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该漕帮的钱二爷倒霉,撞在了枪口上。
苏州府清洗反清反满分子,大干180天的行动,正在火热进行中。
黄文运正愁,抓不到典型。
旧苏帮的人,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官府的恶意。
送上门的银子,被拒绝了。
入狱探望,也被拒绝了。
望亭巡检,甚至带人在漕帮船只停泊地附近,定时巡逻。
眼神,
就像是狼看着羊,不怀好意。
消息很快传出,
漕帮旧苏帮的当家,钱二爷,被定为了反清犯罪集团的头目。
罪行累累,
包括克扣漕粮,以次充好,
私蓄兵器,煽动作乱,公然围攻士绅,以及15条人命(自大清入关以来,望亭镇历年积案全部扣他头上)
最终,
被英明的黄知府带兵围剿,一网打尽。
主犯12人,判斩立决。
从犯数百人,属于被蒙蔽了,杖责40,既往不咎。
漕运总督衙门发来了公文,
对此事表示了关心,就一条中心意思,明年的苏州府漕运,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布政使朱珪,知府黄文运,
联名保证,不会有任何影响。
因为,漕帮在苏州府有两大派系。
旧苏帮倒了,还有新苏帮在。
而新苏帮,此时是一半欢喜一半恐惧。
欢欣的是,
从此在苏州府,一家独大了。
恐惧的是,
堂堂漕帮在官府眼里,连条狗都不如。
说杀,就杀了。
仅仅是得罪了地方士绅,就被连根拔起。
新苏帮,谭沐光当家的,
收到了一封信,邀请他到东山一聚。
李郁,准备摊牌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新苏帮必须接受自己的整编。
否则,
谭沐光就是第二个钱二爷。
谭沐光坐着一条小船,
只带了1个随从,悄悄赶到了东山。
码头上,
有人带路,把他带到了一处山腰亭子。
李郁,一身长袍,饮茶看景,
已等候多时了。
“李爷,劳烦您大驾,沐光惶恐。”
“坐,上酒菜。”
4样精致小菜,1壶酒。
亭子视野开阔,下方就是东山团练的营地。
“谭当家的,评点一下?”
“在下只是江湖粗汉,不敢胡乱评价。”
“无妨,有什么说什么。”
“纪律严明,虽是团练,可胜过普通绿营兵。”
“他们只听我李某人一人的命令。”
微风吹拂,酒菜香味飘出。
可是,谭沐光感觉到了一种如山的压力。
他偷眼瞧了一下,
亭子四周,按着刀柄的护卫如同雕塑一般。
“李爷,可是为了漕帮涉案的事,召我前来?”
“正是。”
“我新苏帮,忠心耿耿,绝不敢越雷池半步。”
李郁一摆手:
“忠心不忠心,你们说了不算。”
沉默,令人心慌。
“谭当家的,说句心里话,我李某人对你观感不错。”
“明说了吧,我想做漕粮生意。”
“新苏帮,若是能为我所用,你们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双倍。也不会有官差,再寻你们的麻烦。”
谭沐光放下筷子,认真说道:
“我谭某人愿意让贤。”
“不,这位置还是你来做。苏州府漕帮,以后都归属你门下。”
“是。”
李郁举杯,和他碰了一下,又问道:
“你恨我吗?”
“不恨。”
“为什么?”
“因为这世道,本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水草。有一座靠山,反而心安。”
谭沐光说的很实在,合情合理。
“我很欣赏你的坦诚,跟着干,不会亏待你的。有什么困难,尽管提。”
“可否帮我捞一个人?”
“什么人?”
“一位旧日恩人的儿子,犯了官司关在吴县县衙大狱。”
李郁笑了:
“小事一桩。今晚,他就可以出来。”
谭沐光有些错愕,小心的提醒道:
“他犯的是人命官司。”
旁边的李小五,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
“谭当家不知道吧,苏州府的事,我义父能做一半主。”
“我这就派快马,去吴县捞人。”
谭沐光震惊,
半晌后起身,要了一把刀子,割开手掌。
鲜血滴入酒杯,跪着举杯说道:
“李爷,我是个粗人,一辈子信奉义气。可否赏我一个面子?”
