水光,直至读完,又才含笑与来跟她问安的众人道:“渊哥儿说一切都好,他先到大同,然后又去了宣府,投到了宣府总兵钟厚的麾下任百户,这钟厚与咱们家有旧,对他很是看重。”

送信的一进门,兰芮手心里便捏着一把汗,因此老太太的话她一字不落的仔细听着,待知道兰渊一切都好,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信送回的,还有当地的土产,老太太当下让秦妈妈分了给各院送去。

送到清风馆的,是两张赤狐皮子。

皮子是老太太房中的大丫头锦莲送来的,待兰芮收下皮子,锦莲笑道:“大少爷一共送了六张皮子回来,两张是给老太太的,两张是给大太太的,这另外两张,大少爷在信中点名给三小姐,说三小姐腿受过伤,不能受冻,这两张皮子用来做护腿正合适。老太太说,既然是大少爷点名要给的,便不能挪作他用,让奴婢赶紧给三小姐送来。”

兰芮心中暖暖的,她与玉桂使了个眼色,玉桂赶紧取了一个银锞子塞入锦莲手中。

锦莲喜滋滋的谢过。

玉桂送她出门。

回来时,玉桂手中多了一封信,“奴婢出门时,正巧碰见了杨桃,她说这封信是大少爷单独给三小姐的。”

兰渊走后,杨桃等原本在她身边服侍的丫头,老太太一个都没有另派差事,还让她们守着望月斋。

兰芮接过,用指甲挑开封泥。内容与老太太说的大致相同,只是信末说宣府二月的天气依旧寒冷,五件羊羔皮的斗篷正好派上用场,特地感谢兰芮。

兰芮读完,沉默半晌,让玉桂准备笔墨,提笔写了一封回信,让玉桂给杨桃送去。

玉桂方走,兰茉便上门了。她进门后瞧见榻上还来不及收起来的赤狐皮子,愣了愣,“原来三妹妹也得了两张赤狐皮子。”

兰芮笑着请她坐下,又吩咐双燕上茶。

兰茉握着茶盅,目光依旧落在两张赤狐皮子上。

兰芮见了,便道:“二姐姐喜欢,我一会让人送一张去水澜馆。”

兰茉撇了撇嘴:“不用,这些东西我那里多得是,只是……”她顿了顿,笑的便有几分意味不明,“三妹妹这一向倒是很得祖母的喜欢,祖母都快将三妹妹捧到天上去了。见于大小姐时只让三妹妹一人去,然后又同意三妹妹去西郊骑射场,现在就连这赤狐皮子,也是越过二伯母和三伯母,专给了三妹妹。”

话里话外的全是酸意。

兰芮听着,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去解释赤狐皮子是兰渊指明给她的,她知道,她的解释必定换来兰茉的另一番酸语。

兰茉无趣,想起来意,便道:“三妹妹,西郊骑射场是怎样一个所在?”

兰芮奇怪,兰茉一向不喜欢这些的,她怎会突然打听这些?不过她还是将西骑射场的情形讲与了她听。

兰茉听了,便将凳子往兰芮跟前挪了挪,贴着兰芮身边,道:“这么好玩的去处,我竟不知道,明日我同三妹妹一道去,怎样?”

兰芮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一个对武技不屑一顾的人,竟会觉的骑射场好玩!而且,兰茉与她说话,从来都是一副清傲的模样,今日竟用了祈求的语气。

兰茉嗔道:“三妹妹怎用这样的眼色看我?好似我去不得演武场似的。三妹妹倒忘了,我与你一母同胞,都是出身在将门,我也应该学几招拳脚,不说防身,就是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兰芮笑了笑:“二姐姐要去骑射场,与我说可不管用。这事得回了祖母和娘亲,只要祖母点头应允,娘亲那里不反对,二姐姐要去骑射场,谁也不能拦着。”

兰茉嘟了嘟嘴,“祖母和娘亲那里我自然会去说,可我就怕鲁先生不同意,三妹妹也知道,鲁先生脾气古怪,又是咱们家的座上宾,他不同意,父亲出面说项只怕也不管用。”

兰芮算是听出来了,这是让她去鲁先生跟前当说客呢,她略一思索,便道:“鲁先生那里,我试着去问一问,但他同意与否,我可不敢打包票。”

兰茉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谁不知三妹妹是鲁先生的得意弟子?只要三妹妹去说,鲁先生又怎么会不点头?”

第043章参观

兰芮既然答应了兰茉,再遇见鲁先生时,自然就对他提了。

鲁先生听过,目露讥诮,“她去做甚么?莫不是听说西郊骑射场出入的尽是有为少年,想跟去看一看?你给她说,我嫌她去了碍手碍脚,不同意。”

兰芮愕然。鲁先生平日不拘小节她是知道的,可还是头一次听他说出如此尖刻的话来。不过,鲁先生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前一次在凤仙楼还有老太太和文夫人在场,兰茉尚且闯了那样大的篓子,这次要是跟她出去再惹事端,她可担不起这责任。

鲁先生似乎还不放心,又嘱咐道:“你只管说我不同意就成。”

兰芮应下,回家后直接去了水澜馆。

她平日见兰茉,不是在观荷院上房,便是在劲松居,这还是头一次进水澜馆的门。

水澜馆比清风馆大了一倍,且院中多了一个一亩大小的莲花池,不过格局倒与清风馆大同小异。

小丫头进去通禀了一声,出来后就直接将她领进了上房。

兰茉穿着一件藕荷色的妆花褙子坐在贵妃榻上,见兰芮进门,微微一笑,招呼人端凳子上茶,自己却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

兰芮坐下,目光落在贵妃榻上凌乱的锦被上,微微惊讶,再去看兰茉的脸,双颊泛红,神色朦胧,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酉时三刻已过,她竟还在午歇。

不过这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她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敛了面上的笑,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鲁先生说,二姐姐现在习武,年岁偏大,骨骼已经成型,要想学成,其中的辛苦比自幼习武之人大上数倍不止。鲁先生还说了,即便二姐姐愿意鸡鸣而起月中而睡的苦练,可依旧难有成绩。所以,鲁先生让我与二姐姐说,还是不学为好。”

有些话,鲁先生能说,她却不能讲,她只能委婉的将鲁先生不同意的意思讲明。

兰茉身子往前探了探,似笑非笑的看着兰芮:“这些是三妹妹自己的意思吧?三妹妹是不是怕我在旁碍事,不想要我去,所以才编出这些话来搪塞我?”

兰芮依旧淡笑着,不过心中却暗自恼怒,“这些话二姐姐一问鲁先生便知,我何必说这一点就穿的谎话?”

兰茉看着兰芮,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兰芮没有避开,坦然的任她打量。须臾,兰茉嘻嘻笑了起来:“三妹妹是怎样的人,我这做姐姐的如何不知?我不过是跟三妹妹开个玩笑罢了。”

玩笑?不相信才对吧。

不过兰芮话已说到,根本懒得与她计较,起身告辞。

兰茉没留她,淡淡的说了声“慢走”,不待兰芮出门,便又躺回了贵妃榻上,与前几日在清风馆的亲热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出了水澜馆,玉桂亦步亦趋的跟在兰芮身后,她方才就在门外,屋内的话自然落入了她的耳中,因此她不时的偷觑兰芮一眼,见兰芮神色如常,她方将心放回腹中。

隔了五日,又是去西郊骑射场的日子,兰芮早早起来,先去劲松居问安,然后又去了文夫人那里。

一上三月,文夫人的孕吐立刻消失不见,吃什么都觉的香甜,饭量大增不说,零嘴还不能离口。如此不过半个月功夫,整个人便胖了一圈,原本极为耐看的鹅蛋脸,竟然变的如同满月般圆润。

文夫人正津津有味的吃着一盘栗子糕,看见兰芮进来,将手中剩下的半块糕放回甜白瓷的高脚盘中,接过连翘奉上的湿帕子,仔细的揩干净指尖上的糕点碎屑,这才问兰芮:“你今日要去骑射场?”

兰芮微微一怔,自从文夫人怀孕之后,全副心思都集中的自己的肚子上,根本无暇理会她。她每日来问安,也是几句话就将她打发出去。

今日却一口道出是她去骑射场的日子。

她便去看文夫人身侧的兰茉,兰茉眉眼含笑,也正看着她。

文夫人不等兰芮回答,又道:“茉儿说想去骑射场看看,你们两个坐同一辆车走吧。”

不是商量,是命令。

而且不再是想去习武,而是想去“看看”。

兰芮一脸难色:“鲁先生那里,娘是不是……”

文夫人抬眸看向兰芮,目光中尽是愠怒:“大老爷再看重鲁先生,他也不过是花钱聘来的先生!茉儿要去一趟骑射场,难道还要他来点头?”

文夫人说的,并非一点道理没有。先前兰茉说要拜师习武,鲁先生有权拒绝,但现在她说想去骑射场“看看”,骑射场是兰家的产业,鲁先生便没有理由拒绝。

兰芮笑了笑:“女儿并不是这个意思……女儿的意思,是不是与鲁先生说一说,让他今日回避一下。女儿与她有师徒之名,时常见面并无不妥,可二姐姐……男女有别,鲁先生也算是外男,是了,还有冷先生。”

文夫人听着,脸上神色和缓了些,“这倒是我疏忽了。你们晚一步出门,我让人先去说一声。”

兰芮知道,今日势必要与兰茉一同出门,可兰茉费尽心思要去西郊骑射场,很是让她不安……她想了想,道:“人多才热闹,不如叫上四妹妹和六妹妹吧,对了,还有五弟。”

人多,才有人替她作证。

一直没说话的兰茉跟着附和起来。

文夫人便点了点头。

姐弟五人,再加上各自身边的丫头、小厮,还有车夫、粗使婆子,一行二十几人,分坐四辆马车,可谓浩浩荡荡。

兰芮与兰芸同车,见她欢呼雀跃的样子,有几分哭笑不得——除了她和兰波,其余三人都将骑射场当作了风景名胜,不知兰芸见到满地的黄土时作何感想。

不过她倒多虑了,兰芸下车后依旧兴致很高,在兵器架子前驻足,东看看西摸摸,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而兰芝,自有嫡亲弟弟兰波陪着,四下参观。

兰芮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兰茉。

她左顾右盼,眉头微蹙,不知是不是对此很失望。

兰芮无奈,走到她身边,“我隔几日便要来一次,为着方便,便从家中带了日常用的家什过来,布置出了一间休息室,二姐姐要不要去坐坐?”

兰茉点了点头:“也好。”

兰芮又让霜降去问已经走远的兰波、兰芝、兰芸三人。

虽然兰芸和兰芝兴致勃勃,可骑射场毕竟可看的东西太少,听了,都愿意先去房中饮茶。

在旁服侍的夏至悄悄唤兰芮一声,兰芮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落后几步,“怎么了?”

夏至道:“三小姐,要不然奴婢让厨房买几只兔子,中午在院中生一堆火,烤来吃岂不是很有趣?”

一日还很长,总要找些事情来做。

兰芮点头。

谢谢金钦、聋系我心、快乐的珏儿三位同学。

第044章送还

夏至刚要走,双燕就急匆匆的出来了,见兰芮看她,福了福。

“二小姐说想吃果子,让奴婢去市集买一些。”

“买果子?”兰芮眉头一挑。她隔五日便要来一次,便给了这里负责厨活的蒋婆子一些钱,让她买菜时带些时鲜的水果备着。有时她也会从家中带一些糕点来。

因此就算他们来的匆忙,可并不是没有摆盘的果饼。

夏至时常随兰芮来此,也知道这里不缺水果,也是满腹疑惑。

双燕笑着解释:“蒋妈妈算准三小姐要来,一早就去买了新上市的樱桃,只是她不知二小姐他们要来,只买了小小的一竹筐,收拾出来,只装了两盘子。二小姐见了,就说不够,吃了两个,又说这樱桃太酸,让奴婢去买些旁的果子来吃。”

蒋婆子是鲁先生雇来的,并非兰府的下人,为人诚实敦厚,就是过于节俭了些。每次给她的买果子的钱,她总会退一些回来,说是买的太多,怕吃不了坏掉可惜。

兰芮前世出自普通人家,又嫁了个一无所有的贱男,世道的艰难体会深刻,见她这样,也就由她去了。

“你让赶车的赵大叔去吧。这里离市集有七八里地,你又不常出门,免得走迷了道。”

双燕应下,却没走,为难的看着兰芮。

兰芮明白过来,兰茉说要买果子,却没给钱。她便道:“去问玉桂取银子,是了,让赵大叔见着野味就看着买一点,若是没见着,便买四五只兔子回来。”

双燕走了。

兰芮进了房中。

兰芸一见她,笑着招手:“三姐姐快来,这樱桃又大又红,比我前几日在家中吃的甜许多,你也来尝尝。”

兰芮莞尔,走过去坐下。在兰家,除了兰渊,只有兰芸对她还有几分真心。

兰芸捡了一颗最大的递到兰芮手中。

兰茉见了,轻轻一笑:“六妹妹凡事都想着三妹妹,你看,就是吃樱桃,也将大的给三妹妹留着。”

兰芝和兰波听了,都笑了起来。

兰芮也跟着笑了笑,目光却落在兰茉跟前的青花瓷碟子上。

满满的一碟樱桃核,却嫌这樱桃酸。

兰芸毕竟才十岁,面子薄,闻言脸上一红,立刻给每人各选了一颗。

屋中之人又都笑了起来。

樱桃吃完,兰芮招呼人进来收拾。

见进来的是双燕,兰茉面色一沉,疾言厉色的斥道:“不是让你去买果子么?你怎么还在这里?难不成因我不是你的正经主子,还使唤不了你?”

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兰茉却当着兰芮的面斥责她的丫头。

屋中的气氛顿时凝滞。

各人也神色各异。

兰芮面沉如水,冷冷的看着兰茉。

兰芸瞠目结舌,兰芝亦是惊讶,可却难掩眼底的幸灾乐祸,兰波抿嘴不语。

双燕一愣之后慌忙解释:“奴婢让赶车的赵大叔去买了……”

兰茉似乎并未觉的自己的行为不妥,不待双燕说完,冷声打断她:“让你去,你却使唤旁人!真是长了一身的懒骨头!”

“二姐姐!”兰芮提高了声音,成功让兰茉闭嘴,才淡淡的道:“是我让赵大叔去的,这里离市集太远,双燕一个女孩子,来去不方便。”

兰茉没想到是兰芮不让去的,怔了一下,但见屋中几人都看着她,恼羞成怒,冷笑道:“不过是一个丫头,也值得你这样想着。”

兰芮不想说“丫头也是人”之类的话,就是几百年后,也并非“人人平等”,更何况是现在,她说出来,只会徒增人笑话罢了。她只看向兰茉身后的白芷,“双燕我这里还有旁的差事给她,对了,二姐姐若是嫌赵大叔买的果子不合口味,不如让白芷去一趟吧。”

“她才来头一次,又如何知道市集在哪里?”

“双燕也未去过市集。”

兰茉一时词穷。

兰芸见了,就笑道:“买果子而已,谁买不是一样?二姐姐与三姐姐为这点小事置气,何苦?”

兰芝也附和着:“是啊,都是一家人。”

兰茉哼了一声,气呼呼的转过头去。

兰芮在心中轻轻的叹气,若是让兰茉这般赌气回去,文夫人那里还不知会出多少事端,她就笑道:“都是我的错,没与二姐姐说清楚。”她亲自执壶与兰茉续了茶,端起来递到她跟前,“二姐姐消消气,来,吃茶。”

忍一时气,换一阵安宁,她还是愿意的。

众人都看着……

兰茉到底接了茶盅,“谁生气了!”

兰芸就笑道:“我们都知道二姐姐是最大度之人,三姐姐、四姐姐,你们说是不是?”

兰芮笑笑,冲眼眶湿红的双燕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出去。

兰芝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闹了这么一场,就再没了方才的语笑嫣嫣的气氛,但谁也没说走,只竭力维持着。

玉桂端了苹果和鸭梨进来。

可没人去看。

玉桂摆好,与兰芮道:“三小姐,兔子买回来了,蒋婆子不知如何腌制,请你来看一看。”

兰芮与众人致了歉,随玉桂出来:“什么事?”

她不善做菜,玉桂知道,又怎么会问她如何腌制兔子?用这个借口将她叫出来,肯定是有事要与她说。

玉桂道:“赵大叔回来的路上,被人拦住马车,塞了一包东西给他,说是给三小姐的,奴婢放在厢房,三小姐是不是去看看?”

兰芮点了点头,到厢房,入眼的就是一个桃红色的潞稠包袱。

玉桂三两下解开。

里面是一件桃红色的漳纱裙子,裙子的每个褶皱处都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两人看着,赫然色变。

这件裙子,是那日兰茉去凤仙楼时穿的。

玉桂看向兰芮,呐呐的道:“这……三小姐,这怎么办好?”

兰芮将裙子摊开,虽早已干透,可上面还留着一圈圈斑痕。

“真是说给我的?”

玉桂点头。

“二”和“三”发音相差甚远,很难听错。

兰芮沉吟半晌:“赵大叔可知道拦车的是谁?”

玉桂答道:“赵大叔说前头那人十七八岁的模样,衣着华丽,一看就是贵介公子。”

十七八岁的贵公子……

这事都过去了两月,难不成胡家还不死心?

兰芮心中一动,突然就想起了兰茉方才的言行来。

第045章围困

回到房中,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兰芮笑着解释:“这蒋婆子真是,明明自己腌制的很好,偏要让我去看……也是,她没怎么见过世面,一下子来了这样多的贵人,害怕自己的手艺入不了众人的眼也属平常。”

兰芸拉她坐下:“真是……这些琐事,问玉桂姐姐就是了,还非报的三姐姐跟前。”

兰芮顺势坐下,微一侧头,对上兰茉的目光,将其中的失望之色看在眼中。

可是,她又何尝不是失望?

几人说着话,银锁来报,“赵大财说有要事求见二小姐,奴婢是将人带到门口来回话,还是让他在大门外侯着?”

赵大财要见的,怎么会是自己?

兰茉闻言吃了一惊,短暂的诧异之后,心头有些发慌。

兰芮扫了她一眼,不等她开口,便出声斥责银锁:“真是不长眼色!都说是要事,你还不赶快将人带到门口回话?”

银锁低头认错:“奴婢知错了,这就去将人叫进来。”

她小跑着出门去,兰茉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她一眼扫过去,兰芮已经与兰芸、兰芝闲话起来,她恨恨的瞪了兰芮一眼,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她想再生岔子,咬了咬下唇,到底没说话。

须臾,门外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声:“小的见过各位小姐少爷。”

屋中顿时沉寂下来,只去看兰茉,兰茉咬了咬下唇,冷声道:“说吧,是什么事?”

赵大财记着玉桂教他的话,有条不紊的将路遇贵公子,贵公子托他带了一个包袱的事情说了。

明明说好,只要她设计让兰芮接了包袱,便将其他的衣物还给她的……这中间是不是出了变故?

兰茉听着,只觉手足冰凉、浑身颤抖。

兰芝、兰芸、兰波三人不知底细,只当是兰茉与人私相授受,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好一时,兰茉才反应过来,抓起手边的青花瓷茶盅狠狠的朝地上掼了下去,一声脆响,滚烫的茶水随着碎瓷渣滓四溅,她的裙摆湿了好大一块犹不自知,倒是这巨大的声响,将其他人吓了一跳。

“胡说八道!仔细我告到祖母跟前,乱棍打死你这腌臜奴才!”

兰芝眼露戏谑,可脸上却全是关切之色,“二姐姐,他一个赶车的,谅他也不敢编出这等瞎话来……是不是先看一看包袱里是什么再说?”

她自然知道包袱里装的是什么……可万万不能当众打开。

兰茉目光冰冷:“四妹妹!为着你自个儿好,我劝你还是少掺和为妙!”

一句话,堵得兰芝满脸通红,盛怒之下口不择言:“你……你自己做下丢脸的事情,我好心出主意替你遮掩,你却反倒怪罪于我!”

白芷慌忙去关门。

包袱是赵大财带回来的,而赵大财又是兰家的车夫,兰芮安排赵大财当众送包袱与兰茉,只是想将自己从中摘出来,而并非真的想败坏兰茉的名声,毕竟她与兰茉拴在一条绳子上,兰茉名声坏了,她也免不了受牵连。

因此,她在兰茉失去理智前适时开口:“四妹妹,你与二姐姐都是一家的姐妹,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须知祸从口出这句话并非没有道理的。”

听着“一家的姐妹”四个字,兰芝一个激灵,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兰茉坏了名声,对她可没有任何好处。

兰茉“哼”了一声,“三妹妹,少在这里充好人。”

娇生惯养,遇事却毫无主张……

“二姐姐,当着下人,咱们自家姐妹却内讧起来,传出去只会惹人笑话罢了。”兰芮顿了顿,不理会兰茉变幻不定的神色,示意白芷将门打开,扬声问:“赵大叔,你可知道方才给你包袱的是什么人?”

赵大财丝毫没有犹豫:“小的不知,不过听他们说话,似乎是安陆侯府的人。”

兰芮就笑了笑:“安陆侯府……莫不是胡二少爷……”

胡愈是庶出,与兰茉算不得正经的表兄妹,但有其生母的缘故,到底不是毫无关系的外人。这本来就是两片嘴的事情,到时赵大财咬死了给他包袱的是胡愈,胡延就是找来人证,这也只是一个糊涂官司。

她给了兰茉台阶,兰茉是顺势而下,还是借走它道,那她可就关不着了。

兰茉平常在老太太和文夫人跟前凑趣,到底有几分急智,闻言心中一动,轻笑起来:“是了,那日赏花时听婷表姐说三姨母绣的一手好牡丹,就托婷表姐问三姨母要花样子,想是三姨母托胡二少爷送去家中,凑巧遇上咱们家的马车,就让带了回来。”

送花样子这样的事情,有丫头婆子不使唤,却让胡愈转送,而且不送去家中,偏随便给了人,这样的话,听着便让人觉的不相信。

但兰芝被兰芮敲打了两句,明白其中利害,心中觉的好笑,面上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是,肯定是这样。”

一直在旁咬着下唇不语的兰芸吁了一口气。

兰波端起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

兰茉见众人不再纠缠不放,松了一口气,吩咐白芷赏赵大财一两碎银子,顺便取回了包袱。

这边的事情方定,兰波身边的小厮端砚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不好了……咱们的骑射场被一群兵汉围起来了……”

事情太过突然,屋中众人都呆了一呆,兰芮率先清醒过来,“好好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看清楚,是什么人围的骑射场?”

端砚使衣袖揩了一把汗,想起手中乌金令牌,双手捧到兰芮跟前,兰芮才要去接,兰茉却已经捷足先登,接过令牌反复翻看起来,繁复的螺纹正中,有个小篆写成的“卫”字。

她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讶,“是卫王?”

屋中的人不觉都将后背挺了挺。兰千乘官至一品,谁也未将门外的兵汉放在眼中,可来的是王爷,且这位王爷还是最得皇上喜欢,极有可能荣登大宝的卫王,这事可就得重新掂量了。

兰芮却想起了安陆侯府使龌龊手段算计兰茉的事情来,这次卫王登门,不知中间又有什么事。

第046章相逢

端砚方才只觉的马上那人神情冷傲,此时听得是卫王,心中一凛,众人思虑时,他又道:“卫王殿下说了,城中进了蒙古奸细,他领了圣命全城搜查,还请几位小姐先避一避,暂时不要出来,免得兵汉们不懂规矩,冲撞了几位小姐。”

先前听得骑射场被围,众人心中各有猜测,这时听得是搜查蒙古奸细,俱是松了一口气。

兰芮想起在护国寺后山遇到的那几个彪形大汉,后来鲁先生说那几人是蒙古人,她当时还心存疑惑,此时又听说京城进了蒙古奸细,她自然就信了,再琢磨卫王的来意,她就觉的只是巧合罢了。

她想了想,问端砚:“是只搜查咱们这一座骑射场,还是每座都搜查?”

端砚答道:“这小的不知,不过卫王殿下吩咐小的进来禀报时,一个将领恰好来与卫王回话,说安陆侯家的骑射场没有发现,想来是每座骑射场都会搜查的。”

兰芮听了,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每家都会搜查,又是奉命行事,她们也不能将人堵在门外。

兰波听着,瞪视着端砚,怒斥道:“既然知道是不相干的事情,又是每家都会搜查,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害的一屋子的人跟着担心!”

“什么时候了,吵什么吵?!”兰茉凝视着手中的乌金令牌,目光一转,端起长姐的架势,吩咐兰芮、兰芝和兰芸三人留在房中,由兰波这唯一的男子出去应酬。

这一番吩咐,其余人都无异议,倒是兰波才十二岁,又从未单独应酬过,听得吩咐,怔愣之下,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来。

兰芝在旁看着,很是着急,须知兰千骑无官无职,一辈子也不见得能与卫王这样的搭上关系,今日这是多好的机会?思及此,没有犹豫,走到兰波身旁,挑了个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一把狠狠的揪了下去。

兰波吃疼,不明就里,但当着人,到底没有尖叫出声,只回头去看兰芝,兰芝就冲他点了点头,眼中尽是期盼之色。他看得清清楚楚,突然想起赵夫人平日那些唠叨,回过味来,郑重的冲兰茉点了点头:“我定会好好在卫王殿下跟前侍奉,不会丢兰家的脸面的。”

说着,整了整衣裳,匆匆领着端砚出门去。

兰波一走,兰茉跟着起身:“卫王是贵客,厨房中也不知有没有好茶……我去盯着点。”

兰芝目光一闪,起身就挽着兰茉的手臂:“二姐姐一个人怎么忙的过来?我也去帮忙吧,纵然是挑选茶叶上头没有二姐姐在行,但盯着厨房婆子煮水是可以的……好茶也得好水煮才行。”

兰茉看了看自己腕上吊着的那只宛如白玉的手臂,然后将目光移至兰芝的脸上,嘴角噙着一个冷笑,“既然四妹妹有心,那便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就要出门,兰芸求助似的回身去看兰芮:“三姐姐……”

卫王还未纳妃,果然是一块肥肉……

兰芮冷眼旁观,怎会瞧不出兰茉和兰芝两人的心思?

这间整修出来的休息室在东边,而厨房在西侧,要去厨房,势必横穿整个骑射场,两人这时出去,无非是想与卫王“偶遇”。只是两人也不想想,随卫王进门的,还有成百的兵汉……

“二姐姐、四妹妹,卫王殿下有圣命在身,想来也没有心思吃茶……再说,二姐姐不是差了五弟去前面应酬么,这些事情,他自会处置好,咱们还是安心在此坐着就是,若是两位还不放心,让白芷、双燕她们去厨房看看,两人都是得力的,想来不会出岔子。”

兰芝不语,她若反驳,岂不就成了不相信自家亲弟弟的能力?

兰芮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说服一人总比两人简单些。

兰茉抿了抿下唇,她已经能隐隐约约听见外面开门的声响,不免就有些急躁,“就是卫王殿下不吃,咱们也不能怠慢了。”

依旧是命白芷去开门。

兰芮在她身后道:“一个女孩子,声名比命都重要,二姐姐这样出去,撞见那些兵汉,传出去只怕不好听罢?”

她这话说的极重,屋中所有人都静了。

但也成功的让兰茉止步,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怒视着兰芮:“三妹妹!”

兰芮低头去吹茶盅里飘着的茶叶。她说的这样明白,兰茉还要一意孤行,那她也没有办法。

仿佛是印证了她的话,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还有低沉的叱喝声,许是有人约束过,外面的说话声由始至终都是刻意压着的,其中更没有一句那些市井的粗俗俚语。

兰茉怔了怔,也知自己心急之下孟浪了,若是就这样回去坐着,就等于承认了心中有想法,便借着方才兰芮的话下台阶,吩咐白芷和双燕去厨房盯着。

兰芝不无惋惜的坐了回去。

过了好一阵,外面的声响渐渐小了,骑射场中的兵汉似乎撤了出去,又过了一小会儿,兰波来叩门,进来不及坐下喝一口水便与兰芮道:“三姐姐,卫王殿下说有几句话询问三姐姐,请三姐姐去一趟。”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兰芮的脸上,有诧异、有嫉妒,兰芮没心思理会这些,思虑片刻,问:“你可知卫王殿下要问我什么事?”

兰波道:“想是问一些骑射场有没有异常之类的话吧,也问过我,我说没有,卫王殿下又问我是不是每日都会来此,我说不是,又提起三姐姐来的次数多些,卫王殿下听了,就让我来请三姐姐过去说话。”

兰芮左右为难。

兰茉今日设计,想让她吃闷亏,这肯定不是兰茉一人的主意,可与兰茉联手的,是文夫人,还是旁的什么人?兰茉的心思很好理解,不惜陷害她就是想将自己从中摘出来,可与她联手的人的目的是什么?

那次凤仙楼的事情,她隐隐猜到与卫王有莫大的关系……卫王这时却要见她……

卫王来此,真是巧合?

可卫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她拒绝,却也说不过去。

她思虑这片刻,兰波已经催促了她两次。

她抬起头,“还请五弟去与卫王殿下说一声,就说我一个女子,这样与他见面,到底不便……如果卫王殿下同意,我想在两人之间用帷幔遮挡一下。”

此言一出,兰芝双眼圆睁,不可思议的看向兰芮,而兰茉,轻轻的摇了摇头,低头不语,只有兰芸,将目光落在了后窗上鹅黄的织锦窗幔上。

兰波为难的立着,好一时,才出门去。

他一走,兰芸就皱眉道:“又不是在家中,急切间帷幔不好寻,不如将所有的窗幔摘下来应一下急。”

兰芮也是如此打算的,听着这话,了然一笑,吩咐玉桂、绿枝几个赶紧摘窗幔,又让人搬来搁兵器的架子,很快改了一座屏风出来。

她的要求不过分,卫王那里,自然应允了。

屏风搁在一间闲置的房内,兰波方才命人拾掇出来,腾挪了座椅过去,临时改建成了一间客室。虽简陋,家什却也一应俱全。

兰芮从休息室出来,骑射上果然已经不见一个兵汉,她进了客室,正想着要行礼,兰波却道:“卫王殿下说,请三姐姐入内就坐。”

也就是说卫王不在屏风内。

兰波退出门外。

兰芮走进去坐下,心中不免琢磨,骑射场上没人,不知这卫王避到了什么地方。

胡思乱想间,听见有脚步声进门,她赶紧起身,福了福,“见过卫王殿下。”

“免礼!”

声音沉稳,从声音判断年纪肯定不大。想着,她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还未纳妃,肯定年纪不大。

“你们都下去吧。”听着脚步声走远,卫王顿了顿,道:“本王请三小姐来,是想当面对三小姐表示谢意。”

兰芮愕然,这是从何说起?

“三小姐许是忘了,在护国寺后山,若不是三小姐出手相助,本王只怕不能安然离去。”

提到护国寺后山,兰芮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卫王肯定是跟着胡愈一同下山的那个少年。她想了想,根本想不起卫王长什么模样,只记得他与胡愈年纪相仿,十六七岁的样子。

“只是举手之劳,还请卫王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卫王道:“本王受人恩惠,必定记在心中……本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先走一步。”

这位卫王倒是个雷厉风行之人,不过这样倒好,免得应酬他。

兰芮起身,“卫王殿下走好。”

卫王突然止步,回头道:“三小姐,人心难测,这世界上除了自己,谁也信不过,就是嫡亲姐妹也不要交心。”

言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兰芮自然而言的,就想到了兰茉。

卫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两天断更,对不起了,虽然迟了,但是还是要跟大家说声端午快乐——

第047章决裂

兰波送卫王出门,兰芮自回休息室,一进门,兰芝便迎上前来。

“三姐姐,卫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兰芮坐下,道:“我与卫王殿下中间隔着一座屏风,拢共没说上三句话,我怎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四妹妹若是想知道,回头问五弟就是了。五弟一直跟在卫王殿下身侧,知道的肯定比我清楚。”

她眼角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兰茉,虽危襟正坐,但眼中却掩饰不住好奇的光芒。

兰芝嗔道:“谁想知道了?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兰茉一脸哂笑。

兰芮低头不再言语,等兰波回来,问:“卫王殿下领着人走了么?”得到肯定的答复,她就去看兰茉,“卫王殿下不会无缘无故到此搜查,来此肯定得了消息的,说不定那些蒙古奸细就在附近,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兰茉扭过头去,其余人都无异议,兰芮就吩咐下去,让人准备马车。

回到家中,一行人不及换衣裳,先去劲松居与老太太问安。

老太太听说卫王奉圣命搜查一事,轻轻的“啊”了一声,“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详细说说。”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兰芮便不去抢,起身与老太太续茶。

老太太听说卫王单独见过兰芮,目光一闪,三言两语将众人打发了,单留下兰芮。

秦妈妈见状,立刻领着几个丫头退到门外,顺势掩了房门。

老太太凝视了兰芮片刻,直言不讳的问:“卫王殿下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兰芮早有预感老太太留下她是为这事,因此并不吃惊,也知老太太既然留下她,必然是心中有计较,方才那些言辞肯定瞒不过老太太,就道:“卫王殿下借询问蒙古奸细一事,对我表示了谢意。”

她没有提卫王因何事表示感谢,老太太也没有问,只是点了点头,便让她回去歇着。

出了劲松居,玉桂迎上来,使了个眼色让双燕落后几步,这才悄声道:“奴婢方才依三小姐的吩咐,借着帮奴婢的娘送做好的春裳去了一趟水澜馆,与几个小丫头闲聊了几句……二小姐这些日子,除了每日去与老太太问安,大多的时候都守在大太太房中。三小姐,你说,是不是大太太?”

兰芮想了想:“肯定还有旁人……二姐姐就没见过外人?”见玉桂摇头,解释道,“外人,并非外客,正经上门的客人,咱们都知道…”

玉桂恍然,继而沉思起来,好一时,笑道:“是了,二月初五时,长兴侯夫人命身边的涂妈妈送了一支五十年的野参来,涂妈妈还到二小姐房中坐了一会才走的。”

又与长兴侯夫人有关。

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

兰芮笑笑:“走吧。”

玉桂迟疑了一下:“三小姐,你说这事大太太知不知道?”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兰芮目露嘲讽,微一侧头,触及玉桂眼中的忧色,想了想,问,“秦妈妈还常叫夏至过去说话么?”

提到这事,玉桂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是啊,隔上三五天就会叫夏至去一次,奴婢听针线班子上的人说,秦妈妈这是想收夏至做养女。”

这样的传言,兰芮也听过,两人若真是有缘,她倒是乐见其成。

不过,她此时想的,却是旁的事情,“回头与夏至仔细说说今日骑射场的事情,让她在秦妈妈跟前透露一二。”

所有人在老太太跟前都未提兰茉收到不知名的贵公子包袱一事。夏至与秦妈妈说了,就等于到了老太太耳中。老太太知道,自然会去追究其中的缘故。以她这些日子对老太太的观察,老太太知道后,即便不会责备兰茉,但心中肯定会对兰茉的看法有所保留。

玉桂看了看兰芮,“奴婢知道了。”

自家小姐,总算能抛开姐妹情谊了。

观荷院上房中,文夫人半倚着绣着牡丹的大迎枕,仔细的听着兰茉说今日骑射场的事情。待一听提到卫王,她目光一闪,喃喃的道:“卫王……”沉吟半晌,又看了看女儿,双颊泛红,眼睑低垂,赫然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似乎存了和她自己一样的心思,不过这样的事情,中间周折太多,还是得等有了眉目再与她提起为好,思及此,就道:“你累了半日,又还未吃午饭,先回去歇着吧。”

“是。”兰茉应着,人却坐着不动。

文夫人见惯活泼跳脱的女儿,陡然见她这般,倒有些奇怪,“你不走,又不说话……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兰茉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眼中闪着一层水雾,“女儿闯祸了……”一句话说完,已经抽泣起来。

文夫人心中一紧,使了个眼色,屋中的丫环鱼贯退到门外。

“你倒是说说是怎么回事呀?这样光顾着哭,真真是急死我了。”

兰茉使手中的锦帕拭了一把眼泪,这才道:“那次舅母身边的涂妈妈来看女儿,与女儿说,只要女儿设计让三妹妹接了女儿上元节换下的衣裳,他们就咬定那日落水的是三妹妹,将余下的衣裳还给女儿……女儿想着,娘亲有孕在身不敢劳神,就没与娘亲商议,自己拿了主意……女儿好容易与三妹妹一同出门,可……先是借口樱桃太酸让三妹妹身边的双燕去买果子,被三妹妹拦着,让赵大财去了,那边不知所以,只以为赵大财是三妹妹的人,依旧将装有女儿换下的衣裳的包袱给了赵大财,这便算了,可不知怎的,这赵大财竟然又将包袱当着人送到了女儿的手中。”

文夫人越往下听,心中的怒火就越燃的炽烈。

一是气长兴侯夫人越过她,去算计不谙世事的兰茉,行为太过卑劣。又气这样大的事情,兰茉竟然不与她商议一下就自作主张。

兰茉抬头,见文夫人脸色铁青、双目喷火,呆了一下,赶紧起身倒了一盅茶让文夫人吃下去。

吃过茶,文夫人总算压制住了心中蓄势待发的怒火,冷静的思考这事来。

先是看中的是茉儿,怎么又去打三丫头的主意?若真是借茉儿的手去算计三丫头,那便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反正自己原本也是打算无计可施时让三丫头顶缸的。

茉儿这边出了岔子,包袱交到了赵大财手中,赵大财也应该将包袱转给三丫头才是,可为什么最后却依旧到了茉儿手中?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连不认都不能。

是安陆侯胡家本来要给的就是茉儿,还是家中有人做了手脚……

想到此,她缓缓开口:“你说赵大财?他是不是有个女儿,原来在你三妹妹房中做事,后来因你三妹妹偷偷出门,被老太太撵了出去的那个?”

兰茉想了想:“好像是他。”

文夫人点了点头,又让兰茉仔细说一次当时前前后后的情景。

“你说,兔子买回来时,你三妹妹曾出去过一次?包袱是之后才送来的?”

兰茉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文夫人猛的一拍身旁的黄梨木小几,咬着牙恨声道:“这个忘恩负义的方小说西,竟然敢这般算计自己的姐姐!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

兰茉吓的身子一颤,“娘亲可千万不能动怒,仔细动了胎气……”好容易安抚住文夫人,她才想起文夫人话里的意思,“娘亲是说,是三妹妹动了手脚?”

兰芮是庶出一事,兰茉曾偶然听冯妈妈提了一句,再问,冯妈妈一句话也不漏,不过看自己娘亲的态度,她心中有数。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敢公然去算计兰茉。

文夫人就点了点头。

第048章致歉

老太太躺在美人榻上假寐,听见外面有人压着声音说话,似乎是秦妈妈在问锦莲什么,便扬声将人叫了进来。

两人挑帘进来,锦莲忙上前赔罪:“奴婢说话声音太大,吵着了老太太午歇,还请老太太责罚。”

“我本来就没睡着。”老太太摆摆手,目光落在了锦莲手中的烫金拜帖上,锦莲见了,忙捧了上去,“长兴侯夫人拜见。”

对长兴侯夫人姜氏,老太太素来没有好感,闻言皱了皱眉,“她来做什么?你将人请到观荷院去,就说我昨日着了凉,怕过了病气,不便见她。”锦莲应下,方走了两步,老太太又叫住她,“算了,将人请到花厅吧。”

锦莲出去了,秦妈妈服侍老太太梳妆,从铜镜中看见老太太眉头紧蹙,便劝道:“许是来看大太太的……”

老太太冷冷一笑:“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我这也是看老大家的有了身孕,这才去蹚这浑水。”

姜氏穿着滚了宽边的秋香色褙子,前后都绣着大朵的牡丹,艳丽而夺目,她一见老太太,便放下手中的茶盅,迎上前去,施了一礼,“老太太倒是越发的年轻了。”

她一动,头上插着的三根衔珠凤钗发出叮当脆响,一响,就由不得老太太不去看。

三根凤钗,做工精巧,风头所衔的明珠大如小杏,一看就知价值不菲。从前姜氏也爱妆扮,但身上的方小说西却断没有这般精贵的……

老太太伸手将姜氏扶住,寒暄几句,各自落座,又吩咐人上茶点。

姜氏见气氛融洽,就冲身后的涂妈妈使了个眼色,涂妈妈会意,将怀中的青缎包袱捧上来,姜氏接过,送到了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目露惊诧。

姜氏见老太太不接,浑不在意,将包袱放在了两人之间的几上,“这是安陆侯夫人托我交还给老太太的。”

老太太立刻就明白了包袱之中是什么,她依旧笑着,眼中却含着冷意。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姜氏又道:“安陆侯夫人说,咱们三家,说起来都是亲戚,只是从前老太太在忠州住着,这才断了联系……如今同在京城住着,就应该多走动,若是老太太不嫌她烦,过两日就来拜见老太太。”

老太太书味着姜氏的话,笑道:“这是哪里的话……”

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

姜氏想着,该说的话都已说到,就不再往下说,又闲话了几句,就道:“也不知四姑奶奶怎么样了……”

老太太顺着她的话说起文夫人的近况。

姜氏道:“我看看她去,说起来,我也有日子没见着她了。”

老太太犹豫了一瞬,吩咐秦妈妈送她去观荷院。

锦莲先去前头报了信,姜氏与秦妈妈到时,文夫人穿戴整齐的坐在房中等着,见姜氏,冷冷一笑,“大嫂可真是稀客!”

姜氏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冯妈妈见状,借口上茶点,将一屋子的人都支了出去。

屋中无旁人在,文夫人再无顾忌,“大嫂今日来,又是有什么谋算?是想毁茉儿闺誉,还是想离间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让他们姐妹反目?”

