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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四邑团练大摆庆功宴。
文元德捏着小酒盅,笑容满面:
“诸位同僚,勤王事,保乡梓,求富贵,旺家族。干!”
军中禁酒。
但今晚例外,大家必须喝点。
广东人聚餐,不费酒,费好菜。
若是换成北方同行,这会直接上酒坛子了。
酒微醺,人胆壮。
望着三五成群离开大帐的众人,
文元德闭着眼睛,靠着椅背回味自己的前半生:
礼部当差20载,官至主事,终日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当差。
哪像如今手掌兵权,生杀予夺。
痛快!
他甚至僭越的想,
只要吴军不来,自己就是这四邑的土皇帝。
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基本相当于大清初年的那几位藩王。
文元德陡然一激灵,
心虚的左右张望,自己平日里最为忠诚最为谨慎,如今怎的这般狂妄?
什么土皇帝?
什么大清藩王?
这是一个根正苗清的前礼部主事该萌生的想法吗?
几十年的儒家忠君教育,和疯狂滋生的个人野心,激烈打架,好似土客之争,来回拉锯。
“老爷,您来碗醒酒汤?”
“咳咳,好。”
喝完,
文元德又闭上眼睛,
广东的生丝、茶叶种植历史悠久。
如果不是李郁搞了一招大的,导致广东全省一半的桑田被迫改种水稻,一大半的织户改行
何至于此!
待平了客乱,自己找濠镜澳的弗朗机商人谈一谈海贸。
甚至,
还可以私自做主在琼州府挑几个小岛屿租给那些红毛夷停泊商船。
有银子,就能养精兵。
有银子,就能购买夷人战舰,雇佣夷人当兵。
文元德知道,
南洋的夷人流浪水手很多,见钱眼开,而且颇为彪悍,尤擅枪炮。
早在明末,就有雇佣弗朗机人当兵的先例。
他心中陡然产生了一个滑稽的念头:
“不知湖北团练大臣、广西团练大臣、湖南团练大臣,他们三位如今还有几分忠诚?”
如果,
四大臣联手顶住吴军。
这么大的军功,皇上出手封赏大家一起做藩王也很合理吧。
文元德越想越兴奋,手臂轻微哆嗦。
不敢细想,太刺激了。
见旁边伺候的仆人的眼神有些诧异,
他咳嗽两声,正色念道: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次日,
广勇士气振奋,继续推进。
在大炮的助阵下,连破3座围屋,几乎击穿了客勇的防线,将客勇的活动区域一再压缩。
众人稍稍歇息,吃饭喝水。
准备下午一鼓作气击破最后的2座超大围屋。
这一仗,
双方都发现围屋更适合山区,碉楼才适合平原。
之前一直没发现,因为械斗时不可能出现大炮。
围屋的形状和材料都决定了,其对炮弹的防御性能很差。
反观碉楼,
却因为高度优势,人员和物资迁至楼上,可反击劫匪可躲过洪水。
最后的围屋里,气氛沉闷。
客勇们默默擦拭着刀剑。
按照既定方案,
一旦敌人攻破围屋,全员血拼。
附近的4万多妇孺老弱,也会拿起武器厮杀到底。损失肯定很大,但没办法。
对面,
广勇也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快到了。
文元德不停发号施令:
“开平团练听令,务必护住我军火炮。火炮若有失,你们就自尽以谢祖先吧。”
“遵命。”
“鹤山团练听令,大炮轰塌围屋之后,你们第一波发起进攻,注意阵型配合。”
“把辎重大车拉到前面,间隔摆放,每段之间留出20丈的空挡。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客民凶悍,不可小觑”
“派人召集后方青壮,男丁15以上50以下,全部持械到场。今日这一仗,本官要毕其功于一役。”
文元德不停发号施令,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很有军事天赋?能指挥这么大规模的战争?
挂个兵部左侍郎衔,也绰绰有余。
不过,
侧翼突然有人大喊:
“不好了,东边在过兵。”
众人愣住了,
过什么兵?官兵?贼兵?哪家的兵?
文元德拉开千里镜,只一眼顿觉后背阵阵发凉。
红黑军服,骑兵!
