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盟
“你说什么?!”顾老太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是说……你是说他……他……你祖父给你托梦?!开什么玩笑!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吗?!快说!是谁告诉你的!不然我就……我就……”
“就给我下毒吗?”
顾老太太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她惊慌,失措,她惶恐,不安,面前的少女明明还是那个孩子,可却让她畏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容浅浅,“祖母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和你说一个白胡子老头出现我在我的梦里?”
顾老太太当然记得,也就是因为那次她才去的龙隐寺,才发现那个孽种原来已经到了青阳郡。难道……难道真的是他说的?可是这怎么能让人相信!怎么能?!
可若是不信,她又为何知道他的模样?为何又知道念嗔在龙隐寺?
见她的表情瞬息万变,顾承欢继续道:“就是那次祖父和我讲了你们的恩怨,原本我是不信的,可是在见到念嗔的时候我便信了一般,如今……我更是深信不疑。祖母那日便是要提醒我,府中的这个可能已经不是父亲了,对吗?可惜啊,被父亲打断了。”
“他不是你父亲!”顾老太太失声尖叫。
“祖母因何这么确定?毕竟连我都还只是怀疑。”
顾老太太坐在地上,神情恍惚,“再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儿子,再也没有人!虽然他们生的一模一样,可我还是能看出来!还是能感觉出来!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他不是我儿子!是我的仇人!是来找我寻仇的!”
“祖母!”顾承欢大喝道,她没有忘记青鸾是怎样偷听到顾老太太与苏月容的谈话。
顾老太太一脸惊慌,连忙跑出门外看了一眼,见只有习秋在外面才松了一口气,可是她看习秋的眼神已经隐隐带着杀意。
习秋连忙低下头,装作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可心里早已经是冷汗涔涔。
“祖母,你不如连我一起杀掉好了。”
意图被人拆穿,顾老太太眼底藏不住的恐慌,她沉默不说话,已经说到这里,顾承欢也不再开口。
房中两人对峙着,房外习秋则感觉史无前例的冷。
“说罢,你想要什么。”这一次还是顾老太太先扛不住。
顾承欢笑了笑,“合作。”
顾老太太似是十分惊讶顾承欢会这么说,眼中难掩的欣喜,“真的只是合作?你不要找我报仇?”
这么快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顾承欢心里嗤笑着,口中语气却软化了许多,“祖母言重了,不管怎样,您终究是我和坤儿唯一的庇佑了,听说顾李氏已经被接出来了,您就不想知道她和我这位‘父亲’的关系吗?”
“你是说……”接二连三的噩耗,已经让顾老太太濒临崩溃的边缘,她连连退了几步,几乎就要栽倒过去。
顾承欢连忙上前拖住她,顾老太太被扶着坐到床上,痛心疾首地捶着胸口,“作孽啊!都是作孽啊!一报还一报!这是我罪有应得啊!”
看样子竟是完全放弃了,顾承欢眉头轻蹙,开口安慰道:“祖母,您不要这么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日倘若您不先下手,那么死的很可能就是你。丈夫是你的,儿子也是你的,有什么可愧疚的?妾室的孩子交给正室抚养,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您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斩草除根,留下那个祸害!”
纠缠在心头多年的那个死结好像顿时打开了,听了少女的话,顾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她没错!那个贱人仗着老爷的宠爱三番四次地羞辱她!又在老爷面前做出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倘若让她得了势,甭说是丈夫了,能不能活着都要看人家是否愿意。
她的命凭什么要交给一个下贱胚子的手里?!老三说的没错,无论什么朝代,妾室的孩子理应交到正妻的手里,若不是老爷一心护着那个贱人,她何至于出此下策?!
所以,不怪她,一切的一切都不怪她!都怪那对狗男女!是他们!是他们将她逼入绝境的!
顾老太太对顾老太爷又是爱又是恨,可是被顾承欢这么一激,她心中的爱已经所剩无几了,只剩下恨,无边无际的恨!
是的她要保卫这个家!保护她一手养大的儿子!尽管她的儿子是仇人所生,可都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和她打断骨头连着筋。儿子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家业,为何要便宜那个孽种?
既然当初没有弄死他,那么,如今斩尽杀绝也不算迟!
“你有什么计划?”再抬起头,顾老太太的眼中已经是一片清朗。
她再也不敢将面前的少女只当做一个孩子,她想听听她的意见,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少女之所以敢来找她,之所以将一切摊牌,定是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是。
顾承欢笑容神秘,她贴在顾老太太的耳边说了好一阵,连门外的习秋都听不见任何一个字。
良久,在顾老太太错愕的目光下,顾承欢才转身离去。关上门之前,她不忘提醒,“对了祖母,习秋若是有任何不测,都要算在您的头上哦,任何。”
在顾老太太暴走之前,顾承欢含笑而去。
“小姐,你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走在路上,习秋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担忧。
再没有别人的情况下,顾承欢这才隐去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
抬眼望着天上孤零零的弯月,她的声音飘渺的有些听不真切,“除了冒险,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习秋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也对,除此之外真的再也没有办法了。
老爷下落不明,生死不明,少爷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两个都是小姐最亲最爱的人,这让她如何能不害怕?