姜氏自己寻了个凳子坐下,“四姑奶奶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文夫人语塞,这些事情两人心知肚明,但挑明了,却又说不清楚,何况那日在凤仙楼,她们咬死了兰茉从未离开过凤仙楼,这时说是因为那事置气,就是自己塌了自己的台……

思及此,她身上的汗一下子就出来了,兰茉答应涂妈妈算计兰芮,岂不是不打自招?不知有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她冷冷的看向姜氏:“大嫂说吧,这次要多少。”

姜氏笑了笑:“你大哥接了工部的生意做,进益不错,四姑奶奶就不用担心林姨娘那里的汤药银子了。”

“工部的生意?”文夫人难以置信的看着姜氏。文家这些年,只剩下了一个空头爵位,工部尚书娄青怎会看在眼中,还将生意交与长兴侯府?

姜氏道:“娄大人的夫人,与安陆侯夫人是堂姐妹。”

言外之意,这生意是靠着安陆侯府才做成的。文夫人恍然,难怪姜氏会舍弃她,为安陆侯府不惜陷害嫡亲的外甥女……

姜氏见文夫人脸上阴晴不定,起身告辞,临出门,回身道:“四姑奶奶放心罢,我今日来,是专程送茉儿的衣裳的。”

文夫人想再问,姜氏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她想了想,去了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见她,道:“你且安心养胎吧,这事自有我和千乘拿主意。”

兰千乘方踏进二门,就见秦妈妈上前行礼,他不觉皱了皱眉。

这么晚老太太还特意命人侯在这里等他,肯定有事情,而且还是急事。

他点了点头,转头就往劲松居,他步子太大,秦妈妈在后面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门帘响动,老太太抬头,看着儿子那张冷硬如刀刻的脸,笑着让人搬了凳子,“在衙门吃过饭了没有?”

兰千乘下意识的就想点头,话到嘴边,又怕老太太担心,就道:“谢母亲关心,我在衙门吃过了。”

明明还未吃饭,却偏要说吃了……

老太太心中泛酸,也不点破,道:“现在已经是亥时一刻了,吃过饭也该吃些宵夜……我的小厨房还熬着一锅老鸡汤,我让她们用鸡汤煮一碗萝卜面条来,你小时候最爱吃这萝卜面条了。”又笑着吩咐锦莲去厨房。

提到小时候的事情,兰千乘冷硬的下颌便比方才柔和了一些,“难为母亲还记着。”

老太太笑了起来,眼中尽是慈爱。

秦妈妈见状,让一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

老太太就说了兰芮几人在西郊骑射场撞见卫王一事,又说起姜氏将兰茉的衣裳送了回来,“你看,安陆侯府送衣裳回来,是不是卫王的意思?依卫王今日与三丫头说的那些话来看,似乎是诚心道谢的。还有,姜氏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的都替安陆侯府表示了歉意。”

兰千乘沉吟半晌,道:“京城进了蒙古奸细不假,但我怀疑那日刺杀卫王的,是另有其人……卫王似乎也有所察觉,他在皇上面前自动请命搜查奸细,肯定是想借此查出是谁想害他……安陆侯府这时送衣裳回来,只怕也与这事有关,不管怎样,没了衣裳,他们也就没有唯一的凭证,娘亲暂且不去理会罢。”

老太太点了点头,“只是,安陆侯府真的送帖子来,我这里是见还是不见?安陆侯毕竟是胡贵妃的嫡亲大哥,胡贵妃就是不在了,卫王与胡家的这层关系还在。”

兰千乘想起早朝时皇上对卫王的赞许,便点了点头,“若安陆侯真心致歉,咱们也没必要端着不理,只是不可深交就是了。”

第049章寻找

兰千乘在老太太房中吃了鸡汤萝卜面条,这才起身告辞。秦妈妈送出去,回来看着锦绣收拾完碗筷,打水给老太太绞了热帕子,“今日奴婢又见了夏至。”

老太太眉目含笑:“你若是喜欢,就将话挑明了吧,她有心,正好全了你们两人的情分,没有心的话,你心中也好有个数目,免得日子久了生出感情后再来伤心。”

秦妈妈笑着应了声“是”,迟疑了一下,道:“奴婢听她提了一句,说在骑射场时,胡二少爷托赵大财送了一包花样子给二小姐呢!胡二少爷送花样子,怎会送到骑射场去?他怎么就知道二小姐去了骑射场?奴婢觉的蹊跷,怕出事,思来想去还是觉的应该让老太太知道。”

老太太眉头一挑,“还有这事?”略一思忖,又道,“明日我问问四丫头和六丫头再说,你也仔细问一下跟去骑射场的人。”

自从文夫人有孕之后,兰千乘一直歇在书房。他一进门,看见文夫人竟然坐在书案前,面色就沉了沉,“这么晚了你不歇着,来这里坐着干什么?”

文夫人顿时觉的手足无措,顿了一下,上前替兰千乘解外袍,兰千乘挡了一下,没让文夫人近身,文夫人僵立当场,眼中升腾起一层雾气,幽幽的道:“老爷就这样见不得妾身?”

“多年在军中,不习惯而已,你想的太多了。”兰千乘语带凌厉,“说吧,什么事情?”

接触不多,文夫人对兰千乘的性子还是有所了解,知道再不说来意,兰千乘就要撵人了。她咬了咬下唇,“茉儿再过几月就要及笄了,也该为她的婚事考虑了……”她看了兰千乘一眼,虽绷着脸,却听得认真,“今日听茉儿说,她们在骑射场遇上了办差事的卫王……老爷说过,安陆侯胡霆使出腌臜手段败坏茉儿闺誉,就是为了将两家绑在一处,妾身就想,与其和安陆侯府绑在一处,倒不如直接与卫王搭上关系……”

兰千乘直视着文夫人,他万万没想到她会生出这个念头。

文夫人硬着头皮往下说,“卫王素有才名,又谦顺恭谨,深得皇上喜欢……”

兰千乘打断她:“卫王并非良人,你就歇了这心思吧,二丫头心性怎样,你还不知道?没有八面玲珑的本事,还是不要往皇家凑的好。听说这些日子文家与胡家走的近,你自己当心些,别把自己绕了进去。还有二丫头那里,你也应当好好约束,不要一味的娇惯,凤仙楼的事情,不是她自己不守规矩随便下楼,胡家又怎么会有机可趁?”

他在指责自己没有做好母亲。

文夫人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兰千乘道:“你走吧。”说着,已是进了里间。

自己永远走不进他的心中去。

文夫人只觉的手足冰凉,呆滞了好一时,才缓缓的出门。

第二日兰芮去劲松居问安后,老太太留了她说话,说的是姜氏送还兰茉的衣裳的事情。

兰芮早听说姜氏昨日来过,却不知是为这事,听着很是吃了一惊,昨日在西郊骑射场安陆侯府的人还想拿这身衣裳做文章,怎么才一会的功夫,又将衣裳送了回来?

老太太笑道:“你不用紧张,我说与你听,就是想让你知道凤仙楼的事情过去了,让你不必担心。”

兰芮一下子就明白了,夏至的话起了作用,她又一次赌对了,老太太虽未明着与她说安抚的话,但心中还是觉的愧疚的,不然也不会让她“不必担心”。

她笑了起来,很是高兴的样子:“这可太好了,那日虽应付过去了,但二姐姐的衣裳一直在胡家手中,到底让人觉的不安。”她一句也未提骑射场遭兰茉设计的事情。

越是这样,老太太就越觉的她懂事,不住的点头,还留了她一起用午饭。

没过两日,安陆侯夫人果然递了帖子上门做客,态度谦恭不说,还给每人备了一份厚礼,老太太的是两株大小形态相差无几的珊瑚盆景,文夫人的是一尊白玉观音,兰芮和兰茉各得了一座庆春坊出了蜀绣屏风……

如此重的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宾主相见甚欢,自然无人提及从前的种种不快。

安陆侯夫人走时,老太太让秦妈妈开了库房,比照安陆侯夫人来时带的礼物备了回礼。

自开年后,北疆战事一日紧似一日,西南各族也趁机作乱,战败的谍报不时从各处送回京城,朝中人心慌乱,局势不稳,就有人提出延缓会试的时间,从二月延至三月,又从三月延至五月。延迟会试时间,自大陈开国以来,还是第一次,京城聚集的应试举子们各有猜测,一时间人心惶惶。

预备参加这次会试的兰千舟也无法静心读书,收了吴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女做通房。

兰芮每隔五日要去一次西郊骑射场,从鲁先生和冷先生的口中,总能听到一些时局上的议论,她心中不免担心。

也不知兰渊在北疆的情形怎样。

三月末,兰千乘领命,再次执帅印征战北疆。这一次战事吃紧,与他历次去北疆又有不同,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景阳元年兰道远出征北疆的情形。

兰家气氛压抑,老太太在劲松居设了佛堂,日日在佛前诵经。

闲暇时,兰芮开始抄佛经。

倾巢之下无完卵,她真心的祈求兰千乘能平安归来。

如此情形下,文夫人不敢大意,没心思理会兰芮,只将兰茉拘在身边学习女红。

北疆的情势依旧急转直下。

玉桂挑帘进来,天气渐渐转热,她走的急,额上浸出密密匝匝的一层细汗。

兰芮将手中的狼毫搁在笔架上,抬头问:“收成怎样?”

现在是麦收时节,钱贵昨日告了假去通州查看收成,今日一早才回来,玉桂回家了一趟,就是打听这事。

玉桂道:“因是头一年,打井挖渠耽误了灌溉的最佳时节,麦子因缺水产量不到别处的三成,这三成除去种子钱,雇人的工钱,以及摊派下来的税赋,奴婢家的亏了八两银子,三小姐的,亏了二两银子……”一边说就一边去看兰芮。

这样的结果,兰芮早料到了,但听到亏损,还是不免失落了一下。见玉桂看她,就笑道:“因打井挖渠误了时节才亏的银子,下一季水源齐备,收成自然就上去了,你回去跟你爹娘说,不要将一时的盈亏放在心上。”

这个道理玉桂自然知道,她不过是担心兰芮责怪,听兰芮这样说,笑着应下。

兰芮提笔继续抄写佛经。

玉桂在旁磨墨,突然道:“是了,奴婢回来时,遇上官府的人四处张贴布告寻人,奴婢看了一眼,布告上的画像像极三山庵的静心师太。”

兰芮闻言,执笔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一滴墨浸在了兰萱上,漆黑的一团,在整齐的簪花小楷之间,突兀而扎眼。

玉桂见过静心师太,但不知兰渊的猜测,是以并未察觉兰芮的异样,继续道:“三小姐你说,这静心师太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官府会到处张贴布告寻她?”

兰芮另换了一张纸,好一时,才道:“不知道。”

谢谢萨洒、聋系我心两位的粽子,很香

第050章来人

抄好最后一页佛经,兰芮让玉桂找出缝被子用的针线,一页一页仔细的将佛经装订好,用紫檀木匣装好,捧着去了劲松居。

在夹道里碰见行色匆匆的秦妈妈,秦妈妈挽着篮子,身上穿一件玫红的云锦褙子,一副出门的妆扮。

兰芮觉的奇怪,老太太吃住在佛堂,秦妈妈一直在左右服侍,整整一个月连劲松居的大门都没出过,这时急匆匆的又是去哪里?

她笑着打招呼:“秦妈妈这是要出门?”

秦妈妈这才看见迎面站着兰芮,微愣之后,笑着上前行礼,兰芮避了开去。

夏至上前,行礼之后就去接秦妈妈手中的篮子。

秦妈妈已经将话与夏至挑明。夏至虽与霜降一同进门,但又与霜降不同,她是父母双亡后被叔叔卖入兰家的,算是无依无靠,因此秦妈妈一说,她就答应了。只是还未行正式的认亲礼,兰千乘便去了北疆,时机不对,认亲礼的事情就耽搁了下来。

秦妈妈错开身,没将手中的篮子给夏至,与兰芮说起话来:“老太太有些事交给奴婢去办……三小姐这是去见老太太?”

“我抄了一篇《金刚经》,想送给祖母。”兰芮看了看秦妈妈身后一个刚总角的丫头,“妈妈出门办事,怎只带了一人?左右我这里也无事,不如这样,让夏至跟着妈妈去吧……多一个人跑腿也是好的。”

秦妈妈连连摆手,“清风馆的人本就不够三小姐快去吧,老太太就要去佛前诵经了。”

兰芮笑着点头,领着夏至先走了,心中却暗暗纳罕,平常她也会提供夏至与秦妈妈单独相处的机会,秦妈妈也总是笑着受了,今日却推辞……她回头去看,秦妈妈的身影已经模糊。

兰芮本是掐着时辰出门的,但与秦妈妈说话耽搁了,她到时,老太太已经进了佛堂,她只得在佛堂前的穿堂中侯着。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檀香,每次她来,总会觉的心境平和许多。

过了小半个时辰,锦莲来报,说老太太让她进去。

老太太头上戴着掐丝镶珠的黑丝绒抹额,手持佛珠,端端正正的坐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

兰芮轻轻唤了声“祖母”,径直走到观音像前上了一炷香,这才跪在另一只蒲团上叩首。

老太太待她拜完,含笑的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扶我起来吧。”

兰芮扶着老太太回了上房,待坐下,取出《金刚经》捧到老太太跟前,“孙女上次见祖母常看的佛经字太小,怕伤眼睛,就重新抄了一部,特意将字写的大了些,祖母看看可觉的好?”

老太太接过摊开来看,果然比原来的看着清楚,便笑着拍了拍兰芮的手:“难为你这般用心,时刻想着我这老婆子。”

两人说着闲话,锦莲急匆匆的撩帘进来,“老太太,宫里来人了。”

兰芮吃了一惊,侧头看了看老太太,只见老太太神色间尽是了然,似是早就知道一样。她察觉自己留在这里妨碍了老太太问话,就起身告辞。

老太太没留她,让锦橙送她出去,待听见脚步声走远,这才开口询问:“来的是谁?”

锦莲道:“是位四十上下的公公,说是姓梅,随他同来的,还有安陆侯府的二少爷,不过二少爷来了也不坐下,去了观荷院,说是要去看看大太太……两人走的侧门。”

不从中门进,这就是不愿意大张旗鼓。

“我这就去见梅公公。”老太太点了点头,又嘱咐锦莲,“这里是内院,你注意一些,莫让各房的小姐去观荷院附近,胡二少爷说是与咱们有亲,但到底算不得正经的。”

锦莲应声而去。

梅公公看见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盅,笑着起身:“咱家与老太太自从慈宁宫一别,有日子没见了……老太太精神奕奕,比起过年时,倒是越发的年轻了。”

老太太微微怔了一下,这位梅公公她见过,是太后跟前听差的……她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太后身边的人。

她笑着与梅公公寒暄。

说了一会儿话,梅公公就道:“太后最近总是会想起从前的故人,想老太太,想英莲将军……”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微微笑着:“难得太后惦念。”

太后出自宁远伯刘家,那时太后还未进宫,老太太还未嫁去忠州,两人时常在一起做针线,只是后来物是人非,两人的情谊早已不在。

梅公公皱了皱眉:“英莲将军还是没有送信回来?”

到底还是为了这事而来。

老太太早有准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是啊……当年从北疆回来,拒了皇上的封赏,一句话不留就走了,这一走就是十多年……谁也不知她心中是如何想的。”她轻轻的拭了一下眼角,“也不怕公公笑话,为了她,我这些年没少流泪。”

梅公公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老太太,见她不似作伪,就笑着安慰老太太:“倒是咱家唐突,引着老太太伤心……老太太只管放心,以英莲将军的本事,在哪里日子都会过的极好。”

老太太不住的点头。

上了观荷院外的夹道,兰芮突然止了步。

他怎么会在这里?

夏至奇怪,顺着兰芮的目光看去。

夹道的另一头,站在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皮肤黝黑,身材提拔,身上穿着一件绣着云纹的天青色直裰,脸上隐隐带着笑意,似乎与三小姐相识。

她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轻声道:“三小姐,这……”

清风馆就在观荷院内,这条夹道是回清风馆的必经之路,要避而不见,只得往回走。只是彼此都看见了,再退回去,倒显得小家子气,兰芮思虑间,迎了上去,福了福,“见过胡二少爷。”

胡愈笑着还了礼。

每次见着她,都是不一样的感觉。第一次在街上,嚣张、霸道、目空一切,第二次是在护国寺后山,沉着、机敏、冷静,而这一次,婉约内敛……

他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肤若凝脂、唇艳如花……从来不曾注意过,她竟生得如此美貌。

他避开目光,“护国寺后山的事情,多谢三小姐出手相助,在下一直想当面与三小姐致谢,只是一直没机会。今日碰巧得见,一定要当面给三小姐说声谢谢。”

想着当时的情形,兰芮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胡二少爷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又与胡愈身后的一个小丫头道,“这里闷热,莫要怠慢了客人,赶紧送客人回厅中吧。”

又与胡愈福了福,侧身离去。

第051章卫王

威武胡同拐角处停着一辆青油布马车,样子太过平常,停了整整一个时辰,过往行人谁也没有停下脚步多看它一眼。梅公公和胡愈从兰家出来,各自登车,车行过青油布马车时,车辕上坐着宛如雕塑般的白净车夫一扬马鞭,很快跟了上去。

三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出了威武胡同,穿过西城,拐进东城的水井胡同,在一座三进的青瓦粉墙宅子前停下,很快,宅门洞开,三辆马车直接进了门内。

听见大门落锁的声音,胡愈跳下车来,走到青油布马车前,拱手道:“卫王殿下。”

卫王挑开车帘往外看了一下,见梅公公下车也往这边来了,就点了点头,下了车。

三人默默的去了厅中,待下人上茶后散去,卫王方才开口:“问出什么来了?”

梅公公摇了摇头,“老奴一提英莲将军,兰老夫人就泣不成声……依老奴看,兰老夫人是真不知道英莲将军的下落。”

卫王冰冷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又去看胡愈。

胡愈也摇了摇头,“小的这边也是一无所获。”

沉吟片刻,梅公公道:“当年英莲将军活捉了鞑子将领阿泰,一时可谓风光无两,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她才会拒了皇上的封赏,从此销声匿迹?或许,只要解了这其中的结,英莲将军自动现身也说不定。”

“当年皇上费尽周折也没有查明其中的缘由,时隔多年后,咱们再想接手去查,只怕更加不容易。”胡愈说着,看了卫王一眼,“殿下,是不是让顺天府将四处寻找的人收回来?找了两日一点线索都没有,英莲将军肯定早已不在京城。”

梅公公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英莲将军一时只怕找不到,要平复西南蛮夷,还得另想法子才是。”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朝中大臣本就不赞同启用一个失踪十多年的人,卫王一力主张,只是看出皇上是有意启用兰英莲。若是兰英莲出了岔子,卫王免不了得受牵连,这时找不到人,正是脱身的很好借口。

卫王并不接话:“公公出宫的时间也不短了。”

梅公公一滞,卫王在慈宁宫长大,他算是看着这位幼年失母的王爷长大的,对其的脾性,梅公公还是知道些,听得他如此说,知他是不高兴了,便起身告辞。

梅公公一走,卫王冷峻的神色柔和了些:“胡延这些日子没出去招惹是非?”

胡愈笑了笑:“大哥最近爱上武技,正想方设法寻找拳脚师傅。”

卫王目不转瞬的注视着胡愈:“读书也罢,习武也罢,有心上进就好,只有上进了,承爵后才能担得起安陆侯府这个担子。”

还是不信任。

胡愈神色坦然:“殿下说的是,大哥这样用心,父亲、母亲无不欢喜。”

卫王微微一笑。

锦莲进了佛堂,见老太太闭目在蒲团上诵经,顿了顿,转身往外走。

“什么事?”老太太睁开眼。

锦莲止住脚步,恭声道:“三小姐回清风馆时,胡二少爷刚从大太太房中出来,两人没有避开,到底撞上了。”

老太太颦眉,“不是让你去看着点吗?怎么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在老太太灼灼的目光下,锦莲不安起来:“三小姐先走一步,奴婢出去时,她已经上了观荷院外的夹道……”

“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锦莲道:“奴婢问过给胡二少爷引路的小丫头,她说两人问了好,胡二少爷就说感谢三小姐在护国寺后山出手相助,三小姐谦虚了两句就离开了。”

到底还是个有分寸的,老太太神色微霁,“你去嘱咐那个小丫头两句,让她不要乱说。”

锦莲应声去了,她方走,锦橙来报:“大太太来了。”

老太太眉头一挑,“引到我房中去。”

文夫人小腹微凸,品红的薄纱裙褂遮掩不住日渐变胖的身子,现出几分臃肿来,她见老太太进来,赶紧起身行礼。

老太太让锦橙扶住了,嗔道:“身子都这样沉了,你还讲那些虚礼做什么?赶紧坐下吧。”两人隔着黄花梨的小几坐了,老太太就问起文夫人的饮食来。其实每日厨房做了什么,都有人报到老太太跟前来,但她还是听得十分的仔细。

说了一阵闲话,老太太屏退了屋中的下人。她免了文夫人的晨昏定省,文夫人有日子没来劲松居了,今日来,肯定有事。

文夫人见没人,笑了起来:“老太太,原来上次的事情是卫王发了话……媳妇一直就觉的奇怪,安陆侯夫人使了那许多的手段,怎么会轻易就将衣裳送了回来?就是老爷用旁的法子遮掩过去了,可有衣裳在,安陆侯夫人时不时提一句,也足以让咱们提心吊胆的。”眉眼中掩饰不住喜色。

这本来就在老太太的意料之中,她只是笑了笑,“这话是胡二少爷与你说的?”

文夫人点了点头,“是啊,他刚才去观荷院,我旁敲侧击的问他,他毫无隐瞒就说与我听了,这孩子就是招人疼。”又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亲戚。”

老太太想起了那日护国寺后山的事情,卫王与安陆侯世子关系生疏,却与这位庶出的胡二少爷亲近……这胡二少爷只怕不是个简单的。与其说是文夫人问出来的,倒不如说是他有意透露出这些信息的。

卫王插手,安陆侯夫人立刻将衣裳送了回来,是真心感谢三丫头,还是凤仙楼的事情是胡家自作主张,卫王并不知情?

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卫王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心思可见一斑,这样心思缜密的,又怎会指使胡家使出那样拙劣的手段?

老太太不接话,文夫人隐隐不快,想着来意,立刻打叠起笑容,“老太太,依媳妇拙见,卫王插手,肯定是另有缘由?”

“哦?”老太太抬头。

文夫人又道:“老太太且想,那日上午卫王殿下方去过咱们家的骑射场,下午大嫂就替安陆侯夫人将衣裳送回来了,从前不知道这事是卫王插手办的还不觉的有什么,可媳妇方才一听这中间牵着卫王,就觉的,这时间未免太巧了些……”

老太太隐隐猜到文夫人的心思。

文夫人端起茶盅吃了一口:“卫王这样百般保全茉儿的名声,是不是……”说着,就去看老太太,她相信老太太肯定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可老太太神色平静,没一点了然或者欣喜。她不免就有些失望。

第052章担忧

文夫人迟疑了一下,终是说出了口:“卫王是不是于茉儿有意?”

老太太将青花茶盅重重的搁在了黄花梨小几上,斜眼看着文夫人:“这样的话,岂能随意乱说?外人都知保全二丫头的名声,你这做娘的却说出败坏她名声话来。这句话传出去,旁人会不会在心中问一句,卫王何时见过二丫头?凤仙楼的事情旁人或许还不会相信,若是再扯出卫王来,旁人是信还是不信?”

文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自有孕以来,老太太这还是头一次冲她发火。隔了一时,才讪讪的道:“媳妇这也是在家中说说。”

老太太目光从文夫人微凸的腹部掠过,顿了顿,声音和缓了许多:“隔墙有耳,就是在家中,这样的话也不能乱说。卫王插手,只是不愤胡家借他名义行事而已,你这样硬是往儿女情长上想,只会徒增烦恼,贻笑大方。”又叹了一口气,“天家行事,几时顾忌过儿女情长?”

“老太太的话媳妇也知道…只是一时情急,所以才糊涂起来。”文夫人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脸色。

老太太看着,拍了拍她的手:“你的心思我明白……等过几日北疆有消息传来,我就出门去拜拜客。”

文夫人诧异的抬头,揣摩着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只见老太太轻轻的笑了一下。

秦妈妈回来时,天已黑定,方走到劲松居门上,锦莲就迎上来道:“老太太让妈妈直接去佛堂。”

秦妈妈点了点头,转身去了佛堂。

老太太听见动静,立刻睁眼:“怎样?”

秦妈妈掩了门,这才道:“奴婢走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庵堂,全都没有叫静心师太的……老太太你看,大小姐是不是离开京城了?”

“也许……”

晦暗的灯光下,老太太神色不明,秦妈妈依旧在她的眼中读出了怨怼。

当年老太太将大小姐视若己出,待她比待大老爷还亲,可她却一声不响的走了,连句话也不曾留。这样的打击,还让从小就与她感情深厚的大老爷大病了一场,那样刚强的一个人,差点为此丢了性命……

从此老太太就不愿意别人提起她。

“老太太放心吧,咱们知道往庵堂里寻,可还是没有找到一点线索,那些人也就未必能找到。”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找不到最好。既然走了,何必再出来让人碍眼?!”

秦妈妈不敢接话,默默的倒了一盏茶捧到老太太手边。

老太太接了,却又放在手边不吃,她抬头看着秦妈妈,“你这几日再出去几趟,打听打听京城勋贵家适婚的少年,性情模样都要心中有数。”

秦妈妈目露惊诧,老太太怎么会在这当口议亲?

老太太神色就有些凝重:“千乘去了北疆两月,北疆的局势却越来越混乱……皇上大张旗鼓差人寻找英莲,由此可见皇上对千乘已经失去信心,我心中虽不愿意,可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不然到时皇上迁怒,连个帮着千乘说话的人都没有。”

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秦妈妈心头一惊,鼓足勇气劝道:“老太太,要不奴婢再去各处的庵堂走一走?再怎么说,大小姐也是咱们兰家的人……”

“这样的话以后休要再提。”老太太冷冷的打断她。

清风馆内,玉桂一边替兰芮摘头上钗环,一边道:“鲁先生方才带话进来,说他有事离开半月,拳脚课暂时改成骑射课,让三小姐好好跟着冷先生学习骑射,千万不能因为他不在就有所怠慢。”

“离开?”兰芮很是奇怪,上次她见着鲁先生时,鲁先生一个字都没提过,“鲁先生有没有说因为什么事情?”

玉桂道:“这个鲁先生倒没有说……鲁先生应该还没走,要不要奴婢使人去外院问问?”

兰芮摇了摇头。

鲁先生要说,肯定早就说了,根本不用她问。

隔日又是去西郊骑射场的时间。

车出东角门,兰芮就撩了车帘的一角往外看。街面上人来人往,各司其事,与她往日出来时相比,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玉桂不是说,街上官府张贴布告寻找静心师太?

她回头看了玉桂一眼,玉桂正低头打络子。

玉桂没必要在这些事情上说谎,这样看来,布告肯定是撤了。

官府寻找静心师太,到底所为何事?静心师太所擅长的,只有领兵打仗,难道北疆有事?

想着,她心中一悸,虽是初夏的天气,可她却觉的浑身冰凉,仿佛置身冰窖中……放下车帘,她问坐在杌凳上的玉桂,“大哥最近可有信送回来?”

玉桂停了手中的活,笑道:“大少爷半月前才送信回来报了平安,下一封信,再快也得五天后了。”

兰渊隔二十天送一次信回来报平安。

这事兰芮知道,可仍觉的心烦意乱,胡乱点了点头,又问:“父亲呢?有没有送信回来?”

“好像上月送过一次信回来。”玉桂摇了摇头,“要不,奴婢让夏至去打听打听?”

“不用夏至,你去就是了,也不用去问劲松居的人,一会你只问一下赵大叔,看这几日家中有没有人从北疆回来。”

夏至去问,无非就是问秦妈妈,秦妈妈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了一辈子,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她偶尔差遣一下夏至还可以,次数太多,秦妈妈心里肯定有自己的计较。

玉桂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很快应了下来。

归家的马车上,玉桂将方才打听来的话说与兰芮听:“赵大叔说,马厩里的马匹一个月没有变过,肯定没有人从北疆回来。”见兰芮不明白,又解释道,“从前有人回来,马匹都是拴在马厩里的,就是立刻要赶回去,也要换一匹马再走。”

或者,是自己多虑了。

兰芮想了想,吩咐玉桂:“你与赵大叔说,让他多留意一下。”

玉桂应下,见兰芮不得舒展的眉头,就劝道:“大老爷和大少爷一身本事,就是鞑子攻城,也不能伤着他们一分一毫的。”

兰芮笑笑。

兰千乘身为主帅,即便没有伤着一分一毫,也不代表就能全身而退。

——嘻嘻,暑假倒计时中——

第053章管家

回到家中,方换上家常纱裙,就有老太太房中的小丫头来请兰芮去劲松居。兰芮奇怪,老太太说她习武辛苦,让她从西郊骑射场回来后不用再去劲松居问安,今日找她找的这样急,莫不是有事情?

她与一旁的玉桂使了个眼色,玉桂会意,把小丫头往外面拉:“三小姐还要换衣裳,姐姐在这里也无事,不如随我去穿堂吃一杯茶。是了,我方才从外面带回一包油果子,甜而不腻,姐姐一定要去尝尝。”

那小丫头不过是劲松居管扫洒的,临时被秦妈妈分派了请人的差事,哪里经见过这些?玉桂一阵风似的就串着她出去了。

一会儿的功夫,玉桂回转,与兰芮道:“三小姐不用担心,老太太还请了大太太和二小姐,还有二房三房的太太小姐们。”

兰芮一颗心落回腹中,点了点头,抻平衣角往劲松居去。到劲松居时,其余人已经聚齐,除了老太太就只差她一人,她忙上前与各人见礼。

文夫人不悦的看了看她,斥道:“一点规矩都没有,长辈派人来叫,也不知立刻出门,磨磨蹭蹭的,让一屋子的长辈侯着你!”

“娘亲教训的是,让长辈久候,是女儿的错。”

兰茉低着头,不急不怒,自从在西郊骑射场她设法当众将衣裳还给兰茉后,文夫人待她的态度就又回到了原点。她明白其中最本质的症结所在,不再去强求,只做好本分,力求让人挑不出错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环视了众人一眼,二房的赵夫人和兰芝依旧幸灾乐祸,三房的吴夫人低头吃茶,兰芸则愤愤不平,倒是兰茉,静静的看着她,没有一丝表情。

文夫人哼了一声:“这也是在家中,你二婶和三婶不计较。”

兰芮又应了声“是”,从身后的玉桂手中接过一只细藤条编成的筐子,交到文夫人身后侍立的杜仲手中:“母亲爱吃甜食,女儿方才从西郊骑射场回来时,顺路从外面的糕点铺子带了一筐回来,虽比不得家中做的精细,但味道与家中做的又有不同,母亲正好换个口味。”

这糕点本来是她带着一会儿给各房送去的,文夫人责难她,她就提前拿出来了,一是让人知道她的“孝心”,二是间接的告诉在坐的众人她来迟的缘由。

文夫人面色沉了沉,可偏又发作不得。

兰芮看在眼中,笑了笑,退到文夫人身后与兰茉并肩站着。

赵夫人看了文夫人一眼,目光落在兰芮身上,嗔道:“你这孩子,倒是个有心的,被冤枉了也不知辩解两句。明明就是买糕点耽搁了,却一声不吭。”很有些打抱不平的意思。

如此情形下,文夫人再不开口,倒说不过去了,就淡淡的道:“以后遇上这样的事情直说就是了,你说明了缘由,难道我还责怪你不成?”

直说,只怕又成了狡辩或者顶嘴。

兰芮笑着点了点头,不及说话,就看见秦妈妈搀扶着老太太进来了。

又是一番让座见礼。

老太太坐定,看人都已经到齐,清了清嗓子,道:“我年纪渐渐大了,家中事务又繁杂,我管起来就觉的有些力不从心……你们愿不愿意替我分担一些?”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的诧异,暗暗揣摩老太太的用意。

赵夫人盼着这一日盼了许久,率先开口:“我们做媳妇的,自然是愿意替老太太分忧的。”老太太这时将管家的权利交出来,她只觉的是有天助,按照兰家惯例是长房当家,可文夫人有孕在身不宜操劳,再往下,自然就是轮到二房了。

吴夫人心思都在三房的子嗣上,根本无心往这上面凑合,只附和着应了声,并没表现出热心来。

文夫人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不屑的看了赵夫人一眼。老太太待二房怎样,她心中有数,老太太就是今日将家中的钥匙给了二房,那也不过暂时的权宜之计。

老太太将各人的反应看在眼中,这才道:“老大家的身怀六甲,断没有在这个时候使唤她的道理,老三潜心读书,老三家的又要顾着老三的衣食起居,也腾不出手来经管家事,就只剩下老二家的……”她顿了顿,看见赵夫人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不耐烦的别开头,“没管过的不知管家的辛苦,老二家的方接手,只怕也忙不过来……不如让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姐妹三个分担一下,等老二家的捋顺了再说。”

众人又是怔了怔。

在坐的有三房主母,人手绰绰有余,老太太怎么会想起让各房小姐管家?

兰芮悄悄看了眼兰茉和兰芝,看两人脸上的惊诧之色并不亚于她,就知道两人事先也不知情。

赵夫人的笑容僵在脸上。让兰茉、兰芮参与管家,两人岂不是事事都要问文夫人拿主意,与文夫人直接管家有什么不同?不过是说法不同罢了。

不管赵夫人如何不高兴,老太太很快将这事定下。

“你们姐妹三个,有事情多多商议,自己拿的准的就自己做主,再有不懂的,才去问你们二婶或者娘亲。”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说兰芮三人可以自己做主,不用事事听从赵夫人的。

赵夫人自然听出来了,她脸色越发的难看。

老太太视而不见,吩咐秦妈妈:“你一会就将下人的名册、办事的对牌、库房的钥匙这些与老二家的和二丫头几个交接清楚。”

秦妈妈应下,转身请赵夫人和兰芮几人去偏厅。

兰茉落后几步,嘟着嘴小声与兰芮道:“祖母又不将差事分派清楚,笼统的给了咱们,也不知谁揣钥匙谁拿对牌,到时出了岔子,谁来负责?”

能谁拿?赵夫人是长辈,自然是她拿着。可老太太说的明白,她们有做主的权利,就不算是协助赵夫人管家,不算协助,出了岔子,她们自然也得担责任。若是不想担责任,就得时时刻刻留意赵夫人一举一动。

老太太这样做,无非就是让她们监督赵夫人。

交接完,秦妈妈回去复命,老太太问:“钥匙和对牌在谁手中?”

秦妈妈道:“二太太说几位小姐年幼不懂事,就自己拿着了。”

“还是这样没有一点长进,我如何放心将家中事务交给她?亏得我也不是真要她挑大梁。”老太太面露疲态,“二丫头、三丫头和四丫头都说什么了?”

秦妈妈早料到老太太会问,因此记得很清楚,这时立刻就答道:“二太太拿着,四小姐是没有话说的。倒是二小姐很不高兴,说以后出了错处谁来负责,二太太回说她是长辈,这点责任还担得起,二小姐才没做声了。三小姐由始至终都没对老太太的安排说什么,但仔细核对了对牌和钥匙,还问清楚了各自的用处。”

老太太就点了点头,沉思良久,方才喟然一叹:“到头来还是三丫头是个顶事的。”

秦妈妈也笑了起来:“不怕老太太笑,奴婢从前看着三小姐就觉的胆颤心惊……哪知摔一回腿,三小姐竟然将从前的乖张性子全都改了……三小姐如今与谁都处的极好,倒成了几个小姐中人缘最好的。所谓大彻大悟,可能就是指的三小姐这样的吧。”

她又将文夫人方才责难兰芮的事情说了。

老太太揉了揉发疼的眉心,久久不语。

第054章报仇

从秦妈妈手里接了名册、钥匙、对牌这些,赵夫人立刻吩咐自己的陪嫁卢妈妈,让她将内宅里所有的管事妈妈叫到老太太平日处理家事的万寿厅。

兰芮一听,就知道赵夫人急于想让管事妈妈认新主子,新官上任着急见新下属本没什么错,可秦妈妈方才没提这茬,肯定老太太那里另有安排。再说,就是见管事妈妈,也该由老太太指派身边的人带着管事妈妈们来给她们磕头才是,算是正式的交接,赵夫人这样直接让人叫管事妈妈来,大家都看着,万一有一两个不服气的顶一两句,她们是罚还是不罚?不罚,难以服众,罚,又都是老太太的人。

思及此,她看了一眼兰茉,见她嘴角噙着一丝嘲讽,就知道她也想到了这一层。

“二婶,是不是请秦妈妈走一趟?”

兰茉闻言,扯了扯兰芮的衣袖,见兰芮看过来,就冲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虽是赵夫人提出来的,但这里面还牵扯着她们三个,因此兰芮避开兰茉的目光,只去看赵夫人。

赵夫人回过味来,但当着几个小辈,她不好改口,就道:“秦妈妈才走,咱们又去叫,只怕会耽误了她在老太太跟前听差。”目光一转,落在了在一旁的锦橙身上,“锦橙姑娘随冯妈妈走一趟吧。”

锦橙是老太太房中才提上来顶替锦绣的一等大丫头,她去也算是有了由头,兰芮不再言语。

管事妈妈们早已得到了消息,随时准备着拜见新主子,因此一炷香的功夫,冯妈妈就来回话,说人已经聚齐。

赵夫人和兰芮三人管家是老太太吩咐的,又有锦橙出面,管事妈妈们面上对几人很是恭谨,一切都很顺利。

从万寿厅出来,赵夫人领着兰芝回海棠院,兰芮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观荷院见文夫人,就见杜仲立在廊坊下。

杜仲也见了她和兰茉,迎上来施了一礼,笑道:“大太太说,请二小姐和三小姐去上房。”

兰茉就瞥了兰芮一眼,当先走了。

兰芮料到去文夫人那里少不得又要吃排头,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果然,她方走到门上,就听见兰茉在与文夫人说刚才见管事妈妈们的事情。见她进来,兰茉扫了她一眼,不悦的道:“三妹妹来做什么?怎么不随二婶去海棠院?”

文夫人静静的看着兰芮,目光冰冷,没有丝毫的热度。

兰芮不以为意,行礼之后道:“老太太点的是咱们和二婶一同管家,二婶是长辈,出了错处担的责任最多,可咱们也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不仅如此,还得落个能力有限的名声,被人小瞧了去。”

兰茉冷冷一笑:“我就说嘛,你明明不喜欢二婶,却巴心巴肝的帮着她,原来是有原因的……是打定主意要传出善于管家的名声去呢!”

文夫人审视着兰芮,只见兰芮眼睑低垂,神色平静,不急不躁,一副对兰茉的冷嘲热讽听而不闻的样子,这样的沉着,有几个还未及笄的闺秀能比得上?看着看着,她想起了自己方才发难时兰芮的应对,便觉的心惊。片刻,她拍了拍兰茉的手,止住了她再说,这才慢条斯理的道:“你方才做的对,只是你心中有想法,怎么不与你二姐姐说一说?害她跟着着急。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情,不要将想法闷在心中,与我说,与你二姐姐说都可以,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你心中所想?你要记住,姐妹同心,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兰芮点了点头,“娘亲说的是。”

文夫人又道:“我叫你们来,就是想告诉你们,家事上拿不准的,不要胡乱出头,只管交给你二婶处置就是了,她毕竟比你们年长,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还多,凡事肯定比你们有主意。拿的准的,你们就自己处理了,无需再问,不然旁人看着,还觉的你们在家事上一点都不懂。”一番敦敦教诲,无非就是让她们不要惹事上身,让大房跟着丢脸。

锦橙看着小丫头们收拾了万寿厅,这才往老太太房中去,老太太见她,详细的问起了方才的经过。

兰芮回到清风馆,夏至笑嘻嘻的迎上来,“杨桃姐姐来了,在穿堂中等了三小姐半天了。”

这几月杨桃每次来清风馆,都是因兰渊有信送回来,她想着,脚下就加快了步子。

门帘响动,杨桃赶紧放下手中的茶盅,站起身来,“见过三小姐。”

兰芮让夏至出去守着门,自己在上首的高背椅上坐了,又示意杨桃坐下回话。

“大哥是不是有信送回来?”

杨桃摇了摇头,“不是,不过三小姐不用着急,大少爷的信应该就在这几日。”

“哦。”兰芮很是失望,身子松懈下来,斜斜的靠在了椅背上,“你来找我,是不是望月斋有什么事情?”

杨桃依旧摇头,“奴婢着急见三小姐,是想告诉三小姐,安陆侯世子昨日惊了马,从马背上跌落,右腿摔断了。”

“这倒是报应!”兰芮冷笑着,突然心中一动,杨桃是怎么得知的?还专门来说与她听。

杨桃笑了笑,解释起来:“大少爷说,三小姐的腿不能平白受伤,玉桂的那一顿打也不是白挨的……”

果然是兰渊做了手脚。兰芮想起他在玉桂受伤那日说的话,让她不用担心,说一切有他做主……只是后来他再没提过,她就以为他当时只是为安慰她随便说说的,没想到他一直记着……

也不知他在北疆怎样了……

她眼角慢慢的溢出了点点泪花。

杨桃看着,目光一闪,道:“大少爷通过人牙子,将四喜送进了安陆侯府,只是安陆侯世子对自己的坐骑看得极重,轻易不让人靠近马厩,四喜一直等到大少爷去北疆都没有机会下手。直到昨日,安陆侯世子随身的小厮病了,安陆侯世子临时点了四喜去服侍,他才得了机会给安陆侯世子的马下了一包‘马惊风’……”

四喜原来是管望月斋后院杂事的小厮,十岁的样子,兰芮见过几次,等杨桃说完,她抬头问:“四喜怎么样了?安陆侯世子摔伤了,胡家的人肯定会彻查身边的人。”

杨桃笑了笑:“三小姐放心吧,‘马惊风’是鲁先生配的,马匹吃了,先是烦躁不安,两个时辰后毒发身亡,再有经验的兽医来检验,也只以为是得了热病致死的。而且,四喜当着人,至始至终都未接近过马匹。”

想来这些事情大哥安排四喜去安陆侯府时就已经考虑周全了,兰芮点了点头,“如果可能,过一两月就将四喜赎回来吧。”

第055章急信

送走杨桃,兰芮换了衣裳,倚在矮榻上静静的看书,翻了两页,银锁进来问:“三小姐,二太太身边的翡翠姐姐送了枣泥糕来,奴婢该如何处置?”