吴军来了
很快,
双方都注意到东侧平原出现了一支小规模骑兵,仅有200人规模。
围屋内,
据守的客勇沉默片刻,爆发出疯狂的欢呼。
“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甚至跑上屋顶挥舞衣服示意。
反观广勇一侧,
手忙脚乱,不少人心虚乱跑。
文元德急了,
刷,拔出腰间从未染过血的佩剑:
“传令全军,不许乱跑。非吴军主力,小小前锋而已。”
四邑团练的军官们连忙出动,
花了半刻钟,重新稳住己方秩序。
战场陡然安静的可怕,无数双目光投向远处的吴军骑兵。
200骑,
一半来自近卫军团,一半来自警卫处。
骑兵没有奔跑,就是勒马慢速,如墙前进。
旗手握着一杆金丝锻面军旗,上面绣着的“吴”字很惹眼。
骑兵们左手握缰,眼光冰冷。
作为大军先遣,
他们的任务是:震慑、传话。
领头一军官突然纵马前出,
将军旗用力插在地面,高声呼喊:
“陛下有旨,所有人原地不许动。各派一人过来,和平谈判。”
喊话正中文元德下怀,
他眼珠子一转,指着自己侄子:
“你去探一下口风,其余人备战。”
“是。”
没一会,
土客双方各派出一员信使,徒步走到旗帜旁。
近卫军团的一员准尉,抽出燧发枪指着2人:
“把刀放下。”
俩人一声不吭将佩刀放在地面,互相保持着2丈距离。
“谈什么?”
“陛下有旨,土客械斗,事出有因,放下武器,既往不咎。”
文元德的侄子轻蔑地笑了:
“我们是官,你们是反贼,有可能吗?”
准尉笑了:
“省城在我们手里,督抚衙门也在我们手里。小小四邑乌合之众,你说,咱们谁是官谁是贼?你若真有底气就回吧。”
“不过,我得提醒你们。现在还有的谈,待会5万大军到了,咱们就没得谈了。”
“这封书信拿回去,给你们管事的看。”
文元德侄子接过信件,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很清楚,
如果真有底气,叔父就不会派自己过来了。
广勇,
不可能是吴军的对手。
论武器装备、组织程度、战场经验、哪一方面都差了许多。
望着死敌离开的背影,
客勇代表曾怀古,立马单膝跪地:
“粤西客勇愿为陛下前驱,杀光广”
准尉却立马打断,态度明确道:
“曾壮士,陛下有旨,只杀鞑官,不屠庶民。无论广府、客家,皆为我吴国子民。”
曾怀古傻眼了。
准尉低声说道:
“回去给你们的人传个话,让你们管事的去见陛下。”
书信里写的很明白,
李郁从同为汉人的角度,剖析此事。
指出土客之争虽是由土地而起,实则是清廷居中挑唆,妄图渔翁得利。
文元德以及四邑宗族,只要解散团练、放下兵器,这一章就算揭过去了。
以后,
不分土客都是吴国之子民。
大家茶照喝、生意照做、盐吃足、米吃饱。
文元德的额头开始渗汗珠,
底下,
一群出身各不同的军官们吵翻了天。
撤还是打?
20里外,
全副武装的近卫军团正在快速渡河。
曾怀古和几名客家首领目睹此景
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如果,
自己有这样的武力,珠三角平原早占下了。
“陛下到”
4人赶紧跪下,举止间颇为恭顺。
李郁抬手:
“请起。”
“军情紧急,寡人长话短说。今日无论广勇、客勇,都必须交出武器全部解散。从此禁止械斗,违令者杀。关于土客杂居之州县,官府以河流为界将你们分开。”
“粮食不够吃,寡人可以从江西调。”
“客民没有生计,可以来当兵,吴军军饷优厚,一人当兵,全家吃好。甚至可以批准你们在山里开矿,矿利丰厚,足以养家。”
“寡人不是在和你们商量,而是通知你们照办。”
“广东,寡人要话事。”
粤西客勇首领之一,曾怀古,
突然抬头,问道:
“陛下,万一广勇不接受?”
