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亿两千万年的漫长时光中,作为旧世界的坟场,初始星域沉默如许,放任过去的记忆在此腐烂,仿佛已接受了自己将作为一方墓碑、一处遗迹、或一个默默无闻的观众,逐渐沉寂死去的命运。最让人感到悲哀的是,即便死去,直到死去,它都没能留下任何遗产,或者说,那个曾由神明的伟力塑造、最后亦由凡人的欲望毁掉的世界,并没有什么遗产值得留给它的继承者。
若说有,那应当是宿命。
分歧的宿命,对峙的宿命,以及——战斗的宿命。
当鲸鱼尚在黑暗的深海中游弋,旅人们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奔赴命中注定的战场时,早已在初始星域外等候多时的星宙巡航部队指挥官费舍,通过指挥室的探测雷达捕捉到了敌人的动向,并第一时间将这个情报传达至异星哲人号的作战指挥中心,在一系列的分析、确认和汇总后,情报最终由第一舰务官弗洛伊德之手,传到了黑暗魔女卡拉波斯的手中,彼时她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内,与领袖天蒂斯远程通讯,但在弗洛伊德敲响了房门并得到许可入内后,两人都默契地停止了交谈。
在长官的示意下,弗洛伊德将这份情报放到了她的办公桌上,同时用简单的一句话替她概括了其中的内容:“镜星标准时刻约十五分钟前,目标一行人已离开初始星域,正朝我方阵地前进。”
“我知道了。”
卡拉波斯听到这个消息时并不意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命令星宙巡航部队按照既定部署展开作战,对目标进行封锁与拦截,务必坚持到异星哲人号抵达。”
是的,在经历了一周时间的航行后,异星哲人号仍未抵达预定作战位置,并且,不是因为遭遇了星间风暴或星外灾兽等意外情况,而是因为,这原本就是异星哲人号正常的航行速度。在创圣机系列构装机甲中,它向来不是以机动性着称的,非但无法与法芙罗娜所驾驶的原型机神—泰空号相比,甚至远远不及笨重得需要一支专门的轨道兵团为其铺设反重力魔导轨道,才能在特殊地带正常通行的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
当然,机动性差并不是它的缺陷,而是代价——为了拥有更强大的火力所付出的代价。
正如绯夜门忒号上部署着足以歼灭伪神的断罪大炮一样,异星哲人号上同样部署着足以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战略级武器,甚至犹有过之。
那么,卡拉波斯的意图已经很明显的,由星宙巡航部队拖延敌方的行动,直至异星哲人号抵达预定作战位置后,为这场战斗落下定音的一锤——并没有太过复杂的计谋或策略,但已在过去无数次的行动中,被证明是最行之有效的战术。这与黑暗魔女一贯推崇的,简洁高效的行事风格是一致的,狼的爪子如果恰好足够扼死猎物的心脏,那么就不需要浪费力气更深入一点,仅是为了彰显一种虚假的强大。
虚张声势、玩弄诡计是没有好处的,尊重自己的对手,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等同于尊重自己。
弗洛伊德对此没有异议,他接受了这一指示,并准备将其转达给正在等待命令的星宙巡航部队指挥官费舍,然而离开办公室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您不相信费舍的指挥能力吗,卡拉波斯大人?”
卡拉波斯看了他一眼,神情依旧淡然,并不为他的质疑而动容:“什么时候你开始根据臆测来揣摩我的心思了,弗洛伊德?”
“并非臆测,而是推理。”
弗洛伊德说道:“我注意到您刚才的命令中使用了一种说法,,即要求费舍指挥的星宙巡航部队‘务必坚持到异星哲人号抵达’,这在过去的作战命令中是极为罕见的。您似乎觉得费舍和他的舰队需要全力以赴才能实现这一目标,然而从现有的情报来看,敌方所掌握的力量其实远远弱于我方。因此,以我个人的角度而言,或许不需要异星哲人号的支援,星宙巡航部队亦能达成作战目标,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毫无疑问?”
卡拉波斯复述了一遍副官的说法,随即轻轻地笑出声来。虽然那笑声很轻,而嘴角勾勒出来的弧度又是那么浅,但弗洛伊德对此十分敏感,或许是因为他不认为自己的见解中有任何值得发笑之处,因此反倒有些疑惑。
我是否忽略了什么?或是如此直白地指出了卡拉波斯大人的战略失误,让她对我的态度产生了一丝不满?弗洛伊德不由得反思,但反思的方向从未往“我说错了吗”这个角度去。
但是世界上不存在“毫无疑问”的事情,尤其是当你要面对那些敌人的时候。
所以卡拉波斯可以很肯定地告诉自己的副官:“你说错了,弗洛伊德。”
“我不是不相信费舍和他的舰队,但是客观事实如此,假如没有异星哲人号的支援,他绝不可能拦下那群人,就像他没能阻止那群人闯入初始星域一样。他们所拥有的不是可以在纸面上对比的数据,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力量。”
说到这里,卡拉波斯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正在闪烁幽蓝色光芒的通讯装置,它还没有切断信号,说明通讯装置对面的那个人正在旁听这场对话,于是她用了一个不像自己会用的、更偏向抒情而非理性的说法:“这就像一个棋局,当所有棋子都不再能决定胜负的时候,只有王对王才能解决一切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