李郁点点头,
接过小五的匕首,用酒水仔细冲洗了一遍,
才开口道:
“我给你这个面子。”
“从今往后,义字当先,绝不背叛。”
“回去后,把意思传达到所有漕帮弟子。思想要统一,行动才高效。粮食,银子,我会拨给。”
“在下遵命。”
谭沐光单膝跪地,离开了。
他听懂了李郁的意思,
若是内部分歧太大,就需要出手清洗了。
他不动手,李郁就会亲自动手。
要不了多久,
漕帮内,就会安插李氏水师的水手。
水师统领刘武,早就做好了准备。
在整合完成后,
甚至会考虑给漕船换新,换一批更新更先进的。
明年,保证安全把漕粮送到通州。
为了大清,真是操碎了心。
同样,黄文运也是为了大清,狠狠的挥舞镰刀。
把负责抄家的胥吏们,割了一遍。
甚至直接调动了城守营抓人,抄家。
一口气,下狱了20几人,还有30几人被勒令限期补齐缺口。
这事,李郁早就知情,
但是他没有插手,因为不想竖敌太多。
胥吏们往往都是本府家族,几代人干同样的差事。
一旦被抄家,收获惊人。
黄文运都被吓坏了,
区区一个狗屁胥吏,竟然这么富?
地窖里的银子,甚至发霉。
最少的一家,都抄了2万多两。
“硕鼠,令人震惊。”
黄文运,和朱珪商议后,
觉得不能如实上报,否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把脏银的一半,换了个说法,清理历年积压欠税所得。
然后,
命人将银子融化,铸成官锭,送往京城。
此举,
得到了乾隆的口头夸奖,户部尚书和珅也很欣赏。
在这一点上,君臣是一致的。
所有能弄来银子,又不引起民乱的地方官,都是忠臣。
刑部也接到了苏州府的奏报,
并呈送了皇帝御览,毫无意外,评价不错。
“如今虽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可大清太大了,总会有些心怀不满之人兴风作浪。”
“朕看苏州府搞的好,清洗掉一批成色不清的人,换上来的人忠心总会多一些。”
“把抄家所得的银钱,三分之二归户部,三分之一留在当地。黄文运是个敢担事的。”
一位胡姓御史,习惯性的挑刺道:
“皇上,臣觉得黄知府此举不妥。”
“应该全部上缴户部,才是公心。留下三分之一,恐怕私心太重。”
然而,乾隆不悦:
“修桥补路,兴修水利,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何来的私心?”
胡御史见一击不中,赶紧战略性撤退:
“臣失言,坦白的说,修桥补路是为百姓创造了便利。这也是一种公心。”
乾隆瞅了一眼这个长相丑陋,貌似沙皮狗的御史。
心里嘀咕着,此人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一流。
于是又说道:
“合适的时候,朕还要南巡。黄文运这是提前做准备,把大运河沿线加以修缮。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做出来的工程质量堪忧。”
胡御史眼睛一转,又赶紧说道:
“黄知府老成谋国,实乃我辈楷模。”
和珅多了一嘴:
“折子里提到,所有参与的壮丁,每人每天工钱20文。百姓都夸奖皇上仁厚,盼望皇上早早南巡呢。”
胡御史又来了劲:
“臣觉得苏州府发放工钱的事不妥,为皇上出力,民夫们应该感觉到光荣,怎么好给钱呢。”
“胡御史,言重了吧。”和珅笑道。
“和大人,今年给皇上干活,要铜钱。明年,是不是就要银钱。后年,是不是就要顶戴了?”