李郁冷冷的盯着他,:
“寡人带来了5万大军,相信可以说服广东所有人。”
待4首领低头退出大帐,
李郁扫视帐内旁听的臣子们,
苗有林脸色平静。
韶州客家士绅赵德低头,眉眼恭顺。
秘书处侍卫陆舟若有所思,略带困惑。
李郁这一次亲自督战,非为军事,而是出于正治考虑。
今日,
唯一的目标是:
武力说服土客两方,先扬汤止沸。
关于如何武力说服,这里面的尺度很模糊,别人未必把握的住,所以只能亲自跑一趟。
13000名士兵,加上150门火炮,堪称杀鸡用牛刀。
尤其是那些12磅长炮,
所有炮兵军官内心都觉得没必要携带。
对手只是一帮团练乡勇而已,用这么大口径的火炮实在有点过分。
不过,
陛下有旨,谁敢不从。
牵引炮车的骡子每隔1个时辰就换一批,保证体力。
所有人都很怀念水泥路,
可惜成本太高,吴国已经暂停了大规模修建跨府县道路的计划。
李郁对于麾下舟桥营很满意。
逢水架桥的业务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快捷。
直接用上了各种现成的零件,木板、麻绳、厚绞铁丝绳、生铁紧固件
一般就地取材,征用小型船只然后排列。
浮桥也是分规格的,
如果不需要过沉重炮车,只过步兵,且河流流速、风速不大的话,工程量可以小很多。
“陆舟,你看到鹤山县土客厮杀的情报了吧?”
“回陛下,臣看了。”
“有什么感想,说说?”
“团练在进步!”
“嗯。”
陆舟继续大胆讲道:
“假如,让双方就这么无休止的厮杀下去,广东地面出现一支合格的军队只是时间问题。”
“必然如此,活下来的就成了老兵。”
说罢,
李郁一夹马腹,战马冲了出去,
沿途,他举起右臂高呼:
“士兵们,加速行军。”
士兵们高呼:
“万岁,万岁。”
在队伍里的赵德赶紧跟着挥舞右臂、高呼万岁。
他心中觉得,
大约揣摩到陛下真实用意了——既压广府,也防客家。
英德县衙役出身的林川依旧负责调度民夫营。
他坐在一辆驴车边沿,有些心不在焉。
担心自己站错队。
陛下的态度暧昧不清,未来新官府到底是更看重广府还是客家呢?
自己要不要再和周围的人讲讲,虽然自己的娘是客家人,可爹是梧州广府人。
实在不行,
翻翻族谱,好像祖上也有潮州血统来着。
血统可是大事。
争取做到无论哪一边上台,自己都能沾上点光。
做衙役的需要有什么坚定立场?
无非是看县尊的口风,东风就往东,西风就往西,龙卷风来了就转圈。
只要脸皮够厚,总是能吃饭的。
“林老爷。”
“啥事?”
“前面贵人叫你,要你去做向导。”
“好嘞。”
林川立马蹿了出去,全速飞奔200丈。
不开玩笑,四邑地形他真的熟,这还得从为县尊老爷的走私生意保驾护航说起!
老广嘛,走私前沿。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从总督府到知县,谁还没点海外关系呢。
战场形势,此时已发生逆转。
广勇开始后撤,士气低落,愤恨不已。
客勇进行了全民动员,不分男女老幼倾巢出动。
双方隔着1里,一方退,一方进。
而在战场边缘,
吴军骑兵就这么看着,并不打算介入。
来之前,
陛下早有嘱咐,主力抵达之前,不可介入武力。
两名尉官正在低声讨论:
“瞧出来没,这帮客勇是全民皆兵。”
“数量再多也没用。要是对上咱们,大炮轰,线膛枪打,隔着老远就能把这几万人打懵。”
“老哥你说的不对。在平原是这样,若是进了山,全民皆兵就麻烦了。”
另外一人诧异扭头,
随即默默点头,认可了同僚的判断。
近卫军团都是老兵,对于战争多少有点心得。
轻步兵进山作战,身管火炮首先就废了,沉重难以携行,仰角也不够。
且受限于地形,
火枪兵无法列阵,火力大打折扣。
其中一尉官说道:
“我突然明白,士官学校特意强调1名优秀的指挥官要学会扬长避短是什么意思了。”
“咱吴军的长,就是平原、航运、大炮。”
另一人补充道:
“我们的长,就是敌人的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