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就一次(1 / 1)

就一次

一朵身子一颤。多么熟悉的呼唤,曾在梦中无数次在耳边轻柔响起。可经过百年沉淀,即便魂牵梦萦,而今再次听见,也如一杯冲淡的茶,淡然无味了。

“你不该如此堕落。”极琰一把握住一朵纤细的手腕,紧紧的任凭一朵挣扎,也不肯放手。

“我哪有堕落!双修而已,你不是也双修过!”心底沉灭已久的火焰死灰复燃,一脚踩在极琰脚背上,痛得他唇角微抽了下,眉心轻蹙。

“谁告诉你我双修过!”一向温润如暖水的他,而今也有了恼意。

“若没双修过,绮影的孩子哪来的!难道牵牵小手就可以怀孕吗?”即便过了一百年,即便强迫自己忘记这个负心汉,而她终究还是怨恨他的,甚至是憎恨。

用力甩来极琰温暖的手掌,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回身搀起熊大勇,“冰屋要塌了,我们快走。”

再看也不看极琰一眼,搀着羞愧不已的熊大勇就在离开冰屋的那一刻,坚不可摧的冰屋瞬间坍塌。

冰石崩裂发出巨响,碎冰四溅,雪霜飞扬。

一朵的脊背微微僵了下,极琰还在里面……

努力闭紧双眼,紧紧抓住熊大勇的手臂,忍住想要回头看极琰是否安然的冲动。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回头,一旦回头就证明她心里还有极琰了。她承认还没有完全忘记极琰,却不能被极琰知道,她要在他面前保住最后那一点点尊严。

熊大勇深深望着一朵痛苦挣扎的表情,他的心狠狠一疼。那个俊美的白衣男子,居然伤她如此之深。一百年前那事轰动一时,人尽皆知,众人都道一朵不知廉耻矜持勾引有妇之夫,还身披嫁纱大闹婚宴。

原来真正始乱终弃的人是极琰……狐族之王。

熊大勇的怒火越燃越旺,他要为一朵出一口恶气,哪怕明知不是极琰对手,也要拼死一搏。他忽然推开一朵丈余,高颀硕壮的身体猛然回转飞扑向冰屋的方向。他因动情法力几乎消失殆尽,那么极琰呢?在绝情绝义的幽江之岸,他的法力又剩多少?

极琰依旧静静站在碎冰四溅之中,那飞扬的霜雪冰花,趁着他一袭绝尘白衣,如神祗般圣洁无暇,飘然出世。他没有躲避,眼睁睁看着熊大勇以必死的绝杀之势向自己飞攻而来。

一朵猛抽一口凉气。若极琰回击,熊大勇必死无疑,若极琰不躲不避,那么极琰……亦是性命不保。

他们两个不管是谁,她都不忍看到他们出事。也再顾及不了太多,飞身掠起,袖中飞出雪白的纱帐,飞速袭向熊大勇,就在他那拼尽全力的一击即将伤到极琰时,纱帐如漫天罗网,将熊大勇死死裹住。

一朵被熊大勇猛劲的力量带得摔在冰雪上,骨头一阵刺痛。

极琰一偏身,轻易就躲过了熊大勇被钳制的余威,让人看不出他的法力到底还剩多少。

“朵儿!”极琰一把抱起摔在地上的一朵,明朗的眸中泛着无法言表的欢喜,“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一朵偏开脸不看他如春花绽放的美丽笑容。寒风呼啸的风雪中,他的怀抱好暖,有那么一瞬想钻入他的怀中汲取更多暖意的冲动。一朵猛然一把推开他,连连推后几步,似乎还觉得离极琰不够远,又连连后退几步。心慌意乱,也没看脚下的路,竟绊在坍塌冰屋的冰块上,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还不待极琰飞身接住一朵,熊大勇已垫在一朵身下。掩饰好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染红了雪地,如妖莲绽放,最后在冰雪之中凝结成冰。

“你居然受伤了!”一朵赶紧捂住熊大勇汩汩流血的伤口,手忙脚乱从袖中虚境中找止血药。猜想他是在那会滑雪时受的伤,不由得心头酸涩,眼圈泛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接二连三为我受伤,不值得知不知道。”

熊大勇不说话,只看着她默默微笑。

极琰心里很不舒服,虽然一向淡然如风姿态傲然俯视一切,而今也生出了想捏死熊大勇的狭隘心思。

“我和婆婆说好了,我走后,你还可以继续去她那里……吃饭。”说着,一朵哽咽起来。“我总感觉欠你很多,不知如何报答。在饥寒交迫的幽江之岸,你即便自己又冷又饿也要让我吃饱穿暖,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无法报答你,也不能给你想要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求婆婆继续照顾你。”

