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
第二日,果然季老爷和夫人来了,只当女儿受了委屈,然晓曦只说没有,想家罢了。他们也不好怪罪。
尹夫人把季夫人拉到一个角落里,呜咽着说:“晓曦是个好姑娘,是峻儿不争气,苦了她。但我们老人的心,是只认她的,现在当真要走,也不强留,倒是拉开距离,兴许他们冷静一阵子就好了。”
听这话甚觉诚恳,季夫人合了心,连忙答应:“小孩子闹别扭是有的,我虽不大清楚,却看在眼里,姐姐对我这女儿是真的。就让她回家镇静镇静,有什么结想通了就打开了。”
“就是这个理儿。”尹夫人抹去眼泪,说,“不管怎样,我们亲家是做定了。”季夫人放心的点点头,那里尹老爷打发小厮把天峻劝了半天,好歹出来一送,天峻不理,侧身往里装睡,却把眼睛睁着。
晓曦催道:“爹,娘,怎么还不走?”在马车里久等,知他们为自己忙碌,下意识的盼望能看他最后一眼,却到底没有遂愿。
人走了,他才一咕噜爬起来,把那香囊系在腰间,阿彦惋惜道:“少爷可醒了!只可惜,季姑娘的车不知走了多远。”
“走多远跟我有什么关系?”明知道不能撇清,却就是想把她抛在脑后,故作冷漠。
“可怜季姑娘痴心耿耿,少爷不在乎,干嘛把香囊随身带着?”阿彦忍不住说。
他自顾自的忙,把一个朱红玉玺搁进一个锦盒,塞进怀里,两个丫鬟帮他梳洗,正对着镜子照时,只见尹夫人急忙的走进来。
“娘。”他回头道。清俊的眼角飞起一股殷切,巴望着听到她的消息。
尹夫人心内不忿,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绸子一撂,哼道:“儿子,你什么脑筋?就是说不听!从今天开始,不准出门,让先生教你。”说着,门外出现杜永春的身影,他喏喏过来,问了好,尹夫人道,“从此以后,好好的跟永春学习,到月你爹考你!”
天峻最看不上永春为人,嬉皮笑脸,奸猾阴险,阳奉阴违,所以一口驳回:“让我跟他学,那是‘牛对人弹琴!’”一面把那素白绢子拾起来看,“呀”的一声,又惊又喜:“这不是晓曦吗!”尹夫人满腹怒意,写在脸上,在紫檀椅子上坐下,并不答言。
永春也不敢多说,只见天峻捧着绸子如获珍宝,对尹夫人笑道:“娘哪里得来的?当初我问她要她死活不给,如何就给娘了呢?”
“哪里是她给的?”尹夫人坐立不安,起身踱着碎步,“她走了以后,镜鸾收拾屋子看见的,拿了给我。我知道上回就是为这个你才跟张四爷打起来,本想扔了,可一想如今她离开了,好歹给你留个想头,别把她忘了。”
天峻忙不迭的欢喜:“做扇面儿的一等品,我马上就让段小生给我做好。”抽身欲走,尹夫人大声喝道:“等等!”他回过身,哭丧着脸,央道:“娘,您不会真的想把我软禁起来吧?”
尹夫人却说:“永春比你大几岁,把我们家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读书又不少,做你的老师简直是屈才了。峻儿,你就听一句,尹家早晚是你的,趁着年轻,学走正道,我也不是那种会纵子行凶的母亲,之前太宽了规矩,迟早把你毁了。”说着,推永春上前,永春忙拱手解劝。
“好歹容我把扇面儿弄好。”若推不开杜永春,宁愿离家出走,趁着弄扇面儿,再也不回来。
尹夫人道:“阿彦给你弄去。”阿彦会意,急忙附和:“少爷,交给小的吧,小的定让段老板给您用最好的扇骨。”
“最好的不一定是我想要的,省省吧,还是我自己来。”一言未了,就冲了出去,阿彦等慌忙追。
尹夫人焦急,永春劝:“少爷的脾气,放纵惯了,一时半会儿让他收心,怕是不可能。”
“你说的是。”尹夫人心内苦涩,“这么些年,我们也不把你当外人看,你权当峻儿是个不懂事的弟弟,多多费心,有劳你了。”
永春客套了一番,尹夫人回房,不禁暗恨:“表面上夸我,现如今急急的劝尹天峻收心,不就是怕我威胁到你们的财产吗!”让他这个披着羊皮的狼教会和传授尹天峻那只穿着狼皮的羊,真是个决绝的办法,那样就想动也动不了了。
扇坊,春光明媚,意象光辉,他觉得除了倚红楼,这里就是对灿烂安逸的地方。
莺飞春卉留倦影,野草闲花遍地愁。
“玉竹,棕竹,白竹,还有湘妃竹,这些都是上等的罕品,你看喜欢哪个?”段小生把扇骨材质罗列在柜台上,让天峻挑选。
他又瞧了眼画上的美人儿,一口断定:“当然是湘妃竹,名雅气贵,就是它了。”
“好,这湘妃竹配上美人儿‘隔柳望春’,宛如仙境!只是,你一个大男人拿一把女人气的折扇,我觉得有些折损你尹少爷的翩翩风度。”段小生一面说,一面制作。
忽而,一个紫檀扇柄照段小生的后脑勺使劲一瞧,啐道:“尹少爷喜欢什么你做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转头一看,却是莫慧蝶,段小生闷气横生:“你打我干嘛呀?都是哥们儿,玩笑一句有什么不能?”
