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第237章秘密(二)
夏风吹过松林,树枝咧咧作响,淡淡的松香一圈圈荡开,似有还无,钻入鼻端让人神清气爽。
兰英莲无暇体会身处松林的妙处,冷冷地看着身前之人,一双眼睛几乎喷火!
“我已经让人送了信去绸缎庄,你还来此做甚!不仅如此,明知有人与我同行,你竟还从树林中走出来。”
“戴帏帽的是吴王妃吧?”中年文士不答兰英莲的话,“我想看看她,所以才出来的。”
“是吗?”兰英莲听他说出吴王妃三字,立刻知道他入京后并没有安静地呆在四季绸缎装,心一紧,瞳孔骤然收拢,迸出锐利的光,“你见她做什么?”
看着她的样子,中年文士立刻想起了老鹰扑小鸡时,母鸡拼死相护的场景······他暗暗吃惊,当年孩子生下后,听说她一眼没看就让人抱走,率兵阻击阿泰所领的鞑靼部,大破鞑靼部后遁入空门从此不问孩子的事情。可看她的样子,那些话似乎不足为信。
心里如此想,他神色未露分毫,连连苦笑后,说道;“怎么说也是你的孩子,所以我想看看··…··英莲,其实我很后悔,当年我若是能引开守卫,助你从阿泰手中逃脱,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住口!”兰英莲低声呵斥。但阿泰两字,犹如一把钝刀,一点点将她心里那道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给挑开,直至鲜血直流,疼得她浑身哆嗦,“你走吧,只要你从此不再我跟前露面,看在你从前相助的情分上,我自会送你银子千两,保你今后生活无忧。可你若再出现在京城··…··”说着她声音凌厉起来,“阿泰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城门上悬着的细作首级,必定会多出一个来。”
中年文士心里一凛,当年兰英莲不顾劝阻·当众砍下阿泰首级的情景他记忆犹新,那带着温度的鲜血扬了围观者一身,他的脸上也被洒了一滴温温的,黏黏的,他十多年来从不曾忘过那温热黏糊的感觉,每每想起来,他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英莲······我知道你心里恨阿泰,也恨我······”他上前一步,想要去拉兰英莲的手,兰英莲不着痕迹的错身让开了,“我没告诉你我是阿泰的谋士是怕你不吃我送去的饭食,怕你不再与我说话······由始至终我都不知道阿泰利用我,在我送去的汤中下了软骨散,这件事那日在河北我就与你解释过。而且,我虽为谋士却处处受制于阿泰,后来你定计让我引开守卫,也是因阿泰派人寸步不离的监视,我才会事败······”
兰英莲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心里堵得慌。
软骨散,就是汤中的软骨散,她才会······
那些屈辱历历在目,她恨得银牙紧咬很想一掌劈向身侧的松树但她终是没有挥出手去,而是稽首低声诵读经。过了许久心中怒火稍微平息,她才抬眼看着眼前之人,“我伴着青灯十五年,心中早已没有嗔怨,所以我不恨你。但我如今已经还俗,且开了杀戒,你若将自己所知的事情传出半句去·必定会成为我刀下亡魂。”
“你不会。”中年文士轻声说,想起两人在鞑靼部时朝夕相处的情形,他语气渐渐笃定,“若是你想杀我,阿泰被斩首时,你就不会授意手下将我从俘虏中放出来······”
这样的口气,兰英莲听得烦躁,她截断他的话;“今时不同往日,斩杀阿泰时,我没想过你还敢踏入大陈疆土·更没想过你会出现在京城!”
“英莲,你应该知道我的心。阿泰死后,瓦刺部首领阿奴儿到处找我,还放出话,说只要我肯替他效力,他将许我国师之位。我若趁势投奔于他,荣华富贵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可我心里放不下你,这才冒险回大陈找你······”说着又去拉兰英莲的手。
兰英莲依旧避开了,“你我缘分已尽·走吧。依你的聪明,想你也应该知道,我留你性命已是仁至义尽,已是在拿自己和兰家的性命做赌注··…··”她深深的看了对面之人一眼,“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转身离去,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每一步,她都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英莲。”看着她反而加快了脚步,中年男子跟了上去,“我知道你行军布阵无人能及······可你对于朝中政局却懵懂不知,不仅不能助吴王爷得到储君之位,恐怕稍有不慎,还会连累于吴王爷······不若我留在京城,好替你指点一二·····
兰英莲顿住脚步,转过身直直地看着他;“这才是你从河北追到京城,历尽千辛万苦约见我的目的吧?”
