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流言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说起的,也许最开始也未必有恶意——在我们最开始的想象中,荷米斯亚应该是一个大城镇的模样,只是科技更发达些,地域风情略有不同,如此。”
朝露伸手帮麒林把室内的灯调得更亮些,麒林穿了鞋子缓慢地开始活动手脚,几天不走路,他的身体不是很协调,但没有刚刚复活时那么严重。
“我和队员们走散前,队伍里有个我比较相熟的女孩子,她告诉我所谓的解药很可能是不存在的,我们应征学者,得到了很多昂贵的殊荣,还有金钱、财产送去给我们的家人,而且每个人不一样,她得到的数额是我的三倍不止,仔细想想和买命也无差别;她说守护者既然将我们送出,就不打算带我们回去,毒药则是为了逼迫我们继续完成使命,将荷米斯亚大陆近二十年先进的技术发展带回去。”
“因为只要认识出去的路,失落之地也并非如人所想的那样危险万般,而只要出了通路,又没再遇到其他艰难;我们认识到,山脉的存在更大的意义是为了隔绝荷米斯亚与国度,荷米斯亚大陆虽地大物博,可在大陆人的连年战争之下,很多东西都被不可挽回地摧毁了,如果将两面的世界联合起来,战火很快就会烧到美丽富饶的国度中去,而我们既然已经掌握了通路的存在,对于国度而言,也就从忠诚者变成了隐藏的威胁。”
麒林试着从床上站起,但失败了,朝露上前搀扶,他扭过头问道:“我还是对你所说的通路很好奇,你说的通路,或者说门,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可以和我说说吗。”
“说说倒是无妨,不过什么样子……”朝露皱眉思考,“唔……那是在山脉当中的晦暗通路。首先穿过天险后其中有一处山洞迷宫,守护者将我们送到迷宫的中央,指引我们进入另一边通道,或者说洞口吧,走了一段时间后我们就穿越出山脉,进入了火山岩地带,也就是出来了。不过守护者特意嘱托过我们,在穿越通路的过程中不要点起火把,所以通路中到底有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只觉得是普通的路,两面环墙,路也不长,我们不敢多作逗留。”
这真的难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麒林的额头因为虚弱渗出一些冷汗。
他开口道:“我曾经在克洛歌尔听说过类似的东西,也是一种传送门,叫做斯坦罗森桥,有些魔法师可以打开这种门,不过普通人是不能入内的,据传说它可以分割人们的时空世界,到达其它地域,甚至能够进行时间旅行。”
朝露睁大眼道:“真的吗?这么说克洛歌尔也有类似的地方?”
“传说中有,”麒林摇头,“不过我想还是有区别,第一这种门是和魔法相关,如果如你所说你们那里没有魔法存在,我想应该不会形成这种构造;第二就是你所说的门是固定在那里的,斯坦罗森桥则是由魔法师释放,需要大量的魔力进行维持的,这也不同。但也不排除它们是相似的,或者自然形成。具体我想必须要亲眼看看才知道——”
见朝露低头沉思不语,麒林意识到自己话多,转移道:“不过为什么你说有人背叛了国度呢?你回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朝露抬头看一眼麒林,为难地说:“……当时在山脚下遇到了队伍的另外两人,我们真的很意外很激动,但是我们回去的时候,有人把荷米斯亚人带了过来,在整个队伍不知情的情况下。”
“哦?”麒林略微吃惊道,“这么说荷米斯亚人也可以通过通路吗?”
“可以的吧,因为我们已经从通路穿越回去了,”朝露语气似乎不太确定,“并且在迷宫中央我们见到了守护者大人,交代情况之后,守护者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让我们在洞口祭拜牺牲的学者们,就在这时,全副武装的荷米斯亚人就冲了进来,我们来不及抵抗,我的一个队员,守护者,还有她同来的两名下属也被人杀死了,之后我也被人袭击,醒来时就出现在我们相遇的墓地,现在回忆那两个人问我的是‘东西去哪了’,我觉得也和失落之地挂不上钩,我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中间的一年间我又去了哪里,这部分的记忆我还是没有找回来,总不可能是一直昏迷才对——我觉得我之所以失去记忆也和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有关,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才好……言哥哥,我们在墓地相遇之前,除了抓住我的两个公差,你有看到过其他人吗?”
