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余地
妖界的妖精伤害龙族太子,这种事若传出去,誓必龙族和妖界要发生冲突,况且还是白儿掌管的幽江之岸。
我不能让白儿再与天界之人有任何冲突,会让她的处境更加岌岌可危。龙族在天界地位举足轻重,而白儿又是被众神仙求死罪,才被天父网开一面贬下妖界。
曦蕊岂能容忍家弟被伤至此而不予追究,要冲入狐皇宫要狐皇追查此事,将幽江里的鱼妖抓来偿命。
我阻止了曦蕊,“身为龙族太子公主,擅自进入妖界,已触犯天规。你想天父得知此事按天规将你和太子罚去锁仙台吗?”
“宣儿身为龙族太子,岂能被一介妖精就这么不明不白伤害至此!我看见那妖精了,正是幽江里的一条金鳞银鱼!狐皇所掌管的妖精。”
我没有说太多,只道了一句,“太子私自进出妖界,被不识身份的妖精所伤,妖界倒可得个不知者无罪的说法。”
曦蕊顿时无言,却在心里起了憎恨之念。
“先带太子回龙宫吧,最好不要张扬,以免天规降罪。我会回天庭,为太子讨几颗老君的仙丹。”
曦蕊点头答应,手却紧紧抓成了拳头。
我知道曦蕊不打算善罢甘休,可我能做的只有暂时稳住。
我去了幽江边,抓住了那条金鳞银鱼。金鳞银鱼在妖界是圣物,确实宝贵,尤其那条金鳞银鱼已修成了人形。
我问她为何要伤害龙族太子,那鱼儿也很无措,竟落下泪来。
“鱼儿心仪之人树妖已修成仙身。天规仙妖殊途,不得相恋。我想成仙……可身为妖界的金鳞银鱼休仙哪那么容易。所以鱼儿动了邪念,想要吃掉龙族的太子……或许得了太子之神仙血肉,修仙有望……”
如此痴情的女子实在可怜,我便起了悲悯之心。
“你在狐皇麾下,理应效忠狐皇,勿起旁念。”我放她回到水中。
她依然在哭,“鱼儿谢过大天子不杀之恩。”
“你尽心尽力为狐皇,便算对我的答谢。”我转身离去,身后传来那鱼儿的叩拜声。
“金鳞银鱼誓死效忠狐皇,以答谢大天子之恩情。”
后来那金鳞银鱼,便是一直苦守在幽江之岸寒雪之地的银老太。
在玄澈忘记了白儿之后,换了血狼的肉身之后,仍然还记得一切缘由的始作俑者,便是那尾金鳞银鱼,依然存恨。
用寒冰之咒封印幽江之岸,将银老太封锁在寒冰之地受尽孤苦凄楚,断情绝爱的孤寂,便是对她漫长一生的最大折磨。
我回到天庭去老君那里索要许多仙丹送去南海龙宫,竟是羽宣命劫,命数将尽,任何仙丹都无法救治。
曦蕊深知缘由,羽宣是为了白儿才受此重伤,无奈将此事道破,追究白儿之罪,积怨在心中愈演愈烈。
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曦蕊救弟之心,已强烈到会去擅改生死薄。
改变羽宣命劫,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修改生死薄,继而转换羽宣的命运轮盘。
曦蕊经常出入冥界时,我已渐有怀疑,却没料到她真的那样去做了。更没想到,曦蕊会将邪念动在白儿身上,在得以接近生死薄后,改了羽宣的生死薄后,还动了白儿的命格。
我得知此事时,赶巧我和玄澈在天道轮盘,俯瞰众生纷纭,感受众生凄苦。
玄澈看到命运轮盘的指针忽然乱转一番,直指妖界狐皇位。他脸上出现的惊讶,不亚于我的。
我没有做声,强力压制,没有表现出半分错乱。
玄澈却乱了阵脚,当即冲下天界去了妖界。
我知道,玄澈去找白儿了。我稳在天界没有下界,我要守住玄澈私自下界的秘密,不让天父察觉。
接连两日,玄澈都没有回来,我诓骗天父,玄澈偷饮了三日醉,醉倒在我的寝殿,才瞒过了天父和母后。
可我疏忽了思君,她时常跟踪我们,还时常偷偷擅闯我的寝宫。
自从白儿那一曲芳菲桃花曲后,思君经常和玄澈闹得不欢而散,她也时常缠着玄澈追问为何对她不似从前。得知玄澈在我的寝宫大睡,似得了什么天赐良机一般,趁着我不在,不顾仙侍阻拦就闯了进来。
思君唯一一次没有向小时候那样,凡事都要告状到母后天父那里。
却似已察觉到了什么般,静待玄澈房间等待玄澈归来。
当玄澈回来,带着满身未散尽的妖气,还有那一脸未散尽的笑容,思君似已知道了什么,跟玄澈大吵起来。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吵了什么,也不堪在意,只知道思君砸了玄澈的寝宫,闹得母后和天父都去劝架才渐渐安静下来。
母后当即下令,逼迫玄澈迎娶思君。
彼时的玄澈已长成成年男子的模样,俊朗非凡,意气风发,任哪个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倾心一片。玄澈不堪在意母后的逼婚,感激我帮其隐瞒下界一事,也还似往日那样经常找我来喝酒,可话题却从原先的论仙术法道,变成三句不离狐皇白儿。
他说了他们私定终身,说了他们情投意合,说了他们情愫已深……