敌人已经打上门了,她除了冒险寻求援助,光靠一人是不行的。
“小姐……”习秋,轻轻拍了拍顾承欢的肩头,后者将瘦弱的身子埋到习秋的怀中,再说不出一句话。
她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天知道她心里有多么害怕,有多么无助,口中说着要去靖国书院完成母亲的梦想,可是说穿了,她厌倦了这样勾心斗角的生活。不是不敢面对,她只是真的真的厌倦了。
本想给自己一些喘息的时间,却不成想,对方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若府中这个真的是念嗔,那一定是顾李氏在背后搞的鬼,不,也可以说的更大,也许是李将军府!
“习秋,明日让宝蝉去一趟靖国书院吧,帮我告个假……”
“好,多久?”
“多久?我也不知道……”
转眼到了二月份,已经是十冬腊月,顾承欢的生辰眼看着就要到了。
自从顾李氏从祠堂出来,见过顾老太太一面后,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过一般,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只有苏姨娘被罚了一个月的禁闭,如今也早已满了日子。
顾老太太收回了一大半的掌权,顾如海虽说从中阻挠了一番,想要将实权完全交到顾李氏手中,可到底是拗不过‘孝道’这两个字,只夺了一点点权利在顾李氏手中,大部分实权还是归顾老太太所有。
而顾老太太再那一次的谈话后,也彻底从心里接纳了顾承欢。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当你孤立无援的时候,就算平日里自己讨厌的人伸出援手,也会紧紧抓牢。何况还是一个顾老太太早就接受了的人,那个人还是她的嫡亲孙女。
顾老太太暗中培养顾承欢管理后院的能力,说是暗中,可顾家所有人都知道两人暗中做的事。
有的时候顾老太太身体不舒服,下人们便直接找上顾承欢。
这可让一旁虎视眈眈的人,急得抓耳挠腮,惶恐顾承欢真的手握实权。
其实顾承欢也是真的很想手握实权,可是别的她也许都精通,唯独对掌家,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她不想让顾家落在自己的手上后,弄得支零破碎。
所以顾老太太在后面坐镇,她则在前面一点一点学着。
这不,为了给她脸面,这个十二岁的生辰,顾老太太说什么也要给她大办一次。
大周朝有个民俗,二月生的女儿不吉利。
尽管如此,父母却从来没有嫌弃过她。可生辰顾承欢却是一次都没有过过。顾老太太之所以一见到就不喜欢也有这个缘故。
可此时却坚持要给她过寿,而且还要大过。
从一月的时候,府中的人便忙碌起来。
几位姨娘为了要讨好顾老太太,除了将要临盆的兰姨娘,也都纷纷揽下了自己的活计。
顾李氏负责府中布置,苏姨娘负责采买,丽姨娘负责布置餐盘,老太太唯一的女儿顾宝珠则负责监督厨房。
大张旗鼓的张罗下来,很快青阳郡的所有人便都知道顾家三小姐要过寿辰了,而且还是在二月。
这是史无前例的,因为有那样一个不详的传说,所以二月生下的女儿都不会多得宠,更不会过什么寿辰。
顾家大张旗鼓地为三小姐张罗寿辰,想必就是要打破这个传言。
顾家的老爷本来想要阻止,可这个消息不知道如何传到了远在金陵皇城圣上的耳朵里,很快便下旨赐给了顾三小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当作贺礼。
皇上都默许了,青阳郡的闲话当然也都止于智者,久而久之大家便都是期待了。
而这一天也终于到来了。
一大清早远宁伯府门前便围满了人,各方的贵客持着请帖被训练有素的侍女们依次带到宴席。
另一边顾承欢则被一大堆叽叽喳喳的女人围在夏芙园梳妆打扮,一会说要穿这套,一会又要换那套。一会带着个典雅大方,一会带那个雍容华贵。
包括苏姨娘在内的顾家所有女人都在这里,当然,除了顾李氏,她在厅堂里招呼客人。
“福儿啊,要我说,你还是穿上这套粉裳吧,你年岁小,穿起来娇俏可爱,再配上你祖母前日才送你的貂皮大氅,光是想想便觉得迷人。”
苏月容提起一件粉色的衣裳,对顾承欢讨好地说道。
而顾承欢面上也是笑意盈盈,婉言拒绝道:“姨娘的注意虽好,可是你想想,近日来的宾客多是我这般年纪的女子,当然都喜欢这娇艳的颜色,若是都一个颜色,还怎么显出我这个寿星呢?”