很显然,这位沙皮狗长相的胡御史是个小人。
而和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在故意的挖坑。
果然,乾隆不悦:
“折子上说,没有征发当地的夫役,乃是招募流民,乞丐,纤夫,给他们在冬季找一份饭辙,以工代赈。”
胡御史一阵尴尬,不过脸皮厚,
顺着皇帝的心思又讲道:
“皇上体恤下情。臣觉得,天寒地冻,土层坚硬,恐怕该提醒黄知府,多备姜汤,汤药。相信这些人都感念皇上的仁德。”
于敏中睁开老眼,
心中默念,小丑你完了。
你当廷臣是这么好当的,光会拍马,不要脸皮,叭叭叭就能混转紫禁城?
在州县,或许是够了。
但这是中枢。
果然,乾隆突然起身,很不爽的问道:
“一群苦哈哈,做工给钱,让他们有个饭辙,还不够吗?冻死病死累死,那也是命该如此。怎么滴,朕要不要把太医院派过去啊?”
和珅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
胡御史茫然的看着四周,开始口不择言。
什么相信可能,客观的说但同时
和珅躲在一边,戏谑的瞧热闹。
于敏中叹了一口气,摇头。
乾隆则是大吼一声:
“好了,你闭嘴。你给朕出去。”
“就算想逢迎朕,你说话也要过过脑子吧?进进退退,忽左忽右,来回横跳,朕都听不懂你到底站哪头。”
狼狈的胡御史,出了紫禁城。
擦掉额头汗珠,把手背在腰后。
清了清嗓子,昂起头,迈着小方步,
走到了一处书铺。
正在挑选书籍的读书人,见一位官员进来,立即行礼。
“本官忝为都察院御史,有必要指点你们几句。作为读书人,你们应该清楚的认识到”
直到日落,
胡御史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留下几个读书人,脑瓜子嗡嗡的,走路都不辨方向。
犯恶心,想吐。
中胡毒了。
紫禁城,
皇子们读书的地方。
乾隆信步由缰,恰好走到了这里。
皇十五子,少年永琰恰好结束了课业,走出屋子。
“儿臣拜见皇阿玛。”
“陪朕走走,去御花园。”
太监侍卫们,立即识趣的拉开了距离。
皇帝父子聊天,旁人最好躲远点。
最近,
京中盛传,十五阿哥最有可能继承大宝,看来是真的了。
“永琰,24史读过哪些了?”
“儿臣才读了宋史,汉史,元史。”
乾隆点点头,嘱咐道:
“一定要多读史书。”
“儿臣愚钝,请皇阿玛示下。”
永琰,是出了名的恭顺,这也是乾隆最欣赏的一点。
乾隆略一思索,
干脆拿出了苏州府黄文运的折子:
“说说你的看法?”
“儿臣觉得,黄大人是忠于朝廷的,就是”
“就是什么?”
“是否稍显严苛?伤了民心。”
乾隆瞥了一眼,躲得远远的太监侍卫们。
指着前面的亭子:
“走,进去说。”
俩人坐在石凳子上,乾隆瞧了一眼,这个还算顺眼的儿子。
开启了讲课模式:
“我大清以百万国族,统治亿万汉民,却能江山稳固,靠的是什么?”
“八旗骏马弯刀,还有皇上的仁德。”
“呵呵呵,这些都是师傅教你的吧。朕今日告诉你,都不是。”
乾隆逐渐严肃了起来:
“靠的是分利。我大清从未堵住汉人士子的流动上升道路,笼络住了这批人的忠心。”
“所谓民心,绝不是普通庶民的忠心。而是士绅,士子的心,聪明人的心。”
“科举晋升之路,绝不能堵塞。相反,还要尽可能的畅通。有了希望,他们才会数十年如一日,埋头苦读,穷经皓首,顺从平静。”
“督抚以下,汉人官员比例最大。皇权不下乡,我大清从不干涉乡里事务,全部交给士绅们。”
“如此大方,他们能不忠心我大清?”