“墓地吗?”麒林挠头回答道,“没有,鸟都没有一个,我只是路过见到你们。”
“是吗。”朝露有些失落地叹气,“这样……”
这次麒林在朝露的搀扶下起身,稍微走了几步。
他道谢,又说道:“总之先别去想那些了,说实话,因为以前的一些经历,我也有些从前的人和事记不住了,但这不影响现在的生活嘛,你就当无事发生好了——不过我还以为你恢复记忆后,会性情大变什么的,现在看来好像没有。”
朝露一愣,柔弱地嗔道:“那怎么会……就算失去了记忆我也还是我啊。”
麒林点点头,正色几分:“不过按你这么说,正常的毒发周期是多久呢?既然已经开始了两年以上的反应岂不是很不妙?”
“确实啊,周期的话……应该因人而异,短则半月,长则一两月。”朝露回答道,“不管怎么说我现在都要抓紧行动了,这样下去坐以待毙的话我肯定会死。”
“你要回失落之地?”麒林扭头问道。
刚才因为站不稳的缘故,两人的手挽在一起,此时停下来就显得略有暧昧,但朝露没有放手的意思;虽然嘴上不说,但麒林还是感觉到她和恢复记忆之前的不同,仿佛眼中多了几分坚定似的。
于是就在这距离之下,朝露抿了嘴唇道:“言哥哥,既然现在我的记忆恢复了,至少有了照顾自己的能力,你也有你的事要做,露儿也不想强留你在我身边……失落之地现在不知道情况如何,如果被人入侵控制,想必回去也是危险的,可我没有别的办法。言哥哥,你想走的话……”
太极了一会儿,终于朝露这是把话挑明。麒林内心也犹豫,现在从泰纳克出海这条路几乎算是断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在荷米斯亚大陆他只认识库泊和太阳论坛的人,现在库泊不会帮助自己,祥隆他们渺无音讯,精神世界里恶魔又步步紧逼,在下一次冲击之前,自己究竟还能控制身体多久、做多少事还是个未知数。
至于朝露这边所说的斯坦罗森他是知道的,而且与曾经害死他的实验有关。虽然事到如今实验已经不再有当初所存在的意义,但理论上来说这地方他也一定要去看看的——假如真的存在神的世界的话——它的价值是隐约高于重回家族的,尤其是在让他心灰意冷的十七年之后,自己说不定也可以从中获取和恶魔对抗的方法。
家族、地位、承诺,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麒林慌了神,似乎坚定如他也像曾经失忆的朝露一般,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你让我考虑一下吧。”
麒林稍微挣脱朝露的手,颤巍巍地走回床边,身体的动作和平衡性恢复的很快,说话间他已经可以走路了。
朝露从背后做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才吞吐道:“还有就是,言哥哥,我们现在已经不在甘宁城了。”
“啊?”麒林这次更惊讶,“我们出城了?我昏迷的这几天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朝露被麒林的声音吓得稍微一缩,轻声解释道:“言哥哥你昏迷了六天,最初我去拜访过几家甘宁城的诊所,但他们也不能给出好的治疗办法,甘宁的事情发生后,祥隆临走前交代我们尽量不要抛头露面,再往后就开始有人在甘宁范围内追捕不明身份的病人,我只好提前带你出城。那以后,我想起祥隆说你昏迷恐怕和魔法之咒有关,于是就想到了‘回春先生’。”
“你说之前给你解毒的那个村长?”
“是的,就是他,他曾经和我们说起过,年轻时曾经为特异的魔法师治疗头脑的伤势,加上他本身具备魔法天赋,可却没有修习魔法而是选择传承医术,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救回许多在战争中受伤还有因为特殊缘故走火入魔的魔法师,被称为‘回春先生’的。”
“原来如此,你打算带我去见那位医生吗……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麒林点头,这几日事情的发展好歹掌握了,魔法公会没追上来,但对于回春先生的事他反倒没觉得有什么新奇,彼时在克洛歌尔能为法师治疗和研究的人不在少数;可如今在荷米斯亚,放眼西大陆,哪怕如魔法公会分部之家大业大,也竟找不出一个能对魔法本质认识颇深的人,更别说医师了。
荷米斯亚人似乎更多地倾向将魔法的猛兽驯化成拼杀的工具,至于科学应用,甘宁学园倒是开设了相关课程,可在他看来真正懂的人却不多,理论虽杂,但在根本上缺乏创新,只局限在认识而贫乏于实用。
“是的,言哥哥,而且我中毒的事也想试着拜托他……在甘宁等了两天后你还是没有醒,我又不能把你送去魔法公会,加上心急中毒的事,所以干脆用之前你给我的钱租了车南下,幸好出城时甘宁城的管理还不严;甘宁以南城镇多于北部,这几天晚上我们就在附近的镇上落脚,我不会赶车,和我们同行的还有一位车夫,现在住在楼下……只是不知道那位先生是否还在当初的地方。”
“好吧,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麒林道,“那既然那个医生认得你的毒,就不能根治吗,只能推缓发作?”