顾承欢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着,苏姨娘脸色一僵,便放下那件粉衣,“是啊是啊,还是福儿想的周到,是我准备的不周全了。”
这件粉裳是苏姨娘送来的贺礼,顾承欢当然不会穿。
如今这府中没有一个人不是在演戏,只比谁的演技更胜一筹罢了。
从前仗着顾如海的宠爱,顾承欢不愿与她们虚与委蛇,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哪怕顾承欢再不屑,再不愿,也由不得她了。
毒害弟弟的凶手就在眼前,她的脸上却只能笑,这种感觉犹如刀割一般的难受。
如今苏月容,顾李氏,顾如海……又或者说是念嗔,或是顾如山,和他身边那个林婉儿已经结成了联盟。
她们在一步一步地计划着将顾家的一切夺到手中,而顾承欢和顾老太太也在筹谋着如何将这个偷梁换柱的阴谋拆穿。
最终顾承欢选择了一件湛蓝色的齐胸襦裙,这种颜色本适合炎热的夏天,看起来非常清爽。可顾承欢背道而驰,穿在这个白雪皑皑的冬天,趁着那套雪白色的貂绒,倒是别有一番清秀雅致。
此时厅堂中已经宾客云集,顾李氏带着妇孺们来到了后院,男人们则在大堂中饮酒作乐。
顾承欢自然是要出现在女人们聚集的地方。
当她出现的时候,原本熙熙攘攘的厅堂中,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白氅胜雪的女子。
一袭雨过天青色拖地烟笼齐胸襦裙,外罩白色貂毛的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内衬淡粉色锦缎裹胸,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胸前衣襟上钩出几丝蕾丝花边,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腰系一条金腰带,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气若幽兰。
貂毛大氅打开,只见少女颈前静静躺着一只通灵宝玉,平添了一份淡雅之气。耳旁坠着一对玉蝴蝶耳坠,用一支玉簪挽住乌黑的秀发,再掐一朵玉兰别上,显得清新美丽典雅至极。黛眉轻点,樱桃唇瓣不染而赤,浑身散发着股兰草幽甜的香气,清秀而不失丝丝妩媚。散
眼前的少女哪里像个商门之女?通身散发着贵族的气息,就好似这世间最尊贵的人。
她美的不食人间烟火,美的到了极致,宛如步入凡尘的仙子,优雅而有气质。
尤其是她那双上挑的凤眼,眨眼间波光流转,似乎将人的魂魄都要勾了去。
小小年纪便已经出落的如此倾国倾城,长大了还得了?
“哟,表姐总算出来了,可让咱们好等啊。”王季宁不阴不阳地道了句。
顾承欢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甚至连解释一句都没有,便含笑着欠身,“三娘来得晚了,请各位长辈恕罪。”
“哪里哪里,咱们不也是刚到,宁儿不要乱说话!”淳国公府的三夫人今儿也来了,不过她带来的却是六夫人的女儿王季宁。
近一年来,王老太君的身子骨越发不好,六夫人处处显孝心,便留在跟前伺候。这一次淳国公府收到请柬王季宁本来是不准备来的,可临到出发前,她不知为何却又改了主意,非要跟着不可。
三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她,有机会数落自己看不上眼的人,又岂会错过机会?
顾承欢看着两人内讧,并未说些什么。
在少女们含蓄的笑声中,王季宁涨红了脸,狠狠瞪了三夫人一眼便转身去寻自己的座位。
而顾承欢也毫不避讳地迎上了顾李氏刀子般的目光。
她恨她,她也同样恨着她。
只不过在人前,却是另一番光景。
顾承欢唇角含笑,两颗梨涡浅浅地挂在唇角,“母亲,今日辛苦您了,女儿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才好。”
顾李氏的语气很温柔很温柔,可她的眼神却是无比阴毒,就好似一颗蜜糖里夹着蚀骨的毒药,“福妞这是说的什么话,都是为娘应当做的,姐姐泉下有知知道你出落的这般貌美,定会含笑九泉的。”
顾承欢越讨厌什么,顾李氏就是要提起什么。她明明知道为了今日的计划,她应当忍耐,可是一见到她,她就想到惨死的吴妈,一颗心便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
她本应该如此,本应该如此的,若是她温言软语,才会被这小贱人看出破绽!
如此宽慰自己的行为,顾李氏的眼神越发怨毒。顾承欢却似是瞧不见听不见一般,声音似是泉水一般,涓涓流淌,“母亲说的是,若是娘看见您今日这副样子,指不定会多心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