“收下吧,将我今天带回来的果子挑两筐让翡翠带回去,别说是回礼,就说原本就要派人送过去的,只是还没来得及送,她就来了,索性让她带回去。”

长辈送的糕点,肯定不能退回去。但赵夫人此番送糕点来,有感谢她今日提醒的意思在里面,但更多的是示好,所谓拿人手短,她这时收下了,以后处理家事与赵夫人意见相左时,到底不便说话。

银锁去了一刻钟又进来禀报,回说果子翡翠带回去了。

兰芮点了点头,低头继续看书。

一连几日,兰芮几人都是和赵夫人在老太太房中聚齐,然后再一起去万寿厅处理家事。家事繁杂,又人多主意多,每每有事,总要商量许久,比起一人主事,效率反而更低,兰芮往往一整日的时间都泡在了万寿厅。

上头意见不一,下面办事的管事们更是觉的苦不堪言,就是采买上的秦福喜,晚上也忍不住在秦妈妈跟前抱怨,“劲松居和观荷院两座小厨房的食材一向是直接拨银子给厨娘,让她们自己看着买,可二太太一上来就拿小厨房开刀,说如此一来,小厨房就得单独安排一个人出来买菜,白白浪费了人力,要将小厨房的食材采买拨到大厨房的采买上去。这本没什么,二太太当着家,她怎么说我便怎么安排。可我这边才安排下去,那边二小姐就说不妥当,说再想节省,也不能拿老太太的小厨房作伐子,非要依照原来的规矩行事。二太太和三位小姐管家,老太太又没有分个主次出来,我不知听谁的好,夹在中间真是难做人!”

秦妈妈叹了一口气,安慰道:“你就先忍一忍吧,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的,老太太自有主张。是了,四小姐肯定是向着二太太的,那三小姐怎么说的?”

自家妻子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人,秦福喜听她说不会太久,自然相信,“三小姐说二太太的主意不错,又说二小姐的话有道理,最后提议依照二太太的法子办,只不过品质数量都要依照小厨房厨娘列出的单子来采买,二太太和二小姐僵持不下,最后还是依了三小姐的提议行事。”

“没想到三小姐居然能将两边说服……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秦妈妈灭了床前的落地南瓜灯,黑暗中,她不觉就笑了笑。

秦家有别于府中其他管事,没有安在后巷中,而是占了外院一角的三间房子,老太太后来又吩咐建了围墙将这三间房隔开,建成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子。

秦家的小院,就在离二门一丈远的地方。

秦妈妈躺下,迷迷糊糊间听见“吱呀”门轴转动的声响,一个激灵就醒了,仔细一听,声音是从二门传来的,她赶紧推醒身侧的秦福喜。

秦福喜揉了揉眼睛,“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做什么?”

秦妈妈“嘘”了声,示意他听外面的动静。

夏夜寂静,“吱呀”声清晰悠长,传的极远。秦福喜不禁回头看了看秦妈妈,可惜漆黑一片,他看不清秦妈妈的表情,“二门亥时落锁卯时开启,这是哪个奴才胆大包天,竟然敢私自开启二门?明日一定要查清楚,一顿板子打出去。”

说话的一会功夫,秦妈妈已经摸出火折子点燃了南瓜灯,昏黄灯光映照下,她眉间尽是焦灼不安。她一边穿衣裳,一边道:“再大胆的,也不敢这时开启二门,肯定是有要紧事……你先睡,我去劲松居看看,一会就回来。”

秦福喜又清醒了几分,心下一思量,也觉的不可能是守门的底下人私自开启二门,就点了点头,支起身子看着秦妈妈急匆匆的出门去。

秦妈妈走到二门,果然看见二门洞开,正四处张望寻找看门的婆子,就瞧见锦莲发髻凌乱,裹着一件月白纱衣往这边来,她赶紧迎上去,“你怎么在这里?”

锦莲走的急,没瞧见隐在暗处的秦妈妈,闻言吓的往后缩了缩,看清是秦妈妈,立刻释然:“原来是妈妈,我正要去寻妈妈呢……”

秦妈妈打断她:“到底有什么事情?竟然半夜开了二门。”

“大老爷派杜百威快马加鞭送急信回来,守门的不敢耽搁,这才开的二门。”

杜百威可是大老爷的贴身侍卫……秦妈妈心中一惊,吩咐锦莲守在这里将二门锁上,自己快步往劲松居去。

劲松居灯火通明,上房门外守着的锦橙,一见秦妈妈就急忙打帘子将她往里面迎。

老太太身上穿着洁白的茧绸中衣,拥被坐在床上,神情肃穆,目光直直的盯着手中淡紫的兰萱,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好半天动作表情都不曾变换。

秦妈妈快步上前,轻声唤道:“老太太?”

老太太闻言,缓缓的抬头,“来了?”又示意秦妈妈在床边坐,待秦妈妈坐下,将手中的兰萱递到了秦妈妈手中。

秦妈妈不多言,双手接过,仔细的读了起来,看到最后,双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

老太太惨然一笑:“到底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二门半夜开启的事情,第二日一早就传遍了内宅的各个院落。

兰芮方梳洗过,预备去劲松居跟老太太问安,玉桂就匆匆进来,与她说起听来的消息:“说是大老爷从北疆送信回来,守门的婆子不敢耽搁,连夜开门将信送到了劲松居。”

虽早就猜到几分,可兰芮闻言,脚下依旧滞了滞。

信在街上宵禁之后送达,又破例开了二门,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可见这封信极为紧急。

她到劲松居时,老太太还没有起,众人像往常一样在穿堂等候。只是,各人虽说笑着,却都显的有些心不在焉,眼底更是布上了一层仓惶之色。

显然,都听说了昨夜的事情。

过了一会,秦妈妈进来,笑着与众人道:“老太太身子不舒服,想多躺一会,请二太太、三太太和各位小姐先回去,明日再来。”

众人的心都往下沉了沉。

赵夫人扫了众人一眼,笑道:“老太太身子不舒服,咱们做小辈的,理当到老太太跟前伺疾……”

“老太太只是身子疲累,不碍的,睡一觉就好了。”秦妈妈笑着打断了赵夫人,话锋一转,又道,“这会该是管事妈妈来回话的时间了吧?”

提到家事,赵夫人不再坚持,唤了兰芮几人往万寿厅去。

第56章有信来

去万寿厅处理了几件家事,管事妈妈们就散了,兰芮见一时没有事,起身与赵夫人行礼告辞,谁知赵夫人也笑着起身,“我也要回去了,咱们一起走吧。”

“好啊。”兰芮笑笑,答应的很痛快,心中却明白,赵夫人唤她,肯定是想单独与她说建冰窖的事情。她回头瞥见兰茉一脸哂笑,就问:“二姐姐不一起走么?”

兰茉看了赵夫人一眼,起身挽了兰芮的手臂:“自然是要走的。”

赵夫人不由气恼,依旧笑着,不过笑容里却有几分意味不明,“你们倒是姐妹情深。”说着话,当先就出了门。

四人在劲松居前的夹道上分了手。

玉桂不等赵夫人等走远,就迫不及待的附在兰芮的耳边轻声道:“三小姐,大少爷送信回来了。”

“当真?”

玉桂笑着点了点头,将手中攥着的一个枚红色的荷包捧到兰芮手边,“奴婢知道三小姐担心大少爷,这几日早晚都会去望月斋问一下,杨桃大概也看出三小姐在等着大少爷的信,因此庆和一接到大少爷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信,她就立刻送到万寿厅来了。”

天气闷热,又被玉桂攥在手心里,荷包微微有些湿润。

兰芮接过,一刻不停的回了清风馆,进门她就遣散了众人,单留下玉桂服侍。许是太过激动,荷包上最是简单的蝴蝶结,她竟然解了三次才打开。

没有信,只有满满的一荷包蔷薇花瓣。

望着摊在雕花圆桌上的花瓣,玉桂怔了怔,“往常信就在荷包里,今日怎么会没有?该不是杨桃拿错了吧?”

杨桃行事稳重谨慎,怎么可能拿错?

兰芮摇了摇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早已风干的蔷薇花瓣,突然心中一动,将丢在一旁的荷包捡回来,十指翻飞,迅速将荷包翻了过来。

果然,叠成拇指大小的信封粘在荷包内侧。

玉桂笑了起来:“原来在这里。”

兰芮不语,用指甲挑开信封上的封泥,取出早已皱成一团的兰萱。

信里的内容和往常一样,说一切都好,说边关的趣事。

可兰芮并没有因此觉的松了一口气,反而更加不安。

若是没事,杜百威为何能半夜叩开二门?

若是没事,一封报平安的普通家信为何要藏的如此隐蔽?

玉桂不知信上的内容,见兰芮低头沉思,立刻就觉的不好,可不敢胡乱插言,只悄悄的替兰芮续了一盅茶。

片刻,兰芮抬眸:“送信的人在哪里?”

玉桂道:“因只送了一封信回来,不好在家中住,庆和就将人暂时安排在了西大街的迎客来,杨桃说三小姐写好回信,交给她即可,她再让庆和送到迎客来去。”

大哥遣回来送信的,肯定是身边极得信任的人,这样的人必定知道不少北疆的事情。

兰芮沉思片刻,吩咐玉桂:“你去一趟望月斋,就说我有话要亲自嘱咐送信之人,后日让庆和将人带到西郊骑射场去。”后日又是她学习武技的日子。

玉桂迟疑着不动,“三小姐,这……老太太知道了,只怕会……”

她知道这样做不妥当,可这些事情她不问清楚,如何能安心?

她坚定的点了点头:“去吧,我知道分寸。”

“是。”玉桂到底还是转身出去了,半个时辰后回转,与兰芮回话,“杨桃先是不敢答应,后来奴婢就说三小姐要给大少爷带几盒驱蚊虫的熏香,里头的用法一定要亲自交代了才放心,杨桃这才答应了,说交给庆和去办。”

庆和没有跟去北疆,倒是方便不少。兰芮想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头让你娘帮着去绮园买些驱蚊的熏香,后日一并带上。”

“奴婢省的。”玉桂顿了顿,又道,“奴婢回来时,看见锦橙送杜医正去二门,奴婢就侯了一会,等锦橙回来与她说了一会话。锦橙说,老太太思虑过多,头疼病又犯了。”

思虑过多……又让兰芮的心中添了一分不安。

“你有没有问锦橙,杜医正怎么说的?留了方子没有?”

“杜医正说是积年的病症,没有大碍,只要静养几日就会好起来……方子也留了,不过方子上都有哪些药奴婢就没问出来,想来锦橙也不清楚……三小姐,你要不要去劲松居伺疾?”

兰芮摇了摇头,老太太肯定不想被人打扰,不然不会让秦妈妈阻止了赵夫人去伺疾。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使人去各房传话,免了众人的晨昏定省。

兰芮处理了家事,没回清风馆,而是去了劲松居。

锦莲看见她来,一脸为难:“三小姐,老太太吃了药才躺下,你看……”

兰芮往上房看了看,担忧的问:“祖母可好些了?”

锦莲道:“老太太吃了药,已经好多了。”

“祖母无事,我也就放心了。不愧是太医院的医正,每次都药到病除。”两人说了几句老太太的病情,确定老太太的确有所好转,兰芮就说起来意,“明日又到了去西郊骑射场习武的日子,可我又担着管家的责任,两头都不敢耽搁,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来打扰祖母,想让祖母帮着拿主意。”

锦莲想着老太太每次说起三小姐都会露出欣慰的神色,就笑了起来,“杜医正怕老太太不肯休息,特地在药方里下了一味安神的药,老太太这会躺下,估计午饭前后才会醒……要不这样,等老太太醒了,奴婢替三小姐在老太太跟前提一下,老太太有话示下,自然会差奴婢去清风馆与三小姐说……也省的三小姐来回的跑。”

兰芮谢过锦莲,回了清风馆。刚用过午饭,锦莲就来了,“老太太说家事上还有二太太和二小姐、四小姐,让三小姐只管放心的去骑射场,还让奴婢带话给三小姐,说习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让三小姐不可荒废了。”

其实结果早已在兰芮预料之中,她听了,并未觉的意外,笑着与锦莲寒暄起来。送走锦莲,她又让玉桂去一趟海棠院和水澜馆,她明日不能去万寿厅处理家事,还得跟赵夫人、兰茉和兰芝三人说一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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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安慰自己,有信送回来,那就表示大哥安然无恙,可兰芮忍不住又想,从宣府到京城就是快马加鞭不下鞍也得两日,两天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因此一夜辗转反侧,几乎没有合眼,梳洗时她见自己脸色不好,怕旁人看见询问,破天荒的让玉桂替她上了蜜粉。

去观荷院和劲松居问过安,她才去二门乘车。

“三小姐,你先眯一下眼,到了骑射场奴婢再叫你。”玉桂提议道。昨晚是她上的夜,兰芮没睡好,她是最清楚不过。见兰芮没有反对,从塌下拖出一只大藤箱,取了一只大迎枕替兰芮垫在劲后。

许是太困,一闭眼,兰芮竟然立刻就睡着了,直到玉桂唤她,她才惊醒过来。

“到了?”看玉桂点头,她揉了揉太阳穴,撩帘跳下车。

听见车马的声响,蒋婆子迎上来,行礼后喜笑颜开的道:“三小姐,鲁先生已经来了,在马厩里,他让三小姐来了就去马厩里。”

兰芮并不知鲁先生回来了,闻言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玉桂。

玉桂慌忙解释:“奴婢昨日还问过外院的人,说鲁先生没有回来,想来是今日一早才回来的,回来后直接到了骑射场。”

蒋婆子在一旁听出眉目,笑着说:“鲁先生辰初的时候就来了,还牵着一匹马。”

兰芮听着,微微颔首,打发了蒋婆子,转身吩咐玉桂,“我这边有霜降和夏至跟着,你就留在门房侯着,庆和领着人一来,你将人领到搁兵器的屋子里,然后立刻来回我。”

玉桂应下。

兰芮不再多言,飞奔着往马厩去。她今日习武,专门穿了葱白的湘绸窄裉衣裤,精干利索,不似裙子那样繁复,跑起来没有一点妨碍。又是在骑射场内,没有外人,她根本用不着顾忌。

也只有在这骑射场内,她才能这样率性而为。

鲁先生身着他一贯喜爱的天青色袍子,站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前,用棕毛刷子仔细的替马儿梳理鬃毛,神情专注,仿佛他眼前的不是一匹马,而是一件稀世珍宝似的。

“鲁先生?”兰芮轻呼出口,声音因激动微微颤抖着,不是鲁先生离开了半月,她竟不知道自己如此挂念他。

鲁先生闻言转身,“来了?”

“鲁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先生嫌回威武胡同麻烦,也该派人给我送个信,我也好早些过来……”兰芮一边说着,一边过去,待走近,她不觉就怔了怔。鲁先生身上长袍的前襟被利物刮破了几处,仿佛是几个张开的嘴巴,极为刺目,不仅如此,他身上还飘散着浓烈的汗酸味,一副许久不曾梳洗过的样子,“先生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怎会弄成这副样子?”

鲁先生淡淡一笑,浑不在意,“不过是觉的烦闷,去江南走了一遭,谁知路上遇上劫道宵小之徒,这才弄成这般模样……”

兰芮自是不相信。她一身武技就是跟鲁先生学的,鲁先生的拳脚功夫如何,她比旁人清楚,几个地痞流氓,岂能奈何他?

许久听不到兰芮说话,鲁先生转头,只见她眉头紧蹙,一言不发的盯着他。早知道这些话不能搪塞她,只是,这些事情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想了想,敛了嘴角那抹无所谓的笑,神情肃穆,“你就不要再问了,我自会处理。”

兰芮不语,这样说来,肯定是有事,只是不想说与她知道罢了。她不由自主的就联想到了兰千乘半夜送回的那封信。

“先生,你是不是去了宣府?”

鲁先生一愣,旋即笑了起来:“你这话从何说起?”

兰芮就说了家中半夜洞开的二门以及大哥那封藏的非常隐秘的家信。

鲁先生越听,神色就越凝重,一点也不见平日的洒脱。兰芮看着,反而疑惑起来,看样子鲁先生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那他弄成这般回来,还言语回避,又是因什么事情?

“替大哥送信回来的人还没走,我趁今日来骑射场,将人叫到了骑射场,想问清楚……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鲁先生定了定神,看着兰芮,目光闪烁,“能察觉不对劲,倒不枉费我平日的悉心栽培……去看看人来没有,若是来了,直接叫到马厩里来。”

兰芮摇了摇头,“我已经吩咐下去,让玉桂在门上守着,若是来……”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就听见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探头出去看,果然是玉桂,她想了想,回头与鲁先生道,“先生,还是在兵器房见送信之人吧?上次卫王来,兵器房里临时改制的屏风还没有撤下来。”

鲁先生深深看了兰芮一眼,点了点头。

兰芮和鲁先生在屏风里头坐下,这才让庆和将人带进来。

安置好,玉桂就冲庆和使了个眼色,两人退了出去。

“见过兰三小姐。”

一个声音响起,洪亮雄浑,光听声音,兰芮就猜到这人肯定是个铮铮铁骨的军士,而非寻常的小厮随从。

“你坐下回话吧。”待那人坐下,兰芮看了看鲁先生,见鲁先生微微颔首,示意她发问,她又才开口,“敢问壮士高姓大名,在宣府是做什么的?”

那人大概没料到兰芮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小的姓李名铁,原是一名守城小卒,后来遇见兰百户兰大人,便做了兰大人身边的侍卫。

侍卫,那就应该知道很多事情。

兰芮整理了一下思绪,直言道:“大哥如今在宣府,可是一切都好?”

兰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李铁将早已备好的答案说了出来:“兰大人到宣府,先留在钟大人帐下,负责刺探敌情,因兰大人屡立战功,钟大人便命兰大人镇守独石,独石易守难攻,以兰大人的才能,镇守独石实在易如反掌。”

他应答的太过流利,兰芮反而不相信,“若真是如李壮士说的这般,我也不会将李壮士请到这里来……大哥在宣府到底如何,还望李壮士给一句实话。”她顿了顿,语声凌厉,“宣府是北疆防御的重镇,而位于东路的独石,又是其中的重中之重,这样的地方,又怎会是易守难攻的地方?”

李铁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他来时,庆和与他说过,兰三小姐自幼习武,与一般的闺秀不同,他当时觉的,再不同,也还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对边关军事能知道多少?他只要稍加注意,自然就能应对过去,因此并未放在心上,可是,听着她咄咄逼人的话语,他才知太小看了她。

一旁的鲁先生也是惊讶的看着兰芮。

第058章局势

第058章局势

思考太久更会让人起疑,因此李铁不敢多想,很快答道:“独石地势平缓,没有天然屏障可依靠,的确是宣府最为难守的地方……可这是对旁人而言。兰大人拳脚骑射无人能及,又熟读兵书,对兰大人来说,独石真的就如小的所言——易守难攻,而且,兰大人一去独石,就命人凿石头改建原本低矮的土墙,又在墙头增设礌石滚木,现在的城墙算不得铜墙铁壁,可抵御鞑子进入毫无问题。小的说独石是易守难攻的地方,并非虚言,还望兰三小姐明鉴。”

独石是怎样的地方,兰芮并不清楚,她方才认定李铁说独石“易守难攻”是撒谎,无非就是认定宣府地界上每一处都是要害。此时听李铁说的头头是道,她一时分不清真假,便回头去看鲁先生。

鲁先生略一沉吟,道:“战场上要的是齐心协力,就是兰渊有三头六臂,他一人之力也挡不住鞑子大军。独石人畜饮水,三分之二依靠贯穿独石的独石溪,另三分之一才是依靠城中的四眼水井,偏这独石溪源头在独石北边二十里外的樱桃山,鞑子围城时只要切断水源,城中饮水便是极大的问题。因此独石难守,不是因城墙低矮,而是因水源匮乏,不敢在此大量驻军。”

李铁不知屏风内还有人,更不知这人对独石的情形了如指掌,他听着,不禁擦了一把额上的汗。

兰芮虽猜到独石难守,却不知是如此难,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大哥在宣府的情形如何,还请壮士直言。”

李铁犹豫不决,他从军那一日起,就知道违抗军令的后果,临行前,兰大人命他不得对任何人吐露独石的情形,尤其是兰三小姐。可这时若是不说,兰三小姐势必不会就此算了。

鲁先生适时道:“今日咱们在这里所说的话,绝不会传到独石去。”

李铁知道,他是不得不说了,违抗军令是死,得罪兰三小姐,兰三小姐只需在信中跟兰大人言语几句,他的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将心一横,道:“小的临行时,独石已经断水两天了,不过好在兰大人早有准备,围着独石溪建了一个五亩大小的蓄水池子,池中的水可以支撑人畜一个月的用水。鞑子来攻打独石,无非是想抢掠粮食以解饥荒,他们所带粮草不多,十天攻不下独石,肯定就会自行撤军,所以独石现在被围困,可也算不得凶险。”他顿了顿,洪亮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是,兰大人受了伤,右腿中了两箭。”

“大哥如今怎样了?伤得重不重?”

虽早有准备,可兰芮还是惊的站起了身。

鲁先生的后背也绷的笔直。

李铁道:“没有伤着筋骨,拔下箭头后兰大人就能下地行走。”

还好。兰芮吁了一口气,轻轻的坐了回去,到这时,她才发觉自己手心后背全是汗。

听得兰渊无大碍,鲁先生也是松懈了下来,皱眉问:“他是如何受伤的?”

李铁道:“大人亲自出城刺探敌情,没防备,被几个鞑子兵发觉,这才受的伤……”

鲁先生皱眉不语。

兰芮虽伤心,但知道实情,比起先前在心中胡乱猜测已是安心不少,她想了想,道:“我让人备几贴伤药,一会请李壮士与信一同带回去给大哥……”提到信,她就想起兰渊那封藏在蔷薇花瓣中的信,难不成因为独石被围,他才会如此谨慎?思及此,她又问:“除了独石,李壮士可知其他地方的局势如何?不知父亲在大同的情形怎样?”

李铁犹疑了一瞬,想着既然已经开口,索性一起说了,“去年起鞑子各部的牧草就陆续旱死,有的草场甚至成了荒漠,没有牧草,鞑子只得将牛羊全部宰杀,开始还好,可以吃宰杀的牛羊,如今牛羊吃尽,他们抢不到粮食就得饿肚子,因此各处的鞑子攻城,都比往年更为凶悍……大同那边的情形小的实在不知,只知大同东南的紫荆关守备薄弱,鞑子夜袭时将守备杨雄大人割了首级,守军败逃,赤诚守军效仿,守备彭忠被督军就地正法……”

兰芮越听,就越觉的心惊,北疆的局势,似乎比她想象的还不好。鞑子抢不到粮食就难逃饿死的命运,战死与饿死,反正都是一个死字……鞑子兵攻城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须知不要命的人是最可怕的。

大哥还好,只要守住独石便没事,可父亲统领北疆所有卫所,哪一处卫所出事,都是他指挥不力……

她想起了那封半夜叩开二门的信,里面所写的,是不是杨雄被割首的事情?

杨铁许久没有听见屏风里面的人说话,又道:“小的放心不下独石的弟兄,兰三小姐若是已经写好回信,就请交与小的,小的好赶回独石同弟兄们一起御敌。”

兰芮看了看鲁先生,“先生可还有话要问?”见鲁先生摇头,她才道,“我这里还有些伤药要准备,请李壮士先回客栈,我一会就让庆和给李壮士送过去。”

杨铁抱拳应下,转身离去。

直至听不见脚步声,兰芮又才与鲁先生道:“依先生看,北疆的局势是不是极为凶险?”

鲁先生沉默了好一时才开口:“北疆近百年战事不断,其中有几次鞑子都攻进了怀来,但还是被击退,这次看着凶险,其实不然,鞑子凭借的是一股狠劲,可这股狠劲毕竟取代不了粮草,人尚且能支撑,可战马这样的畜生没有草料喂养,不出半月就瘦弱不堪……没有战马,鞑子可就是壮士断腕,不足畏惧”

兰芮听着,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起身道:“先生的话很有道理,我只知不要命的人可怕,倒没去想战马也要草料喂养……我这就去差人备伤药。”

兰芮本想让玉桂去,可一想,玉桂去买了伤药还得让庆和送到迎客来去,一来一回更耽搁时间,索性就直接让庆和去买。

午饭时,庆和来回话,说李铁已经走了。()

第059章偶遇

第059章偶遇

一整日,除过询问李铁的那小半个时辰,鲁先生一直都呆在马厩里,一会替枣红马梳理皮毛,一会打水清洗马栏,一会替马儿上饲草,到最后实在找不出事做,就坐在马槽旁望着马儿发呆,午饭也是兰芮让蒋婆子送到马厩去的。

不仅兰芮察觉他心中有事,就连玉桂也觉出了异样,悄悄的嘱咐送走李铁回来复命的庆和,“鲁先生今日只怕不打算回家中去住,你让赵大叔送你回去一趟,替鲁先生整理出几件换洗的衣裳送来。”

兰渊将庆和留下,本来就是让他替兰芮跑腿,办一些内院丫头不方便的事情,玉桂又是兰芮身边最得力的丫头,她的吩咐,庆和没有不应的,立刻就回了威武胡同。

果然如玉桂所料,兰芮归家时去见鲁先生,鲁先生只说要照顾马儿,暂时不回威武胡同住。

兰芮看了看那匹枣红马,问:“鲁先生,它叫什么名字?”

鲁先生嘴角往上翘了翘,眼底全是笑意,“它叫追风,它身形优美、性子纯良、脾气温和,没有比它更善解人意的。”

话语里全是夸赞,可兰芮听来,总觉的鲁先生说的不是马,倒像是在说人。她笑了笑,“虽说这里有蒋妈妈照应,可先生住在这里,到底不方便……”

不等兰芮说完,鲁先生便打断了她,“这算得了什么?在北疆时,什么样的苦我没吃过?你且先回去吧,好容易找到追风,我再也不愿意离开它半步。”说到最后,尽是怅然。

兰芮不禁怔了怔,好一时才想起告辞。

西城所住的全是勋贵权臣,这里白日晚间都极为安静,才申末街面上就已经人迹罕至,兰芮一行所过之处都是畅通无阻,车行的速度比早晨去时快许多。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兰芮在心中算了算时间,应该还没有到威武胡同,她正想问,车外传来赵大财的声音,“三小姐,有一辆马车停在路中间,我们过不去,是不是等他们走了咱们再走?”

兰芮挑帘往外看了看,是一辆平头黑漆锦幔的宽厢马车,马车的左右两旁各立着一个穿着锦缎衣裳的婆子,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的车驾。她放下车帘,道:“你去问一下,看是怎么回事,记得好好说话。”

“小的明白。”

不一时,车外传来脚步声,兰芮耳力聪敏,立刻听出不是赵大财,这人脚步声轻快有力。赵大财的脚步声同样有力,却略显粗重。

很快,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在下是安陆侯府的胡愈,姨娘的马车车轱辘坏了,此时正在修,挡了兰三小姐的道,还请兰三小姐见谅。”

没想到又会遇见胡愈,兰芮心中诧异,但并没有丝毫表露,她隔着车帘道:“胡二少爷客气了,我又没有急事,等一会有什么关系?不知车轱辘修的怎样了?不然,我使人过去搭把手?”

胡愈笑道:“兰三小姐不必担心,车轱辘很快就会修好……而且,先前去回话的车夫已经留下帮忙了。”

兰芮突然想起,不知他口中的“姨娘”是不是他的生母文氏,若是,按理她应该去问安,文夫人一日是她的母亲,文姨娘一日就是她的姨母……思及此,她便道:“不知前面车里坐的可是三姨母?”

胡愈道:“正是。姨娘方才听说是兰三小姐的马车,还念着,说从来没有见过兰三小姐。”

如此说来,文姨娘已经知道是她了,那就更不能不过去打招呼,兰芮略一思忖,道:“我一直就想见一见三姨母,只是没有机会,今日在这里遇见,倒是巧了……我这就过去拜见三姨母。”

胡愈笑了起来,四下环视了一圈,没见着有人经过,就道:“在下这就让人去胡同两头守着,不让那不知轻重的人闯进来。”话音一落,人已经走远,须臾又转回来,差跟随而来的一个婆子摆了脚凳,这才道:“兰三小姐请下车。”

兰芮早已趁胡愈方才离开的功夫戴上了车内备着的帷帽。

待兰芮被玉桂扶着款款下车,胡愈一见,不觉就起了好奇心,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风驰而过,那样的张扬跋扈,连京城勋贵家的少年都比不上,可她今日却戴了帷帽下车,一言一行都与京城的闺秀毫无二致,藕荷色的妆花褙子、莹白的漳纱百褶裙,全都衬托着她的婉约娴静……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与胡愈福了福,兰芮这才缓步往胡家的马车走,方到车前,车内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是芮儿吧,快上来。”

立刻就有一个跟车的婆子摆了脚凳。

兰芮依言上车,在车辕上,她摘了帷帽交给玉桂,嘱咐她就在车辕上等。

车内坐着一个满目含笑的贵妇,一见她就道:“哟,真是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儿,来,别管那些虚礼,坐到我身边来,让我仔细瞧瞧。”一把将兰芮拉到了自己身旁坐下,又命车内的婢女上茶果。

太过热情,让兰芮很不适应,她微微笑着:“三姨母快别忙了,芮儿受不起。”

文姨娘闻言抬眸,直盯着兰芮看,目光闪烁,“没想到你会叫我姨母……只是,以后千万别这么叫了,旁人听着,又不知会如何想。”

兰芮微愣一下,笑道:“这里又没人……”不过到底没有再称文姨娘为“三姨母”。

两人在车中闲话,文姨娘打量兰芮,兰芮也悄悄观察着头一次见面的文姨娘。

文姨娘说是文夫人的姐姐,可她那欺霜赛雪的肌肤,让她看起来反而更显年轻。她上身穿着一件幽蓝色滚了宽边的比甲,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的裙子,浑身上下,只戴着一只镶金的白玉镯子,典雅又不张扬,只是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并没有多余的首饰……

不一会,就有婆子在车外回禀,说车轱辘已经修好。

文姨娘拉着兰芮的手,很是惋惜:“好不容易相见,才没说上两句话,就又要分别了。不过以后只要有心,总会见着的。”

兰芮应了声“是”,告辞下车。

胡愈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等兰芮戴上帷帽,这才迎上来,“姨娘本是去护国寺上香,回来的路上车轱辘却坏了……多谢兰三小姐,姨娘许久不曾这么开心的与人说话了。”

兰芮微微颔首,“胡二少爷言重了。”

两人一同往兰家的马车走。

“听说兰三小姐的拳脚师傅鲁先生回来了……不知兰三小姐可知道他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兰芮脚下一滞,很快恢复镇定,淡淡的道:“鲁先生本是洒脱之人,一年之中总会出去走一走的,说是要走遍大陈各地山河,想来这次也是……至于他到底去了哪里,我也没有问过,如果胡二少爷想知道,我下次问了,再说与胡二少爷听吧。”

胡愈品味着兰芮的话,看了看玉桂。

玉桂自是明白他是让她回避的意思,但只装作不见,依旧搀扶着兰芮往前走。

随时带在身边的,估计是非常信任的人吧……

胡愈略一迟疑,又道:“卫王殿下全力追查英莲将军的行踪……鲁先生曾经是英莲将军的侍卫,他的行踪,卫王殿下自是时刻关注着,兰三小姐若是知道鲁先生去了哪里,请如实相告。”

鲁先生还有这样的身份?

而命人张榜追查“姑姑”的原来是卫王……

胡愈的话,足以让兰芮震惊,她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心中的惊异压了下去。

现在想来,鲁先生离开的时间,正好是玉桂说官府在街上张榜寻找“姑姑”的时候,而鲁先生回来,又是这样一副模样……

她笑了起来,“既然卫王殿下怀疑鲁先生知道姑姑的行踪,我回去后立刻就差人去问,等问出来,一定告诉胡二少爷。”

胡愈松了一口气。

好容易查出一个可能知道兰英莲行踪的人,可这人却不能带回去讯问,且不说他与兰英莲的关系,就是他现在是深得兰千乘信任的拳脚师傅,也不能轻易动他。

上了车,兰芮一直沉默不语,这一日发生太多的事情,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需要好好调整一下思绪。

玉桂悄悄的打量着兰芮,许久,才开了口:“三小姐,你真要将鲁先生的行踪说与胡二少爷知晓?”

兰芮抬头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玉桂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道:“是不是问过了老太太再作打算?奴婢只是觉的,这些事情牵涉太多,三小姐虽见识非凡,可到底经历的太少……”

兰芮没有接口,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她真的觉的很累,前世与贱三斗了两年,这一世,上天还不打算让她轻松,赐给了她一个莫测的身世,又赐给了她一个复杂的家庭,让她每日都处于一团了乱麻之中……

见兰芮不说话,玉桂就有些忐忑不安,呐呐的道:“奴婢方才逾越了,请三小姐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兰芮睁开眼,道:“一会我下了车,你就说我落了东西在骑射场,让赵大叔再送你去一趟骑射场,将方才胡二少爷的话都说与鲁先生听。”

玉桂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很快应了声“是”。()

第060章降职

第060章降职

一进二门,兰芮就察觉了异样。二门上的婆子一个个恭谨有礼,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更不像往日那样,一句接一句在她跟前讨巧。门上的婆子消息最为灵通,她们如此行事,肯定是有缘故的。只是不知是故意疏离她,还是家中有事,她们怕自己行差踏错挨罚,这才不敢多言。

她并未多想,径直回了清风馆。

今日要见李铁,兰芮只带了玉桂、夏至和霜降三人出门,在穿堂,银锁拉住夏至和霜降,笑道;“你们二人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三小姐这里有我和绿枝呢。”

在前头走的兰芮闻言,回头冲两人点了点头,夏至见了,立刻笑着说:“那就有劳银锁姐姐和绿枝姐姐了。”两人就此止了步。

回到上房,绿枝拿来早已备好的衣裳,银锁接过,然后往净房的方向看了看。

绿枝知道,这是提醒她去绞帕子,她咬了咬下唇,低头往门外走。

银锁待绿枝走远,轻声道:“三小姐,今日宫里来人了。”

多事的时节,听到宫中来人,兰芮的心本能的就漏跳了一下,抬起头来,“来的是谁?”

银锁抿了抿下唇,“这个奴婢不知,只听人说是司礼监的公公,是来传旨的,大老爷被降至正三品的中军都督府佥事……”一面说着,一面小心翼翼的看着兰芮。

到底还是出了事……

兰芮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还知道什么?”

银锁摇了摇头,“接旨时奴婢不敢近前……奴婢从前在劲松居呆过,要不奴婢去那边走一走,或者能再打听出一些事来。”

“不用,家中出了事,你们几个不要乱走,免得闯祸。”兰芮突然想起来,又问,“传旨的公公宣旨之后是立刻就走了,还是坐了一会?”

银锁想了想,“奴婢一直留意着动静,好像是由老太太陪着坐了一会才走的。”

兰芮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情形还不算糟糕。司礼监的太监,哪一个都是人精,老太太留他说话,是想从他口中探听消息,他自是心中明了,这样的情形下他却愿意留下,看来兰家在他心中还有一点分量。

银锁还欲说,却瞧见门帘闪动,绿枝端着水进来了,她悄然闭了口。宫里来人的事情她们都知道,她支绿枝去打水,这才抢了这个在三小姐跟前表现的机会。

绿枝低头绞帕子,嘴角噙着一抹不屑的冷笑,她进门时,将银锁的话听了半截。她和绿枝、双燕三人最后来清风馆,虽是二等丫头,却不如霜降、夏至两个三等丫头说的上话,更别说与在三小姐跟前服侍了七年的玉桂相比。得不到主子的信任,她们在清风馆的日子举步维艰,谁都想寻找一个机会与三小姐表示衷心,可银锁却不顾情谊,用这样的手段支开她。

兰芮擦了一把脸,立刻起身去劲松居。早上她走时老太太身子才略微好转,却又遇着这样大的事情,着急上火在所难免,不知病情有没有加重。

远远看见她,锦橙迎上来,裣衽为礼。

“三小姐来了?”

她望了一眼正房的方向,问:“祖母的病好些了吗?”

锦橙神色黯然,“早晨起来吃了一碗蔬菜粥和两只什锦翡翠包,看着精神也好了,可……三小姐听说了吧?”见兰芮点头,她又才道,“送走传旨公公,老太太的病症似乎就加重了,午饭也只吃了几口下去。”

兰芮叹了一口气,暗暗祈祷老太太千万不能就此病倒,这个家,还须得老太太来支撑。

她仔细的询问了老太太的病情,正欲离去,看见秦妈妈从上房出来,就迎了上去。

“秦妈妈……”

秦妈脸上没有了平常一贯的笑容,布着一层淡淡的青灰,她看了看兰芮,问:“三小姐也不要太着急,万事还有老太太和大太太做主呢。”

“妈妈,这到底是为什么?父亲还在阵前,皇上就……”兰芮眼睑低垂。

她知兰千乘这次官职被降,与紫荆关失守有关,可秦妈妈提到这事,她一句都不问,倒让人觉的奇怪。

秦妈妈道:“中军都督府管辖几个卫所失守,皇上这才动了怒……”

果然是因为这事,不过兰芮很快留意到秦妈话和从李铁那里打听来的事情有所出入,李铁所言,只紫荆关因守备将军杨雄被鞑子割首而失守,其余几个卫所守兵还不及败逃就被督军将守将就地正法,而秦妈妈所说的,却是有好几个卫所失守……不知其余几个卫所是不是李铁离开后才失守的,只是由此看来,事态比她想象的严峻。

“没想到鞑子这样凶狠……”兰芮语声喃喃。

秦妈妈见她这般,只当她吓着了,便道:“三小姐无需太过担心,皇上虽降了大老爷的职,却仍旧将人留在北疆主持大局,这里面可能另有缘故……”

兰芮点了点头,“听妈妈如此一说,我心安不少。”秦妈话不是空穴来风,可能是传旨公公透露了什么信息也说不定,她顿了一下,“祖母已经歇着,我就不进去了,等祖母好一点后我再过来。”

秦妈妈目送兰芮远去,转身回了上房。

老太太倚在大靠背上,见她进来,问:“她都知道了?”

秦妈妈上前两步,轻声说:“传旨公公突然来家,又当众宣旨……清风馆双燕那几个丫头都留在家中,肯定是三小姐一回来就赶着告诉她。不过三小姐虽也受了惊吓,但神色还算平静,并没有哭闹,问了缘由,又问了老太太的身体,然后就回去了。”

老太太微微颔首,目光低垂了下去。

秦妈妈又道:“奴婢要不要请两个擅长看妇科的大夫在外院侯着?奴婢听连翘说,大太太自从接了旨之后,就一直以泪洗面……奴婢怕有个什么万一,怕到时措手不及。”

“没出息遇事还不如三丫头镇定。”老太太咬着牙哼了一声,很是不耐烦的点了点头,“你交给老2家的去办吧,有事情稳住她,倒免得她生事。”

秦妈妈应下,快步出去了。

玉桂好容易赶在街上宵禁之前到家。

她一进门,兰芮就将屋中的银锁、双燕支了出去,迫不及待的问:“鲁先生怎么说?”