我又一次感觉到了心痛,针扎一般,痛得我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玄澈拒绝了和思君的婚事,那么坚决不留余地。
思君颜面尽失,又哭又闹好些时日。
母后早当思君如亲生女儿般疼爱,见思君这么伤心难过,也病倒了。天父的反映很是淡定,没有训斥玄澈,亦没有安慰思君,许诺思君什么。
我知道天父心底一定很高兴,他在看母后最疼爱的儿子,如何忤逆她,撕毁她的一片真心。那不是母后的亲生儿子,天父会以一种幸灾乐祸报复的心态看着这场好戏。
或许,在天父换掉母后亲生儿子的那一刻,他已有了这个念头。
当我知道,天父暗地里是答应了玄澈和白儿的婚事时,更加笃定了天父在报复。不管是母后,还是思君,他统统都在报复。
母后的执意反对,只会让玄澈对母后更加抵触,更加不愿服从她。母后和玄澈闹得愈发不可开交,甚至几次被母后惩罚。
我默不作声在院子中的木兰花树下,寂静饮茶。我和天父有些地方很像,我也在等着看一场好戏,等着看他们闹得支离破碎。
我什么都不曾得到,在心底最深处也邪恶地希望,他们也什么都得不到。
玄澈还时常偷偷下界与白儿相见。
我就站在空虚门,望着白茫茫一片的彼端。明明什么都看不见,还是觉得看到了她和玄澈一起欢快的笑声。我想,她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可惜,她从没对我笑过,我也从没见过。
玄澈每次回来都喜不胜收,时常与我讲他们在一起的光景。他说他用思君的血染桃花种,拿去妖界栽种在白儿的幽江之岸,开了一片红色的桃花。那里很美,他还邀我一起去游玩。
我没有做声,没有表情,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他们在红色桃林弹琴作画,相伴舞剑,作诗题词,做尽凡尘才子佳人的文雅韵事。
我以为,玄澈玩心甚重,只是觉得偷偷摸摸犯禁去妖界与佳人私会很是刺激,不见得能长久。何况,花神思君的血染桃花种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接受。
万万没想到,玄澈会去扭转白儿被曦蕊改掉的命格。
至于那一场血光残杀之灾,会如何应验在白儿身上,谁也不知道。
玄澈居然愿意代替白儿背负那样深重的罪孽,愿意用他的血染天下,换她素指纤白。
他和我都清楚,以白儿邪妖的身份,若再大肆杀虐,她一定会被天父和母后处死。而玄澈不同,他有天子的身份庇护,有母后和天父的维护,他所做的一切,可以轻易被遮盖过去。即便天规难容,即便天道降下命运反噬,天父和母后也一定会保住他的性命。
那一刻我知道了,玄澈对白儿动了真心,已到了愿意舍弃性命和天子尊贵身份的地步。如此轰轰烈烈,不顾一切的感情,是我所不能及的。
当我看到玄澈浴血而归,他脸上未曾散尽的残佞表情,染血的白衫如那修罗战场的血流成河……
我顿觉彷徨无力,若换成是我,又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我一定没有玄澈的勇气。
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卑微无能。
玄澈彻底激怒了母后,她降下红莲业火,要将白儿烧成灰烬,彻底从三界中消失。她再也无法容忍,她心爱的儿子,为那个她所憎恨的女人的女儿做任何事,付出任何感情。
母后以为,只要杀了白儿,一切就都解决了。
在我赶去阻止时,我又晚了一步。
玄澈已用他的血肉之躯,挡在了白儿身前。他那一袭飘逸出尘的白衣被赤红的火焰围绕,白皙的脸色映着火光绯红如血。明明那业火烧得他钻心刺骨,依旧用倔强祈求的目光望着母后。
他不说话,神色却是比任何语言都坚决。
我就静静站在不远处,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挡在玄澈的身后的白儿。我看到白儿已幻化出眉心封印的追命,憎恨又怨毒地望着玄澈的背影。
我以为,白儿会在下一刻用追命刺入玄澈的身体。
最后,她没有那样做。她用追命划破自己的掌心,追命饮血而归。她哭着一步步后退,不住地摇着头。
在母后又降下一波红莲业火时,玄澈再一次将全部的火光汇聚在自身。大火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整个吞没。
我终不忍,降下磅礴的仙雨,才渐渐控制住母后的红莲业火。
玄澈的坚持与倔强终于摧毁了母后的狠心,她哭着抱住被大火包裹的玄澈,收了业火,淬毒的目光瞪一眼白儿,带着玄澈回了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