朝露无奈回答:“当初我们也是以为可以根治的,那位先生用魔法石给我们进行了生物治疗,我记得很清楚,他本人也是这样说的,可没想到三年后毒还是发作了,也许真的如同守护大人说的,这是世上无双之毒,现在我已经能体会到了,这种不知毒会何时发作,不知毒发后会不会死亡的心理,比直接的作用更折磨,很容易让人感到彻头彻尾的恐惧。”
“而且现在我也不清楚国度究竟怎么样了,守护者死去到底会造成什么后果,而且守护者大人一死,我的毒又该找谁去解。过去的一年我又去了哪里,虽说是恢复了记忆,可是现在这些我还都没有头绪,反而更糊涂了。”
看朝露似乎有些无助地抱住头,麒林也感同身受,他把手摊开轻声道:“我现在和你的处境也差不多了,抛开克洛歌尔的事不提,因为魔法昏迷过去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东西就会要了我的命也说不定。”
“魔法的事我不懂,不过,也许那位‘回春先生’可以帮助你呢?”
朝露笑着回应,麒林却根本没有这么想,相比如今的荷米斯亚,他更加固执地愿意相信曾经的理念,即便大陆被战争打磨这许多年,麒林也不认为这里能够在对魔法的本质方面有超越曾经克洛歌尔的见解,加上对出海的戒严,更别说人脑深处、灵魂附体这种闻所未闻的事了。
他原本计划能够在不暴露恶魔身份的情况下回去克洛歌尔,找寻以前相对可靠的合作伙伴以及一些魔法教授来共同了解有关灵魂的问题,但现在自己在甘宁忙活了一月有余,好不容易帮助太阳论坛拿到情报,结果到最后却因为魔法公会和恶魔而狼狈告终,竹篮打水。
他顺着话题敷衍答道:“这其中的问题我多少了解一些,知道是什么引起的,但是这恐怕只有我自己可以解决,外人插不了手……说起来我们在旅店,也就是说现在是晚上咯?”
本来他是转移话题,没想到朝露闻言却一愣,她低下头去稍微收拢耳旁的秀发,轻声答道:“我也没想到你会突然醒过来,毕竟这几天你都是这样,但是也不好把你自己安排在房间,帮你输液的这个又没人照顾,是为了方便才——”
麒林也反应过来,失笑道:“这么说我们这几天一直住在一个房间吗?”
他略显无奈,可朝露听了脸上更加羞红,头更低说道:“这是套间,我在另一边的——我马上去换一个房间出来。”
“就不用了,不用了吧,”麒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几天不都是这样住过来的嘛。”
朝露扭过头来露出认真的脸色,伸手说道:“要换,肯定要换,我只是刚才忘了而已。”
麒林再笑,忍不住调戏她:“你对我这么好,这样等你回去失落之地可没办法和老公交代了。”
“我哪有什么老公,言哥哥你尽会瞎说!”朝露偷眼看麒林,恼道,“我前半青春全都奉献给了国度,连男朋友也找不到,我都二十六了,以前的同学朋友们肯定孩子都生下来。”
麒林被她的神态逗弄得内心一动,挑眉回道:“那你这是在暗示我和你生孩子?”
“生你个大头鬼!”朝露举拳欲打,想想又放了下,转身走到桌子旁去拿餐盘,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麒林打开防御姿势的手臂看去,见她背对这边,似乎是又想起什么沉重的事,两人同时开口,麒林收声。屋里只有朝露轻声说话。
“言哥哥你总是这样……即使我现在恢复记忆,但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也没有忘,你的救命之恩,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你对我故意使坏,还有我对你的……或许是因为失忆才产生的依赖之情。现在这些仍然纠结在我的脑袋里,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不知道以前的我是不是现在的我……”
“你是荷米斯亚这边的人,和我们国度的人不一样——尽管已经来这边三年,但你知道,这里对我来说真的仍旧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仇恨也好,战争也好,魔法也好,我不知道这些对你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因为我从小就没有接触过它们;于我的想法,我知道这样讲很不近人情,但既然魔法会伤害你,仇恨会引业火烧身,既然敌人远在海的那头,不会日日夜夜追杀你,为什么你不愿意把它们放下,就此重新生活呢。”
“呃……你这是在说啥呢?”麒林挠头。
“露儿不懂。”
“……”
“如果是露儿,如果守护者大人不在,我的毒不能解,我打算回去更加自由、美丽的国度——如果不能,就去失落之地下的小镇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儿——”朝露抓着餐盘站在门口,字句中仿佛夹带着些许墨意,“言哥哥,不管你的决定如何,我都不想你就这样去死、还有因为使用魔法继续伤害自己或者,你也和我一起走,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