玉桂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道:“鲁先生说他去了保定,就是去寻找追风,还说若是有人想知道,说与他听也无妨。”

兰芮自是不信,鲁先生离开的时间太过巧合,而且鲁先生回来后的言行太过反常。可鲁先生既然这样说,那便是不怕卫王追查。

玉桂犹豫了一下,又道:“奴婢去骑射场时,发现骑射场外多了一个卖烤红薯的摊子。”

骑射场外一到天黑就人迹罕至,却有人这时在外摆摊卖烤红薯,显然是为了监视鲁先生。

兰芮抚了一下额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吃饭吧。”()

第061章探病

第061章探病

“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娘亲以泪洗面,三妹妹不说去劝一劝,却在这里记挂着一个下人吃不吃饭”随着一声冷哼,兰茉怒气匆匆的挑帘进来。

太过突然,兰芮和玉桂俱是一愣,兰芮率先反应过来:“二姐姐有话坐下说吧。”她越过兰茉,目光落在她身后局促不安的双燕身上,双燕一直守在门外,想来兰茉没有听见更多的话。

兰茉哼了一声,在高背椅上坐了。

玉桂上前行礼,然后拉着双燕出去了。

兰芮起身给兰茉倒了一盅茶,轻轻的放在她的手边:“我正想去看看娘亲,不想二姐姐倒先来了。”

自从在前厅一同接了旨之后,兰茉就心急如焚,一下午都坐立不安,想要与人商议一番,偏文夫人有孕在身,她怕勾起文夫人伤心,又不敢与文夫人说这些事情,好容易打听到兰芮回了家,便匆匆过来了。

因此听得这话,她脸色缓和了些,“三妹妹,这可怎么办?”话才出口,眼泪却已经像汹涌的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看来是吓的不轻。

兰芮叹了一口气,递上锦帕,道:“二姐姐不要着急上火,情况还并不算太糟糕……”她将方才从秦妈妈那里打听来的话说了一遍。

兰茉依旧低低的抽泣,许久才扁着嘴道:“这些我也听冯妈妈说了……可这毕竟是猜测,作不得准……”

兰芮突然生出无力感,她不擅长劝慰人,再说她心中也存了事情,根本没心情去安慰哭诉的兰茉。

“咱们都这样着急,还不知娘亲那里怎么样了……趁时辰还早,二姐姐和我过去陪娘亲说一会话吧。”

兰茉顺从的点了点头。

到观荷院,连翘看着两人过来,立刻去上房禀报,出来一脸歉意的与兰芮说:“大太太说嫌吵,只让二小姐进去……”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兰芮。

兰茉听了,回头拉了拉兰芮的手,“既然这样,那我就进去了。”

兰芮无所谓的笑笑,转身离去。她来文夫人房中探望,只是想做到让人挑不出礼来,既然文夫人不愿见她,她也乐得轻松。

双燕跟在她身后,很是不平,“方才二小姐斥责三小姐不来探望大太太,这时大太太不让进,二小姐却连一句话都没有”

兰芮回头看了她一眼。

绿枝就扯了扯她的衣袖。

隔日,老太太病情有所好转,众人问安时,她让人在屋中另摆了一桌,留了众人用早点。

兰芮夹着一只五香茄饼,小口小口的轻轻咬着,只是心思完全不在茄饼上,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老太太。

老太太今日穿了一件大红的掐金牡丹褙子,红艳艳的一团,看着就让人觉的喜气四溢,在加上她脸上由始至终挂着的风轻云淡的笑容,就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妙用。

她又看了看同桌之人,俱安静的用饭,就连昨日不知所措的兰茉,此时也静静的喝着粥。

显然,大家看到老太太如此不在意,都觉的安了心。

她又夹了一只白面馒头,低头认真的吃着。

老太太搁了筷子,环视一下众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碗筷撤了下去,老太太就道:“圣意难测,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安心过日子……你们回去后,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乱了分寸。”

赵夫人接口就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媳妇这就带着几个小辈去万寿厅处理家事。”

老太太点了点头。

兰芮几人正要起身告辞,锦莲就进来了,手中捧着一张拜帖,“安陆侯夫人听说老太太病了,特地来探望老太太,这时人已经在门外了。”

自从长兴侯夫人姜氏将兰茉的衣裳送回来之后,安陆侯胡家和兰家就有了些来往,但也仅限于节日互相送一份礼物,还远远没有到相互探病的程度。而安陆侯夫人选在兰千乘降职第二日探病,其中用意很是值得斟酌。

屋中众人都有一番思量。

老太太接过拜帖,翻了翻,吩咐赵夫人:“你赶紧去二门将人迎到湖中心的花厅去,我换了衣裳马上过去。”

赵夫人微微怔愣之后,喜的一张嘴都合不上,应了声“是”,拉着兰芝就出去了。家中来了贵客,从来都是老太太和文夫人相陪,今日老太太将迎客的差事给了她,若能借此与安陆侯府搭上话,那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出了劲松居,她示意身后的翡翠、珍珠两个落后两步,然后嘱咐兰芝:“这是难得的机会,一会你可要好好的表现……”

老太太待赵夫人出了门,又道:“你们先回去吧。记得约束好自己院中的下人,不要乱走失了礼。”说着话,她的目光落在了兰芮身上,“三丫头先回去换一件衣裳,然后来劲松居,陪我去见客人。”

兰芮笑着应下。

兰茉听了,一脸希冀的去看老太太,可老太太目光一刻也不曾在她脸上停留,她神色一黯,咬着下唇跟在众人身后出了门。

换罢衣裳,兰芮立刻就回了劲松居。

上身穿着一件葱绿的软稠儒衣,腰间系着一条雪白的漳纱百褶裙,鲜嫩的颜色,将她衬托的亭亭玉立。漆黑的头发绾了一个高髻,发髻旁恰到好处的插了一根莲花头的白玉簪子,简洁而大方。

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去了阳明湖中心的花厅。阳明湖是人力挖掘出来的,当时挖掘时,在中间留了一座一亩大小的小岛,岛上建了一间院子,用一条甬道与内院相连。只是湖风吹上来,屋内冬冷夏凉,冬天便无人来此,只夏天时偶尔用来接待贵客。

兰芮还是头一次来,她垂首跟在老太太身后,一副恭顺的模样,可却没有因此错过沿途的景致。

花厅中,赵夫人与安陆侯夫人杨氏相谈甚欢。

瞧见老太太进门,杨氏站起身迎了上来,“我本来是来探病的,却累老太太专门出来陪客,倒是我的不是了……”很是不安的样子。

老太太笑了起来,“难为夫人记挂……吃了杜医正的药,已经大好了,出来走一走不碍的。”

杨氏仔细看了看老太太,神清气爽,的确不像是抱病在身的样子。

兰芮上前见了礼。

温柔而婉约。

不是第一次相见,可杨氏还是有些吃惊,但吃惊之色只是一闪,便笑着夸赞,“三小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兰芮微微笑着,一只低垂的头往上扬了扬,待看清杨氏身侧的人,她不觉呆了呆。

没想到文姨娘也来了。

文姨娘见兰芮看她,便冲她笑了笑,兰芮回了一礼。

那边老太太和杨氏已经重新落座,文姨娘见状,不及说话就匆匆走到杨氏身后站着,举手投足间全透着恭谨。

杨氏与老太太道:“这是府中的文姨娘……”老太太冲文姨娘点了点头,杨氏又道,“既然来了,你就代我去看看文夫人吧。”

文姨娘应下。

老太太笑了笑,点了兰芮领路。()

第062章闲聊

第062章闲聊

兰芮不觉间就想起了昨日告别时文姨娘说过的话。

她说,只要有心,总会见着的。

不知今日的见面,是不是有心之举?

一出门,文姨娘就一脸歉意的笑道:“大热的天,还劳烦三小姐替我引路,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典型的应酬,恰到好处的笑容下有着淡淡的疏离。

兰芮听出文姨娘不想提昨日相见的事情,就顺着她的话说:“姨娘这话说的……姨娘是客人,我是主人,主人照顾客人是理所应当的,若是照顾不周,还望姨娘见谅。”

她一边说着,一边侧头看了看文姨娘身后的两个婢女,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举止从容大方,没有一点婢女该有的低眉顺目。

两人察觉兰芮在打量她们,双双屈膝行礼问安。

兰芮让玉桂一人给了一对银锞子。这些东西时常要用,她出门时总会让人备一些带着。

两人收下,笑着道了谢。没有因得了赏赐就欢天喜地,也没有因是不足一两的银锞子就失望,很有几分荣辱不惊的样子。

文姨娘看着,笑了起来:“这是紫菱和紫荷,两人都是极为聪慧的,要不是我再三的跟夫人求,夫人还舍不得把她们拨给我呢。”

兰芮听出了言外之意——紫菱和紫荷是安陆侯夫人杨氏的人。妻妾之间,总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她会意一笑。

“原来两位姐姐在侯爷夫人身边服侍过,我就说嘛,两位姐姐看着就与旁人不一样。”

紫菱微微笑着,紫荷脸上飞起一团红晕。

好话谁都愿意听。

兰芮笑笑,转头吩咐玉桂:“请两位姐姐去清风馆吃茶。”

紫菱和紫荷连忙谢绝。

兰芮嗔道:“两位姐姐难道是怕我怠慢了姨娘……”

再拒绝,就成了不信任,据说这位很是彪悍,拂了她的好意……

两人面露犹疑。

玉桂趁机上前挽住了两人的手臂。

两人顺势就跟玉桂去了。

两人走远,文姨娘拉起兰芮的手拍了拍,似赞许又似感谢,颇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兰芮支开两人,是想将鲁先生的行踪说与文姨娘,让其转告胡愈。只有卫王觉的鲁先生这条线查不出所以然,才会撤走骑射场外的烤红薯摊子。但话到嘴边,她却迟疑了,不知道文姨娘知不知道这些事情,若是不知道,贸然说与她听就很是不妥。

她到底没有说,她相信胡愈想知道,肯定会寻找机会来问她。

两人一路说着天气、景致之类的闲话,很快就到了观荷院。

早有人去与文夫人报了信,因此她们才踏进院门,冯妈妈就迎了上来。

一路寒暄着进了厅中。

文夫人已经捧着凸起的肚子坐在上首侯着,她看见文姨娘,就要起身,文姨娘已是赶上前去,“四妹妹身子沉,快别起来,当心动了胎气。”

文夫人拉着文姨娘一同坐下,“自姐姐去了安陆侯府,咱们姐妹就再没有见过,算算也有十七年了,姐姐这些年过的好么?”

文姨娘眼中含泪,频频的点头:“虽比不上妹妹的福气,但侯爷和夫人待我还算不错……”

文夫人眼中也泛起点点泪花。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从前在闺中的日子,同为庶出的女儿,在嫡母跟战战兢兢的度日,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嫡母……后来各自出嫁,鲜少联系。

兰芮自行站在了不被注意的地方。

文姨娘用锦帕拭了眼角,这才露出一个笑容,看着文夫人的肚子:“五个月了吧?”

文夫人立刻开心起来,抚摸着肚子,笑道:“是啊。也不知像了谁,还没出生就开始折腾我,这五个月我就没一刻安生过。”

虽是抱怨的话,可让人听着,却是掩饰不住的甜蜜。

“自然是像兰大人。”文姨娘笑着,眼底露出淡淡的黯然来,同为庶女,可两人如今的身份却是云泥之别。

文夫人又想起了前途未卜的丈夫,笑容就有些勉强。

文姨娘的失落转瞬即逝,她见文夫人情绪低落,猜出几分缘由,扫了一眼屋中之人,压低声音道:“妹妹无需担心,我听侯爷说这次皇上降兰大人的官职只是为了堵都察院那帮御史的嘴,等兰大人在北疆立了功,自然会官复原职的。”

文夫人双眼一亮:“姐姐,侯爷还说了些什么?”

文姨娘就笑笑:“侯爷从不在我跟前谈论政事……这些话也是他无意提起的。”

想起文姨娘妾室的身份,文夫人只得做罢,不过有了这话,她悬着的心稍微往下放了放。

正好兰茉进来了,两人自然而然的转了话头。

文姨娘从袖袋中取出两只梅花图案的赤金镯子,给了兰芮和兰茉一人一只做见面礼。

兰芮掂了掂,少说也有五两,她不由自主又看向文姨娘的发髻,还是只插了昨日那根白玉簪子。

看来她只是喜欢素淡的妆扮。

兰茉并未将文姨娘看在眼中,上前见了礼,便退到兰芮身旁,再无多余的话。

又说了一会话,老太太打发人来请,说让几人去湖心的花厅用饭。

紫菱和紫荷等在清风馆外的夹道上,看见几人过来,很快迎了上来。

兰芮落后几步,压低声音问玉桂:“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玉桂悄声道:“奴婢虽一再挽留,可她们只坐了一会,就说怕文姨娘有事时找不着人,要去观荷院找文姨娘……奴婢就说,主子们说话用不着在近前服侍,就是过去了也只能在外候着,她们就说不如在方才分手的地方等。”

兰芮点了点头,看已经落下好一段路,脚下就加快了步子。

饭后,安陆侯夫人杨氏又坐了一阵,这才起身告辞。

老太太让赵夫人和兰芮去送客。

赵夫人跟在杨氏身侧,一句接一句的凑趣,惹的杨氏笑声不断。

文姨娘与兰芮落在后面。

文姨娘突然道:“听说三小姐隔几日就要去骑射场习武?”

兰芮一惊,抬头看向文姨娘,只见她就是一副闲聊样子。想了想,她才道:“我每隔五日去一趟。”

文姨娘笑笑:“三小姐师从何人?是不是与大少爷一样,都是跟随鲁先生习武?”

兰芮越发的肯定,文姨娘挑起这个话头就是要问鲁先生的行踪。只是她实在不明白,方才她支开紫菱和紫荷,文姨娘一句不说,现在前后左右都是人的时候,文姨娘却打起哑谜来。

想到鲁先生并不在意,她便索性说了出来:“正是。不过鲁先生前段时间有事去了保定一趟,我的拳脚功夫也就耽搁了一阵。”

文姨娘笑的灿烂:“三小姐底子厚,耽搁十天半个月也不怕……”()

第063章无事

第063章无事

来兰家接安陆侯夫人杨氏的是胡愈。

他正指挥婆子摆长凳、换车中降暑的冰盆,细心而周到。

兰芮看着,很是吃了一惊,按说,这些事情应该是跟车出门的管事所做的……看他熟练的样子,应该不是头一回做这些事。

不过很快又释然,身为庶子,在嫡母跟前不用些心思又怎么行?

她侧头看了一眼文姨娘,只见她眉宇间没有一点异色,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胡愈嘱咐完跟车的婆子,转身请杨氏上车,却瞧见兰芮站在花团锦簇中相送的女子当中,微微怔愣一下,旋即笑了起来。

兰芮微微颔首示意。

看他吃惊的表情,应该并不知自己会来此。

杨氏等人登车离去,赵夫人和兰芮一同往回走。

赵夫人瞄了一眼兰芮,笑道:“你认识胡二少爷?”

兰芮淡淡的道:“见过两次,说不上认识,一次是跌马那次,一次是前些日子在家中遇上过一次。”她不喜欢赵夫人的语气,状是不经意,可任谁也能听出其中的刺探之意。

这两次,赵夫人自然有所耳闻,她笑笑,再不说话,只低头想起心事来。

有凤仙楼的事情,文夫人对杨氏有说不出的厌恶,待杨氏离开,她皱着眉头问:“昨日皇上才下旨降了老爷的职,安陆侯夫人今日就登门……媳妇觉的,这里面肯定有缘由,不然胡家怎么会这样好心来探病?”

老太太神情淡漠,“胡家一心想与咱们兰家交好,这时正是机会。”

文夫人立刻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来,喜道:“安陆侯一贯圆滑,他这时让杨氏来探病,肯定是窥探了圣意……这样说来,老爷这次肯定无事。”

老太太点了点头,“千乘在军中的地位,一时是无可取代的,你就安心的养胎吧,不用操心这些事情。”

文夫人连连点头,“媳妇知道了。”

老太太让冯妈妈搀着她回观荷院歇息,自己则上了回劲松居的夹道。

“你觉的,英莲会去哪里?”

秦妈妈吃惊的看着老太太,方才老太太在厅中与安陆侯夫人品茶,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老太太第一次关心大小姐的行踪?

“大小姐出家为尼,无论是挂单还是云游,总是会与庵堂有关,只要顺着这条线一直查下去,应该能查出一点眉目。”

老太太没有再说话,及至回房换了衣裳,她又才道:“你请一个精通画人像的画师来家,让他依着你的描述会十张英莲的画像,再从庄子上挑十对信得过的管事夫妇,让他们扮成信徒,依照画像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去寻找,务必将人找出来。你与他们说清楚,找到人的,赏银百两,不知轻重胡言乱语的,连同孩子乱棍打出去。”

秦妈妈应下,想了想,道:“大小姐武艺了得,奴婢怕管事的就算见了她,也不能将人带回来。”

老太太面色微沉,“你让他们记住,见了英莲旁的不用说,只告诉她,千乘的仕途攥在她的手中,是官复原职还是丢官下狱,全在她一念之间。”

秦妈妈目露惊骇。

老太太一贯信任秦妈妈,见状也不瞒她,“杨氏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我,皇上之所以降千乘的职,是恼咱们大敌当前却是故意隐瞒英莲的行踪……我昨日听了那内侍的话,当时就觉的千乘这次降职蹊跷,今日再听杨氏的话,就由不得我不信。”

秦妈妈就有些不解:“胡家与咱们交情不深,又因着凤仙楼的事情心中有芥蒂,可安陆侯为何上门来与咱们说这些辛密的事情?”

老太太冷哼一声,道:“负责寻人的可是卫王,卫王当初揽下寻人的差事,如今却找不到人,卫王在皇上心中,也会落得个无能的印象……再说,兰家的名号还有几分价值,胡家示好,不外乎是想将凤仙楼的事情抹过去。”

秦妈妈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办。”言罢,就撩帘出去了。

老太太闭上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那年自怀了身子后,就在陪嫁的丫头中挑了最为喜欢的慧心做通房,没两个月,慧心有孕在身……

兰芮回到清风馆,单留了玉桂服侍。

玉桂一边替她拆发髻,一边说着从紫菱和紫荷那里打听来的事情:“安陆侯有三子一女,除了胡二少爷都是嫡出……胡二少爷从小养在安陆侯夫人名下……奴婢听紫菱提到胡二少爷的语气,似乎很不以为然,奴婢就细细的问,紫菱说胡二少爷只会养鸟斗蛐蛐,不学无术,安陆侯每次看见他,总会训斥一番……去年卫王生日时,他寻来一只会说话的白凤头鹦鹉作贺礼,得了卫王的青睐,时常被叫去王府做客,安陆侯对他的态度这才好了些。”

兰芮嘴角不觉往上翘了翘。

胡愈如今帮着卫王查“姑姑”的下落,又怎会是靠着一只鹦鹉得了卫王欢心的“不学无术”之人……

“她们有没有提及文姨娘?”

玉桂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倒没有问。”她顿了顿,想起昨日路遇胡愈的事情,感叹道:“奴婢怎么也不相信胡二少爷是一个不学无术之人。”

“这些都是旁人的事情,与咱们不相干的。”

兰芮拿来许久不曾动过的针线,坐在矮榻上练习起来,方做了两针,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不一时,双燕在门外禀报:“三小姐,锦橙姐姐来了。”

兰芮扬声道:“进来吧。”

两人闻声进门,锦橙施了一礼,笑道:“后日是宁远伯太夫人的生辰,老太太想带二小姐和三小姐同去贺寿,让奴婢来与三小姐说一声,好让三小姐有所准备。”

兰芮笑着应下,不过心中却暗暗纳罕,宁远伯刘家与兰家向来不大走动,老太太怎么会突然想起去为宁远伯太夫人贺寿?

“我知道了。不知祖母还什么话嘱咐?”

锦橙笑道:“老太太就说让三小姐准备一下,旁的话倒没有说。”()

第064章命定(一)

第064章命定(一)

锦橙从清风馆出来,径直去了水澜馆,她方才来过一次,二小姐不在,她这才先去的清风馆。

白芍看见她,连忙迎上来:“锦橙姐姐这么快又回来了?”

“老太太那里还等着我回话,我就没敢在三小姐那里耽搁。”锦橙笑着望了上房一眼,“二小姐还没回来?”

白芍笑道:“说是要在大太太那里吃了晚饭才回来。既然老太太还等着姐姐回话,那奴婢这就去请二小姐。”

锦橙拦着她,嗔道:“哪能让二小姐跑一趟?我去大太太那里传话就是了。”

两人一起到了观荷院上房。

听着锦橙说明来意,文夫人慢慢坐直身子,“你说,老太太要领茉儿和芮儿去宁远伯府中给太夫人拜寿?”

一旁的兰茉闻言双眼圆睁。

锦橙笑道:“老太太是这样说的。”

文夫人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便往身后的迎枕上靠了靠,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宁远伯家刘家与我们兰家素来没有交情,老太太怎么突然想起要去刘家拜寿?”

锦橙道:“奴婢也不知道。”

文夫人见问不出所以然,摆摆手,打发了锦橙,端起茶盅,却是只转动着看茶盅上的花纹,半天没有吃一口。

她久久不语,兰茉就有些耐不住,“娘,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文夫人回过神来,笑道:“太后出自刘家,到时只怕京城所有勋贵家的夫人小姐都会齐聚刘家,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后日要穿的衣裳,莫要让人小瞧了去。”

提到太后,兰茉想起卫王从小在慈宁宫长大,心中一动,笑道:“女儿省的,不说在小姐中间拔得头筹,可也一定不会让人比了下去。”顿了顿,又撅起嘴嘟囔着,“三妹妹那样鲁莽,祖母却要带她同去,也不怕她丢了家中的脸……”

文夫人看了一眼屋中的丫头,道:“老太太自有主张,你先回去吧。”

兰茉很是不情愿的起身走了。

文夫人让人叫来冯妈妈,“你去庆春坊定一副百寿图的画屏。”

冯妈妈早已知道是怎么回事,闻言为难起来:“庆春坊出来的东西都有表记,那些个夫人小姐都是眼毒的,只怕会让人看出来……要不,奴婢另外寻一家绣品铺子买?”

文夫人就摇了摇头,“其他的绣品铺子出来的东西太过平常,宁远伯太夫人只怕看不进眼去……不过你说的也不错,庆春坊的绣技与众不同,就是将表记拆了也难保没有人认出来。要不这样,你明日一早去一趟长兴侯府,就说我担心姨娘的病所以让你去看看。姨娘的针线了得,手中肯定有不少成品,你挑一挑,有好的画屏就拿一幅回来。”

冯妈妈点了点头,想着姜氏贪婪的性子,知道不能空手去,又问:“前日老太太送了一棵百年老参来,大太太怀着身子吃不得,不如带回去给姨娘吧?”

“好。”文夫人咬了咬唇,目露恨意,“你一定要交到姨娘手中,免得便宜了旁人。”

冯妈妈迟疑了一下,道:“大太太,你看奴婢要不要多挑一幅?三小姐也不能空着手去宁远伯府。”

文夫人点了点头。

旁人都知道兰芮是她的双生女儿,若是空着手去,丢的还是她的脸。

兰芮担心鲁先生,第二日谎称平常用惯的缨枪落在了骑射场,让玉桂又去了一趟。

玉桂回来,一脸喜色:“三小姐,骑射场外的红薯摊子撤了奴婢问过蒋妈妈,她说好像是昨日申初搬走的。”

文姨娘和安陆侯夫人是未末离开的,不过半个时辰,红薯摊子就撤走了……

一颗石头落地,兰芮又问:“你见到鲁先生了吗?他说了什么?”

玉桂道:“鲁先生在马厩里住下了,奴婢与他说了门外红薯摊子撤走的事情,他只说‘知道了’,旁的话一句也没有多说,好像并不在意。”

“在马厩住下了?”兰芮吃了一惊,转而细想一下,又觉的以鲁先生不羁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情,似乎又合情合理。她点了点头,说起寿礼的事情来,“祖母没有说清楚需不需要单独备寿礼,你去水澜馆问一下,二姐姐要是准备了,那我也就备一件,若是她没有准备,我这里也就不用再单独准备了。”

玉桂应下,方要去水澜馆,双燕就来报:“连翘姐姐来了。”

连翘进来,施礼道:“大太太说,给宁远伯太夫人的寿礼已经备下了,让三小姐不用操心。”

卸了一个包袱,兰芮觉的轻松不少,赏了连翘一个银锞子,又让玉桂领着她出去吃茶。

隔日,老太太与兰茉、兰芮一同在二门登车。

宁远伯府也在西城,与兰家相隔四条街。

宁远伯与长兴侯、宋国公和武定伯这几家勋贵一样,都是太祖时的开国功勋。不同的是,长兴侯、宋国公和武定伯慢慢败落,成了靠着铁券吃岁禄的二流功勋,而宁远伯刘家出了一位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先帝时,老伯爷就在军中任职,虽不是要职,可也不是闲散职位。如今老伯爷年岁大了,这才闲在家中颐养天年。

这些,都是玉桂打听出来的。

马车方行了不足两丈远,兰茉只觉的下腹犹如刀绞,疼痛难忍,她一手捂住下腹,一手推了一把白芷。

“快,让车夫停车,我要去净房。”

白芷微愣了一下,连忙打帘子唤车夫停车。

同车的兰芮闻言回头,瞧见兰茉豆大的汗珠挂在额上,骇了一跳,“二姐姐,你怎么了?”

兰茉不及回答,也没等跟车的婆子摆脚凳,直接从车辕上跳下马车,小跑着去了不远的净房。

车停下来,老太太那边得了信,差锦莲来问,兰芮只得道:“二姐姐突然想去净房。”

锦莲道:“该不会是吃错东西了吧?”

兰芮笑笑:“应该不会,二姐姐吃的与我一样,都是大厨房做的。”

锦莲点了点头,匆匆去与老太太禀报。

老太太听过眉头紧蹙,“真是…临出门偏出这样的事情。”顿了顿,又吩咐锦莲,“你去与二丫头说,让她不舒服就留在家中休息,千万不能硬撑着。”()

第065章命定(二)

第065章命定(二)

送罢老太太,赵夫人、吴夫人、兰芝和兰芸几人还未往回走,就听见二门的婆子来回,说马车停下了。几人不明就里,想想二门附近平常也不会有男仆,就走出来询问。

老太太听见声音,使了个眼色示意秦妈妈下车去应酬。

秦妈妈下车,与围上来的赵夫人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二小姐想方便,这才让停的车。”

才出门就想方便……肯定是迫不得已……

几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赵夫人还不及张口,吴夫人已是笑道:“既然无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这里虽有仆妇把着没有外人进来,可到底是二门外头,我们不宜久待。”

赵夫人点头称是,却是不动,抬头往净房的方向张望。

她不走,其他人也不好先离开,兰芝和兰芸也就跟着她去看净房的方向,瞧见一个艳粉的身影渐行渐近,兰芝目露喜色:“二姐姐回来了。”

从净房出来,兰茉只觉双腿发软,虽不至于走不稳道,可步子虚浮,双腿又使不上力。白芷搀扶着她,好容易缓过劲来,想去给老太太报平安,抬头却瞧见赵夫人几人等在那里。

这样的事情出在未出阁的女子身上毕竟不好听,她心头不由着恼,气她们不该多事……她推开白芷的手迎上去与各人见了礼,“劳二婶、三婶及两位妹妹担心,我真是过意不去……”

赵夫人拉起她的手,关切的问:“你一向是个仔细的……该不会是吃错了东西吧?”

兰茉心头的恼怒更甚,只是不等她开口,兰芝已经接口说道:“吃错东西可不能出门做客,免得失了态,传出去于二姐姐的名声有碍”言语间似乎认定了兰茉吃错东西。

吴夫人嘴角噙着一丝讥讽,静默不语。

兰茉闻言,白瓷般的双颊涨红,冷笑道:“多谢四妹妹为我着想只是我并未吃错东西,何来失态一说?”

锦莲领命就去了兰芮和兰茉同坐的马车旁侯着,谁知兰茉从净房出来并未直接上,她只得又走了回来。到近前恰好就听了这么一句,便笑道:“老太太说了,若是三小姐不舒服就留在家中休息……不过三小姐既然无事,那就太好了,奴婢这就去回了老太太。”

秦妈妈叫住欲走的锦莲,“本来时辰就不早了,你这一来一回又要耽搁时间,反正二小姐没事,就不用再去回了。”又去看赵夫人吴夫人。

吴夫人会意的笑笑,挽了赵夫人的手:“二嫂,我们先回去吧,免得耽搁了时间。”

这已经是第二次催促了,赵夫人不好再强留,就与吴夫人往回走,兰芝见状,眼中的失望之色溢到脸上,没有丝毫遮掩。

这边锦莲和秦妈妈就催着兰茉上。

走了两步,赵夫人突然回头,一脸担忧的看着刚转身的兰茉:“茉儿,你真的没事?哎——你身边的白芷和白芍都才十三岁,不顶事,真是让人不放心……”顿了顿,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不如这样,让你四妹妹跟着你一起去,也好照顾你一下。”

所有人都听出了赵夫人的意思。

她想让兰芝去宁远伯府。

兰茉脸上神色瞬息万变,咬着下唇不说话。

秦妈妈堆起笑容:“难为二太太想的如此周到,不过怎敢劳动四小姐?奴婢一会儿回了老太太,再从跟去的几个大丫头中挑出一人来服侍二小姐,二太太就不用担心了。”

借口被堵了回去,赵夫人一时语塞。

几人说话的地方离老太太的马车不算远,高一句低一句的有大半都落入了老太太的耳中。听到这,她吩咐锦橙,“去看看四丫头穿戴怎样,若是还看的过眼,就与秦福喜家的说,让四丫头同去。”

锦橙领命自去,见兰芝穿戴整齐,就将老太太的话与众人说了。

兰芝喜不自禁,赵夫人就道:“快去搀着你二姐姐。”

老太太有话,兰茉不好违逆,兰芝搀她时,她虽不悦,可终是没有甩开她的手。

车外的情形兰芮也听全了,兰茉和兰芝上车时,她下意识的就去看兰芝的穿戴。她上身穿着簇新的枚红色刻丝夏衫,腰系一条稍浅一点的漳纱百褶裙,头上梳着高髻,高髻一左一右各插了一把白玉钏,比她平日的装束华丽数倍。

见兰芮打量自己,兰芝别开头去。

兰芮笑笑,收回目光,问面色铁青的兰茉:“二姐姐可觉的好些?”

兰茉“恩”了一声,因到了车上无需顾忌,趁机甩开兰芝的手,捡了靠车窗的矮榻坐下。

兰芝不以为意,在兰芮身旁坐了。

马车再次启动,只是车上三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玉桂看了看兰茉,悄悄的将车上八脚香炉里的檀香换成了茉莉。

前头马车上,秦妈妈往冰盆里添冰块,添完,这才笑道:“老太太就是心善,明知道二太太的心思,还成全了她。”

老太太捏着一挂紫檀佛珠,闭眼诵经,好一时才睁开眼:“我倒不是为她,而是看在四丫头的份上。爹娘都没有出息,我又要支撑这个家,难得她晓得为自己打算,若是有夫人看中她,就算是她的福分。”

秦妈妈犹豫了一下,将兰芝的穿戴说了一遍,“这样的打扮,倒比出门做客的三小姐还精心。”

方才出门时,一大堆人围着,老太太并没有留意兰芝,听了秦妈话,眉头紧蹙,“你这样一说,她似乎是笃定兰茉有事似的……这会儿你就不要管了,你记得回来后叫白芍几个来问一下,看二丫头都吃了些什么。若当真与四丫头有关,那我可就看错了人。”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跟着的婆子上前与人说了几句话,就听见车外传来门轴转动的声响。马车一路向前,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车外有人道:“请小姐们下车。”

兰芮三人闻言下车,那边老太太也已经下了车,正与一个三十左右的贵妇说话,她们不及看周遭环境,就迎了上去。

老太太见到三人,笑道:“来见过刘大奶。”

三人便猜到眼前之人是宁远伯的嫡孙媳妇苗氏,一一上前见了礼。

苗氏还了礼,请几人上了早已备好的青帷小油车。()

第066章命定(三)

第066章命定(三)

几人分别上了青帷小油车。

车厢正中搁着一只喜鹊登枝的冰盆。

车内冰凉清爽,燥热似乎都被阻在了车外。

兰芮看着盆中的冰块一点的一点融化,化成水流入盆底。

小油车走了两刻钟还没有停,由此可见,宁远伯府比兰家的宅子还要大,这让她很是纳闷,须知兰家的宅子原是凉国公住过的。宁远伯和凉国公同是开国功勋,所住的府邸又全都是太祖御赐,按说国公的爵位更高,府邸也应该更大才是。

胡思乱想间,小油车终于停下来了,一个容长脸的大丫鬟打了帘子请兰芮下车。她所乘的小油车走在后头,等她从车上下来,老太太及兰茉、兰芝三人已经在车下等她了,她赶紧迎上去。

苗氏请四人往垂花门里边走,一边走一边与老太太闲话:“太夫人听说老夫人要来,很高兴,从昨日起就不住的念叨,说这么多年未见,不知老夫人变成什么样子。”

老太太笑着叹了一口气,露出惆怅之色:“能变成什么样子?不过是从妙龄少女变成了垂暮的老太婆罢了。太夫人身体还好吧?”得到苗氏肯定的答复,她又道,“算起来,我与太夫人也快四十年没有见过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我嫁去忠州之前。”

苗氏道:“那也是因路途遥远……如今老夫人来了京城,见面的时间自然就多了。”

老太太笑着看了苗氏一眼,暗道,这位大奶还真是个会说话的,她嫁入刘家时间不短,肯定听了一些当年的事情,可她却面不改色,只将两家不来往的原因归咎于“路途遥远”……

兰茉和兰芝在旁听的津津有味。

兰芮也留心在听,不过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周围的景致。所过之处全是蔷薇和月季,此时开的正艳,红黄橙绿紫,满目的姹紫嫣红。粗看好像是在甬道两旁随意栽种的,可走了一阵,她便瞧出了门道,这些蔷薇和月季被人栽种成了无数个大小不一“寿”字。

她不由的暗暗叹服。

出了甬道,又进了穿堂,最后苗氏在一间门楣上写着“浩然阁”的院落前止了步,门口一字排开的八位丫头屈身给几人行礼。

秦妈妈赏了几人。

苗氏这才一脸歉意的解释:“已经有好些位夫人小姐到了,太夫人脱不开身……”

老太太了然一笑:“太夫人是今日的主角,肯定是脱不开身的。”

几人进了门,又是一个遍植花草的院子,隐隐约约便能听见上房传来女子的娇笑声。

一个身着湘绸裙褂的婆子赶在几人之前去禀报。

一行到了上房门口,立刻有人打帘子,兰芮收回目光,屏声静气的跟在老太太身后进了门。

在坐的谁都知道兰千乘才被降了职,因此瞧见老太太神采奕奕的出现,都有些吃惊,原本笑声不断的热闹场面静了下来。

兰芮立刻感觉到有无数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依旧目不斜视的跟在老太太身后往前走。

“你是……玉儿?”

“是我,太夫人。”老太太紧走几步,到上首刘太夫人的座前蹲身行礼,语声哽咽,“太夫人……玉儿祝你寿比青松,福顺安康……”

“好好好。”刘太夫人连声应着,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伸出手去搀扶老太太。立刻有婆子端了一张高背椅子摆在首座旁边,刘太夫人拉着老太太一同坐下,“真是岁月如梭啊,若不是先头有下人禀报,我一时还真不敢与你相认……”

两人感叹一阵,老太太唤过兰芮三人,与刘太夫人道:“这是我的几个孙女……”

刘太夫人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个个端庄贤淑,都是一等一的好人才……”

兰芮三人闻言上前拜寿,献上各自的寿礼。她的是一副山石松柏图的挂屏,兰茉的是一副百寿图的插屏,而兰芝的则是一个寒梅傲雪的剪绒抹额,精细的做工,显然不是随意拿来的。

兰芮趁机打量刘太夫人。只见她满头的银丝绾成一个圆髻,用一根翡翠簪子定住,身上穿着大红的刻丝褙子,通身的富贵之气……虽早知刘太夫人今日做的是八十大寿,但这时一看,刘太夫人精神矍铄,思路清晰,一点也不像八十高龄的老人。

听玉桂说,这位刘太夫人是当今太后的母亲,宁远伯的嫡母。

刘太夫人乐呵呵的将三人的寿礼拿在手中翻看,一面看一面与众人道:“这样的手艺,满京城也寻不出几个来……”见兰芮三人含羞的低下头去,又长叹一声,转头与老太太道,“我最后一次见你,你也才她们这般年纪……一转眼,却已经是花甲之年了。”

屋中其余人听了,就有人附和着上前插话,一时间,屋内气氛又活跃起来。

刘太夫人回头瞧见兰芮三人恭谨的站在一旁,摆摆手道:“你们年纪小,对我们这些老婆子的说古肯定没有兴趣,就不必在这里了……去小姐们那边玩吧。”

三人都去看老太太,老太太微微颔首,三人这才去了大厅另一侧的小姐堆里。

兰茉在花团锦簇中寻到几张熟悉的脸,立刻就迎了上去。兰芝跟在她身后,兰芮顺着两人去的方向看了看,那边有长兴侯府的二小姐文婷,还有在长兴侯府见过的武定伯府和宋国公府中的几位小姐,虽说彼此没有交情,但毕竟说过话,她就不好不过去与几人打招呼。

各人厮见了,兰茉笑道:“几位姐姐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不过是在家中学习作诗罢了。”

武定伯府和宋国公府的几位小姐没有接口,只文婷答了一句,不过话才一说完,她已经转身往右侧的几位小姐那边走了。那边有宁远伯府的四小姐和安陆侯府的三小姐。

在这几位小姐跟前,兰茉一向处于主导地位,从来都是她一开口旁人就顺着她的话说,可今日她起了话头,却无人理会,好容易有文婷答了一句,可还是敷衍她,她气的咬了咬下唇。

兰芝在家中一向被兰茉压制,今日好容易见她出丑,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兰芮自然也瞧出这几位小姐态度冷淡,更知道其中的缘由——兰千乘降职了。

哪里都不缺捧高踩低之人。

她笑笑,走到角落里坐下。

不知是谁提出联诗取乐,立刻就引来众位小姐的附和,很快定出规矩,输了的人罚酒一杯。商议完毕,禀到宁远伯夫人跟前,宁远伯夫人怕吵着夫人们说话,吩咐下人在偏厅中摆了酒菜纸笔等物,请一众小姐们去偏厅小坐。

兰芮混在人群中往偏厅去,心中却暗暗叫苦,她根本不会什么联诗,答不出来丢脸事小,喝醉了酒失态才是大事。正苦无对策时,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兰三妹妹。”

兰芮闻声回头,只见于惠宜正笑吟吟的看着她。她便笑了起来:“护国寺一别,许久未见惠宜姐姐了。”

听得“护国寺”三个字,于惠宜双颊上立刻飞上两团红晕,避开兰芮的目光,道:“是啊,我本来想请妹妹来家中玩,但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兰芮不知两家对这桩婚事的打算,就不敢打趣她,只顺着她的话道:“姐姐只管下帖子就是。”

于惠宜点了点头,拉着兰芮落后几步避开旁人,笑道:“妹妹别担心,我前日无意中听见父亲和大哥说话,父亲说皇上将虽降了兰大人的职,可仍旧将兰大人留在边疆,就是说兰大人仍然深得皇上的信任。”

兰芮没料到她会安慰她,很是感激,点了点头,“多谢惠宜姐姐。”

于惠宜笑道:“我一个闺阁女子,本来不知道这些,但听过之后仔细一想,父亲说的很有道理……”她见兰芮似乎听明白了,就又道,“妹妹不要常常皱眉,我听人说,皱眉容易起皱纹。”

兰芮忍不住笑了笑,肯定是方才为联诗的事情着急时不小心将情绪挂在了脸上……想到联诗,她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姐姐也知道,我从小习武,家中虽请了先生教我学习诗画,可我从来没有用心学过……我方才是担心一会联诗时答不上来。”

“我还以为妹妹是为兰大人忧心……”于惠宜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这还不简单,咱们借故躲出去就是了。”

这个兰芮自然想过,可是不去偏厅,又能去哪里?不能留在方才的厅中,又不能在别人家的院子里随意走动。

那边于惠宜已经拦住一个宁远伯府的小丫头,“我来时瞧见外面院子里的蔷薇和月季开的正好,只是匆忙间没来得及细细观赏,这时就还想去再看一看,烦这位姐姐领一下路可以吗?”

那个小丫头没有犹豫,笑道:“两位小姐这边请。”

于惠宜悄悄的冲兰芮眨了眨眼睛。

兰芮莞尔一笑,吩咐玉桂,“去与老太太说一声。”

玉桂应下,转身时看见另一条石子路上的一个枚红色身影,附在兰芮耳边道:“那是不是二小姐?”

兰芮闻言去看,只瞧见了一片裙摆,但仅凭裙摆上那张扬的蝴蝶,她立刻就认出了是兰茉。

不知是受了冷待,还是和她一样是因联不出诗出丑……

玉桂又道:“二小姐似乎也要去那个遍植蔷薇和月季的院子。”()

第067章命定(四)

第067章命定(四)

有些话总不便当着旁人说。

于惠宜看见玉桂附在兰芮身边咬耳朵,便笑了笑,装作看风景,领着自己的丫头和刘家的那个小丫头往前走了几步,避了开去。

兰芮突然记起了凤仙楼的事情,那次也是兰茉突然离开,然后被人利用,惹出那许多的事端来。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她怎么就没学着谨慎一点呢?这是在别人的家中,就是要避开,也该多带几个人同行,然后叫上刘家的下人引路才是。

还去不去赏花……她现在很不想去,可已经与于惠宜商量好了……

想着,她才发现于惠宜早已不在身侧,而是在一丈远的地方盯着院中的假山看,仿佛假山上的石头有什么特别似的

她感激的笑笑,转身吩咐玉桂:“咱们落在后头,没看见白芷或者白芍去方才的大厅,你去见老太太时,记得与老太太说一声二姐姐的去向,免得老太太担心。”

方才于惠宜提出要去赏花,刘家的小丫头丝毫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想来那花园子没什么去不得的,是她想的太多了。就是有什么不妥,她禀明了老太太,老太太那边自有打算。

玉桂应下,转身去了。

兰芮打定主意不去赏花。倒不是因为兰茉去了那里,而是她记起了凤仙楼的事情,心生警惕,万一出了什么幺蛾子,她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她可没有一个事事为她打算的亲娘。

她笑着走到于惠宜的身侧。

于惠宜扭头看她,满目的兴奋,伸手指着假山道:“妹妹快看看,这是不是蚂蚁?”

兰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条长长的黑龙在假山上蜿蜒爬行……果真是蚂蚁。

他不禁莞尔一笑,拉着于惠宜往后退了两步,“的确是蚂蚁。姐姐快站得远一些,免得蚂蚁爬到身上,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刘家的小丫头,要是蚂蚁咬伤了两位小姐,那她一顿打是免不了的。

“两位小姐请稍等一下,奴婢唤人去茶水间提一壶滚水来,好将这些蚂蚁浇死,免得它们害人……”

于惠宜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皱了皱眉,道:“我虽不信佛,可也知道不能杀生的道理,这位姐姐万不可因为我们就去坏了它们的性命……”又拉了兰芮的手,“我们走吧。”

那个小丫头闻言面上一红,跟在两人的身后往前走:“是奴婢愚钝,考虑的不周到……”

于惠宜面色微霁:“以后千万不要轻贱了性命。”

兰芮听着,便想起了护国寺后山的事情,看见满山的迎春花就起了画意,看见一群蚂蚁就高兴的双目放光……是在怎样的宠爱中,才能长成这样率性而为的性子?