天峻坐在柜台前的一张高脚凳上,慵懒的托着下巴,只见莫慧蝶低抹胸,红酯面,顾盼生辉,风姿绰约,拿着把团扇,把酥胸半遮半掩,风情无限。
想段小生守着这么漂亮风流的老婆还想偷腥,真是有点为慧蝶抱不平,半天应了句:“嫂子说的是。”
阿彦等得急,过来附耳道:“半晌午了,不如他们做好了小的来取,怕是夫人等急了,那也罢,要是上街捉人就不好了。”
“他们还能把我绑回去不成!”天峻把眼一睁,阿彦不敢言语,乖乖地站回自己的位置。
家里再没什么眷恋,惟在倚红楼,还有个想头,遂起身告辞:“阿彦在这里等着,我回家一趟,告诉爹娘不必着急。”转而对随从道,“你取了扇子直接回家。”
“是的少爷,赶紧回去吧,别拐别的地方去。”
他应着“还用得着你提醒我吗?”孑然走了,唯一的目的,是去看他的翠儿。
徽县在京城附属境域,并不算远。每次望穿秋水,京城,尹家,好像就在目前。那个流荡欢快多情的人,有没有在想自己呢?
在家里,每日闲愁琐事,弟弟季清玚倒是跟尹天峻有很多相似之处,在妓院里领了个女人,在家没过三天,便就跟别人跑了。对此父母算掉了心病,清玚却闷闷不乐,似在家反思,也似颓废。她不禁想:“妓女也可以拥有一个人的真心吗?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而更让母亲犯愁的是姐姐清月的婚姻。她妄自尊大,两年前自作主张嫁给附近的一个官家继承人,如今官业衰颓,公公背了官司在牢里,女婿每日嗜酒如命,劝也不听,因而清月几乎就住在娘家,把婆家看做地狱,再不敢提回。
当初是她自己一意孤行,嫁错了人怪谁?季老爷季夫人纵然生气,也不好过渡怪罪,别逼得她想不开才好。
二老继前车之鉴,晓曦的婚事权利一定要握在手心里,因此连从小跟她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也不让上门了。
闫飞喜欢季晓曦,很早就已经认定了她,如今思量着晓曦已经成年,可以成婚了。听说她从京城回来,喜不自禁,上门求爱,却被季夫人屡次拒之门外,让他甚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小丫鬟说闫飞在大门外等了整整一个上午,望望天,大太阳毒烈炫目,她急忙跑到季夫人前,诧异的问:“娘,您为什么把阿飞关在门外?这么热的天,您想晒死他么!”说着,欲去给他开门,季夫人板着冰冷的面孔,语气森然:“不许去!”
她不明白母亲何以这么做,之前不还挺喜欢阿飞的?
旁边的清月轻移莲步,温声劝导:“妹妹,你是爹娘唯一的希望了。这回上京不是跟大富豪尹天峻定了么?那个闫飞就是当初你姐夫的投影,不要也罢。”
她怔然了,惨白的面色有些抖索,看向季夫人,季夫人语重心长:“俗语说的好,贫贱夫妻百事哀!你别不信,你姐姐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娘,您在说什么?”她喑哑而颤抖的叫,“阿飞跟我从小一块长大,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你们跟我说这些话什么意思?”
