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在不停地下沉。

像是断了翅膀的鸟儿，处于无底深渊般不停地坠落。

究竟要多久才能到底端, 究竟要坠向何方地狱, 这些他都统统不知道。只能放任自己的坠落。

感官变得迟钝起来, 看不见、听不见、闻不到、感觉不到，味觉大概也已经失灵了。

也是因为这个, 太宰治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下沉的并不是他而是——

“藤丸立花。”

如同标本一般无法动弹、被泡在营养液里面的太宰治听到了玻璃罐外传来的模糊声音, 与此同时，还有自己灵魂深处那种绝望的悲鸣。

为什么——

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藤丸立花不停地哭泣着。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周围的人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死了, 为什么？要把我——？

“封、■■定、”玻璃罐外再次传来了模糊的声音。

她的听力大约已经丧失了很大一部分, 本身就只是梦见她记忆的太宰治只能从那异常模糊的声音里辨别出个别字语。

然而, 即使如此, 这些东西也足以让太宰治猜测出对方在死前究竟受到了怎样残酷的对待。

从踏上那条充满绝望与痛苦的道路开始, 她的命运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被决定好了。

既然如此，那藤丸立夏呢？她的弟弟呢？

梦境里的立花费力地颤抖着空洞的眼睛，用颤抖着的嘴唇, 无声地喊着自己弟弟的名字，哪怕喉间已经无法发出任何的音节，她依旧执拗地、无声地呼唤着。

立夏。

立夏。

立夏。

我的弟弟。

她想起了与自己为双胞胎的那个孩子。

哪怕再怎么呼唤，也无人能够回应她了, 立花是知道的。

毕竟早在好几个月前, 立夏就已经死在了迦勒底, 死在了常年风雪的那片地方。

或许这反而是一件好事吧。

“我真的很幸福。”身体已经彻底崩溃，白发红眼的少年虚弱地被自己的姐姐拥抱着。

“能够和大家相遇，能够有喜欢的人，能够拥有你这样坚强勇敢、令人骄傲的姐姐...”他伸出手，想要试图抹去立花的泪水，却因为没有什么力气了，只能将手虚弱地搭在她的脸上，触碰到一片湿润的温热。

“我真的很幸福，我的一生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谢谢你，立花。”

“我能够诞生下来真的太好了。”

说完后，已经背负了太多太多痛苦的立夏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安稳的笑。

他们是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时就一直在一起的双胞胎，是血脉相连、紧紧拥抱彼此的家人。是共享着一半生命，共感的双生子。当他死去时，立花觉得自己有一半的灵魂也被硬生生地撕裂开来。

灵魂被撕扯开的鲜血淋漓和痛苦让她痛得连哀嚎声都发不出来了。

她曾经为自己的双生弟弟的死而悲泣，一边怨恨着、诅咒着自己，为什么没有再早点发现立夏独自战斗了那么久，承担着那么多痛苦。

直至被看不下去的从者拖出房间，立花才从那庞大的绝望中勉强挣脱开来。

那个时候明明是那么地痛苦，但现在立花反而感到了安心。

直至最后，她所骄傲的、深爱着的弟弟都活在幸福当中，毫无遗憾地闭上了眼睛。不用像她这样变成可笑的标本，这就足够了。

而且真要说的话，要说感谢的是她才对。

立花闭上了眼睛。

能够拥有这么温柔的弟弟，能够和立夏成为双生姐弟，成为家人，真的太感谢了。

直至濒死时，立夏最关心的都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自己死了之后，与他共享生命的立花要怎么办？

对立夏而言最为庆幸的就是，就算他死了，立花也能够继续活下去。

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孩子，立花如此想到。

温柔的、她所骄傲的、最重要的弟弟。

但她没能按立夏所期望的那样，幸福地活下去。

无论怎么样，立花都已经做不到了。

被泡在玻璃罐里的立花睁着空洞的眼睛，仰头望着熟悉得令人作呕的玻璃罐顶端。

直至最后，她有做一个好姐姐吗？

玻璃罐外再次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不过立花已经不想去理会了。

太宰君。

或许是将死之人会一点点地回忆起过往的事情吧，立花想起了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少年。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忘记她了？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了吗？

各种各样的想法溢于脑海中，最终都指向了一句话。

『好想再见一次。』

『好想再见他一次。』

『我好想见他。』

...

...

...

模糊的话语带着救世主少女小小的心愿一同消散了。

“......”意识从藤丸立花体内挣脱出来，此时站在玻璃罐外的太宰治垂着眼，伸出手搭在上面，静静地看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少女。

“立花。”他轻声呼唤道。

但这个本就是由梦境组成的世界里，无人能够回应他。

···

他，亦或是她，反正都是用着同一个灵基出现的双生姐弟，拥有着共感的能力，所以无论是哪一个都无所谓了。

他们看见了——

无尽的黑暗。

没有任何一丝光、没有任何一滴水、甚至似乎连空气也并不存在、永无止尽的黑暗之中。

这就是太宰治的梦境。

——很可惜，以上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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