她觉的羡慕。

抬头时,她看见玉桂过来了,想起赏花的事情,就道:“我突然觉的赏花没意思,还不如回去看她们联诗……我只说不会,想来她们也不会为难我。”

于惠宜笑道:“我本是陪着妹妹去的……妹妹觉的没意思,那就不去好了。”

两人拉着手往偏厅去。

玉桂忙忙的跟了过来,道:“三小姐,老太太让你去大厅,说是有几位夫人要见见你。”

能避开联诗,又不用去院子里乱走,这倒是好事。

她满怀歉意的冲于惠宜笑了笑:“本想与姐姐好好说一会儿话的……”

于惠宜笑道:“我这里妹妹就不用担心了,大不了去偏厅凑一会儿热闹……妹妹快去吧,免得兰老夫人久等。”

兰芮想起她送自己的那幅画,上头用小楷提了一首咏迎春花的诗,知她是不惧联诗的,就点了点头,“那好,我先去了,咱们一会儿在寿宴上头再见。”

于惠宜笑着点了点头,当先走了。

兰芮这才转身往大厅走。

玉桂跟在她的身后,“奴婢与老太太说了二小姐去花园子的事情,老太太就说怕二小姐身边的人不够用,遣了锦莲过去。”

兰芮“恩”了一声,她方才与于惠宜说话时,的确看见了锦莲往遍种蔷薇花的园子那边去了。

刘太夫人身旁又多了两人,一人是安陆侯夫人杨氏,一人她不认识,四十上下,衣着平常,通身只头上戴着的一支金步摇,不过她并未因此就生了轻视之心,能在刘太夫人跟前坐着说话,来历自然不一般。

老太太虽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含笑听着刘太夫人与杨氏和另一贵妇说话。

几人都看见了兰芮,刘太夫人招手让她过去,笑道:“过来,到我身边来坐。”有侍女眼疾手快的端来锦杌摆在刘太夫人脚边,兰芮朝着安陆侯夫人和另一贵妇福了福,然后在锦杌上坐下。

老太太适时道:“这位是太后身边的易姑姑。”

兰芮微微惊讶,不过思及刘太夫人是太后的母亲,又觉释然。见老太太似有还无的冲她点了点头,忙起身与易姑姑福了福:“见过易姑姑。”

易姑姑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在兰芮身上扫过,转头与老太太说:“三小姐不愧是将门之女,一瞧就与别的闺秀不同,形容举止都透着一股英气。”

兰芮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去。这位易姑姑笑容温和,话语亲切,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却是有一股洞察世事的锐利。

杨氏和刘太夫人都笑了起来。

老太太笑道:“说出来也不怕姑姑笑话……她从小就不喜欢女红针黹,琴棋书画也提不起兴趣去学,只对刀枪棍棒爱不释手。这不,现在还隔几日去一趟西郊的骑射场学习拳脚功夫和骑射呢。”

话语中全是宠溺。

兰芮诧异,按照闺阁小姐中的标准,老太太这些话可不是什么夸赞。

杨氏怔了怔,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刘太夫人含笑不语。

易姑姑神色未变,笑着点了点头:“没想到三小姐随了姑姑英莲将军。”

“虽随了她姑姑,不过却没有她姑姑那股领军打仗的气魄。”老太太笑意吟吟,又问兰芮,“听玉桂说你打算去赏花?”待兰芮点头,这才笑着看向易姑姑,“这孩子……诗词上从不用功,肯定是怕在一众小姐跟前丢脸,这才借口赏花躲了出去。”

又是揭短。

太不符合常理了。

兰芮忍不住猜老太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安陆侯三小姐胡春意和宁远伯四孙小姐刘家慧携手一同进来。两人手中各拿着一张兰笺。

刘太夫人等几人的目光转向了两人。

刘太夫人道:“你们怎么来了?你们这一走,偏厅的联诗岂不是玩不起来?”

胡春意扬了扬手中的兰笺,“我们是来请太夫人和夫人们做评判的……她们有说我的诗立意高远,有说家慧姐姐的诗对仗工整,太夫人快帮我们瞧瞧。”

杨氏眼中含笑,嗔道:“你这孩子,怎么闹到这边来了?”

胡春意吐了吐舌头,一脸娇俏,蹲身与众人行礼。

刘家慧也跟着行礼,而后笑道:“夫人不要怪妹妹,是我提议的……太祖母看妹妹的,那我的就由易姑姑来看。”说着,将兰笺递到了易姑姑手中。

易姑姑笑笑:“我与太夫人分开看,没有对比,哪来的评判?”话虽如此,却还是接过来细看起来。

“再换过来看就是了嘛”

两位小姐似乎都与易姑姑极为熟悉。

老太太和兰芮成了纯粹的看客。

这样的评比,自然是没有结果的。刘太夫人说了些各有千秋的话,就道:“你们两个赶紧回去吧,免得小姐们久等。”

两人正要走,兰茉却进来了,她鬓上簪着一朵粉色月季,与她一身衣裙相得益彰,明媚脸庞就多了几分妩媚。

胡春意丢开刘家慧的手,迎了上去,笑道:“这是兰二姐姐吧……”又看了看兰茉鬓上的月季,“我说怎么明明看见了兰二姐姐,一晃眼的功夫却又遍寻不着,原来兰二姐姐去了万花园。”

兰芮这才知道,原来那个花园子叫万花园。

兰茉自然知道眼前之人是今日小姐堆里的新宠……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上前与众人厮见了。

胡春意道:“我们正联诗呢,兰二姐姐错过了真是可惜……”她很是失望的样子,很快目光一转,笑了起来,“姐姐才去过万花园,不如就以花为题,作一首咏花的诗,让太夫人和易姑姑来评判……也好让我们见识一下。”

她这样说,兰茉就想不出理由来拒绝,眼中的恼意一闪而过,很快低头思考起来。

有小丫头拿了笔墨纸砚放在她身侧的小几上。

厅中其他的夫人们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见小丫头摆笔墨纸砚,那些一直与刘太夫人搭不上话的便装作看热闹似的围拢过来。

兰芮很是替兰茉捏了一把汗,旁人不知,她却知道兰茉也是个不爱读书的,要是当众作不出诗来,这脸可就丢大了。

她悄悄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端着茶盅吃茶,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须臾,兰茉提笔,在兰笺上写下了一首七言律诗。

胡春意见了,拍手笑道:“好诗好诗”

兰茉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众人围上去看,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兰芮不禁刮目相看。

在外面张罗寿宴的苗氏匆匆进来,顾不得揩了额上的汗,就与刘太夫人道:“太夫人,不好了家中走水了”

她的声音不小,刘太夫人周围几人都听见了,纷纷追问起来。

刘太夫人急问:“哪里走水了?”

苗氏道:“是回春阁……太夫人放心,中间隔着六个院子,一时半会烧不到浩然阁来……”

“什么?”刘太夫人闻言色变,指着苗氏道,“快赶紧将家中所有下人集中到那边去救火”

第068章命定(五)

第068章命定(五)

“啊?”苗氏一脸为难,看了看近前的几位贵妇,刻意压低了声音,“太夫人,回春阁单独成院,背后是一片竹林,前面又是杏花林,与其余主院中间还隔着一个五亩大小的荷花池子,回春阁的火势蔓延,也就是烧着左面下人住的厢房……家中贵客云集,寿宴又马上要开席,这时将所有下人调去救火,寿宴那边受影响不说,只怕还会惊吓了客人们……孙媳以为,还是……”

“住口”刘太夫人打断她,大声呵斥,“家中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还不赶紧去”

刘太夫人声音不算小,一屋子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明白缘故的还罢了,知晓她因何动怒;离得远的不免就觉的莫名其妙,愣了愣,悄悄的跟身旁的人打听出了什么事。

当众被训斥,苗氏面子挂不住,泪花在眼中滚了几滚,强压下去,这才道:“孙媳错了……孙媳这就去办。”苗氏撩着裙角,匆匆的往门外走。

她还未走到门边,易姑姑身形一闪,已经先一步跑了出去,先前那种风轻云淡的淡定早已不见。

从二十岁起,刘太夫人便开始主持宁远伯府的中馈,就是现在也还未全部放手,这样一个人,却因家中一个院落失火而惊慌失措,忘了给孙媳妇留颜面不说,还不顾自己寿辰宾客云集,将所有人调去救火……

还有慈宁宫出来的云姑姑,什么样的场面没有经见过,却是听见宁远伯府中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院落失火,不管不顾的往外冲……

在坐的没有一个是心思愚钝之人,凭着这两点,立刻就猜出回春阁中不是有贵重之物便是有贵人在。

不过,更多的人是倾向于后者。

在回春阁的是什么人?竟让云姑姑和刘太夫人如此失措。

好一时,刘太夫人才惊觉自己失态,她收拢心思,料定瞒不过一屋子的人,索性挑明了说:“卫王殿下在回春阁小憩。”

一时间唏嘘声四起,有不少的人急的直跺脚。

“这可怎么办好?”

“好端端的,怎么就会起火呢?”

“太夫人,是不是拿了帖子叫巡检司的人来?”

“怎能叫巡检司的人来?巡检司的都是男子,回春阁是内院,怎能让他们来内院?”

刘太夫人没有解释卫王为何此时在宁远伯府内院中出现,也没有人去问。

安陆侯夫人杨氏和老太太不住的劝慰刘太夫人,毕竟上了年岁,着急上火只怕身体受不住。

事发突然,兰茉直到刘太夫人说卫王在回春阁时才完全镇定下来,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胡春意与刘家慧都已不在身边了,她也没心思去寻找两人,想了想,走到兰芮身边,道:“三妹妹,你别愣着,赶紧去帮忙救火吧你力大无穷,拳脚功夫和骑射又不让须眉,十个婢女也顶不上你一个。”

力气再大,拳脚功夫再好,可也怕火烧啊

兰芮一听这话,气的血液倒流,若不是身旁同样听见这话的几个贵妇盯着她看,她还须顾忌形象,她必定……她将火压了下去,作出一脸不解的表情,“这……那边男女仆从混杂,我去是不是不妥当?再说,我拳脚功夫好于救火也无益啊?总不能拿拳头去辟火吧?”

就是有男仆在这一条,她也不能去,不然名声毁了,她以后的日子还不知怎么样。反正宁远伯府下人少说也有四五百,一人端两盆水也能将火灭了,又不差她一人。

兰茉还不及说话,安陆侯夫人杨氏已经拍手称好:“兰三小姐的英名我也有所耳闻,她去帮忙救火的确是再合适不过。”

刘太夫人沉吟片刻,转头去看老太太。

兰芮看着,心中一沉,刘太夫人这是同意了。

老太太很是为难。她当众拒绝,若是那边的卫王有个三长两短,自然有好事者将责任推到兰家头上,可火场凶险,她不忍心让兰芮去涉险……虽说这几个月才留意起这个孙女,可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刘太夫人就道:“玉儿,我也知女孩子名节最为要紧,提出让兰三小姐去救火实在太唐突,我老婆子今日就当着众位夫人的面跟你保证,事情一过,我一定向太后请旨,给她一个交代。”

闻言,所有人面上表情不一。

兰芮吓了一跳。

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太夫人说的如此决绝,老太太知道不能拒绝,她便连连摆手:“太夫人这话可折杀玉儿了……我这就让三丫头去,只是她一人之力毕竟微薄,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忙。”又转头与兰芮道,“你赶紧去回春阁。”

没有人问过兰芮的意见,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她只得点了点头。

虽说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可刘太夫人看见她点头,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兰芮转身,快步往门外走,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悲壮的心情来。

玉桂快步跟了上去。

兰茉上前一步,走到老太太跟前,一脸的焦急:“祖母,事态严重,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不如让我跟三妹妹一同去吧,不管怎么说,我也学过拳脚功夫。”她将“拳脚功夫”几个字咬的特别响,说完,不待老太太和刘太夫人表态,便去追兰芮。

旁人还不及反应,安陆侯夫人已是连声道好,“兰家不愧是将门,养出的女儿个个看着娇滴滴,遇事却个个都是不退不让,沉稳冷静的,与别家的女儿一比较,高低立显。”

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兰茉已是出了门,老太太想要唤回来,已是来不及。

出得门,早有一辆青帷小油车侯着,兰芮和玉桂上车还没坐稳,赶车的婆子手中高高扬起的辫子便落在了拉车的青花驴子身上,小油车想弦上的箭一样,快速的冲了出去。

车上的兰芮和玉桂没防备,被颠的一个趔趄,若不是极是扶住车厢,差点就从蜀锦软垫上掉下来。

兰茉跟出来,只看见小油车模糊的影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又一辆小油车在身旁停了下来。

她匆匆登车。

纵然是青花驴子狂奔,从浩然阁到回春阁还是用了两刻钟的时间。

一路上,兰芮都在琢磨刘太夫人的话,想了几种可能,又都觉的不是……

还未下车,兰芮便听见喊声震天,阵阵浓烟袭来,呛得她眼泪直流。她赶紧将手中的锦帕在车中的冰盆中浸透,递给咳嗽不止的玉桂,示意她捂住口鼻。

她又浸透一张锦帕捂住自己的口鼻,而后嘱咐玉桂:“你呆在车上接应我。”

不待玉桂反驳,她已经跳下了小油车。

第069章命定(六)

第069章命定(六)

下车后,兰芮才发现青帷小油车停在一处荷花池子旁。刘家仆从救火,全都从荷花池里取水,这里人来人往,场面混乱不堪。

有一个端着陶瓷盆子的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被人踩到裙摆,一个马扑摔了出去,救火的家什被摔碎不说,还因扑倒在了碎瓷渣滓上,手脸被划出几道口子,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有一个小厮和一个管事娘子模样的妇人撞了个满怀,管事娘子被手中的水浇了个透心凉,衣裙贴在身上,因是夏天,里面的肚兜隐约可见,惊怒之下,一个大耳刮子打在了小厮脸上,小厮捂着脸陪不是,却留意脚下,一个倒栽葱掉进了荷花池子里,好在荷花池子的水如今只有齐腰深……

又有一个媳妇子,发现头上好容易攒下的金步摇在混乱中被人拔了,气的咒骂连连……

这三桩事情,还是兰芮下车后在她身边转眼间就发生了的,她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是什么样的情形。

人多力量大不假,人多坏事这话也说的非常正确。

这些还不算最糟糕的,最让兰芮揪心的,是所有救火的人都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从她身旁经过的,没有一个不是咳嗽不止眼泪直淌的。这样下去,回春阁的火还没有被扑灭,就会有人因窒息和体力不支倒下去。

她赶紧招来赶车的婆子,大声吩咐:“你去找一下负责救火的管事,让他传命下去,所有人都脱下身上多余的衣裳在水中浸湿,然后捂住口鼻,免得浓烟进入口鼻。”

那赶车的婆子看了看兰芮,见她以浸湿的锦帕掩住口鼻,似乎真的不怎么咳嗽,便有样学样,掏出帕子浸湿掩住口鼻,品出其中好处,她激动的连连点头。

兰芮想了想,又道:“是了,还有那些冲进屋中寻人的,一定要用浸湿了棉被裹在身上护住身体才能进去救火的人参差不齐,你问一下负责救火的管事,看能不能将老弱之人先遣回去,他们在此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会碍事,其余之人,最好能每十人一组,将打水送水灭火的人分开,让他们各司其职,再挑一个平日稳重有威望的领头,负责分派工作。”

话是如此说,如此混乱的局面,临时来分组,难度肯定十分大,不知管事会不会采用。

赶车的婆子去了,她又拉住从身旁经过几个下人,教授了他们护住口鼻的方法。

须臾,身旁的人都纷纷掩上口鼻。

兰芮挤在挨肩接踵的人流中往回春阁走。

只要救出卫王就好,指挥下人端水救火这些自有人去做。

她表面看似镇定,其实只有她自己才清楚,此刻她的一颗心砰砰乱跳,若不是有胸腔护住,只怕已经蹦了出来。她的救火知识,是前世日积月累的,星星点点的,片面不成体统……她现在只能靠不俗的拳脚功夫去碰运气,救出卫王当然好,救不出她也一定要全身而退。

火光冲天,伴随着噼噼啪啪爆裂的声响,火势似乎越来越熊。

阵阵热浪扑面而至,烤的人不敢近前。

头一次看见这样大的火,兰芮愣了一愣,很显然,她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样的火势下,往屋中冲无异于去送死。

锦帕不如毛巾吸水,被大火这么一烤,很快变干,她拦住一个端水的下人,浸湿锦帕再次捂住口鼻。

“三小姐,总算找到你了。”玉桂惊呼,但四周乱糟糟的一团,除了耳力很好的兰芮外,谁也没有留意到。

兰芮闻言回头,看着衣衫凌乱发髻松散的玉桂,“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车上等着么?”

玉桂挤到兰芮身旁,一双眸子晶亮,没有说三小姐一人涉险,她心中难安之类的话,只道:“多一个人多一双手,我跟在三小姐身侧,也好有个照应。”

兰芮就点了点头,她揪住身边的一个小丫头,问:“有没有路能绕到回春阁后院去?”

不知火是从哪边起的,若是前院的话,后院的火势肯定比前院小,或者还能进去。

小丫头想了想,答道:“有好几条夹道可以到后院,可如今都起了火……”她眼睛一亮,“是了,下人住的厢房可以通往回春阁后面的竹林,不过就是路远了些。”

兰芮看到一丝希望,立刻让小丫头引路。

小丫头不知她的身份,但一看她的妆扮就知肯定是哪家的小姐,在这非常时刻,辨不清来历就不敢多问,依言在前面引路。

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一下,正巧看见有两个男仆裹着被子往火场里冲,如此看来,负责灭火的管事已经采用了她的方法。

她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不过两个男仆瞬间又退了出来。

她没想到刘家竟然在家中栽种了这样大的一片竹林。而这竹林又与别家不同,一般栽种在家中的,都是一丛丛的,在竹丛中留出小路,以便观赏时行走,而刘家的这一片竹林,似乎是任其发展,密密麻麻毫无章法的一大片。幸好她一看见这片竹林就知不好走,问小丫头要了一把柴刀,太过茂密的地方,她便挥舞柴刀,生生的砍出一条路来。

兰芮还好,有功夫底子撑着,走的很轻松,从竹林中出来,玉桂和那个小丫头身上的衫群都被扯破了好几处。

火果然是从前院烧起来的,靠近竹林的几间厢房还完好无损。

她回头吩咐小丫头:“你赶紧去寻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仆,告诉他们后院的火势较小,可以进入屋中,让他们多带几条棉被从竹林这边过来。”

小丫头飞快的去了。

兰芮突然听见叮当的脆响,这样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兵器碰撞发出的声响。

这声音还越来越近。

不等她有什么反应,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与一个黑衣人纠斗。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胡愈。

黑衣人使的是一柄长剑,每一剑都是刺向胡愈身上的要害,又快又狠,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置胡愈于死地。胡愈且战且退,功夫上头明显不及那黑衣人,一不留神,左臂就被刺中了一剑。

“啊?”玉桂饶是个稳重的,看见胡愈身上的血喷涌而出,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生死关头,最忌讳的就是一心二用,因此黑衣人和胡愈都不曾留意一旁还站着两个人,听得这一声惊呼,不约而同的循声看过来。

两人都犯了大忌。

兰芮手一扬,将柴刀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击中黑衣人的腿弯上,她用的是刀背,可即使是这样,那黑衣人吃疼之下还是跪在了地上。

就这么一瞬,胡愈反应过来,一脚踢在了黑衣人的头上,黑衣人当场晕了过去。

玉桂目瞪口呆。

第070章命定(七)

第070章命定(七)

胡愈犹不放心,又在黑衣人的前胸踹了一脚,这才就地坐下,反手撕下软稠直裰的下摆准备包扎伤口。

看出他的意图,兰芮知道他一只手无法完成,便让玉桂上前帮忙。

男女授受不亲,玉桂脸上红了红,目光触及胡愈左臂上不断沁出的鲜血,到底还是没有犹豫就过去了。

胡愈道了谢,突然想起兰芮这时出现在这里太不合常理,淡淡的问:“兰三小姐怎么会在这里?”前院无路可走,唯一能来此的,便是穿过这一片茂密的竹林,他看了看身后的竹林,果然被人砍出了一条路来。

他又看了看黑衣人身旁的柴刀。

兰芮简单明了的将刘太夫人让她前来救卫王一事说明。

胡愈听过,松懈下来,道:“兰三小姐放心,起火时卫王殿下已从回春阁出来,他这时在一个妥当所在。”

“真是佛祖保佑……”兰芮真心的笑了起来,“刘太夫人还不知卫王殿下没有事,我这就赶回去将这个喜讯说给她听。”她拉着玉桂,转身就走。她是来救卫王的,既然卫王无事,那她留在这里便没有意义,再说,地上还躺着一个黑衣人……

“兰三小姐……”胡愈唤了一声,等兰芮回头,为难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兰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明白过来,“胡二少爷放心,我知道怎么说。”

她与玉桂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走了两步,传来一种怪异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应该是想咳嗽而又生生忍住,从腹腔中发出来的。

她装作挡竹枝的样子侧了一下头,方才传出异声的地方,翠绿的竹叶之间射出一道刺眼的亮光……

那是阳光照射下金属的反光。

她心中一凛,那里有人,而且那人身上还带着兵器。

是装作不知,然后与玉桂大大方方的离开,还是……

现在她的确爱上了武技,可她不想打架,尤其这种需要以命相搏的打架。

她回头看了看胡愈,他正用右手捂住左臂上的伤口,一滴血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落下来。

如果躲在暗处的是黑衣人的同伴,那胡愈就会有危险——手脚完好尚且不敌黑衣人,何况现在还受了伤。

她很犹豫。片刻后,她握了握玉桂的手,示意她留在原处。待玉桂会意,她便往回走,一面走一面笑道:“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问胡二少爷的伤势如何。”

胡愈怎么也没想到兰芮还会回来,而且回来是专门问他的伤势,不知怎的,心中竟然生出丝丝暖意……他抬头,对上兰芮笑吟吟的脸,“多谢三小姐关心,这一剑虽刺的深,但是没有伤着经脉,不碍事的。”

他很快察觉异样,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总往一个方向看。

兰芮一脸的关心:“可是这血怎么还未止住?”她装作凑近些去看,用极低的声音问,“竹丛之中的人是不是与你一起的?”说着这话,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他手边的长剑剑柄上,思考着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拿起来。

她竟然发觉了。

原来她询问伤势是幌子,原本的那一点温暖,很快消失殆尽。

胡愈一怔之后点了点头。

兰芮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去与人搏命……她没有再说,转身离去。

走了好一会,玉桂担心的道:“三小姐,胡二少爷有伤在身,咱们不管不顾的将他丢在这里,该不会有危险吧?”

兰芮笑笑:“咱们只需回了刘太夫人,刘太夫人自然会妥善处置。对了,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黑衣人的事情。”

玉桂明白过来,三小姐不管,肯定是因黑衣人的缘故。

在竹林中,她遇上了方才的小丫头,她领了二十几个男仆过来,同行的还有面如土色的易姑姑。

她笑了笑,道:“方才我遇上了安陆侯府的二少爷,他说回春阁着火时卫王殿下就出来了……”

胡愈与卫王的关系,易姑姑也知道,他说无事,那便是无事了。

兰芮看了看清一色的男仆,就道:“卫王殿下起火时就出来了,那回春阁里面的一应仆从也应该跟了出来,既然回春阁没人,就没必命人冲进火场去,免得伤了人。”

这些人过去,势必就会看见那个黑衣人。

易姑姑点了点头,看了为首的那个仆从一眼,那个仆从便吩咐所有人退出去。

待兰芮的身影消失不见,竹丛中的人走了出来,赫然是卫王。

胡愈挣扎着站起身。

卫王看了眼他手臂的伤势,道:“真伤的不重?”方才兰芮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再问一次,不过是表示关心。

胡愈点了点头:“没伤着筋骨,劳殿下担心了。”

“那就好。”卫王双目微醺,看着兰芮离去的方向,“每次涉险都是她出现方能退敌,真是有意思。”

胡愈品味着卫王话里的意思,心中一悸,看向卫王,“前一次护国寺后山的事,是兰家与于家结亲,这才相约一同去上香,应该是巧合。而这一次的事情,方才我问过兰三小姐,是刘太夫人听说回春阁着火,惊恐下又无人可用,这才差她来救殿下的……”

卫王淡淡的道:“本王自然知道她不可能与奸人勾结,只是说太巧了而已……”

“是我想的太多了。”

竹林中响起脚步声,不一时,出来四个穿着一式一样天青色直裰的汉子,走到卫王跟前,躬身拜下去。

卫王摆手让他们起来,其中一个道:“那两人自知敌不过属下们,还不待属下们靠近,就将手中的短剑架在脖子上自刎了。属下们无能,没有带回活口,请殿下责罚。”

“那两人是死士,就是抓住了也问不出所以然。”卫王顿了顿,又道,“好在这里还有一个。”

那四人这时才留意到地上的黑衣人,立刻色变:“调虎离山之计?”

久不言语的胡愈突然道:“殿下,敌人总算是露了破绽,他们先是点燃回春阁将咱们逼近竹林中,然后又使出调虎离山之计引开殿下的侍卫……此人不仅对宁远伯府的布局了若指掌,还知道殿下今日一定会来宁远伯府……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定会有所收获。”

卫王目露赞许:“那这事就交给你来办。还有,托你姨娘问一下,兰家的那位小姐是如何看出本王隐在竹枝后面的。”

她能看出,旁人也能看出。

前院的救火还在继续。

已经得知卫王安然无恙,易姑姑自然是对熊熊大火视若无睹,风轻云淡的吩咐方才那个管事备车,又看了兰芮一眼,头发齐整,衣裙完好,只裙摆处沾上了点点污迹。倒是身边的丫头狼狈不堪。

兰芮没有留意到易姑姑在打量她。

她们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荷花池子旁的情形,那里井然有序,与她方才去竹林前的混乱场面有天壤之别。

看来那个管事是完全采用了她的建议。

几人回到浩然阁,宾客已经辞别,只剩下安陆侯府和兰家的女眷。

卫王无事的消息早有人送了过来。

兰芮第一个进门,老太太看见她,疾步上前,拉起她的手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我真担心你有个什么闪失,我没法跟你父亲交代。”眼角溢出点点泪花,她连忙用锦帕揩了。

兰芮微微动容,她没想到,老太太会真心担忧她的安危。

刘老太夫人也走上前来,含笑道:“今日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想出用湿衣服掩住口鼻的方法,还不知会怎样。”

安陆侯夫人杨氏和三小姐胡春意也上前附和。

易姑姑随后走了进来,几人又围着易姑姑询问是否伤着之类的话,她这才得以解脱。

等确认门外无人后,老太太才露出着急之色,拉着兰芮问:“你二姐姐呢?她不是随你一同去救火了吗?”

兰芮吃了一惊,她先出门,并不知兰茉也去了回春阁。

见兰芮不知情,老太太就有些坐不住。

兰芮很是无奈,安慰道:“祖母放心,回春阁的火快灭了,二姐姐也应该回来了。”

过了一会,苗氏亲自赶来报信,说火已经灭了,她说完,看了看安陆侯夫人杨氏,又看了看老太太,与刘太夫人道:“孙媳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安陆侯夫人和兰老夫人说。”

刘太夫人看出她眼中的凝重,便点了点头。

杨氏莫名其妙。

老太太心生不安。

两人随苗氏出来,进了隔壁的一个小厅。

苗氏亲自闭了门,道:“火扑灭之后,我就让管事媳妇子带人仔细搜查与回春阁离的最近的厢房,怕溅了火星子……我们府里有家室的下人都住在后街,那些厢房是辟出来专为临时进府当差的婆子媳妇子住的,平日去的人不多。谁知打开其中一间,就发现有三人昏倒在地……一人是世子爷,一人是我们府中的一个大丫头,还有一个……是兰二小姐。”

老太太只觉的一口气上不来。

杨氏骤然色变,口中只是嚷着不信:“大奶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延哥儿跌伤了腿,走路还要依靠拐杖,此时他应该正在家中养伤,又怎么会出现在伯府内院之中”

苗氏想着方才看见的一幕,又听她话里话外不信,心底也是恼怒,“夫人都不知,我又怎么知道世子爷是如何出现在咱们伯府的下人房内的?再说了,是与不是世子,夫人一看便知,我何必编瞎话来哄夫人?”

自己儿子闯入人家家中内院……杨氏到底理亏,想一想苗氏的话不无道理,这事根本哄骗不了人,心中便信了……她不由得着急起来:“那延哥儿为何会突然昏倒的?”

“我已经请过大夫了,大夫说是吸入浓烟所致,想来这时应该醒了。”

杨氏闻言就要去看,老太太拦住她,问苗氏:“方才管事媳妇子进去时,屋中是怎样的情形?这里没有外人,还请大奶明言。”

苗氏不由的脸红了红,沉默一时,才道:“世子爷与家中那个大丫头衣衫不整……兰二小姐和衣倒在了门边……”

苗氏虽说的隐晦,但杨氏和老太太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第071章后续(一)

第071章后续(一)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撞见别人苟合而且还在别人家中

老太太只觉的天旋地转,身子软软的摊在了高背椅子上。

苗氏见状,吓了一跳,忙起身倒了一盅茶让老太太吃下去。

老太太缓过劲来,目光落在了一旁垂首不言的安陆侯夫人杨氏身上。

杨氏眼中尽是羞愧之色,似乎在看脚下的青砖,又似乎不是,手中藕荷色的锦帕已经被她撕扯的变了形……整个人看起来垂头丧气。

看样子她之前并不知情。

也是,她再蠢,也不会唆使自己儿子在别人家中与婢女私通。

这件事情,得益的只有宁远伯刘家。

捏着两家的把柄,以后……

老太太咬了咬牙,与苗氏道:“我有几句话要与太夫人说,大厅多有不便,还请大奶走一趟,请太夫人过来说话。”

苗氏看了看杨氏,杨氏也点了点头。

为今之计,是三方坐下来,商议一下怎么将事情压下去。

苗氏重回大厅,厅中所有人都看向她。她冲众人笑了笑,而后目不斜视的走到刘太夫人跟前,没见着易姑姑,就问:“易姑姑已经走了吗?”

刘太夫人道:“我看她发髻有点松散,就让她先梳洗一下再回宫。”

易姑姑不在也好。

苗氏道:“安陆侯夫人和兰老夫人说有话要与太夫人说。”

刘太夫人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问就随苗氏出来了。

从大厅到偏厅,苗氏走的极慢,她一面走一面将事情说了一次。

刘太夫人听着,用手中的拐杖重重的顿了一下地,“看来,家中的下人又该淘换淘换了。”

大厅中只剩下了胡家和兰家的几个小辈。

先是苗氏唤了安陆侯夫人杨氏和老太太出去,而后又请了刘太夫人,人人心中都知道肯定出了事情,只是没人说出来,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兰芮隐隐觉的不安,不住的往门外看。

火都扑灭了小半个时辰了,兰茉怎么还没回来?

从联诗时起,兰芝就一直跟在安陆侯府三小姐胡春意旁边说笑凑趣,胡春意又给她引见了另外几家的小姐,她便没有留意自家姐妹的动静。

这时那几家小姐走了,胡春意明显不想多话,她这才想起兰芮,走到她的旁边,悄声问:“二姐姐还没回来?”

兰芮点了点头。

兰芝就撇了撇嘴角:“二姐姐真是自不量力,手上的力气还比不得我,就想去救火想在一众小姐中间出风头,也不是这样出的须知京师的女子是以温婉贤淑为美,她还以为咱们还住在忠州呢三姐姐是不知道,一屋子的小姐听说她去救火,都大吃了一惊,还问我她是不是有三头六臂,问的我都不好意思开口,只能装作低头吃茶没听见,害得我吃了一肚子的茶。”

好在这间厅堂够大,而胡春意几人又离得远。

兰芮淡淡的扫了兰芝一眼。议论兰茉尚且如此,不知自己在一众小姐口中,又是怎样的。

兰芝突然记起,救火时兰芮也是去了的,便讪笑着走了开去。

茶换了三次,老太太几人终于重回了大厅。

刘太夫人见了几个小辈探询的目光,叹了一口气,语声哽咽:“兰二小姐在救火时吸入浓烟,昏睡了过去……好在这时已经醒了……真是谢天谢地。”

呛昏了?

兰芮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面无表情。

直觉里,她便不相信,这样的事情有什么不能当着人说的?还须密谈半个时辰?

她又看了看杨氏,杨氏面色铁青,看上去好像很生气。别人家的孩子出事,她同情几句就罢了,何至于生气?

老太太道:“没什么大碍,太夫人就不要伤心了。”

刘太夫人道:“若不是救火,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几人说了几句,老太太起身告辞。

依旧由苗氏用青帷小油车送几人到二门,然后在二门换乘来时的马车。

兰茉已经被粗壮的婆子抬到了马车上。

换车时,兰芝要去探问,老太太拦住了,“你二姐姐才醒过来,还没精神,你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兰芝只得罢了,与兰芮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车厢内,兰茉蜷缩在矮榻上,一动不动,连老太太上车也没有抬一下头。

老太太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再不看她一眼,在矮榻的一侧坐了。

回到威武胡同,老太太让婆子牵来平常待客用的青帷小油车,直接将兰茉带回了劲松居,安置在上房内的暖阁里。

秦妈妈替兰茉盖好薄被,问老太太:“要不要去请杜医正?”

“去请吧。”

秦妈妈并未马上离开,犹豫了一下,又问:“若是杜医正问发病的缘由,奴婢该怎么说?”

老太太想了想,道:“宁远伯府走水一事,只怕这时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二丫头当众请求救火的事情只怕也瞒不住……你就说在伯府吸入浓烟才昏倒的,其余的话不用多说。”

秦妈妈这才走了,出门前掩上了房门。

老太太冷冷的看着床上的兰茉,“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兰茉沉默不语,两颗豆大的泪珠在从眼角滚出来,流入两鬓的头发中,滑出一道长长的湿痕。

老太太只觉的气血封了喉,她这些日子费尽心思的权衡计较,到头来却被兰茉毁于一旦……越想,她就越觉生气,抬手一巴掌打在了兰茉的脸上,转瞬,兰茉的白如凝脂的脸上便现出了一个红红的掌印。

这是兰茉自出生以来头一次挨打,她愣愣的看了老太太半晌,又想起今日的事情,蒙着被子嚎啕大哭起来。

“住口到了这时,你还有脸哭你若不赶紧说出事情原委,那我就此丢开手,随你自生自灭”老太太冷若冰霜的呵斥。

自生自灭几个字,重重的敲在兰茉的心上,震的她五脏六腑生疼。她慢慢的收住哭声,与老太太说起经过。

“我和白芷白芍三人在一个荷花池子旁下车……因为要从荷花池子取水灭火,那里人来人往,先头有赶车的婆子护着,后来那婆子也不知道哪去了……我们三人一直往回春阁走……到了回春阁,我回头一看,白芷不知什么时候被挤散了,只白芍跟着,我看火势太大,不敢往里冲,便跟伯府的下人打听卫王的下落……有一个媳妇子告诉我,说起火前她在厢房那边晃眼瞧见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我以为是卫王,就赶紧去厢房,路上我想着不知卫王的情形如何,又让白芍去请大夫来……我听见有人说话,谁知推门一看……我又惊又怒,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老太太凝眉细听,一字不落,等兰茉说完,她便问:“你到时,世子爷和那个大丫头是醒着还是已经昏过去了?”

“已经不省人事了……”兰茉想着当时的情形,只觉耳根发烫,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老太太不耐烦的打断她,“哭什么哭你指量我不知道你那一点小心思?你什么时候学过拳脚功夫?冒冒失失就去涉险到了回春阁不说好好呆着,还往火场冲还有,在宁远伯府中,白芍连大门都出不去,上哪儿去请大夫你是不是嫌她碍事,想支开她?你但凡长一点脑中,也该知道刘家几百口人都在寻找卫王,哪有那样容易让你找着的?上一次凤仙楼的事情,你父亲费了多大的劲才掩盖过去?才隔了几月,你又忘了分寸”

被老太太说中心思,兰茉羞愧难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老太太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拉开门出去,在门口,吩咐锦莲:“让人守着门,不准她出来,也不准任何人进去”

宁远伯府中,大火虽被扑灭,但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置,府中依然乱作一团。

浩然阁偏厅内,刘太夫人看着易姑姑,一脸的歉然:“太后就盼着今天,谁知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谁都不想出这样的事情,太夫人千万别把错住往身上揽,不然太后知道又该伤心了。”易姑姑劝道。

刘太夫人点了点头,“今日见的这些小姐,姑姑觉的有没有合适的?”

易姑姑沉吟半晌,这才道:“安陆侯府的三小姐才情样貌都不错,就是性子浮躁不够沉稳。兰家的两个小姐,二小姐出了那样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三小姐看着倒还不错,举止大方、行事果断机警,至于她习武,这就要看从哪方面来看,若为殿下的安危考虑,习武倒不是什么缺点。不过这事还得看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

刘太夫人道:“说的是,我也觉的兰三小姐还不错,这才想试一试她,让她去救殿下,顺便也可以让殿下看看她。”

易姑姑笑笑。听说卫王出事,她自己心急如焚方寸大失,刘太夫人又怎么还会有心思去试探别人?刘太夫人这样说,不过是想掩盖自己当时的慌乱罢了。她自然不会去点明。

这时有人来报,“卫王殿下已经离开。”

易姑姑听了,站起身来:“伯府走水的事情,只怕这会儿已经传到了慈宁宫,奴婢得赶紧回去,免得太后她老人家担心。”

刘太夫人没有留客,亲自将易姑姑送到二门。

第072章后续(二)

第072章后续(二)

老太太才回上房坐下,就听暖阁那边传来文夫人的抽泣声,中间还夹杂着冯妈劝慰。

不一时,锦莲挑帘进来,小心翼翼的问:“老太太,大太太一定要见二小姐,奴婢劝不回她,又不敢硬拦着……”文夫人身怀有孕,若是磕着碰着,她以命来抵都不够。

老太太皱了皱眉,“你叫她到我房中来。”

“是。”锦莲如获释重,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文夫人进来,瞧见老太太面若寒霜,一双眸子没有一点温度,渐渐的就收住了哭声,走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芮儿是不是伤的很重?”

老太太冷声道:“你在门外哭泣,她难道就没出声安慰你几句?凭着声音,你还听不出她是好是歹?”

文夫人愣了愣。听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女儿似乎并无大碍,可既然无事,自己在门外说话时,又为何一声不吭?她看了看双目喷火的老太太,忙道:“老太太,早上茉儿出门时身上就不好……该不会是她在伯府做客时失仪了吧?”

老太太屏退屋中下人,将宁远伯府的事情与文夫人说了。

“这……茉儿一向柔顺乖巧,她怎么可能去救火?还出了这样的事情……”文夫人听罢,气血上涌,身子微微的颤抖,好一时她突然抬头,一脸的坚定,“绝对不可能是茉儿,肯定是刘家的下人弄错了,是芮儿才对,只有她那样鲁莽的性子,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芮儿她们本来就是双生子,旁人一时分不清楚也是可能的。”

老太太突然后悔起来,她当初看着文夫人柔顺听话,以为这样的人不会苛待继子,这才从众多小姐中选中她的。现在才知道,她庶女出身,在娘家没有接受过管家的训练,遇事更是毫无主张,只知眼前利益,这样一个人,根本做不了当家主母。

老太太看了看她凸起的腹部,深吸了一口气,“她当着一屋子的夫人,先是举荐了芮儿,待刘太夫人和我同意后,又才自荐的……她们两人都去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倒说说,怎么可能弄错?”

不能推到兰茉身上……文夫人心乱如麻,喃喃的道:“这可怎么办好……刘家人都知道,茉儿除了嫁去胡家别无选择……有前次凤仙楼的事情,茉儿在胡家如何立足……还有胡延,闯到别人家内院去与婢女私通,可见不是什么好人……这可怎么办好?”

“现在出了事情才来哭天抹地的有什么用?你若是早为她着想,就该好好管束她,而不是将她娇宠的不知天高地厚”老太太到底没忍住,怒斥了几句,看文夫人回了神,这才道,“今日三丫头救了卫王……刘太夫人看在这个恩情上,答应我这几日就进宫去求太后的懿旨,给二丫头赐婚……”

文夫人听得“赐婚”两字,就像黑暗中看见了一丝光明,“太后赐婚,若是真能成,茉儿在胡家也还有立足之地……”

老太太看了看文夫人,就道:“太后赐婚只能掩住外人的口……至于胡家,就要看二丫头自己的造化了。你回去好好养胎,二丫头暂时留在劲松居,她的性子还须得我好好来磨一磨,顺便也可以让秦妈妈教她些人情世故。”

文夫人自是不舍,想要将女儿接回自己身边教养,可见老太太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起身辞别。

文夫人方出去,秦妈妈就进来了,“已经着人拿了帖子去请杜医正了。”顿了顿,又道,“方才二太太来问,外院养着的两个擅长妇科的大夫是不是要再留几天?”