虽然树爷爷和阿牛都对自己很好,可和熊大勇的好朴实无华,不带任何杂质,虽然只顾温饱而已,却更为弥足珍贵。

熊大勇还是一言不发,只看着一朵,淡淡的,似笑非笑。

一朵不再多说什么,努力扯出一丝灿烂的笑,将亲手缝制的虎皮披风严实裹在熊大勇身上,起身离去再不回头。

她没看到熊大勇无力瘫在地上,痴痴凝望她翩然离去的雪白背影,一眼不眨直至她消失在飞雪之中,化作漫天飞雪中的一抹白点。他依旧睁着眼不忍闭一下,眼圈通红,似有隐约的晶莹闪过。

自此,熊大勇很少再说话,也没有再盖一个冰屋避风。整日披着虎皮披风,守在幽江岸边,等待会说话的金鳞银鱼。或许,等他找到会说话的金鳞银鱼,回到玄水明宫交差,还能再见她一面。

就在一朵离开之后,熊大勇的法力渐渐恢复,却再很少使用。有时还会化作熊身,奔跑在漫无边际又毫无生命气息的冰天雪地之中,好像他的背上还托着那个披着毛裘的白衣女子。形单影只地走过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脸上漠漠的毫无表情,也不知是对一朵的思念更多,还是因对她的侵犯愧疚更多。

不过,他对她的爱意,没有因为她的离去而消减半分,反而更加浓郁泛滥成灾。

极琰在风雪中踉跄跟着一朵。以前确有听说过幽江之岸的寒冰之咒,没想到竟如此厉害,就在见到一朵的瞬间,满身法力灵气便如水中泡影一点点破灭消散几乎殆尽。方才若不是一朵及时出手拖住熊大勇,只怕他已被熊大勇拼死一击毙命当场。

望着那一袭如他一样出尘雪白的身影,心中溢满甜蜜又不禁悲伤满怀。

她……终究还是不肯原谅他。

他不怪她,是他伤她至深。

无边无际的冰雪寒霜,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而遥遥走在前面的一朵,好像不知疲惫亦不觉寒冷地不快也不慢,不飞行亦不停下,似在等他也似逃避般的远离。

法力散尽的极琰,就如温室里的一株白色娇花,捱不过极寒风吹雪打。在风雪中徒步一天一夜,他的手脚早已冻得麻痹无觉,身子一歪便摔倒在厚厚的积雪中。他想呼唤一朵回头,可僵硬麻木的唇只能不住哆嗦,发不出丝毫声音。

漫天的飞雪洋洋洒洒,寒风卷过,一层碎雪便铺洒在极琰雪白的衣衫上。

一朵持着心底沉淀百年的愤怒与恨意,依旧继续向前走。待察觉不到极琰的声音与气息,猛然停住脚步,挣扎好久终还是回过头。漫天飞雪与寒风之中,哪里还有极琰的半点身影。

他走了吗?离开了吗?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就这样不留下只言片语走了吗?

心底撩起更盛的火焰,可还是不死心,顺着原路往回走。

当她看到被埋在雪地里的极琰,只露出一抹白衫在寒风中瑟瑟飞动,整颗心好像被利爪撕开一般。

“极琰……”飞扑上去,赶紧拔开厚厚的积雪,终于露出极琰冻得青紫的脸。

“极琰!极琰!”不住拍打他冰冷的脸颊,幸亏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尚存。一朵赶紧将自己并不丰厚的真气输入极琰体内为他续命,之后紧紧搂住极琰,试图温暖他冻得僵硬的身体。

极琰渐渐恢复意识,虚弱地睁开明朗的眸子,望见一朵满脸的担忧,唇角轻轻勾起,漾开好看的笑靥。

“朵儿……你心里还有我的,是不是。”

“没有!”一朵别开脸不看他,口气生硬如冰,“我只是报答你当初雪中救命之恩罢了。你如今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连陌生人都不如!”

极琰也不生气,依旧笑着,眼神飘忽似回忆起了他们的初遇。初遇时,他和一朵都是五六岁大的稚童模样。只在雪中那淡淡的一眼,他便喜欢上了那个粉雕玉琢稚声稚气拖着比她个子还长的尾巴的小女孩。

“那时我笑你好傻,都要冻死了还不化回原形取暖。你却倔强地稚声告诉我,你是人,人就是你的原形。”那是他听过最有意思的回答,一只妖精居然那般理直气壮又强硬地强调,她是一个人。虽说众妖修炼最终都要化成人形,可在妖精眼里人类一无是处,周日只为柴米油盐拼杀苟活,那是一个很低贱的品种。不似妖精有法术灵力可存活数千年,运气好的还可飞升成仙与天地同命。

她给他的第一印象便是,她以人为傲。他至今还想不明白,人有什么好,能让她对只有短短数十载生命的人类这般崇拜甚至钟爱。

“你也好傻!”一朵斜睨极琰一眼,冷哼一声,“而今你也要冻死了,怎还不化回原形。”

极琰笑了笑。他没有告诉她,自从初遇之后,知道她喜欢人不喜欢妖,从那以后再没化回过原形,他都忘记自己本身到底长什么样子了。恢复知觉的手紧紧抓住一朵冰凉的小手,声音很轻,带着浓厚而深重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