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殇的冰寒之咒
依依不舍辞别了银老太,喜子便驾着那片翠绿的叶子匆忙走了。
一朵坐在椅子上,桌上的馄饨已经凉透,而银老太依旧没有下床吃饭的意思。
“婆婆……”一朵轻轻唤了声,“吃饭吧。”
她不知如何去安慰一个舍不得孩子离家的老人,她刚刚也做了那个离家的孩子。这种难舍的心情,深有体会。
银老太不做声,依旧默默的,不知在想什么,或许她在偷偷落泪吧。
这时,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呼啸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花飞入屋内,迅速化作点点水滴落在地上。
进门的人一身厚重的杂色毛裘,是用野兽的毛皮拼合缝制。在幽江之岸这个寒冷如冬的气候可以很好御寒。那人拍掉身上挂着的雪水,脱掉狐裘大衣挂在门边。
“银老太,我回来了。”男人声音憨粗,想必是个实诚人。
一朵礼貌站起来打招呼,不想那男人一看见她双眸张的老大,怔在原地竟说不上话来。
男人长的很粗野,皮肤偏黑,虎目圆鼓,泛青的胡渣连着发髻,粗野之中带着狂放,狂放之中又有些内敛。
男人盯着一朵许久,张了张嘴,发出细弱的声音。
“你……你是?”
“你好大叔,我叫白一朵。”原谅她短暂装嫩吧。虽然一千岁,可模样却是十六七。不像男人看上去好像三十多岁。
“白,一,朵……”男人似肯定了什么,当即跪在地上,匍匐叩拜,“罪臣参见丑妃娘娘。”
“呃……”
“丑妃?”一直不说话的银老太忽然转过头,一直眯缝着的双眼,忽然睁大,雪白一片居然没有黑眼仁,甚为恐怖,吓得一朵捂住嘴堵住欲冲出口的叫声。
“你是宫里的嫔妃?”银老太摸索下地,拐杖指着一朵,颤抖得好像秋风扫落叶,摇摇欲坠。
“我……”一朵不住摇头,吓得后退一步,“我根本不是嫔妃!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说我是丑妃,我只是玄水宫里的小宫女。”
“喜子怎么带个嫔妃回来!他想干什么?就不怕惹祸上身!”银老太气恼地大喊起来,拐杖在地上一阵撞击,“你们什么关系!为何喜子冒着砍头危险帮你!你出去,出去!我这里不收留你。”
一朵连连后退,委屈地颤着嘴唇,“婆婆……外面那么冷,我无地可去。”
“出去!出去……”银老太力竭地喊着,尾音是哆嗦的沙哑。
一朵咬住嘴唇,低下头,“谢谢婆婆方才的收留。”
话落,转身推门出去。
男人从地上起来,抓起毛裘大衣也跟了出来。
寒风呼啸而过,雪粒打在脸上如刀子刮过。紧紧抱住肩膀,身上却忽然暖和起来。男人将他的大衣披在一朵身上,而他则单薄衣衫站在距她身后一步,微低着头,神情谦卑恭敬。
“你认识我?”一朵回头问他。
男人默了默,微微点下头,“与娘娘有过一面之缘,在皇家猎场。”
“皇家猎场?我根本就没去过那里呀。”她只听说过皇家猎场,那是专门供朝中王侯与妖王无殇打猎的地方。身份低微之人,根本不配进入那里。那是皇家之地,就好比无殇的玄水宫,不经传召,任何人不许入内。
男人不说话了,虽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一朵,却是很肯定眼前之人就是那次在皇家猎场被尊上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女子。
“罪臣熊大勇,前不久犯事被尊上贬来幽江之岸。”熊大勇又一欠身,道,“罪臣带娘娘去个避风的地方。”
广袤无垠的冰寒之地,到处消无人迹。一眼望去满目冰霜,寒风猎猎,只在遥远的北方有一座冰山。冰山之顶透着盎然绿意,好似破寒而出的一缕嫩芽,格外的惹眼。
被寒风吹卷高低不平的雪地上,留下一排熊大勇和一朵走过的蹒跚脚印。随即不一会那脚印也被卷来的漫天飞雪掩去所有踪迹。
熊大勇带一朵来到幽江岸边,那里有个用冰块搭建的屋子。进屋里依旧冰寒彻骨,不过好在可以避风。熊大勇说,他平时就住在这里,晚上会到银老太那吃饭。
一朵想到桌上那碗凉透的馄饨,只怕就是银老太留给熊大勇的。如此善良慈祥的婆婆,为何对她如此激动异常?真的仅仅因为她是玄水明宫的嫔妃么?