两个闻名京城的大夫养在家中,一天就得五两银子的花销,早上赵夫人就来问过,老太太看文夫人没事,就让她明日将人送走。她现在又来问,显然是听说了二丫头在宁远伯府受伤一事。

老太太想了想,“那就留一个吧,离生产还有四个月,这点银子家中还开销得起。”

秦妈妈应下,迟疑了一下,道:“二小姐……老太太预备一直将她关在暖阁中?奴婢是觉的,出了那样的事情,她心中肯定也不好受……”

她是怕兰茉想不开。

老太太听出她的意思,哼了一声,“我已让锦莲将房中的利器全搜走了。”想了想,很多事情都得秦妈妈去办,就没有瞒她,将与刘太夫人说的那些话都与她说了。

秦妈妈吃惊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道:“三个年长的皇子,赵王才能平庸,但他是皇长子,又养在无出的皇后名下;吴王为人和气,在朝中上下人缘极好,生母贤妃又是最得皇上喜欢的;卫王才学出众,深得皇上喜欢,身后又有太后。本朝虽说立贤不立长,但到底还是有分别,依我看,三人问鼎大宝的机会赵王占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是吴王和卫王平分。这种时候,就应该越发的小心翼翼,不然将来……那便是万劫不复。”

秦妈妈不懂朝中政事,但老太太说的如此清楚,她还是听明白了。

她张了张嘴:“那……安陆侯府可是卫王的舅家……”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从前因着老大家的和文姨娘的关系,就有那糊涂的认为咱们兰家与卫王走的近,若是再添这样一层关系……还有刘家,好容易才捏住了咱们的短处,肯定不会罢休,与其让他们要挟,倒不如将二丫头嫁去胡家,与卫王有关系,却又不算太亲密,只要兰家还用得着,太后就不会让刘家说出去的。”其余两个,看来得重新考虑了,最好是与赵王和吴王有关系的人家,勋贵联姻,弯弯绕绕,总会不小心伸进别的利益圈去……这样旁人看来,就不会轻易将兰家划到卫王党里去了……

其实还有别的法子,让二小姐削发……这话到了秦妈嘴边,到底没敢说出来。她相信老太太已经想过。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多年没有走动的刘家突然给我下了帖子,我就猜出其中用意,但我想借此机会让二丫头、三丫头露露脸,因此我还是去了。待见到易姑姑,事情就更加明了,我索性就将二丫头和三丫头叫了过来……后来听到三丫头真的找到卫王,又助了他脱困,我就想,这份恩情以后必定能派上用场,谁知道二丫头又是个不争气的……白白浪费了这一份恩情。”

秦妈妈道:“于家的小姐今日也去了,还和三小姐说了好半天的话。”

老太太眼中总算有了一点笑意:“我也见过林夫人了。我还以为上次的事情不了了之,于家会觉的丢了面子,今日看来,于家似乎还是有那一层意思。这样倒正好,长幼有序,渊哥儿的事情有了着落,这才能张罗二丫头的。”

两人说着话,锦橙来报,“杜医正来了,可同来的还有一位乌医正,说是太后感念二小姐救火有功,特地点了他来给二小姐诊治的。”顿了顿又道,“宁远伯府还送了两支百年老参来。”

来得倒是快。

老太太眉头一皱,挑帘出去。

兰芮才换罢衣裳,兰芸便来了,进门就哭:“老太太让人守着暖阁不让进,真不知二姐姐怎么样了?若是有个好歹,这可怎么办好?”

兰芮让双燕绞了帕子来替她揩干眼泪,这才道:“放心吧,只是吸了几口烟,没什么大碍。而且在宁远伯府时就请大夫诊过脉,大夫说是没事,祖母这才将二姐姐带回来的。”

兰芸点了点头,“三姐姐说的也是。”言罢,起身围着兰芮转了一圈,“听说三姐姐也去救火了,三姐姐没事吧?”

兰芮笑道:“你看了一圈,发现我缺胳膊少腿没有?”

兰芸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两人说了几句话,她便起身告辞:“三姐姐想来也累了,早点歇着吧。”

兰芮送她出去,回来问霜降:“娘亲去过暖阁没有?”

霜降道:“去了,大太太在暖阁哭,老太太依旧不让开门。”

兰芮就点了点头。她这时已经完全肯定,兰芮又闯祸了,而且这祸事还不小,不然老太太怎么会不让文夫人见兰茉?

想到这,她让霜降将清风阁所有的丫头都叫到房中,嘱咐她们轻易不要乱走。

第二日,又是去骑射场的日子。

登车时,赵夫人让点翠送了一筐水果和两匣糕点来。点翠临走时还笑着与兰芮说:“我们太太说,三小姐习武辛苦,没有果饼可不行,这以后的果饼钱,全算在二房的账上,让三小姐只管吩咐采买上的人买就是。”

去骑射场的次数不少,可赵夫人送果饼还是头一次。兰芮暗暗诧异,不过还是玩笑道:“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没银子买果饼吃呢。”话是这样说,但谁又好意思每次都记在二房的账上。

等点翠走了,兰芮突然明白过来,赵夫人肯定是希望她多去骑射场,这才主动提供果饼。四个人管家,兰茉被老太太拘在暖阁,若是她不在,就只剩下赵夫人母女……

兰芮不禁笑了笑。

第073章赏赐

第073章赏赐

马车在骑射场院中停下,玉桂方要去打帘子,车帘已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她吃了一惊。

“鲁先生?”

鲁先生点了点头,目光却未在她身上停留,而是直直的看向车中的兰芮。

玉桂和霜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解。

鲁先生平日虽行事不羁,但这样莽撞不顾礼节还从未有过。

兰芮愣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见过先生。”

“恩。”鲁先生点了点头,放下车帘,“我在马厩,你下车后直接到马厩来。”

早听玉桂说过他搬去了马厩住,兰芮没有惊讶,点头应下,跳下车就往马厩去。

偌大的马厩里,只拴着追风一匹马,往日养在马厩里的健马早已不知去向。马槽旁边放着一张杂木床,床上被卧凌乱,看着好像是几日没有整理过,床头放着庆和送来的描金雕花的黑漆衣箱,跟周围一对比,显得格外扎眼。

兰芮看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先生这又是何苦?”

鲁先生没有回答,反问道:“听庆和说宁远伯府昨日失火,二小姐因救火被浓烟呛昏,你没伤着吧?”

兰芮突然明白,鲁先生肯定是担心她,这才一把掀开了车帘想探个究竟。

这倒是鲁先生行事的方法。

她心中暖暖的,轻笑道:“先生担心我受伤,就是不相信自己,我可是先生的得意门徒,先生不是说过我赤手空拳就能敌五六个壮汉吗?既然这样厉害,那一点火算得了什么?何况,火往我这边烧,我若是不知道退避,岂不是傻子么?”

鲁先生闻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说的是,我教出来的徒儿,岂有差了的?”

两人说笑几句,兰芮环视周围一眼,“先生打算在马厩里住到什么时候?”

鲁先生笑道:“这里有什么不好?比起在北疆时的风餐露宿,这里有床有被,强了一百倍不止。”

北疆……

兰芮心中一动,想起她的“姑姑”来,自从大哥与她说过那些话以后,她或多或少总会对这位“姑姑”更加关注。

鲁先生曾经是她的侍卫,知道的肯定不少……思及此,她抬眸看着他,“姑姑……是怎样一个人?”

鲁先生丝毫没有意外。这个问题自从兰芮知道他在北疆呆过以后,问了不下数十次,每次他都以“位卑职低没有见过英莲将军”为由搪塞了过去,但这次兰芮从胡二少爷口中知道他曾是英莲将军的贴身侍卫,肯定还会再问,而这一次,他也不准备继续搪塞下去。

他沉吟半晌,道:“世人都称颂英莲将军,从没有人去深究过英莲将军是怎样打赢的那些胜仗,我跟着英莲将军时,兰老将军已经没了,她刚接任大同都指挥使都督。那时她虽然声名显赫,但到底才十九岁,老将军麾下的那些老部将看着她长大,她一下子却成了他们的将领,中间自然有许多不服气的,对英莲将军安排的防务推三阻四是常事,其中一个竟公然违抗军令,英莲将军二话没说,让人将那人拉出去斩了,杀一儆百,那些个老部将这才规矩了些。可那些人只是面上恭谨了,要让他们信服,就得实实在在的打几场硬仗。自此,英莲将军与兵士同吃同住,每有鞑子来袭,总是亲自登上城楼指挥战事,身上甲胄染满鲜血也从不皱一下眉头,这样才慢慢的赢得那些人真正的衷心。”

兰芮听得目瞪口呆,她满脑子里只有红彤彤一片。鲁先生不提起,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只会去佩服,根本不会深想一个女子领军打仗所会遇到的困难。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

她似乎慢慢的就理解了她为何出家,又为何面对皇上的封赏毫不动心,因为得到就意味着付出。

鲁先生又说了很多事情。

每一桩每一件在兰芮听来,都是惊心动魄。

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冒出“苦命”二字来。

听到最后,她突然问:“先生前几日是去寻找姑姑吧?”

鲁先生没有吃惊,他一直知道兰芮很聪慧,点了点头,复又摇头:“是去找过……但是没见着。”

兰芮看了看追风,“追风……是不是姑姑的坐骑?”

“曾经是。”

一个奇怪的念头不住的往她心上涌,怎么都不能压下去。

鲁先生,是喜欢姑姑的吧?

老太太坐在软榻上假寐,锦莲拿着美人拳轻轻的敲着。秦妈妈挑帘进来,从锦莲手中接过美人拳,坐在软榻前踏脚上继续敲起来。

锦莲上了茶,领着另两个小丫头退出去。

秦妈妈这才道:“街面上都在传,说昨日宁远伯太夫人做寿,鞑子的奸细混进府去,趁乱放了火,搅的宁远伯太夫人的寿宴不欢而散。皇上命五城兵马司严查奸细,此时街上已经戒严,兵马司的人碰上形迹可疑的立刻上前盘查,答话时稍有滞涩的,就会被带回兵马司的衙门审问。”

“鞑子奸细?”老太太立刻睁开眼睛,坐直身子,喃喃的道,“偌大的宁远伯府,单单是回春阁起了火,显然是冲着卫王去的,这样一想,护国寺后山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鞑子向来杀人不眨眼,那天却只追赶卫王,对我们一干女眷还算客气……”

秦妈妈吃惊的抬起头:“老太太的意思,是有人冒充鞑子奸细想对卫王不利?”

老太太点点头,想起在宁远伯府的事情,她很害怕自己弄巧成拙。

卫王如此处境,三丫头习武不是缺点反而成了优点……

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老太太兀自沉思着,秦妈妈就道:“老太太,奴婢查过了,二小姐昨日早上吃的与三小姐一样,不过昨天早上四小姐身边的香雪去过大厨房催饭,看见二小姐和三小姐的早点装进食盒,四小姐的还没有动,就与厨房的一个婆子呛了几句……要不要奴婢将香雪叫来问问?”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不用了。香雪那丫头也十四了吧,你去与老2家的说,让她在庄子上随意挑一个小子,将香雪配出去。”

秦妈妈应下。

老太太看了看暖阁那边,冷声道:“她还是不肯吃饭?”

秦妈妈道:“锦莲送进去的茶水和饭食,全都没有动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让大太太来劝劝吧?”

“饿死最好自己做错了事情却要死要活的,她这是威胁谁?”老太太说着,胸口不住的起伏,秦妈妈见了,赶紧端了一盅茶让她吃下,又去抚老太太的胸口,“老太太消消气,当心身子……二小姐出了那样的事情,伤心后悔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吃饭?她若真的吃好喝好,老太太又该操心了。”

“但愿她这一次能想通,真心改过,也不枉我对她好一场”老太太心底的气到底压了下去,顿了顿,凝眉问:“派出去的那些管事夫妻还没有消息传来?”

秦妈妈轻轻的摇了摇头,“才出去几天,肯定没这么快。”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但愿老大和渊哥儿在北疆能退敌,那样的话,皇上寻人的想法也就淡了。”

秦妈妈笑道:“老太太天天在佛前诵经,佛祖看老太太如此心诚,一定会保佑咱们兰家的。”

两人说着话,锦莲在门外道:“老太太,易姑姑来了。”

老太太和秦妈妈俱是吃了一惊,相互对视一眼,老太太扬声道:“人到哪儿了?”一面示意秦妈妈服侍她更衣。

锦莲道:“奴婢来回话时,已经到了二门。”

老太太道:“将人请到劲松居的花厅,就说我马上就到。”

锦莲应声而去。

同易姑姑一同来的,还有两个抬着一口楠木箱子的内侍。

老太太进门见这副情景,心中暗暗纳闷,面上却带着笑。

“没有出去迎接姑姑,真是失礼。姑姑也知道,年纪大了,总免不了犯困。”

易姑姑闻言站起身,顺便看了看老太太整齐的鬓角,笑道:“老太太这是哪里的话?”

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重新落座。

老太太吩咐锦莲:“去将浸在井中的果子捡些来。”又与易姑姑道,“不是什么精贵的物件儿,不过是自家庄子上产的,贵在新鲜。”

易姑姑连连摆手:“老太太不用麻烦,太后跟前还有吩咐,我不敢久呆。”

“那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老太太到底还是让锦莲去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易姑姑便示意两个内侍将楠木箱子抬过来,“昨日乌医正回去后,太后将人叫到慈宁宫仔细询问,得知二小姐没有大碍这才心安。这箱子里的都是些药材,太后赏给二小姐补身子的。”

从宫中拿出来的,必定不是凡品……太后却赏了这么大一箱子

老太太谢了赏,易姑姑笑着环视了一下屋内。

秦妈妈会意,领着所以下人退了出去。

易姑姑也让那两个内侍出去了,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一串楠木雕刻的佛珠来,“这是太后随身带的,这串佛珠看着平常,却是护国寺所有僧人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经加了持的。太后说三小姐平常爱舞刀弄枪,让她随身戴着,保个平安也好。”

老太太只是不肯接:“这样贵重的东西,三丫头福禄薄,如何受得起?还请姑姑好好跟太后说说,请她收回去。”

易姑姑笑道:“太后既然送出来了,就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再说,三小姐福运旺得很,肯定受得起”

老太太只得收了。

易姑姑又道:“来这里之前,我去了一趟宁远伯府。老夫人放心,太夫人说了,绝不会从刘家传出关于三小姐救火的任何一句闲话,那些夫人小姐那里,老夫人也不用担心,太夫人已经放出话去,说三小姐走岔了道,根本没去过火场。”

这样的谎言自然没有人相信,但宁远伯府这样说,谁又会去深究?

老太太看着易姑姑,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借着三丫头的事跟她传信息,三丫头救火时那么多人看见过尚且不会传出去,何况二丫头?

她感激的连连点头,“真是多谢太夫人。”

易姑姑道:“老太太快别这么说,兰家的好,太后一直会铭记于心。”

这就是说不会忘记兰芮两次出手助卫王。

言罢,不待老太太反应,易姑姑就起身告辞,老太太亲自送了出去。

回来时,秦妈妈道:“两个内侍那里,一个人给了二十两银子。”

老太太点了点头,“将那些药材检点一下,登记造册,收入库房中去。”

“是。”

赵夫人难以置信的看着秦妈妈:“家中的丫头都是上了二十才配人,香雪今年还不到十四岁呢不行,我得去问问老太太。”

秦妈妈看着赵夫人,很惊讶,却不气愤。

“老太太正在为二小姐的事情伤心,二太太这时还是别为一个丫头去烦她吧。”

赵夫人闻言止了步,看着秦妈妈:“妈妈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还请妈妈给我一句明白话,香雪这丫头到底是怎么触怒了老太太。”

秦妈妈道:“这些话奴婢也不好说,二太太想知道,去问问四小姐,或者会听说些什么。”说着,施了一礼告辞出去。

赵夫人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

里屋的兰千骑端着茶盅晃晃悠悠的转出来,哼了一声:“早给你说过,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你还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赵夫人啐了一口,怒视着丈夫,“你但凡要是有点出息,做一任官或者借着兰家的名头做点生意,我也就不用为儿女的事情操心了你当我不愿意做个清闲的太太啊?文氏那里,明明答应过会替芝儿寻一门好亲,可二丫头的事情一解决就不认账,借口怀孕推三阻四的。眼看着芝儿就大了,我要是不操心,她该怎么办?”

兰千骑摔了手中的茶盅,“我没出息,就你有出息?你那么有出息,有没有挣回来一两银子?就你那点陪嫁,自己都养不活,你吃我兰家的用我兰家的,你还好意思说”

赵夫人一张粉脸气的铁青,扑上去逮着兰千骑的胳膊,一口咬下去。

兰千骑疼的直打颤,他身材瘦弱,力气不及赵夫人大,甩不开,只得道:“疯婆子快放开,我早已想好生财之道,你再不放开,我就不说了”

赵夫人一听,立刻松了口。

第074章来访

一直以来,兰芮习武都是上午学拳脚下午学骑射。究其原因,先是鲁先生体谅冷先生年纪大,怕他早上从威武胡同过来太匆忙,现在鲁先生住在了骑射场,这就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今日也不例外。鲁先生虽心中存有事情,但对兰芮的拳脚功夫的指点依旧没有半点松懈,两人一直演练到玉桂来请他们用饭,这才停了手。

鲁先生让玉桂将饭菜送去马厩,兰芮看出他对追风的感情非比寻常,便没多说,径直回了休息室。

方用过饭,预备歇一歇,骑射场的门房蒋六子匆匆递了递帖子进来。蒋六子是蒋婆子的儿子,长的五大三粗。

骑射场只有几间房舍和一个大大的校场,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儿,鲁先生又不喜欢外人出入,因此这里平常就只有他们母子两个,一人管厨房和扫洒,一人守门并照料马匹。

兰芮大为好奇,怎么会有人将帖子送到这里来?她接过立刻摊开看,竟然是安陆侯府的三小姐胡春意,她更加觉的诧异。

她昨日在宁远伯府头一次见胡春意,两人说过的话一只手的指头都能数出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陌生人。可她今日却送帖子登门拜访,而且来的还是骑射场。胡春意怎么就知道她今日一定会在骑射场?

人在门口又不能不见。

思及此,她将帖子放在一旁,吩咐身旁的玉桂:“让蒋六子把骑射场大门打开,将胡三小姐的马车迎进来,还有,告诉蒋六子,来的是女客,让守在门房,没有吩咐不要乱走,免得冲撞了客人。”记起鲁先生和冷先生,又吩咐霜降,“你先去一趟马厩,跟鲁先生说一说胡三小姐来访的事情。我下午的骑射课肯定也上不成,你去了马厩再去寻赵大叔,让赵大叔赶在冷先生出门前与他说一声,免得他白跑一趟。”

玉桂和霜降两人一时没想起来胡三小姐指的是何许人也,但并不耽误她们分头行事。

遣走两人,兰芮抻平衣角,迎了出去。

胡家的马车到了近前,她吃了一惊,坐在车辕上驾车的赫然是胡愈。

他昨日不是受伤了吗?

她一时还以为自己昨日见到他受伤是错觉,便再看了他一眼,他左臂自然的垂放在车辕上,只用右手握着缰绳,但这并不妨碍他将勒马、下车、摆脚凳这些动作做的行云流水般顺畅。

摆好脚凳,胡愈向兰芮笑了笑。

兰芮蹲身还礼。

这时离得近些,她才看清他脸色煞白,嘴唇干裂,额上还布了一层细密的小汗珠。

不容她多做猜想,胡春意已经由大丫头扶着款款下车,她笑着迎上去。

葱绿的刻丝短衫,乳白嵌金线的漳纱裙子,鸦青如墨的头发完成一个高髻,发髻两旁簪子两根一式一样的嵌着红玛瑙的金步摇……

如此华丽的装束,兰芮忍不住就先去看了她的衣着首饰,而后才去看她的脸,眉如黛唇如蜜,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美人。

兰芮打量胡春意,胡春意的目光也一直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过。

皮肤白如凝脂,眸子清亮灵动,鼻子秀挺,眉眼间没有没有女子柔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英气……

两人见了礼,胡春意笑道:“兰三姐姐不会责怪我唐突吧?”很是天真的样子。

兰芮笑笑:“怎么会?只要妹妹别嫌弃这里简陋就是了。”

胡春意闻言四下张望,“原来校场是这般模样……”她突然靠近兰芮,嘻嘻笑着,压低声音附在兰芮耳边,“不瞒姐姐,我今日说是去上香,其实是专程溜出来见姐姐的。”

动作亲昵,宛如两人已经认识了好多年一样。

兰芮道:“我不常在这里,妹妹今日是来的巧了,我正好在,若是不在,妹妹岂不是白跑一趟?”

胡春意不以为然的笑笑:“安陆侯府什么不多,唯独人最多,反正那些个下人也是无事,我等他们过来探听清楚了,知道姐姐确实在此我再来,又怎么白跑一趟?”

原来是这样。

兰芮笑道:“咱们也别站在大太阳底下,进屋中去说话吧。”

胡春意笑着点头。

兰芮回头看了看胡愈,烈日底下,他站的如同青松一样挺直,便道:“这里简陋,没有待客的厅堂,胡二少爷请到我平日用来搁兵器的屋子里坐一坐吧。”

胡春意笑道:“姐姐不知道,我这位二哥是最坐不住的,与其招呼他在屋中干坐着,倒不如放他出去溜达一会,他还能轻松自在一些。”

胡愈闻言道:“那我一会儿再来接三妹妹。”

兰芮“请便”二字已经到了嘴边,转头间却看见了他左袖有一寸大小的衣料似乎是被水渍黏在身上,而那一块衣料正处于他昨日受伤之处……这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口。她早已看出胡春意待胡愈还不如待一个下人亲热,而胡愈似乎也顾忌胡春意的想法。

她便做出一副真心留客的样子,“那也要吃一盅茶才能走吧。玉桂请胡二少爷去兵器房,对了,我们这里有刚煮好的红枣茶,给胡二少爷上一盅,若是他喝不惯,再换别的。”

胡春意撇了撇嘴角。

好客也得看什么人才是。

不屑的神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她笑吟吟的看着胡愈,“二哥要是再拒绝,可就拂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胡愈点了点头,随玉桂往兵器房走。

“姐姐莫要见怪,我二哥就是这闷葫芦性子,在家中只有父亲问话时说几句,对其他人都是不理不睬的。”

兰芮笑笑,想起那天玉桂从文姨娘身边两个婢女那里打听来的话,果然胡家所有人都没有把胡愈放在眼中。

两人说说笑笑的去了休息室。

各自落座,依旧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说到最后,兰芮就有些心不在焉,她眼前总是晃过胡愈左臂上的那一团血迹,挥之不去。

她犹豫了一下,借口催点心去了厨房,问明玉桂在兵器房那边伺候,就让双燕去叫玉桂,胡愈受伤的事情,只玉桂知道,所以有些话她只能差玉桂去做。

玉桂匆匆过来,兰芮屏退其他人,道:“我方才瞧见厨房有两罐竹叶青,许是鲁先生的,你拿上一罐,再问蒋妈妈要一些干净的棉布,一并送到兵器房中去,什么都不用说。送去后你就出来,在门外远远看着不让人去打扰就成,不用近前伺候。”顿了顿,又道,“一会儿胡二少爷走后,兵器房不用旁人打扫,你去收拾。”她是怕胡愈留下血迹,到时懒得解释。

玉桂昨日亲眼看见胡愈受伤,这时听兰芮的吩咐,立刻就明白了:“可是胡二少爷的伤口又破了?”

兰芮点了点头。

玉桂面露不解:“受那样重的伤却强撑着赶车……”

“想来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受伤了吧。别人的事情,咱们不用去管,你只管按我吩咐去做就是了。”

胡愈的处境玉桂也知道一些,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许多身不由己,便没再说,转身往门外走。

兰芮心中一动,叫住她:“鲁先生从前在军中呆过,你去问问,看他有没有上好的伤药,若是有,要一点一并送到兵器房去。”

待玉桂走了,兰芮随手端了两碟预备自己吃的点心去休息室。

胡春意正百无聊奈的东张西望,见兰芮进来,笑道:“都说了让姐姐不要去忙活……”

兰芮笑笑,在旁边坐下,两人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胡春意起身告辞,“说是出门上香,所以不敢久呆。改日有空,再来找姐姐说话。”又吩咐身后的婢女,“去让二哥将车套上。”她说话的口气,与吩咐下人一式一样。

兰芮听着,不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想起了自己,同样的不得家人喜欢……

兰芮一路将胡春意送到校场上,胡愈已经摆好脚凳,站在车厢旁等候胡春意了。

他看见兰芮,冲她点了点头:“多谢兰三小姐的红枣茶。”

兰芮笑了笑,“红枣茶甜腻,一般人不爱吃,胡二少爷吃得惯那我就放心了。”

胡春意登了车,兰芮目送马车出了门,这才往回走。

胡春意突然来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与她闲聊,每一句看似无意,细想起来又觉的是有心,她问了兰芮许多生活的细节,比如喜欢吃什么菜,比如喜欢穿什么衣裳,诸如此类。

想不明白,兰芮便不去想,看见玉桂从兵器房的出来,便止住了脚步,待玉桂走到近前,两人一同去了休息室。

玉桂闭上门,这才道:“奴婢依照三小姐的吩咐,将东西备齐送到兵器房去,胡二少爷只道了谢,旁的话一句都没多说。”她顿了顿,“只是很奇怪,奴婢送去的布条伤药都少了,可见胡二少爷是用过的,但奴婢方才去收拾时,又没看见换下的有血迹的布条。”

虽接触不多,但兰芮知道胡愈是小心谨慎之人,他既然不想让人知道他受伤一事,那自然会处置了那些东西,免得被人发现,因此并不觉诧异。

等不到兰芮回答,玉桂已是道:“该不是他自己收起来带走了吧?”

兰芮点了点头。

第075章自杀

“昨日在宁远伯府,我只防着容貌出众的兰茉和身份特殊的刘家慧,却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她入了易姑姑的眼……”

“一个野丫头罢了,琴棋书画哪一样比得过小姐?漫说她了,就是寻遍京城,这上头也没几人能及得上小姐。长相虽说还看得过眼,但比小姐也还差远了……小姐你没见她今日的打扮,棉布做的窄裉衣裤就那样随意穿着,土的掉渣,咱们侯府的粗使婆子都比她会打扮,还有,粗糙常见的绿豆糕和红豆糕也敢端出来待客,还跟献宝似的非要去拿……这样小家子气,如何是做王妃的料……没见着时,奴婢还存了几分担心,如今一看,一下子完完全全的放心了……这样在小地方长大的野丫头,也配跟小姐争?”

一番话,说的胡春意心中熨帖,她微微一笑,“你这般牙尖嘴利,看谁以后敢将你娶回家去”

“哎哟,小姐就知道打趣奴婢……”

阵阵尖利的笑声,一股一股的穿透车厢传入胡愈的耳中,他眉头紧蹙,握着缰绳的右手不知不觉就加了几分力。

这样说来,卫王妃的人选,太后是属意她了?

他陡然将缰绳用力一提,马儿吃疼,前蹄高高的扬起,巨大的冲力,将车厢扯的顿了两顿。太过突然,车内的人没有防备,胡春意前额磕在了车厢壁上,方才还肆无忌惮耻笑兰芮的婢女从杌凳上滚了下来,另两个跟车的婆子也是东倒西歪……

胡春意好一时才回过神,捂着撞成红彤彤一片的前额,怒道:“二哥怎么赶车的看我回去不告诉母亲去”

胡愈嘴角噙着一个冷笑,淡淡的道:“马儿踩到石头,我也无能为力,三妹莫怪”

兰芮一进门,银锁便将易姑姑来家的事情说与了她听。

兰芮脑中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那双锐利的眸子,她来做什么?

银锁一面服侍她更衣,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同来的还有两个内侍,奴婢去打听了,说是来送太后给二小姐的赏赐。”

兰芮自是不信,兰茉若真的做了什么值得太后赏赐的事情,那老太太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将她留在劲松居暖阁不让见人?不过这事似乎与她无关,她懒得去关心。

银锁见兰芮不答话,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就有些泄气,默默的拾起换下的衣裳去了外间。

一旁的绿枝瞧着,不由露出一个哂笑,什么出风头的事情都抢着做,总有你触霉头的时候

兰芮转身,正好将她的神情瞧在眼中,淡淡的问:“你笑什么?”

绿枝吓的浑身一颤,赶紧收了笑,低眉顺目的答道:“奴婢想起旁的事情了。”见兰芮似乎没有追问下去,这才吁了一口气。

换好衣裳,兰芮便去劲松居问安,原本是想带绿枝和银锁去的,但因刚才的事情,她点了夏至跟着。出了清风馆,她便问:“绿枝和银锁处的怎样?”

她点夏至,是因夏至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只要她觉的该说的,就不会瞻前顾后,所以从她口中问话,是最简单的。

夏至闻言果然没有犹豫,立刻就道:“两人初来时倒没什么,可不知这几日怎么了,见面总会呛呛几句,奴婢就看见过好几回,问她们,两人又什么都不说。”

兰芮听了,点了点头。

下属不合,最容易被旁人利用。

她现在的日子比才来时有所好转,但一不小心,或者被人在暗中使一下绊子,可能又会跌的鼻青脸肿。

夏至又道:“三小姐,要不要奴婢去与她们说说?”想想又觉的不妥,“还是玉桂姐姐去算了,她们两个是二等上头的,奴婢只是三等的,奴婢去说,她们也不见得听进去。”

兰芮想了想,点头同意,她原意是自己去说的,但转而一想,两人只是私下不合,明面上并没有做错事,玉桂去反而更合适,两人至少不会跌了脸面。她现在虽然顶着管家的名头,可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当家作主,例如换清风馆的下人,因此她当然希望银锁和绿枝在清风馆体体面面的做下去,这样大家都好。

说着话,到了劲松居,锦橙进去报,很快又出来请兰芮进去。

老太太招呼她坐,随口问起骑射场的事情,听兰芮说胡春意去了骑射场,很是吃了一惊,与一旁的秦妈妈对了对目光,而后皱眉问:“她都说了些什么?”

兰芮将两人的表情看在眼中,越发肯定胡春意突然到访另有缘故,便笑道:“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些我的喜好什么的就走了。”

老太太听后,略一沉吟,摆手示意秦妈妈将易姑姑送来的紫檀佛珠取来,“这是太后赏你的,你可要好好保管。”

兰芮惊讶的看了看老太太,见她点头示意她拿着,这才接过佛珠,颗颗佛珠上都刻着蚊虫大小的梵文,拿在手中久了,还有丝丝缕缕的檀香飘入鼻端。

一看就知不是普通的佛珠,从未谋面的太后赏她这样贵重的东西,肯定是因着卫王。

她突然记起刘太夫人让她救火时说过的话,刘太夫人说,事情一过,一定给她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指的是这串佛珠,还是旁的事情?

这句话实在太晦涩,又不能直截了当的问老太太。

她这边心思变过数变,老太太已经与她说起旁的事情来:“昨日惠宜走时没见着你,特意问我,说想请你去于家做客,我就说家里阳明湖里的荷花开的正好,请她来家里赏花,林夫人已经应了,我明日就让人补一张帖子过去,定在十六。你与惠宜相好,这事就由你来张罗吧。”

这样看来,于惠宜很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大嫂了。

兰芮笑了起来,掐指算了算,十六不是去骑射场的日子,就道:“祖母放心,我一定会将这事办的妥妥帖帖的。”

祖孙俩讨论起那天要备的菜式来。

锦莲急匆匆的进来,看见兰芮在,迟疑着没有说话,只拿眼睛看秦妈妈。

秦妈妈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这一段新中有时,这时难得露一下笑脸……便冲锦莲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出门去。

锦莲道:“二小姐还是不吃饭……不仅如此,我刚才送汤药进去,她还给打翻了。”

秦妈妈闻言,目光落在锦莲的手上,瓷白的右手手背上,嫣红的一片,便道:“我那里有烫伤膏,你一会取来敷一敷,落下斑痕就不好了。”

锦莲很是感激:“多谢妈妈。”

秦妈妈又道:“你让人再熬一副药送去……我这就去回老太太。”

锦莲应下,正走,喜儿跌跌撞撞的往这边跑,一面跑一面嚎:“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自杀了”

锦莲闻言心中一颤,方才兰茉打翻了药碗,倒了她一身,她劝了两句,唤了扫洒的喜儿进去收拾,她自己则回去换了衣裳,然后来上房与老太太回话。

想着,她拔腿就往暖阁跑。

秦妈妈也是惊的一身冷汗,拦住喜儿,劈手就是一个耳光,咬着牙斥道:“你嚎什么嚎还不快说说二小姐怎么样了”

这一巴掌是秦妈妈用尽全力打下去的,喜儿半边脸一白之后顿时就如同涂了胭脂一样红,怔愣着说不出话,看见秦妈妈再次抬手,吓的连忙说:“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二小姐捡了碎瓷片往手腕上划,然后就流了好多血……”

秦妈妈懒得理她,转身往上房走。

房中的兰芮与老太太都听了见喜儿的叫喊,老太太惊怒下身子晃了两晃,兰芮赶紧扶住她,口中劝道:“祖母先别担心,我们这就过去看看怎么回事,或者只是小丫头胡乱喊的……”

老太太挣扎的起身,兰芮搀着她往外走。

在穿堂正好碰上秦妈妈。

三人赶去暖阁,看着屋内的情形,同时吁了一口气。

兰茉蓬头垢面,坐在地上低头垂泪,身旁有一滩拳头大小的血迹,锦莲蹲在一旁,用锦帕紧紧的摁住她的左手手腕。

见没有大碍,老太太哼了一声,冷声道:“要死谁也不会拦着你锦莲,给我放开她,我就要看看她会不会死”

“这……”锦莲自是不敢松手。

兰芮想了想,走了过去,接过锦莲手中的锦帕,“我来吧。”感觉到伤口没有再出血,她便就着手中的锦帕,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锦莲松手,顺手将碎瓷渣滓捡了干净。

老太太转身就走。

兰茉见状,慌了神,扑上去抱住老太太的腿。

她并非真的想自杀,只是老太太将她关在这里,一句话也没有,她心中害怕,便想以此打动老太太。

老太太到底心软,吩咐秦妈妈:“你留下劝劝她吧。”

然后甩开兰茉的手,唤兰芮和锦莲跟她一起走。

三人出门,便看见有几个人影快速闪了回去,肯定是刚才听见喜儿叫喊出来查看的。

老太太吩咐锦莲:“挨个去传话,谁要是将方才的事情传出去,乱棍打死丢到乱葬岗子去”言罢,当先走了。

兰芮止不住的回头看了一眼,因为她过人的耳力,将秦妈话一字不落的全听见了。

秦妈妈说:“二小姐不用伤心,刘太夫人已经答应向太后请旨给小姐赐婚,安陆侯夫人那里也是默许了的。你是太后赐的婚,有了这层体面,在世子爷跟前也说得起来话,日子不见得就不好过。”

兰茉要嫁给胡延?

那天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不会是好事?

第075章失守

胡延性子跋扈,以前又有那许多的牵牵绊绊,就是有太后的赐婚,进了胡家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在离婚自由的前世,女人错嫁也是苦海无涯,更何况是现在。

兰芮不喜欢这个姐姐,可依旧忍不住在心中替她惋惜,如今的情形,兰茉不嫁胡延,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

有亲娘千般疼爱的兰茉尚且如此,那自己以后呢?

只有靠自己努力。

她的手紧紧的握了握。

从劲松居出来,她去了观荷院上房。文夫人依旧不见她,她也不以为意,只要在规矩上做到无可挑剔,文夫人见不见她是文夫人的事情。

秦妈妈从暖阁出来,直接去了上房,支开锦莲锦橙,道:“二小姐将药吃了,还吃了一碗菜粥和半块茄饼下去,这时已经睡下了。奴婢与她说了她现在的处境,她答应出嫁前一直住在劲松居,跟着老太太学规矩和管家。”

老太太听后冷冷一笑:“这么快就变了?可见还是不想死”话是这样说,眉间的郁色到底舒缓了一些,想起旁的事情,又哼了一声,“胡家消息倒是快,胡三小姐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她昨日在刘家拉着众人联诗,就是想出风头,后来指量咱们将门出身,又非要拦着二丫头作诗,不就是想让二丫头当众下不来台?”

秦妈妈道:“她今日询问三小姐喜好什么的,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三小姐那边要不要提醒一声?”

老太太略一沉吟,摆了摆手:“倒是该提点她一下,不过一说,势必就要提起太后替卫王纳妃一事,我看还是算了吧,免得三丫头知道了心动,到时我拒了太后,她心中反倒不痛快。”

秦妈妈笑道:“奴婢看倒不会,三小姐是个识大体的,老太太只要与她说明其中利害,她肯定会以大局为重的。”

老太太露出一个哂笑:“少女情怀,谁又说得准?二丫头要不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想借救火在卫王跟前露脸,又怎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秦妈妈点头:“这倒也是。”顿了顿,又问,“三小姐和四小姐的亲事,老太太看中了哪家?”

老太太面露难色:“实在不太好办,要考虑与另外两位王爷的关系,不能和两位王爷关系太近,又要有关系,隔了三层四层最好;还要考虑性情人品,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谁我都指望她们以后过得好。这样条条框框的,竟没有合适的。”

“这事不能着急。”

主仆两个絮絮叨叨的说着闲话,老太太心底的怒气渐渐的散了。

兰芮用过晚饭,搬出针线笸箩坐在灯下绣帕子。她再忙也没有放松练习针线,同一张帕子,起针时的针脚明显比收针时凌乱。

玉桂撩帘进来,看兰芮做的认真,便走到灯前拿起剪子将灯花剪了剪,然后才道:“奴婢分别问了银锁和绿枝,银锁说是看不惯绿枝在三小姐跟前邀宠,绿枝说银锁做事粗心,总让她跟在屁股后头收拾。我就说了她们几句,银锁当时没言语,我看是听进去了的,绿枝这边答应的倒是痛快。”

兰芮“恩”了声,隔了许久,又道:“你敲打她们一下,要想留在清风馆做事,就得依照清风馆的规矩来。这里的规矩头一条就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绿枝和银锁她倒不是十分挂心,她忧心的是旁的事情。于惠宜容貌、才学、性情都无可挑剔,这样的人做她大嫂她肯定举双手赞同,但她想起大哥临别时的情形,就有些拿不准。那天他气匆匆的进门,似乎不赞同这门亲事,后来他又变得十分欢喜,让人觉的他对这门亲事是喜欢的。

到底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她停了针,抬起头来吩咐玉桂:“给我准备笔墨,我想给大哥写信。”

玉桂立刻去准备。

写好信,她让人将杨桃叫过来:“我知道北疆战事吃紧,信件不好传递,但你让庆和想想办法,一定要给大哥送去。”她将事先备好的五两银子给杨桃,“这银子你交给庆和,万事离不开银钱,有了银钱他行事才方便。”

杨桃只是不接,笑道:“大少爷临走时留了一大笔银子在望月斋,足够开销,三小姐就放心吧。”

见她说的诚恳,兰芮便将银子收了回来。

接下来两日,兰芮都在准备宴请于惠宜的一应事宜。

就在这时,北疆有消息传来,又有两个卫所失守。

老太太盯着手中的信,一字一字的研读,直到倒背如流,这才与一旁的秦妈妈道:“听说上一次兵部两位郎中就上奏折要求换主帅,皇上将奏折留中不发,随后又降了千乘两级,这才堵住了兵部的嘴。而这一次连着两个卫所失守,兵部的人还不知会怎么样诋毁千乘。你赶紧让秦福喜出城,去庄子上再抽调二十对夫妻,每对夫妻领一辆银子的车马钱,让他们分头去找务必在这两日将人找出来不然,皇上真的对咱们兰家失了信心,那兰家以后处境就越发艰难了”

秦妈妈应下,立即就出去办了。

老太太起身去了佛堂。

宵禁前一刻,秦福喜才赶了回来,老太太一直等着,听秦妈妈来禀报,立刻让她将人领到厅中回话。

“办的怎么样?”

“挑的都是嘴巴严实的,小的从袁记车马行雇了二十辆马车,每对夫妻一辆,各自走一条道,挨个尼姑庵去找,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传回来。”

老太太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下去歇着,又与秦妈妈道:“你明日去一趟宁远伯府,就说我担心太夫人的身体,让你去看看。”

秦妈妈不解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宁远伯虽说赋闲在家,但他性子直爽,又是太后的兄弟,因此在朝中为官的故旧很多,朋友多,消息也就传的快……你进了宁远伯府,每个人的神态你都要看仔细,太夫人若是见了你,并且对你客客气气的,那我也就放心了。太后拉拢兰家,看中的是兰家在军中的威望,若是皇上有意撤换千乘,那兰家在太后心中也就一文不值……”

对一文不值的兰家,太后自然就没有了往日的和颜悦色。

太后的态度,就是刘太夫人的态度。

第076章赐婚

第076章赐婚

秦妈妈明白过来,再看向老太太,只见老太太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凝眉看着暖阁的方向。她略一思索,猜出几分来,问道:“老太太担心二小姐?”

老太太点了点头,“太后答应赐婚,安陆侯府胡家愿意迎娶,全是因着兰家可用,若这次皇上对兰家失去了信心,原本商量好的必定就不能作数……胡家不愿意娶倒还罢了,要是刘太夫人那边不愿意帮着将那天的事情压下去,二丫头的声名就完全毁了,其余几个势必也会跟着受牵连。”

秦妈妈劝道:“奴婢跟着老太太进了兰家四十年,什么风风雨雨没经历过,旁的不说,就是皇上登基的那两三年,比这时也还艰难数倍,还不是照样过来了,老太太就放心吧。”

那时候的形势和现在如出一辙,外忧内患,想着这些,老太太渐渐的静下心来,与秦妈妈商议起明日去宁远伯府要带的礼物:“刘太夫人年纪大了,却越来越喜欢新奇的东西,我记得库房中有一个从西洋过来的会打鸣大座钟,虽说与咱们的时辰对不上,但瞧着挺好玩的,你明日就带上那个去吧,另外再加上一对人形何首乌。”

“那奴婢这就去找出来,放置的时间长了,肯定蒙了一层灰,得仔细的擦拭一下……”

一切商量妥当,第二日秦妈妈将东西搬到车上,来与老太太辞行。老太太正嘱咐她,锦莲急匆匆的进来:“老太太,二门的婆子来报,慈宁宫的梅公公领着两个内侍在大门外,说是来传太后的懿旨。”

太后的懿旨,除了替二丫头赐婚还能有什么事?