清月季夫人对视一眼,清月吃惊发笑:“原来妹妹没有那个意思?那就好了。”
季夫人不放心:“我看闫飞积极的很,口口声声的晓曦,他存心想把你吃了!”
不是闫飞,难道一定要跟天峻吗?他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啊!怕是不能托付终身,因流泪道:“娘,尹家咱们是高攀不起,您就死了心吧。”
季夫人急道:“这怎么说话的?什么叫高攀不起!我们家虽不是很富有,但在徽县也是数一数二的,配尹少爷,你有相貌人品,你们两个天生一对!再说,尹夫人也喜欢你,咱们是跟尹家结定了。”
“我不要!”她扭过身,怨气十足,“我情愿一辈子独守空闺,也不要跟尹天峻在一起!”听似决绝,柔软的心里竟时刻上演着他的喜怒哀乐,一棱一角,都铭刻着他的影像。
或在风中,或在雨里,或在那星光灼灼的夜空下。他的音容笑貌,毫不离心。
把闫飞驱走,丫鬟把晓曦带回房,季老爷和夫人女儿聚集在客厅里,季夫人愤懑难解:“什么不贪图荣华富贵?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吃糠咽菜也高兴?哦!我这忙里忙外的为她半生幸福,倒落了个贪财的名头!”
清月忙安抚:“好了娘,别气坏身子。晓曦现在的心境,我可以理解,未婚女子想象中的爱情都太完美了,难免意气用事!说什么不在乎穷富,成了婚她就知道没钱的厉害了,一日三餐都成问题,哪还有心思浪漫?”
季老爷叹道:“不过她这么说,我倒认为是对天峻有心。”
“怎么说?”季夫人急忙问。
“她再三声明自己在乎的不是金银富贵,下半句,理所应当就是‘在乎的是天峻那个人’罢了,只是没有讲出口,说明她很喜欢天峻,不好意思承认嘛!”季老爷此话一出,季夫人好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清月笑道:“爹所言极是!”
倒是清玚喜欢二姐姐,知道被爹娘逼迫,瞅了个空儿钻入耳房,看见晓曦正把头饰摘下,静静地梳理头发。铜色的镜影儿里,恍惚映得一个人,她懵地转回身,同时悲喜交集的叫出:“天峻!”
清玚一愣,把脸绿了,她脸上的欢喜和伤悲也漠然晕开,散了。
“清玚,怎么是你,进来也不敲门。”她尴尬的红了脸,清淡的着装衬的她像一汪清凌凌的水。
清玚和天峻着实有共同之处,在于那风流肌骨吧。
“二姐,”清玚一身瓷青色长衫,头上绾着一根玉簪,肌肤月白,眉眼青黛,“你还想那个人,为什么不明白告诉爹娘?”说着,已到近前。
晓曦让丫鬟斟茶,与清玚临椅而坐,一面懊悔不迭,应付的问:“你都自顾不暇了,管我做什么?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你可别出去乱说。”
清玚蹭蹭鼻子,好奇地问:“既然爹娘一心想攀龙附凤,如今能够全他们心愿的只有二姐了。那尹公子又让你魂牵梦绕,何不应了,全了爹娘,也全了自己?”丫鬟递过茶,他接了用茶盖匀匀的滤着水汽。
晓曦没有听到中意的言语,挥袖飘至窗前,直盯着那棵花朵簇簇的樱花树看,朱唇轻启:“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我倒是问问你,你对那个花楼的姑娘,真心还是假意?”
他的神经被陡然撼动方寸,刚呷进的一口茶呛了出来,丫鬟忙接过杯子,用丝绢给他擦拭沾湿的前襟。他眉峰紧皱,黯然道:“应该是真心的。”
“什么叫应该,而不是当然?”她莫名的激动,大声的厉色质问。
清玚走过去,近来,他的活泼都被那个姑娘毁了,嘴上却说:“我也不知道那是真是假,只觉她把我背叛了,我心里就好不自在,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苦笑:“真的。你比他强多了,他朝三暮四,不会为任何一个女子动心。”喃喃至此,忽然一股急流把它否定,记得那个夜晚,他满嘴喊的都是“翠儿,”或许,那个翠儿得到了他的真心!就像那个姑娘得到了弟弟的真心。
“二姐,我明白了,是不是那个尹公子也特别爱逛花楼,所以你伤心?赌气不愿见他。”清玚的目光敏锐,嘴巴也直接。
季晓曦不承认,温情涵盖的面目精光闪闪:“他不会去倚红楼,他喜欢去扇坊,那里有不会呼吸的美人儿,他对着那些画,可以喝上半天酒。”
“不会呼吸的美人儿?”他猜到一定是扇面儿,不禁发笑,“看来尹公子这个人也没什么坏处,二姐也喜欢,怎么就不跟了?”