见熊大勇冻得脸色发青,一朵赶紧解下毛裘给熊大勇,他却死活不肯穿,又无比恭敬地给一朵披上。一朵很感动,也很不好意思。
“我们换着穿,谁也冻不坏。你一直冻着,会生病的!这里冰天雪地,没有药草也没有食物,如何熬得过。听我的,不要推脱了。”一朵再次将毛裘塞给熊大勇。
熊大勇先是惊讶,之后又有些愧疚和感激地对一朵深深弓腰行了一礼。他为自己在百年前说下的诋毁之语,感到自责。
那时还以为白一朵是个不知廉耻强抢别人未婚夫的放荡女子,而眼前的白一朵如此善良又不恃贵而娇,亲和友善虽不惹眼美丽,却是个看着舒服很暖心的女子。果然,评论一个人不能只听外人道,要真实见过才能了解那个人到底好与坏。
“娘娘如此善良,怪不得尊上对娘娘疼爱有加。”还命他来幽江之岸苦寻会说话的金鳞银鱼。
“噗!”一朵的灵魂都凌乱了,“的确,他没有一口吃了我,确是疼爱有加。”
熊大勇以为她在说笑,小女儿家都腼腆羞涩,羞于承认也是有的。便叉开话题,“不知娘娘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一位在宫里养尊处优的宠妃,来幽江之岸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做什么?难道是为金鳞银鱼的事而来?这些日子他一无所获,甚至连金鳞银鱼的影子都没见到,如何交差!本想出言问问,可又怕提及有关“金鳞银鱼”的字眼,被寒风吹散,飘到幽江被极具灵性的金鳞银鱼察觉,那样捕捉金鳞银鱼就更困难了。
“我来幽江之岸住几天,婆婆不收留我,就只能仰仗你了。”
“娘娘尽管吩咐。”见一朵没有提及金鳞银鱼,熊大勇暗松口气,又要跪地行礼,一朵赶紧拦住他。
“叫我一朵就好,娘娘娘娘的,我也听不惯。”一朵眯着眼睛笑笑。现在她不得不接受被别人当作丑妃一事了。或许难道大概她跟丑妃长得很像?他们只是认错人了?
丑妃。
可恶的血狼真会给他的妃子取名字,那是什么封号!简直就是骂人。
“是。”熊大勇很听话地应道。用毛裘擦了擦屋内唯一的木床,“娘娘……一,一朵坐。”
一朵冷的狠,想用法力取暖,却发现在幽江之岸有关取暖的法术根本用不了。比如生火和变条棉被棉衣之类,而银老太那里也是因为有温泉水的缘故才会温暖如春。
熊大勇看出一朵的疑惑,解释道,“幽江之岸被下了寒冰之咒,在这里任何有关取暖的法术都用不了。所以,这里鲜有生物仅有一些不怕冰寒的猛兽,也没人来这里居住。”
“如此苦寒之地,婆婆怎么会住在这里?”而且喜子好像也对这里很熟悉。
“罪臣听银老太曾经提过一嘴,幽江之岸在一千多年前被下了寒冰之咒,而她在这里住了几千年,舍不得走也是有的。”
“谁会有这么大的法力,将如此广阔无垠之地下了这个狠毒的咒语?”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冰雪漫天,下咒之人应该是个挥手间风起云涌的天神级人物,不禁心生敬仰。
熊大勇有些为难起来,“娘娘真的不知道?”
一朵摇摇头。
“正是尊上。”
“是他?”所有敬仰碎了一地渣渣,心底大嚷,真是狠毒至极。
冰屋有个拳头大的露口,用来通风。站在那里正好可以看到缓缓流淌的幽江水面。若这里再寒冷一分,只怕那水面的波涛亦被冻成寒冰。鬼哭狼嚎的寒风,卷着雪无情地吹打这片贫瘠大地,入眼处一片雪白的荒寂。
“这个地方为何被他下咒?”不禁猜想这片大地发生了怎样的故事,被他厌恶甚至憎恨,以此毒辣手段埋灭所有生命。
“这个罪臣也不知道。”那时候他还没有出生,也没听老人提起过。
正冷的打颤,呼出的空气也在长长的睫毛上凝结成冰霜,模糊了视线。肩上一暖,熊大勇已将毛裘披在她身上,带着熊大勇的体温,瞬间温暖她寒冷的身体。
晚上,熊大勇化回原行,变成一只皮毛光滑黑亮的大黑熊。
他将唯一的床让给一朵,而他坚持守在屋外,不肯与一朵同屋。孤男寡女,怎能同处一室,而且还是妖王无殇的宠妃。
一朵也为此尴尬,化成熊身的熊大勇能在此地很好御寒,便也不再坚持了。
这一晚,一朵裹着毛裘睡得很安稳,却不知熊大勇在屋外为其驱赶一夜凶猛野兽。
在没有食物的幽江之岸,除了河里鲜少的游鱼可以充饥,野虎猛狼一旦嗅到有活气的生命就会变得异常疯狂。好在熊大勇是修成人形的熊妖,那些猛兽心有忌惮,围着冰屋百米开外,蓄势待发一夜也没寻到机会进攻,在天蒙蒙发亮时也就散了。
在毫无取暖设施的幽江之岸,取暖基本只靠运动。
一朵会在雪地上奔跑,顺便练习练习飞行术。万妖山四季如春鲜少下雪,从未滑过雪的她渐渐迷上这项运动。也不知道熊大勇在寸草不生的幽江之岸哪里淘来的木材,用生火取暖余下的木料给她做了个滑板。飞速游走在冰天雪地之间,飞扬的毛裘之下白衣飘扬,在漫天飞落的雪花之中,如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仙子,畅游盘旋在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