太后这时赐婚,可谓意义深远

由此可窥见皇上对兰家的态度

老太太心中微微一颤,与秦妈妈交换了一个眼色,腾地一下站起身,吩咐锦莲:“快,打开大门,将梅公公迎到前厅,对了,让老2老三两个赶紧去迎接,让各房所有的人都去前厅。”

秦妈妈喜不自禁,亲自开箱子替老太太取诰命服。景阳三年,兰道远战死后,皇上下旨诰封老太太为三品淑人。她还要服侍老太太穿上,老太太却摆摆手,道:“我这里还有锦橙,不用你操心,你去暖阁,盯着二丫头梳洗。”

秦妈妈才想起自己将主角给忘了,拍拍额头,笑道:“奴婢这就去。”言罢人已经到了门外。

兰芮这边得知太后有懿旨下来,很快想起前两天无意听到的话,在心中感叹了一下,很快穿戴好了去前厅。

她到时,文夫人、赵夫人、吴夫人、兰芝和兰芸几人都已到齐。

赵夫人一脸困惑,问吴夫人:“太后突然下懿旨,不知所为何事?三弟妹可知道?”

吴夫人笑笑:“二嫂这样消息灵通的都不清楚,我怎么知道?”

见她不冷不热,赵夫人撇撇嘴,嘀咕着:“不管什么事,一会就知道了。”

兰芮见二人不说话了,上前与各人见了礼,然后看了看文夫人,神情淡漠,眼中含着淡淡的忧愁。

看来她也知道缘故。

这时老太太和兰茉一同进来。

兰茉自宁远伯府回来后,这是头一次露面,她一进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

几天不见,她瘦了不少,原本丰盈的脸颊微微凹了进去,灵动的双目此刻无神的盯着脚下的地面,完全无视众人。

文夫人一见女儿这般模样,心中一酸,快步上去搂住女儿,还不及开口,就听见旁边的老太太干咳了一声。她立刻意识到这时不是时候,恋恋不舍的松开手,站到一旁。

出去打探消息的锦橙进门来,“梅公公就要到了。”

老太太一听,与众人迎到门外,远远的看见兰千骑和兰千舟兄弟俩簇拥着身着玫红内侍衣服的梅公公过来。

梅公公到了近前,眉目含笑的与老太太道喜。

老太太笑着道了谢,而后请梅公公到厅中吃茶。

梅公公笑道:“这杯喜茶咱家一定要吃,不过还是等宣了太后的旨意之后再吃吧。”说着从身后的内侍手中接过五彩凤纹的明黄色锦帛展开,等老太太领着一众人跪下,这才大声念道,“中军都督佥事兰千乘之女兰氏名茉,出身将门,幼习礼训,温良恭俭。今赐婚安陆侯胡霆嫡子胡延为妻,来年择吉日完婚。”

兰芮跪在中间,听着早已知晓内容的懿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身旁的赵夫人和兰芝,两人虽低着头,但脸上的惊诧依旧清晰可见。

老太太上前接了旨,“公公请进厅中上座。”

梅公公笑着应下,抬眼看向还不及起身的其他人,笑问老太太:“不知哪一个是二小姐?”

老太太冲兰茉招招手,“二丫头过来拜见梅公公。”

兰茉脸上既没有高兴也没有羞怯,木然的走到梅公公跟前道了个万福。

梅公公早知宁远伯府的事情,对兰茉的神情并不介意,呵呵笑着从袖袋中取出一块刻着鸳鸯的羊脂玉佩递过去,“这是咱家送给二小姐的贺礼。”

兰茉看了看玉佩,终于闪过一丝惊讶,伸手接了,“谢过公公。”

梅公公又道:“听说二小姐还有一位双生子的妹妹,咱家瞧了半天,硬是没瞧出来,不知是哪一位?”

他这时提起兰芮,老太太隐隐觉的不妥,但面上没有表露半分,叫了兰芮过来,“她们说是双生子,但只鼻子和下巴长的相像,看着与平常的姐妹差不多,倒不怪公公瞧不出来。”

兰芮恭谨的行礼,她没有抬头,依旧能感觉出梅公公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

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果然与一般的闺阁女子不一样。

梅公公微微一笑,转身从内侍手中接过一个一尺左右的暗纹锦盒,揭开来,“这柄剑是咱家无意得来的,放着也无用,特意带来送给三小姐,不是说宝剑配英雄么?”

兰芮闻言很是诧异,抬头去看,锦盒里面果然是一柄短剑,犀牛皮的剑柄和剑鞘瞧着朴实无华,倒是剑穗上系着一串大小相同的红色宝石,此刻正闪烁着灼灼的光辉。

她悄悄看向老太太,只见她面色如常,不过细瞧之下,她眼中却露出忧色……她不及多想,便道:“如此贵重的宝剑,我实在是受之有愧,还请公公收回。”

梅公公不理会,看了看兰家婢女仆妇所在的方向,“哪个是三小姐身边的,来替三小姐拿着吧。”

话说成这样,要是再拒绝,倒显得小家子气,兰芮又看了看老太太,见她微微颔首,兰芮便冲玉桂使了个眼色。

玉桂上前接过锦盒。

兰茉和兰芮都得了东西,兰芝隐隐的便有了期盼,给自己又是什么呢?但就在她念头闪过的功夫,梅公公已经当先往厅中去了。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兰芮,“三小姐若是不忙,也到厅中陪咱家吃一盅茶吧。”

兰芮只得跟了过去。

老太太走在后面,眉眼间不觉露出凝重来。

秦妈妈请两个内侍去偏厅吃茶。

待他们走了,一众人才从地上起身。

赵夫人走到文夫人跟前,笑道:“我原来还不知什么是缘分,这次看了世子爷和二丫头,才算是明白了。真是恭喜大嫂了。”

文夫人冷冷的说了声“谢谢”,然后丢下她不理,走到仍旧发呆的兰茉跟前,拉着她的手往观荷院走。

上一次凤仙楼的事情赵夫人清清楚楚,这一次兰茉从宁远伯府回来后就被关在劲松居的暖阁中,她隐隐猜到肯定是兰茉的名声毁了,不得已才要嫁与胡延,这样就算是太后赐婚,又能落着什么好?是以她看着文夫人母女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个冷笑,平日的嫉恨一扫而空。

吴夫人看在眼中,也没理会,与自家相公先走了。

赵夫人撇撇嘴角,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一只不下蛋的鸡,做得再贤良淑德,也免不得落个晚景凄凉……”

一旁的兰千骑听着,跺了跺脚,咬着牙道:“还不快小声些,一家人都让你你得罪光了”转头瞧见臊的盯着脚下看的兰芝,忙忙的给赵夫人使眼色。

赵夫人会意,瞧了女儿一眼,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那些话不该当着没出嫁的女儿说,讪讪拉着女儿走了。

只剩兰千骑一人,他站了一阵,觉的没意思,踱着方步就往东角门走,想出去吃酒。方走出门,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窜到他跟前,抱住他的腿,哭天抹地的咒骂起来。

“你赔我相公来你开了那个杀千刀的赌坊,害我相公输了家中的米粮铺子,还借了你们的驴打滚,他一气之下上了吊你还他命来你还他命来”

兰家的宅子占了半条威武胡同,这里平常没什么人经过,不然这般闹腾,肯定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看热闹。饶是这样,兰千骑还是急的汗都下来了——生怕梅公公这时出来

他回头一看,见任四两探头探脑的往外看,怒火中烧:“看什么看还不快拿大扫帚来将这疯婆子赶走”

任四两唤了两个小子,一起出来撵那个妇人。

兰千骑甩脱那个妇人,指挥任四两:“拿了大哥的帖子,将这个疯婆子扭到顺天府去,就说她不知死活的想上门讹诈……”

任四两和两个小子留意着他说话,就放松了对那个妇人的看管,一不留神,那妇人竟然拔腿就跑了。

任四两和两个小子面面相觑,看着兰千骑:“二老爷,这可怎么办……”

兰千骑眉头一挑:“看来是吓着了,不用理会。”言罢,从钱袋中摸出几个银角子赏了三人,“记住把嘴巴闭严实点”

前厅里,老太太和梅公公隔着小几坐在上首,兰芮侍立在老太太身后。

梅公公见了笑道:“又没有外人,三小姐就像平常一样,随便一些,坐下说话吧。”

“既然梅公公开了金口,那你就过去坐下吧。”老太太转头吩咐。

兰芮走到左侧的太师椅上坐下。

锦莲上了茶,又端了时鲜的果子进来。

梅公公笑着和老太太聊家常,兰芮眼睑低垂,静静的听两人说话,但她总觉的梅公公不时的在打量她。

约莫坐了小半个时辰,梅公公起身告辞。

老太太领着兰芮送到门外。

回来时,老太太道:“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兰芮应了,等老太太走了,转身往清风馆走,一路走一路琢磨,梅公公对她的态度太过奇怪,由不得她不去多想。梅公公是慈宁宫的内侍总管,太后最为倚重的人,按说像他这样的,连老太太也未必会放在眼中,却对她很是和善,或者说是示好。

示好?

她被脑中突然蹦出的这个词吓了一跳。

老太太回到房中,秦妈妈已经侯在那里,见她进来,忙上前帮着除诰命服。

老太太摆手让其他人都出去。

秦妈妈笑道:“这下老太太可以放心了。”

老太太眉目舒展的笑了笑,随即又皱了眉,“上一次易姑姑来,我还没往心里去,可今日看梅公公对三丫头的态度,太后八成是看中了三丫头。”

“啊?”秦妈妈手下顿了一下,“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凝眉不语,脱下衣裳,摘了凤冠,换上家常的裙褂,这才道:“如果真是这样,只怕最近太后就会找个由头宣三丫头入宫——她肯定想亲自看一看。”她突然心中一动,若是这次三丫头在太后跟前失了仪,太后说不定就会改变初衷……这样一想,她的心慢慢的静了下来,唤了锦莲进来煮茶。

她端着茶才啜了一口,有小丫头进来禀:“任四两家的求见。”

“她来做什么?”老太太觉的诧异,“叫她进来。”

任四两家的进来,与老太太磕了头,老太太心情不错,赐了她坐。

一个守门的婆子,在老太太跟前回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赐座更是头一回,她谢过,诚惶诚恐的在端上来的锦杌上坐了半个屁股,而后才道:“奴婢来,是因当家的方才遇到一件怪事,拿不准要不要紧,思来想去还是觉的应该回了老太太,让老太太拿主意。”

然后将方才披麻戴孝的妇人上门哭闹的事情说了。

老太太听过,气的脸色发青。

这样关键的时刻,他竟然去开赌坊,还闹出人命,若是闹得御史知道了,又得牵累千乘

秦妈妈赶紧端过茶,服侍老太太吃了一口,老太太定了定神,打起精神来吩咐锦莲:“去,给我把那个孽畜叫来连同他房里的那个一起叫来”待锦莲去了,吩咐任四两家的,“回去与你家里的那个说,好好的将嘴巴闭上,谁也不准再说”

任四两家的唯唯诺诺的应下。

须臾,兰千骑和赵夫人就到了。

老太太见了两人,喝骂道:“不争气的东西,跪下”一杯残茶就泼到兰千骑的脸上。

方才锦莲去时,没有说缘由,他还存了侥幸,猜想老太太是因旁的事情找他,这时看老太太勃然大怒的样子,心里一下子就慌了,顾不得摸脸上的茶叶,拉着赵夫人一同跪在老太太跟前。

赵夫人只觉莫名其妙,不过到底还是顺势跪了下去。

老太太冷声问:“你好好给我说说,方才东角门是怎么回事”

“一个疯妇在门上撒泼,不过母亲不用担心,儿子已让人将她赶走了,还说要将她送去顺天府,谅她也不敢再回来……”

老太太冷冷的看着他:“你还不想说实话?”

“这……儿子说的就是实话。”

“那好,从明日起,领着你媳妇儿女从这个门上搬出去我自会让人上城门上头贴告示,说兰家再无你这个忤逆的子孙”

老太太素来是言出必行,兰千乘就扛不住了,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儿子见赌坊的生意极赚钱,就筹了一笔银子在东大街上开了一间……母亲不知,赌坊果然是一本万利,才几天,就有近千两银子的入息……”说到口袋里白花花的银子,他又兴奋起来。

赵夫人这才知道因为何事,她瞧见老太太双目喷火,连连跟丈夫使眼色。

可兰千骑没瞧见,继续道:“三天一千两,十天是三千两,一月就是万两白银……”

老太太见他还不知悔改,操起手边的茶盅就扔了过去,茶盅砸中兰千乘前额,殷红的血顿时沁了出来……兰千乘终于闭了口。

“啊?”赵夫人吓的颜色都变了,连忙掏出锦帕去捂相公额上的伤口。

一屋子的丫头屏声静气不敢说话。

老太太冷冷的看着夫妻两个:“马上就给我关了赚来的银钱,立刻给我还给苦主”

兰千骑闻言觉的心比头疼,“大有赚头的生意……”

“你大哥在北疆拼命,你却在京城坏他的名声”老太太一口牙齿差点咬碎,“不关就给我滚”

没有兰家的名头,赌坊自然开不起来。就是千般不愿意,兰千骑也只得应了。

老太太犹不放心,吩咐秦妈妈:“叫你家里的那个来,让他领两个生强力壮的小子,跟他一起去”

第077章谈心

第077章谈心

劲松居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不一会就传到了清风馆。

来与兰芮说这些事的,依旧是绿枝,不过与往常不一样,是叫上银锁一同来的。

看两人有说有笑的,兰芮知道,必定是玉桂的话起了作用。两人愿意和睦相处最好,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换身边的人,懒得折腾。新来的要重新揣摩她的脾气,她也要重新适应新人,即便是这样,也不见的新人就比原来的强。

等两人说完,她突然记起一件事来,问两人:“清风馆的人这个月领了月例银子了吗?”

绿枝和银锁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纳闷,自家小姐管家,倒来问月例银子发了没有……

兰芮见两人的反应就知道了答案,她坐起身,穿鞋从软榻上下来。

兰家下人每个月月初领月例银子,她看过账册,老太太管家时一般是初一或者初二领,这个月老太太点了她们几人管家,因才接手,赵夫人说要先对一对帐,然后再发月例,她觉的这并没有错,就同意了,兰茉也没反对。

对账的事情由账房的赖青负责。

从宁远伯府回来第二日,她问过赖青,赖青说赵夫人还要亲自对一次,将账册拿走了。她当时没有留意,这时想来,该不会是赵夫人将银子挪去开赌坊,故意以对账为由压着不发下人的月例银子吧?

若是真的,赵夫人固然有错,那她疏忽大意,也难逃其咎。

银锁和绿枝见兰芮陡然变了脸色,不知什么事,绿枝就道:“小姐不用担心,秦管事和二老爷一起去的东大街,有秦管事在,一定不会出岔子的。”

这些事自有老太太做主,兰芮一点不担心,她摆摆手,吩咐两人:“重新给我梳头,我要去一趟海棠院。”

她到海棠院,海棠院一片死寂,下人怕赵夫人迁怒,说话行事加倍的小心,走路更是蹑手蹑脚,生怕弄出声响。

点翠看见兰芮,请她在穿堂坐下,又上了茶点:“二太太偏头疼又犯了,刚躺下……三小姐先坐着,奴婢这就去回二太太。”

兰芮笑着点了点头,却看着点翠袅娜的背影心生感叹,真是个会说话的。二房在老太太处挨了一顿训斥,此刻赵夫人心中肯定不得劲,不一定拖到什么时候才见她,点翠说赵夫人身子不舒服,不过是给赵夫人找了一个台阶罢了。

果然,等了足足两刻钟,还不见点翠回来。

银锁忍不住小声道:“二太太就是不舒服,也该给句话啊,将三小姐晾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兰芮心中早有准备,对此不以为意,端起茶吃了一口,道:“隔墙有耳,不要胡言乱语。”

银锁闭了嘴,怏怏的替兰芮续茶。

点翠又过了一阵才回转,进门一脸歉意的解释:“二太太才吃了药……三小姐这边请。”

兰芮笑笑,随点翠去了赵夫人房中。

赵夫人半躺在床上,身后垫了一个绣着并蹄莲的大迎枕,兰芝则坐在床沿上,眼圈发红,显然是哭过的样子。

“来了,坐吧。”赵夫人声音冷淡。

兰芮行了礼,在点翠端来的锦杌上坐下,关切的问:“听说二婶的头疼病犯了,这时好些了吗?”

赵夫人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才点了点头,“好些了。你有要紧事问我?”

兰芮笑笑:“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问二婶把账对完没有,若是对完了,就将下人的月例银子发了吧,今日都十五了……我房里的几个家里都不怎么样,特别是霜降,家里头又是寡母又是幼弟的,还等着她的月例钱买米下锅呢……”

赵夫人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怕我将这银子吃了?”

“我怎么会这么想?不过是她们问起,我就来问问二婶罢了。再说了,下人的月例银子才几个钱,就是摆在二婶跟前,二婶也不会将它看在眼中的。”兰芮依旧笑着。

赵夫人脸色微霁:“我这几日忙,还没来得及看,过几日再说吧。”

兰芮忙道:“我这一段也学着看账册,既然二婶忙,不如将账册交给我,我来对。”

“你看得懂什么?你对了,还得我来再对一遍”赵夫人很是不耐烦。

她越是这样,兰芮就越发的觉的这笔银子有问题,她笑道:“就是不会,才要学着一点啊……总不能一直这样懵懂吧,二婶你说是不是?”她说的客气,但打定主意不退让,一定要弄个清楚。

赵夫人冷冷的看着兰芮,兰芮迎着她的目光,一点也不避让。

赵夫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对面的人来。淡淡的笑容里全是坚持,不是她记忆中的鲁莽暴躁,也不是这半年来温婉随和……

一旁的兰芝恨恨的瞪着兰芮:“三姐姐是不是听说了劲松居的事情,专程跑到这里来踩上几脚的?”

兰芮笑笑:“原来四妹妹是这样想的,可真真没意思,平白辜负了咱们之间的一番姐妹情谊……”

“你……”兰芝一下子站起身来。

就在赵夫人琢磨着要不要实话实说时,门外有小丫头回话:“二老爷回来了。”

赵夫人腾地一下坐直身子,看了看兰芮,她稳稳的坐着,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转瞬,兰千骑垂头丧气的走了进来,待坐下后,才看见兰芮在这里。

兰芮起身行礼。

兰千骑憋了一肚子气,正待与赵夫人说,赵夫人也有许多话要问,两人碍着兰芮,只得不作声。

房中气氛怪异,赵夫人到底忍不住,冲兰芮道:“我今儿就是不睡觉也将账册对完,明日早上就将下人的月例发下去。”

兰芮笑道:“二婶最是体恤人的……既然二婶忙,那我就不打扰二婶了。”

说着,与兰千骑辞了别,转身往外走,才出门,就听身后传来兰千骑的声音。

“你将下人的月例银子扣着不发做什么?”

“自然是留着生钱。我拿去放了贷,说好二十的时候收回来,五分利,你算算,一百两银子一个来回就是多少利钱?对了,赌坊那边怎么样了?”

“有秦福喜那厮跟着,能怎么样?自然是关了呗他领人将客人撵了不说,还在门上贴了招领启示,让在赌坊输了银子的,三日之内到赌坊将银子领回去好容易挣来的银子还要还回去”

“谁记得哪些人在赌坊输了银子?肯定有人上门冒领”

兰芮不由的加快了步子。

赵夫人果真将月例银子挪用了。用来放贷比开赌坊还要糟糕,赌坊今日关了,本钱至少马上就能收回来,放贷,谁知还能不能收回来?即便能收回来,又能不能准时?

就是能按时收回来,让赵夫人发了这一个月的月例,但她尝到了甜头,下个月肯定还会打这些月例银子的主意,甚至还会将手伸到其他银子上去……对牌在她手中,库房的钥匙也在她手中,真是防不慎防。

这个月可以用对账应付过去,那下个月呢?

这件事肯定瞒不住的。

她去了劲松居,进门与老太太说一会明日于惠宜来做客的事情,然后才将赵夫人对账,延迟了发放下人月例银子的事情与老太太说了。她没说事实,但她相信老太太肯定会知道。

老太太听了,眉头一皱:“账目最不容易理清的是采买上,下人的月例银子都有定数,一看就明白,又不容易出错,有什么好对的?”就抬头与秦妈妈道,“你催一催吧,这样拖下去,引得下面的人生出埋怨就不好了。”

秦妈妈应下,与锦莲几个使了个眼色,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兰芮看着,心生诧异。

老太太直直的看着她:“你见过卫王殿下吧?”

兰芮心中的诧异更甚了一些:“说起来是见过,但也算不得见过……只在护国寺后山匆匆的照了一面。”

老太太追问:“那你觉的卫王殿下怎么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芮顿了一下,道:“卫王殿下身份尊贵,不是我能妄加评判的。”

“太后若是选你做卫王妃,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老太太目光灼灼。

兰芮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顿,火光电石间就有几分明白

易姑姑的审视……

梅公公的示好……

还有突然来访的胡春意……

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突然想起,在宁远伯府时老太太当着易姑姑的面说的那些话,看似句句在夸赞她,实则是想与易姑姑说明,她不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老太太这样说,肯定是不想她嫁与卫王。

老太太看着她,目不转瞬,她脸上只有震惊,没有欢喜,也没有羞怯。

“你愿不愿意?”又追问了一句。

兰芮回过神来,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请祖母做主便是。”

老太太淡淡的道:“卫王殿下高大英俊,才能学识样样出众,又深得皇上的喜欢,极有可能问鼎大宝,那时候,你就是万人敬仰、母仪天下的皇后……”

兰芮听出了弦外之意,“皇上未立储君,这样的事情谁也不好妄断。”

见她不为所动,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眼中有了笑意:“难为你小小年纪看的如此透彻……”她又与兰芮说起了赵王和吴王。

到了这时,兰芮完全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第078章消息

第078章消息

回到清风馆,兰芮让双燕备了沐浴的热水。每当遇事的时候,她就喜欢沐浴,喜欢被温暖柔和的水包围的感觉,这样能让她彻彻底底的放松。

老太太的话很有道理,几个皇子争储的时候,兰家最明智的做法,便是站在一旁,不被任何一方牵扯进去。

但如果太后选了她做卫王妃,那兰家自然而然的就会被人划入卫王一党中去。

老太太肯定不会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必定正在想办法应对,与她商议,大概是怕她得知了自己是卫王妃的人选时会动心,会破坏她的计划……

想到这里,她嘴角泛起一个苦笑。

老太太不知道的是,她的感情早已在前世就被贱男磨完,现在她不会再对任何男人动心了……她不能选择不成亲,那她就尽最大可能选一个适合搭伙过日子的男人,而卫王显然不合适,嫁给他便意味着下半辈子要活在争斗中……

因此不管老太太有什么计划,她都会乐观其成的。

劲松居上房,老太太正与秦妈妈说兰芮:“我将现在朝中的情势与她提了提,看她的样子,似乎听明白了,她临走说全由我做主。”

秦妈妈笑道:“奴婢早就说过,三小姐今时不同往日,肯定会以大局为重的。”

老太太凝眉摇了摇头,“卫王是京城所有勋贵女子倾慕的对象,我与她说太后属意她,她只有吃惊,没有一丝高兴,这样的反应也太平淡了一些……二丫头的事情摆在那里,我心里不安啊。”

秦妈妈笑了笑:“老太太倒是忘了,三小姐与卫王有三次接触,其中两次卫王都是狼狈不堪,须得她搭手相助才能脱险……女子嘛,总是希望相公强过自己,三小姐尚武,这样的心思肯定又比一般的女子更强烈。”

老太太一想,的确有这样的可能,便笑了起来,又问起兰茉:“她从观荷院回来了吗?”

“早回来了,不知大太太与二小姐说了什么,看着竟比接旨时高兴些,这会儿正在做针线。”

于惠宜准时来兰家做客。

车进了威武胡同,早有于家的下人来报信,老太太让兰芮和兰芝兰芸三人在二门上迎接。

于惠宜从马车上下来,看见她们三人,上前见了礼,然后挽着兰芮的手:“那天在宁远伯府,还说吃寿宴时好好与妹妹说说话的,谁知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场面混乱,娘带着我告辞时,一时竟不知妹妹在哪儿,妹妹什么时候走的?”

兰芮笑笑:“我们多坐了一会,火扑灭后才走的。”老太太嘱咐过家里人不要对人提及救火的事情,她便没有说。

兰芝和兰芸大概也隐约听说过于惠宜与兰渊结亲的事情,两人对她很亲热,三人说说笑笑的去了劲松居。

老太太看见于惠宜,拉到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让她在身边坐了,笑着问:“家里人可都还好?”

于惠宜一一回答。

老太太一边听一边颔首,待她说完,道:“上次在护国寺听林夫人说她有手足凉的毛病,我前几日得了一张偏方,一会交给你带回去,吃两服看有没有效果。”

于惠宜很高兴,眉眼放光:“真是太感谢老夫人了”她从丫头手中接过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尊白玉观音,“听说老太太常年供奉佛祖,就将家中的这尊白玉观音请了过来,请老夫人收下。”

观音通透晶莹,通体没有半点瑕疵,雕工精湛,观音柔和慈祥的神情栩栩如生。

所有人都看出其价值不菲。

老太太笑着让秦妈妈收下。

于惠宜又将给兰芮几人的礼物一一分送了,都是她自己做的绣品,最后手中剩下一个喜鹊登枝的香囊,她给了兰芮,“这是给二妹妹的,没瞧见她,烦三妹妹转送给她。”

老太太看着,笑道:“她躲在房中做针线……”

太后赐婚的事情早已传遍京城,于惠宜也听说了,她来之后没见到兰茉,只当她有婚约在身不好意思,所以没有问,这时听了老太太的话,只笑了笑。

老太太又道:“你们几个去阳明湖赏荷花吧……我一个老婆子夹在中间也没意思,就不去了。”

于惠宜笑道:“老夫人可不老……”

老太太笑着连连摆手:“你就别哄我老婆子开心了……快去吧。”

见老太太真不愿意去,于惠宜只得罢了,又道:“我先去拜会了几位夫人,然后再去赏花。”

老太太微微颔首,吩咐兰芮三人领路。

几人先去了文夫人那里,于惠宜给文夫人的礼物是半斤血燕,除了这个,还有两身小衣裳。

护国寺之后再没人提起于家,文夫人以为这门亲事不会成,没想到老太太不声不响将人请到家中做客,显然两家依然还有这层意思,却没人跟她说一声……

她不冷不热的应付了一阵,就将人打发了。

于惠宜察觉到文夫人不喜欢她,出来时笑容有些勉强。

几人又要去了赵夫人和吴夫人那里,于惠宜出手依旧很大方。

从吴夫人那里出来,这才去阳明湖赏花。到中午,老太太发话,让厨房将午饭摆在湖边的亭子里,用过饭,于惠宜又坐了一阵,这才离去。

老太太依照她的礼物,让秦妈妈备了回礼。

老太太看着白玉观音,笑着与秦妈妈道:“我是越看越喜欢……”

秦妈妈打趣道:“老太太说的是于小姐,还是手中的这尊观音?”

老太太闻言哈哈一笑:“都有……你替我备一份厚礼,明日我要去一趟礼部尚书鲁家,请尤夫人当保山。”

秦妈妈当下就坐下来拟单子。

锦莲匆匆进来:“秦管事求见。”

秦妈妈愣了一下,自己相公有事回老太太,从来都是托她的口,这样绕开她直接进了内院,肯定是要紧事……

老太太眉头一挑,“快让他进来。”

秦福喜就在门外,老太太话音才落,他便进了门,施了一礼,“老太太,有消息了。”

虽一直盼着,但真听到有消息,老太太心中反而矛盾起来,没有了当初的急切,她扫了秦妈妈一眼,秦妈妈会意,摆手示意锦莲锦橙几个出去。

老太太这才抬了抬下巴,“说吧。”

秦福喜道:“刚才刘达回来,说在三山庵看见一个长的跟画像上极为相似的姑子,但他拿不住,就没有上前搭话,想回来先禀了老太太再作打算。”

“三山庵?”老太太闻言看了看秦妈妈,秦妈妈忙道,“奴婢去看了两次,三山庵山门紧闭,根本没有人。”

秦福喜就道:“要不,再让小的家的去一趟,她认得大小姐,一看就知是不是大小姐。”

想到北疆的儿子,老太太终是冲秦妈妈点了点头。

——米辣尽量将昨天的补上,华丽丽的九千字,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第079章相见

第079章相见

兰芮才躺下,就听见清风馆院门开启的声响,不一时,外间传来叩门声,上夜的绿枝起身去开门,来人与绿枝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是问她睡了没有。

她听出来的是锦橙,很奇怪老太太这么晚还有什么事,便扬声将人叫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锦橙上前道:“老太太说请三小姐去一趟劲松居。”

这时绿枝已经点燃了屋角的两盏羊皮南瓜灯,方才她还没问清楚,现在听了锦橙的话惊讶的双眼圆睁,“现在就去?”见锦橙点头,她忙替兰芮将床幔打起来。

兰芮已经穿衣坐起身,“那姐姐可知是什么事情?”

锦橙笑着摇摇头:“今日不是奴婢在近前服侍,所以也不知是什么事,这是秦妈吩咐,奴婢只是依照吩咐行事。奴婢还要去海棠院,就先走一步了。”

绿枝送锦橙出门。

兰芮一面穿鞋下床,一面琢磨,听锦橙的意思,老太太是并不单单要见她,而是召集了全家人。此时二更都已过,老太太突然召集全家人,到底是什么事情?该不会又是北疆出事了吧?想想又觉的不可能,北疆的事情,老太太一贯是自己拿主意……

重洗梳洗之后,她去了劲松居,早有在门上侯着的小丫头一路将她领到厅中。

一进门,她就怔愣当场。

老太太面带戚色的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在她身前,跪着一位身着缁衣的姑子,背对着大门处,兰芮看不见她的面容,但几乎在看见她的那一瞬,她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静心师太兰英莲

她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再见着静心师太,她不是原主,认真算来,这个家中谁也不是她的亲人,但看见静心师太,她的心跳还是抑制不住的加速跳动。

老太太抬眼瞧见兰芮,见她直直的站在门口,招手让她过去,“三丫头,快过来拜见,这位是你的嫡亲姑姑。”

兰芮慢慢的走上前去,她看得分明,在听见老太太的话时,跪在地上的人轻轻颤抖了一下。走到近前,她拜了下去。

“芮儿见过姑姑。”

静心师太又是一颤,而后才缓缓的起身,眼睑低垂的念了声“阿弥陀佛”,慢慢抬头看向兰芮。

光洁的额头,清亮的眸子,丰润轻盈的双唇……

她迅速垂下头,又念了声佛号,声音平静:“一眨眼的功夫,竟长成了大姑娘。”

老太太闻言笑了一下:“不仅是她,她还有两个姐妹都已长大成人。说起来,你们姑侄是见过的,你还给了三丫头三瓶梅花香露。也是凭着这梅花香露,我才知晓你的行踪。”

静心师太作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原是这样,怪不得贫尼一见她,就觉的有几分眼熟。”

兰芮跟着笑了起来:“祖母一提,我也想起来了。”

她突然觉的这个场面很怪异。老太太知道多少她不得而知,但从静心师太的方才的反应看,她可以肯定静心师太就是这幅身体的母亲,而且还知道她的身份,可两人谁也没有点破,就这样在这里演一场姑侄重逢的戏。

大房和二房三房的人陆续到齐。

各人又是一番厮见。

静心师太十六岁随父驻守北疆,班师之后便出家隐居,一直没有再回过家,屋中之人,除了老太太,也就兰千骑、兰千舟两人见过她,但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因此这时相见,与其说重续亲情,不如说只是简单的相见。

与见兰芮时不同,老太太将众人引见给静心师太时,她神色淡然,并没有多余的话语。

赵夫人见众人相见了,上前来,问老太太:“大姐回来,不知住在哪个院子合适?请老太太明示,媳妇好带人去收拾。”赌坊的事发,老太太立刻禁了兰千骑的足,勒令他不准踏出大门一步,她此时殷勤,是想讨老太太的喜欢,免得老太太一怒之下免了她管家的职司。

老太太不及开口,静心师太已是稽首道:“贫尼是方外之人,久居繁华地实在不合适,施主无需特别准备,随意指一间屋子给贫尼暂住一晚即可。”

赵夫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心中咯噔一下。她方才将北疆的局势与她说明,也将家中的处境说的一清二楚,但她依旧一口回绝,说自己是方外之人,不能再开杀戮,老太太见劝不转,这才以退为进叫了所有人来相见,期望她能改变主意。可这时听她话中的意思,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主意。

当着家中小辈,老太太要维护大儿子的形象,不好说让她相助的话。便冲赵夫人道:“这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操心。”又与其他人道,“时辰不早,你们也先回去吧。”

兰芮夹在人群中往外走,到门口时她回了一下头,静心师太也正看向她,她便笑了笑,静心师太面上早没了先前的激动,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一屋子的人走完,老太太直视着静心师太,“你真不愿意再为这个家分忧?你就真忍心看着千乘拼死拼活挣回来的功名因你而毁于一旦?”

静心师太手持佛珠,闭眼诵经。

老太太心生愠怒,不知不觉握紧了手中的茶盅。

秦妈妈上前道:“老太太,今日时辰已晚,不如明日再议吧。”

老太太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气,“你今晚就住在佛堂,将我的话再好好想一想。”又让秦妈妈领她去佛堂。

秦妈妈很快回来,她走到老太太身边,轻声道:“老太太,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老太太闭着眼,眉宇间有深深的疲惫,“你跟了我几十年,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吧。”

秦妈妈声音又轻了一分:“老太太觉不觉的,英莲小姐看任何人眼中都没有丝毫的波澜,唯独见着三小姐,眼中有了光彩不说,眼角还含着泪……”

“恩,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老太太可有可无的应了声,突然心中一动,张开眼睛,“你想说什么?”

“老太太有没有觉的,三小姐的眸子像极慧心……”慧心是静心师太的生母,秦妈意思,是兰芮的眸子长的像静心师太,“奴婢也是瞎琢磨,有不当之处,还请老太太恕罪。”

的确相像……老太太吸了一口气,她怎么从前没看出来?

“你是说,三丫头根本不是千乘在外的私生女,而是英莲的孩子?”

秦妈妈道:“奴婢去年再见到英莲小姐时,隐隐觉得她行走已是妇人之姿,但她至今云英未嫁,奴婢不敢乱想,更不敢乱说……今日看见三小姐与她相像,奴婢又想起了这一茬来……其实奴婢一直想不明白英莲小姐圣眷正浓时为何出家,如果三小姐真是她的孩子,那倒有了解释……”

老太太不由得想起了从前的种种。

慧心难产致死,她将孩子养在自己名下,一直当作自己亲生,尽心尽力的照料,几乎是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后来她不辞而别时,她才会动怒,所谓爱之深恨之切……

如果三丫头是她的女儿……

她摇了摇头,“不可能她在北疆领军打仗,有了身孕不可能瞒过旁人”

秦妈妈一时语塞,身怀六甲,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老太太起身,直接去了佛堂。

静心师太正在佛前诵经,听见门扉响动,起身将老太太迎进来。

老太太吩咐秦妈妈:“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进来。”

待秦妈妈闭上门,她目不转瞬的看了静心师太许久,秦妈妈说的对,的确是妇人之姿。

她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三丫头是你的孩子?”

静心师太握着佛珠的手顿了顿,一脸惊诧的看着老太太。

此时老太太已是十分肯定了,她叹了一口气,“长相是瞒不了人的,你和她长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眸子。”

静心师太突然的跌坐在地上,往事就像是一个结了痂的伤口,这时被人猛然揭开,疼的她浑身直抽搐,手中的佛珠掉到地上犹不自知。

老太太语声喃喃:“我早该想到的,千乘那样自律的一个人,战火四起时,怎么会纳妾生子……”她陡然抬起头,“我不问你当年的事情,但你总该给我一句回话,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静心师太怔怔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就道:“与三丫头相认,还是怎样?”

相认……那不是等于告诉她,她是一个人人唾弃的私生子?静心师太想着,浑身一个激灵,慢慢静下心来,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看着老太太,缓缓的道:“我只是她的姑姑……母亲想让我还俗,那我便还俗,母亲想让我再次上阵杀敌,那我便上阵杀敌……”

老太太点了点头,“你不要怪我逼你,你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就该了解我的心,你盼着三丫头好,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我也是一样,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我都盼着他们好……”

“母亲的心,我都知道。”

老太太又道:“我记着你今日的大义,从今往后,我一定对三丫头另眼相待,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还有四千字,不知能不能完成——

第080章离开

第080章离开

卯时一刻,兰芮准时去劲松居问安。

她一夜没有睡好,早上起来,还是用井水洗了一把脸才清醒过来。

卫王四处寻找这位姑姑,而这位姑姑隐居十多年,恰好这时回来,她不是愚钝之人,自然知道这不会是巧合。自从在鲁先生口中得知她在北疆领军打仗是怎样一番情形之后,对于她的出家,兰芮总觉的是必然。可她现在又回来了,很可能会再次上战场,想着这些,兰芮就唏嘘不已。

走到劲松居门上,她意外的碰见了文夫人。老太太免了文夫人的晨昏定省,兰芮就改了最初的作息时间,原来是先去观荷院,再与文夫人一道来劲松居,这几个月她就改成了先来劲松居,然后再去观荷院问安。

她上前问了安,文夫人漫不经心的应了声,然后就看了看暖阁的方向,这才与兰芮一同去了上房。

锦莲看见两人,笑着去搀文夫人,“老太太已经起了,大太太和三小姐快请进吧。”

两人进去,二房、三房的人都已经到齐,正围着老太太和兰英莲(恩,上战场了,还是用原来的名字吧)说话,老太太看着兴致很高,兰英莲神色淡然,看不出喜乐。

看见两人,老太太止了话头,让人摆凳子。

文夫人坐下,环视一圈,没看见兰茉的身影,随口吩咐兰芮:“你二姐姐做针线累了,许是起晚了,你去看看怎么回事,顺便帮着她梳洗。”

她们才进门,所有人都留意着这边,文夫人的声音不算小,大多数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兰芮刚要起身,老太太已是道:“一屋子的下人,哪就用得着三丫头去?绿枝,你去看看。”

绿枝应声而去。

在这些小事上头,老太太极少驳文夫人的面子,今日当众不给她脸,她脸色不禁变了变。

老太太这样的偏袒,兰芮同样觉的诧异,直到她瞧见老太太说完后看了看身侧的兰英莲,才有几分明白。

老太太大概也是知道她的身份吧?

绿枝才出门,兰茉就到了。

老太太看见人到齐,吩咐下人摆饭,“要是千乘和渊哥儿在就好了,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坐在一起吃饭,比什么都重要。”

兰千骑笑道:“母亲放心,这次有姐姐出战,一定会扫平鞑子各部,保管他们二十年都不敢应战,只要北疆战事一平,咱们一家的团聚指日可待。”

一句平常的奉承话,却戳到了老太太的痛处,她最不愿听的就是兰千乘不如兰英莲。她淡淡的应了一声,起身往摆饭的偏厅走。

兰芮跟在后面,她这时才知不止她一人猜到这位姑姑为何回来。

也是,当初卫王大张旗鼓的寻找她,只要稍微动一点心思,都能知晓。

一共摆了三桌,两桌与平常一样,另一桌全是斋菜。

众人依照平常家宴座次走到自己的位置跟前,兰芮刚要落座,老太太便唤她和兰茉,“你二人父兄在北疆,你们过来和我一桌吃斋菜,也算替他们积福。”

兰茉静静的走了过去,兰芮悄悄看了一眼兰英莲,也跟了过去。

老太太拍了拍左边的凳子,让兰茉坐下,又指了指右边,示意兰芮坐。兰芮愕然,老太太指给她的位置,其实是在老太太和兰英莲中间。这样的安排,看似老太太心疼孙女,一刻也不让两个孙女离开自己左右,但兰芮却分明感觉到,老太太这是刻意安排她坐在兰英莲的身旁。

兰芮坐下,有小丫头将她们的碗碟移了过来。

赵夫人看着,笑道:“既然是为大伯和渊哥儿祈福,倒不如将荤菜撤了,一家人全都吃斋才能显示咱们的诚心。”

“都做好了,撤下去不吃就是浪费,浪费吃食也是罪孽,吃吧。”老太太拿了筷子。

其余人静静的拿起筷子。

马屁拍到马蹄上,赵夫人讪讪一笑,也端了碗。

兰芮夹了一张嫩玉米饼慢慢吃着,她没有回头,但她能清晰感觉出有一道目光不时的扫过她的脸。她犹豫了一下,换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另捡了一张嫩玉米饼,放到兰英莲跟前的甜白瓷碟子里,笑道:“这是用庄子上送来的嫩玉米磨浆做的,有一股甜甜的清香,姑姑尝尝,看喜不喜欢。”

兰英莲抬头看着她,眼中的惊讶慢慢的变成了笑容,她夹起玉米饼吃了一口,“的确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我很喜欢,你也多吃点吧。”

兰芮笑着点了点头:“姑姑放心,我会的。”

老太太停下筷子,看了两人一眼。

到底是母女连心。

用过饭,老太太借口昨晚睡得晚,还要睡一会儿回笼觉,遣散了众人,单留下兰芮,与兰英莲道:“三丫头所住的清风馆坐南朝北,房舍又多,是个好地方,你在家住的时日短,我懒得单独拾掇院子给你住,不如你搬去和她同住吧。”

兰芮闻言就道:“那我这就吩咐下人准备。”

“不用了,我早已习惯庵堂中清净的生活,住在家中反而不习惯……请母亲替我备车,我想回三山庵。”兰英莲自是明白老太太想安排她与兰芮单独相处,只是,注定不能在一起,她又何必去过多的接触?