她含糊笑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姐姐,慎重考虑考虑,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跟一个自己爱他也爱自己的人长相厮守!”清玚最擅长把自己伪装成这样或那样的行家,伤了一回心,就以为自己把情海的水都饮净了,时不时地冒出个大道理,需要聆听者。
清月也想沾尹家的光,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妹妹嫁了个响当当的人物,将来自己改嫁,不愁抓不着金龟婿,因此应了季夫人嘱咐:“好好的劝劝她,她一点头,你爹就给尹老爷通知,保准聘礼就来了。”
“真的准吗?”
“那是,尹夫人给我下准信儿了。”
晓曦正想歪着歇息,丫鬟道:“大小姐来了。”
“妹妹,”清月推门进来,她起身迎接,清月笑道,“你躺着,我说几句就走。”
“姐姐有什么话?请说吧。”
一番鼓吻弄舌,她听的乍然骇异,“只要自己喜欢就成了,甭管他怎么想,自己的感觉最重要……”自己的感觉最重要?正自忖,忽听外面有吵嚷声,急忙问:“是谁?”
“还能有谁?肯定是那个厚脸皮的闫飞!”清月不妨口的一说出,晓曦立即跑过去。
闫飞好比她的旧情人,只因上个年头,他按捺不住心头**,他要她!她不要,他很强硬,把她逼的哭了,还引得季夫人来看,问发生什么事?她想说,他抢白道:“我不小心说错一句话,晓曦就哭!”经过那一次,他意识到不成婚是得不到她的,而她被他吓坏了,从此态度改变不少。
急于求成,不进则退,他只好从头再来。到如今,晓曦把他当成某种意义上的哥哥看待,他必须忍受她的枯燥,不解风情。
如今倒好,没有一句交代,他的追求,到头来是一场空?
季夫人说的很明白,毫不客气:“我们晓曦已经有了人家,你趁早死心,别再来打搅我们!”
“我不相信!我要听晓曦亲口告诉我!我不相信!”他在门外发狂,像一头猛兽,拼命撞击。
晓曦跑了来:“娘,让阿飞进来!”季夫人一看,忙叫小厮送她回房,她不肯,闫飞在外面更激烈:“晓曦!晓曦,你有什么话,就亲口给我说,你以为随随便便把我打发了,我就会死心么!”
终究应该说清楚,季夫人阻拦不得。于是放闫飞进来,就站着说,季夫人回避。
他很激动,两只眼发红,因忧虑害怕而折磨,脸上渗出细密的汗水。
“我从来就没有想要嫁给你,我们是好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你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阿飞你知道吗!”他的追问再多,神情再伤心,她的回答只这么多,非常淡然。
“去过一次京城,你就变了,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自始至终,我都这么想的,为什么你就是喜欢曲解别人的意思呢?”
“你不能那么狠心,晓曦,你不是这样的!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有了别人?”
“我……”真的有吗?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只是想装糊涂,“我……”
“你说啊!”闫飞晃她,几欲剖开她的肠肚,掏出她的心,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沉默,含糊,是最好的答案,而他不允许,他只好说了简短的两个字:“没有。”
从此以后,做她哥哥?不!他暂时答应,是为了更大的预谋。
却说阿彦取了扇子回家,才知上了天峻的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丝毫不差,甭多想了,一定在倚红楼。尹老爷即刻派人去倚红楼勘查,阿彦也去了。
嫖客们各个怀搂着自己的姑娘,恩恩爱爱,比和家中的妻妾,恩爱得多。
“各位爷,”诸多小厮冲进来,老鸨子陪笑相迎,“今儿客满了,真是对不住。倒有几个新来的,没有上过场,却是头一回,怕伺候不周!”
阿彦喝断:“尹公子在哪个房间?”
一个个铁面无私,老鸨子看到这里,心下明了,竟不是寻欢的,而是捣乱,自不敢怠慢:“原来是尹少爷的随从呀,这个阵仗,来找人么?”