永琰目瞪口呆,额头上汗珠直下。
他头一次听到,这样直白又大逆不道的“分析”。
若不是皇阿玛亲口所说,他怕是要跳起来,大骂狂悖。
“史书上,什么都说了,但似乎又什么都没说。全靠你自己去悟。”
“皇族、宗族、勋贵世家,他们往往是与国同休,最忠诚最可靠的。”
“而地方豪强、大族,他们的忠诚是有条件的。”
“王朝更迭,对于他们没有太大影响。所以,他们并不关心谁坐龙椅,他们只在乎,谁舍得分给他们最大的利益。”
“儿臣明白了。”
“你不明白。”
乾隆摆摆手,示意这个儿子不要急着辩解。
“朕想告诉你一个道理,只看立场,不问人心,不问忠奸。我大清给他们的,其他王朝给不了。所以,他们一定,也只能站在朝廷这边。”
永琰,如雷轰顶,
起身跪下,磕头。
说道:
“皇阿玛之睿智,普天下罕见。赛里斯使团说的对,您才是圣人。”
乾隆示意他起来,
询问道:
“听完朕说的道理,你再看黄文运的折子,有什么想法?”
“皇阿玛英明。大清承平已久,个个衙门都人满为患。这是在给后来人清理上升通道,给他们腾出进步的空间。”
“嗯,永琰你长大了。”
受到鼓励,兴奋的皇十五子永琰,又斗胆说道:
“随意对汉人士绅下手,容易引起不满。所以,黄文运给他们都找好了罪名。其他人就无话可说了。”
“对,朕正好瞧瞧江南会不会有人跳出来鸣冤。”
这场“帝王心术”的聊天,
持续了半个时辰,双方都很满意。
乾隆,也知道自己需要考虑继承人了。
永琰,也感受了一种隐隐的重视感。
乾隆离开后,
突然心里冒出了一个滑稽的念头,
赛里斯国王,治的哪一本经?
若是《论语》,那就太稀松平常了。
若是《易经》,倒有点意思。
阿切,
3000里外,李郁打了个喷嚏。
他正在翻阅,那些从京城礼部藏书楼骗来的书籍。
其中一本长卷,
《浙江全省海图说》,引起他的浓厚兴趣。
定海县,也就是舟山群岛,清廷的海防力量最为密集。
海疆门户,
一旦打开,就能进攻杭州。
地图的边缘,是松江府金山县。
这给了他一些灵感,
时机成熟了,需要在沿海取得一块地盘。
方便走私,还有接触海外。
每次都走长江口,侥幸过关,太危险了。
如果,自己能在松江府金山县控制一块地盘,扶持一位代理人。
事情就顺利多了。
赖二在潮州府的走私,
以及未来可能接触的英商,还有史密斯,都可以在金山县卸货。
而从金山县,到太湖,是可以走水路河道的。
距离也不远,200里而已。
属于自己的势力的辐射范围,危险系数不大。
只不过,目前缺少一个合适的插手机会。
毕竟,松江府不是苏州府,含“李”量不高。
顺便提一句,淞沪抗战中,
10万头留卫生胡,贼讲究的小日子,就是从金山卫登陆的。
所以在这个时空,大型海船绝对有条件在金山靠岸停泊。
李郁志在必得!
目前,
他大部分精力都投放在了冬季建设。
2万多苦力,为了每天20文的工钱,集中在了府城西侧,运河沿岸。
工程浩大,
2000匹骡马,3000辆大车,还有东山团练全员出动维护秩序。
砖石用量更是庞大,
李郁干脆让人,在工地上临时搭建了5个砖窑,现场烧制。
李家堡的人,
借着这个机会,仔细勘探了苏州段大运河。
将水浅淤堵处,彻底疏浚。
美名曰,为了皇上的御舟畅通无阻。
实际上,是为己方正在筹建的大型战船进入长江扫清最后一步障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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