老太太笑道:“庵堂清苦,哪里比得了家中……你还是就住在家中吧,若是不想去清风馆,那我就让人将佛堂收拾收拾,你到佛堂住吧。”

兰英莲能统领三军,心思自然不是常人所能比拟,老太太这一句话看似替她着想,但她立刻听出了弦外之意——老太太怕她不辞而别。

她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兰芮。

兰芮明白过来,两人这是有话要说,便笑着告辞。

待兰芮走了,老太太屏退下人,道:“我已经将消息递给了卫王殿下,他肯定立刻会禀明皇上,不知皇上什么时候宣你进宫面圣,你住到三山庵,互通消息不便,难免延误进宫的时间。”

兰英早已敛去面上的笑容,正色道:“那孩子是个聪慧的,我在此多呆,只怕她会看出端倪来。”她顿了顿,“母亲若是担心不便互通消息,可以安排两个媳妇子住到庵中,由她们来传递消息,你看如何?”

她主动提起安排两个媳妇子传递消息,不过是想安老太太的心。

眼前之人是什么性子,没有谁比老太太更清楚,今日愿意听从她的安排,全是因为兰芮……她不敢强留,怕逼的她反感,想了想,便道:“不如让秦福喜夫妻两个去吧,秦福喜做跑腿传消息这些事情,肯定比媳妇子强,三山庵离灵光寺很近,让他借住在寺中即可,他家里的是个心细的,跟在你身边照顾生活起居我也放心。”

兰英莲稽首,道了声“阿弥陀佛”,“母亲看着办就是。”

老太太唤了秦妈妈进来,吩咐她送兰英莲回三山庵。

话说到一半,锦橙进来回报:“老太太,宫里来了两个内侍。”

这么快?

老太太很是诧异,她派去送信人的才走了两个时辰。

“将人请到厅中,我马上就过去。”待锦橙走了,她与兰英莲道,“肯定是宣你入宫,你随我一起去见内侍,免得一会儿多走一趟。”

兰英莲没有做声。这一刻,从前的种种,那些她不愿意想的事情,全都涌入了她的脑中。

老太太收住脚步,看了她一眼,“你不想去见内侍?”

兰英莲敛了心神,她既然答应了老太太,就势必会走上原来的路,现在想这些又有何用?她摇了摇头,“不是。”

内侍果然是来宣兰英莲入宫的。

老太太送她去二门,看着她同内侍上了一辆黑漆齐头平顶马车,这才往回走。

到下午,又有内侍来家,见了老太太,直接道喜:“皇上当庭点了兰英莲为中军都督府都督、招讨大将军,即刻开拔北疆……这可是咱们大陈开国以来的头一份。”

中军都督府都督,这是自己儿子降职前的职司……

老太太笑着赏了内侍,心中却万般不是滋味。

待送走内侍,秦妈妈劝慰着:“都是咱们兰家的殊荣,老太太又何必去计较职司到底在谁的身上……老太太不是说过,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一家人平安喜乐吗?此番英莲小姐去了北疆,和大老爷相互照应,总比大老爷和渊哥儿在北疆让人放心……”

老太太就笑道:“倒是我老婆子看不开了。”顿了顿,又道,“你去各房将这事报一下,也好让她们喘一口气,这些日子因千乘降职,大家都跟着担惊受怕。”

秦妈妈笑着应下。

她先去了清风馆。

家中来了内侍,姑姑进宫的消息,兰芮这边也听说了,但当她听秦妈妈说姑姑已经去北疆的时候,虽心中早有准备,但她还是愣了愣,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突然想起了鲁先生,有鲁先生在旁护卫,总比姑姑独自一人好。待秦妈妈一走,她立刻让玉桂去骑射场。

玉桂回来,进门就与兰芮道:“鲁先生已经走了。”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兰芮愣了愣。

玉桂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兰芮。

兰芮挑开封泥,细细的读起来,读完,她心中不免怅然。

鲁先生是跟她辞别的。

鲁先生一走,她的拳脚功夫只得停下来,不过她并不打算放弃学骑射,主要是她不想放弃出门的机会。

呆坐了一阵,她去了劲松居,鲁先生离开,她应该跟老太太说一声。

老太太并不知道鲁先生与兰英莲的关系,她听后,眉头一挑:“仗着千乘看重,竟这般不知规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兰家是什么地方”见兰芮在场,她到底没有多说。

兰芮也没解释,这些事,根本就解释不清楚。

隔日一早,工部尚书娄青的夫人杨氏来家。杨夫人与安陆侯夫人杨氏是堂姐妹,她此番上门,是受了自家堂妹的托付,为胡延保媒。

老太太让秦妈妈送杨夫人去了观荷院,让她与文夫人商议。

杨夫人走后,文夫人来与老太太说起换庚帖的细节,忍不住抱怨:“太后赐婚的懿旨下了三日,胡家这才请媒人上门,他们不把兰家放在眼中也就罢了,连太后也不放在眼中”

老太太见她忿忿不平,忍不住就刺她一句:“若不是你自己未将女儿管教好,你又何至于忍气吞声将她嫁入胡家去?”

文夫人闻言脸上一白,说不出话来。

老太太不理会她,问:“日子定下了没有?”

文夫人道:“说是要拿了庚帖合过八字,然后在请钦天监的大师定日子。不过听杨夫人的意思,胡家有意将婚事定在年初。”

老太太摇了摇头:“二丫头的事不着急,娄青的夫人下次再来时,你就与她说,成亲的日子得等渊哥儿的事情定下来才能决定。”

文夫人道:“大少爷在北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的事情哪里就那么好定?要是三年五年定不了,那茉儿这边岂不是要等上三年五年?茉儿是姑娘家,可等不起。”

老太太睨了她一眼,面露不悦:“这事我自有分寸,你只管拖着胡家那边就是了。”

文夫人不想在这时惹老太太不快,点头应下,又道:“有一事,媳妇想与老太太商议一下。老太太也知道,胡延先头纳了一房妾,这事虽有缘故,但主母进门前先有妾室,茉儿面上无光,咱们兰家的脸上不好看,是不是跟杨夫人说说,让胡家将那个女子打发了?”

那个妾室的来历,老太太自是清楚,她沉吟半晌:“她是良家女子,并非通房抬上来的,当初胡家纳她进门,也是满城风雨,咱们出面让胡家打发了,倒让茉儿落个善妒的名声……你打听一下,只要别让庶子女生在嫡子女的前头,就只当没这回事。你也不用担心,她对那件事一无所知,但咱们却知道她是顶替茉儿进的胡家,茉儿进门就捏着她的短处,她翻不出大浪来……”

文夫人想老太太的话不无道理,便点了点头,“媳妇知道了,明日就让人去打听胡家的事情。”

呵呵,这已是米辣的极限了。大纲早就定下了,故事大方向肯定没问题,但是今天的内容写的太赶,细节没太注意,明天可能会有小改动。

第081章捷报

第081章捷报

老太太请了礼部尚书鲁明的夫人尤氏保媒,代表兰家前往于家说项,鲁明是于洪的上峰,兰家请他的夫人出面,给了于家极大的脸面,亲事谈的很顺利,很快换了庚帖。只是兰渊人在北疆,下聘迎娶的日子一时定不了,两家只得商议,等北疆战事稍微稳定,再设法让兰渊回京成亲。

那边没有准信,兰茉的亲事也就定不了,只得暂时搁下。文夫人心中纵然抱怨,但老太太态度强硬,她也没有丝毫的办法。

这日兰芮和钱贵家的在院中做针线,隐隐约约听见街面上传来锣鼓声,不知又出了什么事,忙停下针,问一旁的夏至:“外面锣鼓喧天,你去东角门问问,看街上出了什么事情。”

夏至听了,一脸茫然:“锣鼓喧天?奴婢怎么没有听见?”又问钱贵家的和霜降,“你们可听见了?”

钱贵家的和霜降俱是摇头,兰芮这才想起自己耳力比她们好上数倍,忍不住笑着嗔道:“让你去你就去”

夏至笑嘻嘻的去了,过了一阵,她却是撩着裙角跑回来的,进门看见兰芮,笑着大声喊着:“三小姐,是喜事是喜事北疆送捷报回京”

“当真?”

兰芮腾的一下站起身,这些天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腹中。姑姑已经去北疆二十二天,这二十二天中,她早晚都会去佛堂上香,祈求佛祖保佑姑姑能打胜仗。北疆接连有卫所失守,皇上将弹劾兰家的奏折留中不发,随后下旨让卫王寻找姑姑的下落,那是期望姑姑能扭转局势,这才给兰家留了颜面,若是这次姑姑执掌帅印后北疆再有卫所失守,兵部御史一起弹劾,那兰家在皇上心中可就再没有任何依仗了。

夏至咧着嘴笑,“自然是真的。任四两家的开门去看的,她问的清清楚楚,说是兰将军率领边军将鞑子从紫荆关赶了出去。”

霜降和钱贵家的听了也是喜不自禁。

兰芮笑道:“家中难得出一桩高兴的事情,让玉桂拿一两银子去让厨房加菜,你们几个今日好好庆贺一番。”

“哎——”夏至应了声,立刻回房去寻玉桂。

她才走,老太太房中的一个小丫头就来了,让兰芮赶紧去劲松居,说老太太开了祠堂,准备祭祖。

兰芮去时,大房、二房、三房的人全都在,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祭了祖,老太太让厨房准备家宴庆贺。

隔日,慈宁宫来了两个内侍传太后的旨意,“北疆开年后首次传回捷报,太后说这是难得的喜事,一定要设宴庆贺一番,又说此次北疆得胜兰家功不可没,庆功宴就一定不能落下兰家的女眷,请老太太明日辰时带着二小姐三小姐入宫。”

太后设家宴,一向只宣几家勋贵女眷入宫……今日却请了兰家,还点名让兰芮入宫,老太太心中明镜似的,待内侍一走,就让秦妈妈将兰芮叫来,开门见山的将太后设宴的事情说了,“卫王在慈宁宫长大,太后与他的感情自然非同寻常,所以太后替卫王选妃,既要看家世,还要看人品,她宣你入宫,肯定是为了相看。”

兰芮心中早有准备,并未吃惊,她只去看老太太,想听老太太如何说。上一次老太太虽与她分析了几个皇子,但并没有说明自己的态度,所以她怕自己这时贸然开口会说错话。

老太太道:“上一次我与你说的很清楚,咱们兰家想要独善其身,就不能牵扯进几个皇子之间的纷争中去。明日入宫,你一定要见机行事,观察太后的喜好,太后喜欢什么,你就反其道而行之,一定不能讨太后的欢心。只有这样,太后才会重新考虑卫王妃的人选。”

兰芮原以为老太太会有妙计,却没想到她想出的竟是这样的法子……她为难的道:“孙女不知太后的喜好,想要让她厌恶,也如同讨好她一样,都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

“你说的很有道理……”老太太略一沉吟,“宴席定在明日,时间仓促,不然倒可以打听出来太后的喜好……我只记得她从前最不喜欢夸夸其谈的人,不过时隔多年,她又在后宫浸yin多年,喜好肯定早已跟从前不一样了。反正你记住,在穿着打扮上尽可能选一些平常的衣饰,还有,明日入宫后,你将自己隐在人群里,千万不要做任何出彩的事情。”

兰芮一一应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老太太的法子也不是不可以用。

老太太说完,看着她,“你是不是觉的很委屈?”

兰芮赶紧摇头:“祖母一切都是为家中着想,孙女怎么会觉委屈?”天地可鉴,她是真的不想嫁与卫王。

老太太微微一笑:“你能如此想,那我就放心了。”

老太太又让人将兰茉叫来,教了两人宫中的规矩,然后才放了两人去。

隔日,兰芮自己挑了一件藕荷色的儒衣和一条同色的八福裙穿上,又让玉桂替她梳了高髻,簪了一根从前文夫人给她的镶玉金步摇。

妆扮好,她照了照镜子,衣服和首饰用料精致做工上乘,款式全是时下最流行的,但正因为流行,所以才毫无特色,她选的又是最大众的颜色,此刻她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特点,可以说丢到大街上去,也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

玉桂忍不住道:“奴婢知道三小姐喜欢素淡的颜色,但藕荷色将三小姐的肤色压的暗淡无光……要不,三小姐穿前几天做的那件姜黄的儒衣吧,那件很抬三小姐的肤色……”

兰芮笑了笑:“我觉的这件很好。”

她去了劲松居。

老太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满意的点头。她担心兰芮为了将自己打扮难看,故意挑一些奇怪的衣饰穿戴上,那样明眼人一眼就会看出是故意为之,反而会适得其反,所以方才还想着要不要让秦妈妈去指点她穿衣,这时看她只将自己往最平常去妆扮,忍不住暗暗赞叹的一下。

等了一阵,兰茉方款款而来。她今日依旧穿的是一身玫红色的裙褂,看着娇艳妩媚,有她在旁,就更显出兰芮的平常。

第082章手脚

第082章手脚

老太太犹不放心,让秦妈妈打开她的妆奁匣子,亲自挑了一串紫水晶手串和一对翡翠耳坠子让兰茉换上。自从在宁远伯府出事之后,老太太对兰茉动辄训斥责骂,从未给过好脸色,因此这时看着老太太递到跟前的首饰,眼眶立刻就湿了,口中低声说着:“这太贵重,孙女不敢收…….”

老太太又去看兰芮,回答的就有几分心不在焉:“给你,你就拿着戴上,你们头一次入宫,装束上头不能太过寒酸,免得辱没了咱们兰家在忠州百年的根基。”

兰茉完全沉浸在老太太对她突然转变的态度上,丝毫没有留意老太太只给了她一人首饰。

老太太又嘱咐了两人几句,锦橙进来禀报,说慈宁宫的马车来了。昨日来的内侍曾说过今日太后会指派人来接,几人听了都不觉的意外,老太太立刻领着兰芮和兰茉往二门走。

到了二门,兰芮看见门外停着两辆暗红蜀锦车帷的黑漆齐头平等马车,马车两旁一溜排开站着四个内侍,八个十六七岁的宫装女子,二十个身穿锦衣的带刀侍卫。

其中一个内侍昨日来过,姓丁,他看见老太太几人,笑着迎上来,一面作揖一面笑着说:“给兰老夫人问安。”老太太心知他今日这样热情周到,肯定是因昨日给了那二十两银子起了作用。

丁公公与老太太寒暄几句,又转向兰茉和兰芮,眉目含笑:“两位小姐安好。”兰芮和兰茉都猜到这丁公公在慈宁宫肯定是有头有脸之人,不敢受他的礼,各自侧身避了过去。

丁公公呵呵笑着,请三人上车。

立刻就有两个宫女摆了脚凳。

老太太上了前面的一辆马车,兰芮和兰茉同乘后面一辆。

兰芮坐下,环视了一圈,只见这马车内饰与家中的马车大同小异,并没有想象中那种处处彰显着皇家威严的奢华,只是身下所坐的软垫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的,比家中的垫子更加轻柔,感觉十分舒适。

马车很快启动,车内只有两人,两人却相对无语,气氛沉闷怪异。兰芮从来不是话多的人,她静静的坐着,想着一会儿的事情,虽然老太太的态度很坚决,不打算将她嫁入皇家,但胳膊拗不过大腿,若是太后一力坚持,老太太总不能抗旨。

“你觉的我很讨厌,是不是?”兰茉突然开口。

兰芮抬头向对面的人,明媚的脸上,挂着一抹嘲弄的笑容。她淡淡一笑,并不作答,她的确对这位姐姐喜欢不起来,但是她这样直白的问出来,她却很难回答。

兰茉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浓,“祖母将我关在暖阁的那几天,我想了很多。祖母说的对,若不是我心中存有非分之想,肯定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兰芮微怔,她想不到兰芮这时会与她谈心,更没料到这个娇纵惯了的姐姐会反思自己的行为。

想着自己未知的前途,兰茉再挤不出一丝笑容,“从前的事情是我不对,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你就忘了吧……”

兰芮看着她,她眼底掩饰不住的惶恐触动了她,她此刻心中又何尝不是惶恐不安……她笑了笑:“胡延只是顽劣了一些,等过几年收了心,未必就不是良人,二姐姐就不要伤心了。”连她自己都觉的这样的劝慰苍白无力。

兰茉惨然一笑,“承三妹妹吉言。”

“二姐姐是太后赐婚,背后又有娘家做依靠,胡家再怎么也不敢做的太过份,再不济,二姐姐手里捏着嫁妆,不去理会胡家人,一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也能过得很好。”兰芮劝慰的话语比先前多了几分真诚。

“这些我也想过,但是娘亲手中的银钱这些年被舅舅榨干了,根本拿不出钱财替我添妆,祖母又嫌我丢脸,根本不肯拿出银子替我置办嫁妆……谁知道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姐姐大可放心,你是太后赐婚,祖母要顾忌太后的体面,无论如何也会将婚事办得体面风光,婚事要风光,嫁妆肯定不能寒酸了。”

兰茉听着,又想起老太太方才对她截然不同的态度,眼中有了笑意:“从前看你只知道舞刀弄枪,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将这些俗事看的这么透彻了。”

兰芮笑笑:“是二姐姐没有留意罢了。”

两人压着声音说话,觉的时间过得快了许多,不一会,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丁公公的声音,“东华门已到,请兰老夫人和两位小姐下车。”

立刻有宫女上前来打帘子摆脚凳。

兰芮吁了一口气,跟在兰茉身后下了车,两人看见老太太下车,走上前去,老太太冲两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上了身前一乘青帏小轿。

兰芮和兰茉对视一眼,分别上了另两乘同样的轿子。

一路颠簸,就在兰芮双腿发麻时,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她从轿中出来,才发现轿子停在一间殿堂前,丁公公与门口一个四十上下的宫装女子睡了几句话,然后请三人进屋坐下,笑着说:“请兰老夫人和两位小姐在此稍候片刻,咱家去与太后娘娘回话。”

老太太笑着点头:“公公请便。”

丁公公出去了,先前那个宫装女子招呼两个宫女上了茶。老太太冲跟随而来的秦妈妈使了个眼色,秦妈妈上前两步,将一个羊脂玉佩塞到那名宫装女子手中,那个宫装女子神色不动,悄然将玉佩收入袖袋中,而后领着两个小宫女退了出去。

空旷的大殿中又恢复了宁静。

老太太不说话,兰茉和兰芮都不敢多言。

过了好一阵,丁公公回来,随他同来的,还有易姑姑。

厮见了,易姑姑笑着说:“太后娘娘就盼着兰老夫人,已经问过几次了。”

老太太一听,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与易姑姑寒暄。

易姑姑领着三人穿过长长的甬道,在一间开着4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的屋子前止了步,有一个太监立刻往里报:“兰老夫人与两位小姐觐见。”

“宣”

随着声音响起,老太太往里走,兰芮头一次来,虽好奇,但并不敢东张西望,只做出一副恭谨的模样跟在老太太身后,见老太太止了步,她也停下来。

很快有人在三人脚下放了垫子,老太太领着两人拜了下去。

拜完,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给兰老夫人赐座。”

易姑姑扶着老太太起身,兰芮和兰茉跟着起来。

有人端了三张锦杌过来,三人谢过,侧身坐了。

太后笑道:“你无事也不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这些日子哀家总想起你,算起来,还是前年你才从忠州回京城时咱们见过一面。”声音平缓温和,兰芮忍不住悄悄将头抬了抬,只见高足弥勒榻上坐着一位与老太太年纪相仿的贵妇,她眉眼含笑,让人觉的亲切随和,就像家中慈祥的长辈似的。

这时感觉有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赶紧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去追寻方才看她的视线,原来是安陆侯府的三小姐胡春意和宁远伯府孙四小姐刘家慧。

“多谢娘娘挂念,臣妇也早想着来拜见娘娘,一直没成行,一来是担心扰了娘娘的清净,二来臣妇家中俗物缠身,总脱不开身。”太后一副拉家常的架势,老太太自然顺着她的话说。

“人上了年纪,就比从前怕寂寞,你进宫来陪哀家说话,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觉的是打扰?”太后说着,轻轻的叹了一下气,“不过,家中全靠你支撑,也的确不易,你脱不开身,哀家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旁边的安陆侯夫人杨氏听了,笑着将话题引到这次紫荆关大捷上去,宁远伯夫人顺着说了许多佩服赞扬兰家的话,一时间其乐融融。

兰芮恭眉顺目的坐着听一屋子的人说话,开始时大气都不敢出,听久了,便觉的无聊,又悄悄的抬了一下头,却与太后锐利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原来太后一直在打量她。

她心中一凛,低下头去,模样比先前还要谦卑恭顺。

坐了一阵,易姑姑走到太后身旁耳语几句,太后便笑着说:“宴席已经摆上,各位移步一旁的偏殿吧。”

众人应“好”,一阵悉悉索索,全站了起来,等太后由易姑姑扶着在前头走了,又才跟上去。

“兰三姐姐”兰芮专心走路,身旁传来一声呼唤,她侧了一下头,笑起来:“原来是胡三妹妹。”她察觉与宁远伯夫人说话的太后侧了一下头,索性挽起了胡春意的手。她这样的行为落在旁人眼中,见仁见智,但大多会将她归为轻浮不懂规矩。

胡春意身体僵了一下,随后才慢慢放松,两人一起往前走。

偏殿摆了三席,兰芮和胡春意一同进门,理所当然的坐在一起。

太后举了著,众人才动筷,食不言寝不语,没有人再说话。这样压抑的气氛下,虽满桌都是美味精致的菜肴,但兰芮吃在口中却如同嚼蜡,身后布菜的宫女夹什么菜,她便吃什么,只盼着快些结束。

但是她的心声并未让太后听见,一道接一道的菜不住的往上端。

“啊”身后传来一声轻呼,兰芮闻声去看,只见一个暗红的东西向她飞过来,就在这一瞬,她立刻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连凳子带人往后挪了开去。

几乎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听见了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褐色滚烫的汤汁四溅,兰芮的裙摆湿了半截,一块碎瓷渣滓溅起来,划破了一旁的胡春意的左手,鲜红的血珠子划过白玉般的肌肤,越发让人觉的触目惊心。

一旁的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围拢过来,有问兰芮可曾烫着的,有取出汗巾替胡春意止血的太后铁青着一张脸,大声命人宣太医。

好在兰芮的裙摆阔大,裙子虽湿了半截,但并未烫着,倒是胡春意疼的眼泪婆娑,因当着人,所以竭力忍着。

听着没出大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太后命易姑姑带兰芮和胡春意去换衣裳。

出门后,兰芮看见两个孔武有力的宫女架着一个小宫女往相反的方向走,那小宫女哭着哀求:“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被东西绊了一下,这才将汤洒了……”很快嘴被其中一个婆子堵上了,几人只听见呜呜的哀鸣。

只是洒了一碗汤……兰芮的心被那个宫女绝望的眼神刺的生疼,她忍不住就唤了声:“易姑姑……”

“俗话说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她做错了事,理当受到惩罚,这就是宫中的规矩。”易姑姑神色淡然,顿了顿,又道,“太后只罚了她二十棍。”

兰芮默然,侧头看了眼胡春意,只见她咬着下唇不语,便安慰她:“太医很快就来了,妹妹暂且忍一忍。”

胡春意点了点头,走了两步,转身看了看方才小宫女消失的方向。

易姑姑将两人领到一座小院里,指了一南一北两间方给两人,又各安排了两个宫女服侍。给兰芮准备的是一身鹅黄色的裙褂,穿上她忍不住就想叹气,鹅黄色是所有颜色中最衬她肤色的,换上之后神采飞扬,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一个宫女从妆奁匣子里取了两盒宫粉出来,打开摊在兰芮跟前:“兰三小姐喜欢明亮一点的还是暗一点的?”

兰芮笑着拒绝:“多谢姐姐了,只是我前一阵皮肤长小红疹,就不敢用宫粉胭脂这些了。”

那个宫女并未将宫粉收回去,一脸为难的样子,“易姑姑吩咐了奴婢替兰三小姐补妆……这宫粉是内务府用花粉特制的,薄透均匀,与外头铺子里卖的寻常铅粉不一样,三小姐不信试试。”

兰芮心里突然明白了,易姑姑是想借机将她打扮一番她只得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姐姐了。”

那个宫女吁了一口气,迭声称“不敢”。

上了宫粉,抹了胭脂,又涂了唇蜜……

兰芮看着镜中那张娇艳滴的脸,不得不承认身后之人手艺了得。

从房中出来,等在院中的易姑姑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还是鹅黄色适合三小姐。”

兰芮笑笑,看了看北边的屋子:“不知胡三妹妹那边好了没有。”

易姑姑笑着说:“太医正在给胡三小姐包扎伤口,还有一会儿的功夫……奴婢让人先送兰三小姐回去。”

兰芮笑着应下。

易姑姑点了先前跟随而来的两个宫女领她回去。

摆宴席的偏厅早已收拾整齐,众人也已经重回了席面。

看见兰芮,众人眼中都露出惊艳之色,只老太太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太后扫了一眼兰芮,慈目含笑,吩咐小宫女在身旁加一张凳子,让兰芮坐到她身边去。

所有人闻言都面露异色。

太后独自一席,现在却点了兰芮坐到自己身边……

兰芮面上微笑着,但心中的小鼓却早已敲翻了。

事情似乎并未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要不要打翻杯碟,或者咀嚼出声,或者……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做,这些失仪的举动,表现的实在太明显了,只怕不仅太后看的出端倪,就是其他人也能瞧出几分。

好容易熬到席面散了。

太后又让众人挪到先前的大殿中闲话。

这时胡春意才回来,她也重新上了妆。

坐了小半个时辰,太后侧身打了哈欠,安陆侯夫人见了,寻了个借口告辞。

太后命人送胡家的女眷。

老太太也笑着告辞。

太后应了,又恍然道:“头一次见二小姐和三小姐,竟忘了给两人礼物……”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易姑姑,易姑姑快步出去,很快捧了两个暗红软稠的荷包进来,给了兰芮和兰茉一人一个。

兰芮捏在手中,感觉出荷包里面装的是玉佩之类的东西,她不及多想,赶紧和兰茉跪下谢恩。

太后虚抬了一下手,立刻有人将他们搀扶起来,太后笑着与老太太说:“你的这两个孙女,真是长得一个比一个水灵,看着就让人喜欢……以后多带进宫让哀家看看。”

老太太应下,太后这才吩咐人送三人出去。

三人沿原路出宫,到东华门,换乘了来时的马车。

慈宁宫内,太后双眼微阖,问易姑姑:“从方才那个小宫女口中审出什么来了吗?”

易姑姑答道:“她咬死只说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这才将汤碗摔了,不过奴婢仔细查验过她上菜时走过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绊脚的东西,除非,是有人恰好在那时伸了一下腿。”

“当时她身旁的人都有哪些?”

易姑姑道:“离得最近的是胡三小姐,还有就是给胡三小姐布菜的冬梅,给兰三小姐布菜的春梅……冬梅和春梅奴婢方才已经盘问过,两人都说不知道。”

太后听了,嘴角就噙着一个冷笑:“要不是兰家的三丫头身手敏捷,那碗汤可就泼到了她的脸上,这也太阴很了一些给我查,一定要个水落石出”

第083章伤药

第083章伤药

回去依旧是兰芮和兰茉同车,两人上车坐好,兰茉担忧的问:“三妹妹,你的腿真没烫着?”

听出她话中的关切,兰芮微微一笑,“裙摆挡了一下,汤汁没有溅到腿上去……倒是二姐姐在慈宁宫一直没有说话,是不是因为当着未来婆婆和小姑子的面不好意思?”都在一个家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既然兰茉有意示好,那也不会端着,至少面上要过的去。

兰茉两颊飞起一团红晕,“三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处境,还来打趣我”见兰芮笑容越发的灿烂,她忍不住站起身去拍兰芮,手举到空中,突然记起兰芮从前种种事迹,手在空中绕了一个圈,又收了回去。

兰芮看出来,兰茉所以将手收回去是因为怕她,怕她当场翻脸。

没想到自己还有生人勿近的气质,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心情大好,反正她能做的已经做了,太后的想法她又不能左右,还不如暂时丢开了不去想……

回到家中,老太太让兰茉回房换衣裳,然后看了兰芮一眼,示意她跟着。进了房,老太太摆手让所有人退出去,上下扫视了兰芮一番,这才道:“是我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今日看来,太后是早就打定主意了……”

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老太太无能为力?兰芮一颗心往下沉,电光火石间,她脑中有了一分清明,“祖母,卫王娶妃是太后一人做主,还是要皇上点头应允?”

太后让卫王与兰家联姻,就是想借助兰家的在军中的势力为卫王争储助阵,若是皇上无心立卫王为储君,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即便皇上将替卫王选妃的权利给了太后,赵王背后的皇后和吴王背后的贤妃也不会坐视不管。

老太太出生皇家,嫁入兰家后独自支撑兰家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她只听兰芮提了这一句,立刻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要让这门亲事成不了,方法还很多……

她突然想起来那一碗突然泼向兰芮的汤,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若是有人故意为之,现在静观其变是最好的选择。

“亏得你提醒了我,不然我钻进了牛角尖这时还没有出来。”她看着兰芮,满眼都是笑意,自从知道兰芮是英莲的女儿后,她留心观察了一阵,发现两人相像的除了长相以外还有很多地方,譬如在武技上头天分都很高,譬如同样的聪慧……

“老太太。”守在门外的秦妈妈突然撩帘进来,“梅公公来了。”

兰芮和老太太闻言都觉的十分诧异。

她们才从慈宁宫回家,还不足半个时辰,慈宁宫的总管太监竟然又来了。

秦妈妈又道:“梅公公此时就在劲松居的花厅里。”

老太太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回头与兰芮道:“随我一起去吧。”

兰芮应下。

来的只有梅公公一人,他没穿圆领暗红的内侍衣裳,而是穿了一件寻常的天青色长袍,他看见兰芮和老太太,笑着起身,从怀中取出两个白瓷小瓶,“三小姐走后,太后娘娘越想越不放心,特地让咱家送太医院秘制的烫伤药来。”

兰芮心中疑惑,在慈宁宫时她已经说明没有受伤,太后也是知道的,为何还会专程让人送烫伤药来?虽奇怪,但她还是谢了恩后接过白瓷小瓶。

看兰芮接了,梅公公笑的连眼睛都看不见,“这两瓶烫伤药可是千金难买,三小姐一定要好好的保管。”也不等兰芮回答,他又去看天色,“时辰不早,咱家还要赶回宫里,一摊子的事情等着咱家处理呢。”

“能者多劳嘛”老太太奉承几句,与兰芮一起送他出门去。

回来的路上,老太太道:“累了一天,又受了惊吓,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快回去歇着吧。”

兰芮笑着应下。自从姑姑去了北疆,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又有了本质的转变,几乎到了偏袒纵容的程度,她其实心里明白,老太太这完全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

回到清风馆,她拔了白瓷瓶子上的木塞,一股似有似无的清香从瓶中飘出来。不愧是太医院秘制的东西,明明是药,却没有丝毫的药味。

“小姐,这是什么?”夏至伸长鼻子嗅了一下,“好香啊。”

兰芮莞尔一笑:“是太后赏的烫伤药,替我收到五屉柜中专门存放伤药的柜子里去。”

“烫伤药?三小姐受伤了?”

因是去宫中,没有带下人,所以夏至几个都不知道宫中的事情,她们听说是烫伤药,自然而然的想着兰芮受伤了。

“没伤着,只是将衣裳弄脏了。”兰芮笑说。

几人都吁了一口气,夏至还连连拍着胸脯:“真是菩萨保佑”

记起太后赏的荷包,兰芮赶紧打开来看,果然是一块圆形的配饰,只是看起来非玉非石,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正反两面刻着一个小篆的福字。

翻看了两遍,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就让夏至收了起来。

离兰家大门一丈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青帏马车,梅公公出来后直接就上了马车,冲车内坐着的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施了一礼,“卫王殿下。”

卫王眼睑微抬,淡淡的问:“伤的怎么样?”

“老太太出来应酬时,带着三小姐,依老奴观察,三小姐行动自如,应该是真的没有受伤。”梅公公笑说。

“恩,那就好。”卫王微微颔首,扬声吩咐帘子外面的车夫,“走吧。”

“这些事情老奴跑一趟就是了,殿下完全不必跟着来,又没有带侍卫随从,万一被贼人盯上,那可如何是好?”梅公公絮絮叨叨的说着,嘴角却挂着一抹促狭的笑容。

卫王打断他:“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公公今年五十有四了吧。”

“是,殿下的记性可真好。”梅公公笑逐颜开,待目光触及卫王脸上的冷峻,他突然明白过来,卫王这是嫌他话多

兰芮看着眼前的两个白瓷小瓶,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两个瓶子与刚才梅公公送来的一模一样,不仅如此,打开木塞的那一股清香也是完全相同。

“这是哪里来的?”兰芮定了定神,问送东西来杨桃。

杨桃也是一脸疑惑:“是庆和拿回来的。庆和说,他刚才从胡同口往家走,突然被人拦住,那人问他是不是大少爷身边的人,他说是,那人就将这两个瓷瓶给他,说是让他转交给三小姐。”

兰芮心中凉丝丝的,仿佛被人扒光了似的,这人对她实在太了解,不仅知道她与兰渊感情相厚,庆和是兰渊留给她办差的,还知道她今日在慈宁宫被汤汁浇湿了裙子。

她又看了一眼桌上的两个白瓷瓶子,据梅公公说,这种烫伤药是太医院秘制的,像兰家这样的人家都没有,可见能得到这种烫伤药的人必定身份显赫……

到底是谁?送她烫伤药又有什么意图?

她只觉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杨桃小心翼翼的提议道:“庆和记得那人的长相,要不让他查一查?”

或者老太太会有独特的见解,但她若是说了这烫伤药的来历,就势必提起庆和,到时老太太怪罪下来,肯定要牵累庆和……她想了想,“也好,你告诉庆和,以后遇着有人给他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千万不能接,免得引火烧身。”

等杨逃走了,玉桂喜滋滋的进来,见没有旁人在,立刻就道:“三小姐,咱们地中的玉米和番薯丰收了”

最近杂事太多,兰芮完全忘了农时,这时玉桂一提,她才想起已经到了夏收的日子,忙问:“一亩地能收多少?”

玉桂道:“玉米和番薯是欠种的,就是一行玉米一行番薯,一亩地大概能各收二百斤,玉米一斤卖五文钱,番薯一斤卖四文,一亩地就是二两银子的入账……”大概是怕兰芮觉的太少,又忙着解释,“咱们的地一年能种两季,冬季种小麦来年四月收,小麦卖的上价,一亩地能收三两银子,两季算下来就是五两银子的入账,刨去工钱税赋,至少也有三两银子。”

他们的地买的便宜,这样算下来的确大有赚头,只是兰芮手中的地太少,一年撑破天也就只有二十两银子的入账,虽然二十两银子足以让普通百姓一年衣食无忧,但与她这种每月零花钱都有十两银子的管家小姐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

“我这还有多少银子?”

玉桂忙开箱去数,好一时,“五两四钱,还有三个一两的和四个五钱的银锞子……”

兰芮苦笑,这才月中,等到月末手中又是空空如也。她虽然领的多,但开销也不小,精打细算也才勉强维持,哪里还攒的下银子?

没有银子买地,地中出产再好她也只能看着。

她突然记起那次去长兴侯府时那些功勋夫人给的首饰……文夫人和老太太给的不能动,但这个总是可以典卖的吧?

她让玉桂找出来,挑了一个足足五两重的金镯子,“让你爹拿去卖了,得来的银子全用来买地。”

——先传,马上修改——()

第084章态度

第084章态度

“这……”玉桂犹豫着不接,在她看来,变卖首饰与变卖家产一样,等同于败家,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能走这一步,“奴婢家中的地到年底有百两银子的入息,要是三小姐手中银钱不凑手,奴婢晚上回去与爹说一说,让他先拿来垫上将三小姐要的地买下。”

作为上司,却要向下属借钱……

何况这上司和下属的定义,还与前世不一样,准确的说是主人与奴仆。

她要是拿了这个钱,两人的以后如何相处?而且这样的事情落入别人的眼中,又自有另一番评判,只怕到时说她仗势欺人已是轻的。

兰芮笑看着玉桂:“我这里有的是值钱的死物,留着也没有用,拿去一换就是银子,哪里就到了要问你家借钱的地步?再说,你家的银子你爹肯定早有安排,你问也不问一声就这样做了主,也有失妥当。”

玉桂平常就是聪慧的,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涨红着脸,呐呐的道:“奴婢家里有现在的光景,也是三小姐成全。奴婢的爹说过,三小姐有事,他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这一点小事,他又怎会拒绝……”

“你家里的光景是你家所有人挣来的,与我不相干,这样的话休要再提。”兰芮翻看手里的金镯子,“这绞丝的纹样看着很精致,卖去首饰铺子说不定比拿去银楼兑换能多得几钱银子……让你爹先去首饰铺子问问,不行再拿到银楼兑换。”

话说成这样,玉桂不敢再说,应下,取来一张垫箱底的葛巾将金镯子包了,告辞离去。

双燕和绿枝进来服侍,兰芮摆手让两人出去了,她需要安静一会儿,这一日事情太多,她得好好想一想。

前几日老太太与她说太后相中她的事情时,她没太往心里去,因为她知道老太太不愿意与皇子有任何牵扯,肯定会从中阻挠……可从今日的情形看来,老太太似乎无能为力……

她现在只能盼着太后与皇后、贤妃斗法失败。

她的将来,就这样压在了几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越想,越觉的无奈。

混乱间,她想起了卫王。

虽记不清他的长相,但从他说话行事来看,应该是一个沉稳内敛之人,单从品性来说,嫁与这样一个人不算最坏的选择,但是,她和卫王三次相遇,有两次撞见卫王被人追杀,嫁与他,就注定不能过平静简单的日子……

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隔日去劲松居问安,老太太还没起,众人在穿堂里候着,赵夫人与兰芝来的最晚,见礼后,兰芝目光一转,走到兰芮身边,还没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三妹妹,听说你昨日在宫里烫伤了?”

兰芮闻言有些吃惊,没有令牌闲杂人等不能入宫,因此入宫时她和兰茉都没有带贴身服侍的,只有秦妈妈随行,兰芝不可能从下人口中知道这事。而兰茉回家后又是连文夫人都没有见过就回了劲松居的暖阁,兰芝也不可能是从她口中得知的,至于老太太和秦妈妈,那就更不可能对人提及此事。

转目间,她瞧见赵夫人、吴夫人和兰芸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或好奇或关心,显然也听说了此事。

心思飞转,她很快明白过来,梅公公昨日来送过烫伤药……

她思考的这一瞬功夫,赵夫人已伸出手来拉她:“快过来让二婶瞧瞧你年纪小不知道,烫伤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本来我昨天就要去清风馆看你的,又怕你用了药之后就歇下了,我去反而让你不能好好休息,这才生生的将担心忍了下来。”

兰芮轻而易举的避开了赵夫人的手,赵夫人挪用下人月钱放贷的事情被她捅破后,二房的人对她极为冷淡,这时却异乎寻常的热情,她不用思考也知道这中间另有原因。

“劳二婶这样挂心,我心中实在难安,其实我并未烫伤……的确有一个上菜的宫人打翻了汤碗,不过幸好我眼疾手快避开了。”

一屋子的人,除了兰芸之外,谁也没有觉的惊讶。

赵夫人夸张的抚着胸脯:“真是万幸你不知道,我急的一晚上都没睡着。”

兰芮自然不相信,不过口中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落下,好在锦橙出来说老太太已经起了,这才阻止赵夫人继续说下去。

一行人往上房走,兰芸拉着兰芮落后两步,压低声音问:“三姐姐,你真的没事?”

兰芮轻轻笑起来:“要不要我绕着劲松居的院子跑一圈让你瞧瞧?”

兰芸一脸认真:“跑一圈倒不用……三姐姐,你走前面,我在后面跟着看看就成。”说着真就站着不动了。

没想到她会当真……这才是真正的担心吧?

兰芮心中一热,嘴角荡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前面的吴夫人听着,回头瞪了兰芸一眼,嗔道:“你这孩子真是实心眼,也不想想,要是你三姐姐真的有伤在身,太后娘娘肯定早就遣太医上门,又怎么会只送烫伤药?”

吴夫人膝下无子,兰芸是三房唯一的孩子,两人的关系有别于其他的嫡母和庶女。

兰芸吐吐舌头,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兰芮笑道:“关心则乱,六妹妹也是因担心我,一时情急才没有想到,三婶就不要责备她了。”

“她一向都是这样莽撞,你就不用替她遮掩了。”吴夫人呵呵笑着,“不过初听太后使人上门送药,倒真是吓人一跳。”

兰芮说了两句客气话,心中却觉的奇怪,吴夫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很少主动与她说话,像今日这样与她玩笑,更是绝无仅有。

二房和三房的态度突然转变,是不是与太后娘娘使人上门送药有关?

不容她多想,已经进了老太太的房中。

从劲松居出来,兰茉邀她一同去观荷院与文夫人问安,这一次文夫人没有将她拒之门外。

文夫人问了兰茉几句昨日在慈宁宫的事情后就将她打发了,而后看着兰芮,目光如炬:“你身为兰家的女儿,万事都要以兰家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