“英莲,你怎能曲●我的意思?我这样说,是想让我留在京城······”
知道他抱有目的进京,兰英莲改了主意,抬手挥向中年男子,手快,中年男子还未看清怎么回事,只觉眼前一花,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稽首道了声佛号,兰英莲看向松林深处,扬声说;“来吧
“到底还是瞒不过将军。”鲁先生从一棵腰粗的松树后走出来,到了近前,他看也没看中年男子一眼,说道,“骆厚德交由我处置吧,这样放他走,必定后患无穷。”
兰英莲不答反问;“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鲁先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道;“从前只知道王妃是将军亲生,其他的,也是听了将军与骆厚德的话才知道的··…··”
“原以为你老实本分,却不想你忠厚的外表下竟藏着奸猾!你若真的对骆厚德一无所知,又怎么会连日跟踪他?我去河北见他时,你又怎么会送信去北疆让渊哥儿查他的底?”兰英莲伸出手,“算算日子,渊哥儿的信也该到了,拿来吧。”
“将军··…··”鲁先生没有动。
刚才兰英莲摇摇欲坠的栉子他在树后看得分明,若是看了信,只怕会受不住;可他也不想再用谎言欺骗她,跟踪骆厚德已经让她心生厌恶,若再欺骗她后果可想而知······
“你跟了骆厚德十多日,一直只是在远处看着他,但你今日上来就说让我将他交给你处置,还说放他走会后患无穷······你对他的态度转变的如此突然,难道不是渊哥儿信中说了什么?”
这番话分析透彻,直说到了鲁先生心里去。他的确知道骆厚德的身份无意得知兰英莲去见骆厚德,心中五味俱陈,说不出得难受,却又隐隐觉得骆厚德有问题,便一直跟着,想探一探骆厚德的底。与此同时,他送信去北疆,让兰渊帮着查骆厚德十来年的去向。他连日来一无所获,今日收到兰渊回信又恰好听到骆厚德说的话,他才找到了实证骆厚德说谎。
抬眼看兰英莲正盯着自己,他知道,今日不将信拿出来·她绝对不会死心。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放在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上。
兰英莲三两下取出信逐字逐句往下读,看罢,她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由着白色的纸笺皱成一团。
······鞑子各部向来不睦,骆厚德献计阿泰,使得瓦刺部屡屡吃亏,阿奴儿深恨骆厚德,阿泰死后阿奴儿以高官厚禄为饵生擒了骆厚德,余下之事暂时打探不出······
为了功名利禄,他可罔顾国恨,做阿泰的谋士;为了功名利禄,他明知阿奴儿可能有诈,还是愿意以身涉险;为了功名利禄,他又千里迢迢进京,妄想成为吴王府的门客······
这样一个利欲熏心的人,她从前眼拙,竟还一心想与他白头偕老······
若不是服下软骨散被阿泰侮辱,她也不会知道他是阿泰的谋士······
便是如此,她心里记着那几日的温暖,还是打算留他一命··…··
见兰英莲脸色青白,鲁先生赶紧递上自己随身携带的水葫芦,“将军,您喝口水吧。”
兰英莲看看水葫芦,又看看鲁先生,接过来,拔掉软木塞,将水葫芦对准骆厚德的脸,一滴不剩的倾倒下去。
被冷水一激,骆厚德打了个颤,缓缓睁开眼。
兰英莲拎住他胸前的衣裳,提留着将他拽了起来。
骆厚德骇然的看着兰英莲,“英莲,你这是······”
“软骨散,是你下的吧?”兰英莲的声音如数九寒冰。
“英莲¨¨¨你难道不知我对你的情谊?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当时的情形你亲眼所见,我拼死拦住阿泰,不让他带你去他的寝帐······”骆厚德声音微颤。
“是么?”兰英莲冷笑,正因为她亲眼所见,才从来没怀疑过软骨散是骆厚德放入汤中的,“若真如你所言,我逃脱之后领军攻打鞑靼部驻地时,你为何还会迂着奢靡的日子?精致营帐,华服美食一样不少?阿泰脾气暴戾,你由着性子忤逆他·他竟没有一怒之下杀了你?”
骆厚德越听越心惊,明白她是真的起了疑。
到了此时,兰英莲已经知道答案了。骆厚德以能言善辩著称,若他有隐情,不等她说完便会逐条辩驳。等她问完,骆厚德一句不答,只能说明他在思索如何应对。
按捺住心里的悲怆,她看了看鲁先生,“将人带走,要杀要剐你自己做主,不用来回我。”
骆厚德听得通体生寒,绝望的叫起束;“英莲”
鲁先生一掌拍过去,惊惶的声音戛然而止。
“将军,你先回去吧,不然王妃该等急了······”
兰英莲木木的应了声,跌坐在地上,盘腿吟诵佛经。
鲁先生长叹一声,默默地在一旁守着。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