阿彦开门见山,形色严厉。
天峻早知会有这一刻,嘱咐了老鸨子:“甭管谁来,都说我不在。”老鸨子依言而行。
秦翠儿往窗隙底下瞧瞧,一溜小厮都走了。“你安心陪我。”枚红色厚重帷帐,几乎垂在木地板上。他裸着半身,透过帷帐依稀可见,一张鹅黄碎花被子遮在腰间,一应风流难解。
翠儿缎子般随风轻舞的身子转过来,掀开帷帐,上了床去。伏在他的胸膛,扬着小脸儿,用指甲修长水葱般的手指触抚着他的鼻梁,他的唇,香韵轻扑:“我这么做,为了什么?”
他用手背蹭着她的玉臂,薄唇一牵:“难道你不想和我待得久些么?”
她轻轻吐口气,精致的眉间仿佛锁了一道愁,旋身躺在他怀里,握着他那搂着自己的手,故作娇媚:“久,是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一年?”
他顿住了,手也有些僵,倏尔把她推开,坐起身,大拇指抵着眉心。
翠儿娇懒的附过去,手和下巴搁在他的肩胛,撅起小嘴儿:“怎么了?被我难住了?”
他冷冷的,并不睁眼,很是心烦,道:“不是被你,而是被你们女人难住了。”
她娇嗔一笑,幽黑的眸子里闪烁着黠慧,艳晶晶的嘴唇扯开一条缝:“有好多女人。”
他好困惑,为什么所有女人都要求男人把大部分的时间亦或是生命都播撒在她们一个人身上?晓曦是,连翠儿居然也是!“我以为倚红楼的女子不会有这种需求和愿望。”
“这么久了,你还是不理解女人心。”
“有什么好理解的,我知道你们都有一个愿望,希望自己的男人从一而终。可是你们这样太自私了。”
“天峻,你要离开我么?”他下了床,拽过架子上的衣服。
“不能长久,还不如现在就了断!”不知道是遂了自己的愿,还是遂了她的愿。他走了。
老鸨子急忙备酒,以往他每次从翠儿那里出来,都醉醺醺的,这回想必要在楼下喝。
“女儿红,十年的。”酒,越久越醇,喝进嘴里华润甘香,后味无穷,为何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反越久越淡呢?他一面喝一面想,却就是想不通,或许世间人都为这个问题所困惑。
台上一群艺妓,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声乐伴游魂,越喝越醉。
月光惨淡,犹如那痴男怨女思而不得时的苍脆容颜,明晃晃的挂在帘外。
找不到儿子,急坏了尹夫人和老爷,阿彦以及永春等十几个出寻的都罗列在他们面前,弓着身子,一脸罪疚。
尹夫人又急又气,竟怒骂起来:“养你们干什么的?一个个都是饭桶,紧要关头一点用处都没有!”
永春乍着胆子出气:“夫人别着急,附近的几家妓院都找过了,段老板的扇坊也找了,看来不是我们没有找到,而是少爷故意躲我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闻讯就跑,当然徒劳!”
尹老爷听言在理,忙问:“依你之见,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永春挺了挺腰杆儿,自觉进了功,气势硬了几分:“少爷心不在,就算绑回来,逼着他学道尊法,根本不起作用,不如随他的性儿,玩够了自然回来了,到时候给他讲学可能还有些心思。”
闻言,尹夫人揪着心口哭的更厉害,忽闻门上的人来传:“大少爷回来了。”天大喜讯,一众忙不迭的出去。
他又醉了,见阿彦过来,就哼哼的问:“我的美人儿哪里去了?我的扇子怎么没影儿了?”阿彦恐他来了就要,一直别在腰上,这当儿忙抽出递过,劝道:“您可认得家,怎么小的到处都不见您?”
尹夫人尹老爷慌忙围着,尹夫人安心,一腔急怒,仍哭不住:“混账东西!我白养你这些年,你尽想着自己快活,不顾老人的死活,可还是个做儿子的么?”
天峻拿着扇子的手一摇,“呼啦”一声开了,混着夜色,只见扇面儿上的人儿依旧鲜活,努起嘴亲了一口,“嘿嘿”笑道:“晓曦,晓曦……你最好了,我在倚红楼看见一个女的,跟你一个模样,只可惜是个妓女,不敌你那清洁。”
尹老爷气的乱战,喝令小厮:“赶紧把这孽障扶进屋子,隔着墙的路人听见他这般**,尹家颜面何存?”尹夫人啼哭不止,怕他动气打儿子,用手给他抚胸,说道:“怪只怪我们做爹娘的没有尽心,孩子是无辜的,倒别在他身上撒气。”
阿彦等人把天峻扶着,他只瘫软,仰头握着扇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呼喇呼喇”噪响,夹着他浑浑噩噩的笑声,竟如恶鬼。静谧的家院被搅得不得安宁,人心惶惶。
杜永春背地里窥着他那自甘堕落的形色,森然一笑,不被任何人察觉,旋身走了。
任哪一回喝醉了酒也没有如此痴癫犯傻,夜里竟又哭又叫,没个来由,阿彦传出清了大夫,大夫进来,他竟爬到桌子上蹦跳躲避,没得瞧,大夫只用眼观,半天也不知是个什么症候。
尹夫人心急火燎,抓着大夫的袖子不让走:“峻儿平时最伶俐的,今儿昏了头,喝多了酒,可也不该这样形状,先生倒给个明断?”
大夫把不着脉,房内颜色昏暗,故也看不出他什么面目,见他娘着急,便胡乱下了定心剂:“酒兴太烈,烧了肺腑,醉意难除,胸火难释罢了。”处方很简单,多喝些糖水就行了。
无奈天峻心闷气短,神经乱迸,毒火无处排解,把血管撑满,醉意勃发,难以释怀,故上蹿下跳,一刻也不能安静。尹夫人听了喝糖水管用,即让五六个小厮将他按住,丫鬟端来糖水,扳着脖子灌。
他只发气,咽不得,呛得脖粗眼红,吐出大半,不能喘息,小厮们也不敢硬来。尹夫人看的心疼,扑过去抱着他的头,使劲拍后心,好容易才顺畅,仍两腿乱蹬,嚷着难受,捏着扇边儿用牙咬,末了知咬的是扇子,扇面儿残缺不全,就疯了一般,抱着扇子呜呜咽咽的哭号,说的都是些情深意重,无可奈何。
众人听闻,面面相窥,分明是些情话,一句一个“晓曦,”魇住似的。
尹夫人看儿子这般丢脸,忙叫阿彦等人把他放好在床上,喝一碗定神汤,许久才憨憨的睡去。屋子里鸦雀无声,尹夫人看他静了,起身嘱咐:“少爷的形景不要到外面混说,听懂了没有?”
他们一叠声应“是,”两个丫鬟搀了夫人回房,小厮们掩好门窗,此时月已上西,悄倚帘拢。
尹夫人把天峻如何想念晓曦的境况都告诉了老爷,又说:“如果不让晓曦回来,怕他会疯了!只是当初我要把晓曦给他,他竟喊着不要,现在晓得了离别苦,却下不来台,因就憋闷在心内。如今爆发了出来,也正合了我的愿,你说呢?”
尹老爷忧愤不已:“当初他们两个自己不要的,这混小子要是喜欢,为何晓曦走的时候,他死活不肯出来?他现在想通了,人家晓曦愿意吗?”
“这个放心,我给亲家说好了的,不管峻儿如何状况,我和老爷是认这个儿媳妇的。亲家意思也很明显,我们这样的人家,谁不想巴结?”尹夫人口蜜腹剑,很是自得,殷勤恭维,居高临下故作姿态罢了。
于次日就让人去请季家,那杜永春一心想晓曦跟天峻断了,在窗外听得,连忙秘密的宣扬,夹着讽刺,刻意传到天峻耳中。
天峻精神清爽,昨夜怎样全都忘了,听父母以自己“着了相思病”的名义去接晓曦回来,立即把去的人拦住,仍口是心非的拒绝与她婚姻。
真真闹昏了尹夫人的头,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叫人糊涂。拗不过天峻,只好歇着,也不拘束他,只让阿彦看的紧些,别弄出好歹就够了。
晓曦婉言谢绝闫飞的好意,他耐不住,一味的求婚,把她彷徨不定的心搅得更乱,只好闭门不出。季夫人才安心些,急等尹家的音信儿。
正月时节,京城的街面是最热闹的,清月趁机和晓曦去看灯会,她正有这个心,便同清玚三个一道去了。
三个人都在心内捉鬼,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尹家,便是那人人翘首的山水了。
群星璀璨,烟花的绚烂把单调的夜幕点缀的多了些许风采,可惜转瞬即逝。
花灯如星星繁多,种类新鲜可观,桥下的河面上陆续增加着许愿灯,飘飘荡荡,像落水的花瓣,随风聚集,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