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1898年的疏,上阅后即封送园中。”

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中,找不出:“尔身为重臣,两万万之款从何筹措?台湾一省送予外人,失民心、伤国体!”

光绪虽说一事无成,却还留得真言在:治国之道千般万端,决不可“失民心、伤国体。”

李鸿章叩头如捣蒜。

他能说什么?

国势式微,非他之故。几朝重臣,多少年封疆大吏,他怎甘心做败军之将?正因为看到马上夺天下的八旗子弟连战马也上不去了,他才苦心经营北洋水师的,目睹朝纲不振,挥霍无度,他不能说他不敢说他知道自己老了,船坚炮利的洋务运动失败了,而满清王朝也大势已去!

知其不可为而奋力为之,光绪柔弱的一生,还是给后人留下了尽管日见遥远依然闪烁的生命烛光。

六月十一日,光绪颁发《明令国是诏》,从上而下诏令变法,告示天下。

六月十六日,光绪于紫禁城单独召见康有为,这实在是非同小可。一则光绪置祖制旧例于不顾宣召康有为至大内皇极之殿,二则还是独对,即单独召见,大凡皇上对某一大臣极为信任而又需要决定军国大事之际,才少有人臣能得此殊荣的。

军机处内,这一日气氛格外紧张。

一声“叫起”:“召康有为上殿。”

康有为略整衣冠,到殿前行跪拜礼:“子民南海康有为叩见皇上。”

光绪似乎有点不习惯,在这阶下,他所常见的是唯唯诺诺的一伙,连一句新鲜的话也听不到,光绪总是在想,他们下朝便会直奔颐和园的,这些人是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以及端方、刚毅、荣禄等。

光绪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子民一介书生。

“朕读了你的上书。”

“谢皇上。”

“瓜分豆剖使朕寝食不安。”

“皇上明鉴,这已是迫在眉睫的了。日本向吉林于东,英国窥川、滇于西,俄国筑铁路于北而志在盛京,法国煽乱民于南以滇、粤、四邻交逼,外祸内乱,国将不国,并非危言。”

“屡战屡败,计将安出?”

“以子民之见,大清国是不战而屡败,从古以来凡征战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然海内饥民哀号灾荒不断,虽横征暴敛奈何百姓已穷困刻骨。倘若想以精兵强将面对外来之敌,怎能忍野田凋敝百姓枯槁?而贪官污吏上欺下压更如火上添油,民不富、政不通、人不和、谓之不战,不作征战之想更无征战之力岂能不败岂能不屡败?败后赔款、割地,民心失尽民气散尽,百姓挣扎在苛捐杂税中,而腐败之风益甚,此谓国将不国之兆。而值此积弊如山之际,惟以新政之利剑斩断乱麻,望皇上即降天威将守旧而不知变者斥之,习故而不能改者去之,以开创之势治天下,不以守成之势坐天下,则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光绪点头,“首要之策呢?”

“改厘金、废科举、设议院、鼓励生产,再图富强。”

“不妨细说。”

“厘金之制为百姓所痛恶已久,内穷农工之源,外损富商之实,即以筹款计亦不过中饱吏役,奏请裁撤嘉惠商民。科举之设使海内人才望榜兴叹,办新学招贤达,以中国之大何愁人才不济?而议院之设令天下十万户推一人,凡有政事令之会议,三占从二则立即施行,上令下施下情上达可得畅通。政通、人和而生产兴,富强有望,战之可胜也!”

“中西之学,你读得不少。”

“子民曾入西樵山居白云洞读程、朱理学,后涉历西书薄游香港,曾见西人治下道路之正洁、巡捕之严密,始知西人治国有法有度。窃以为要救中国只有维新,为了维新要学外国,使中西之学合壁,则振兴有望富强可期。”

不日,光绪又发上谕,命谭嗣同、杨锐、刘光京,参与朝政。

慈禧太后面部一阵抽搐。

时年六十二岁的太后患有面部麻痹症,这不是大病,却是一种老态的预兆。佛爷也会老,这对太后来说实在是一大憾事。年轻、美貌、权力、富贵,她缺一不可。因而太后在平时,最不愿意臣下看见她的老态、她面部肌肉的抽动,当岁月向她的威权开始作出挑战之后,她有了更为强烈的活下去活得好的冲动。

只有在她的晚年,这个老妇人才感到了时间的紧迫。

频频地召见亲贵大臣。

紫禁城通往颐和园的官道,整日里兵丁吆喝、尘土飞扬。

颐和园的东大门紧闭着。

这是太后和皇帝进出的门,轻易不为开启。庆亲王奕劻领头,依次是载漪、端方、刚毅、荣禄、潘祖荫等,从侧门鱼贯而进,步履匆匆。

进了仁寿门便是仁寿殿。

李莲英一声“叫起”。

众大臣三跪九叩长拜于慈禧座前,嚎啕大哭。

慈禧稍一沉吟:“说话!我还在呐。”

哭声顿止。

奕劻:“禀告圣母皇太后,康有为乃南海布衣,狂人狂言竟为圣上恩宠有加。祖制全废,朝纲顿失,满朝文武敢怒而不敢言。如此下去,皇城大内,眼看要为一班维新狂人统领,大清祖业,皇天后土眼看不保。臣等恳请太后回銮训政,上为宗庙所计下为臣民所望,挽狂澜之既倒,非太后莫属。”

载漪:“宁可亡国,不能维新。”

昆明湖中蒸腾而上的水气,沿着排云殿拾级而上,向万寿山弥漫。

光绪诏令变法的京,杀他的大将军刀其钝无比,有目击者称,不是砍头而是锯头。

“去留肝胆两昆仑”啊!

康有为、梁启超等仓皇出逃,亡命日本。

袁世凯从此平步青云。

1899年12月,清廷委任袁世凯为署理山东巡抚,他在天津筹练的武卫右军一万人由他统率镇守山东。

其时,山东境内义和团正值风起云涌之际。

袁世凯上任伊始,立即以肥城县义和团杀死英国传教士卜鲁克事件为由,派重兵前往肥城围捕团员,押至济南公审,井请英国驻上海副领事观审,是次审判,两人死刑、一人终身监禁、三人充军、四个村保受鞭答之刑、知县撤职,严令当地村民赔偿白银九千两,为卜鲁克立碑。

中国人民的血,中国人民的银子,使袁世凯由此开始获得了西方列强的赞赏和支持。

1900年八月十四晨,子弹直落在故宫的琉璃瓦上。四时,西太后醒来,李莲英惊慌失措地大喊:“鬼子打进北京了!”西太后厉声道:“你慢慢说。”李莲英:“德国鬼子是由朝阳门打进城的,日本鬼子走的东直门,俄国老毛子进永定门围住了天坛。”八国联军的士兵也都知道皇上、西太后住在紫禁城里,便从四面八方往紫禁城开枪,枪子儿一溜一溜的在屋顶上飞。老太后铁青着脸不说话,眼下她最担心的既不是京城陷落也不是宗庙被毁,而是自己的万尊之躯被洋人活捉,那可是体面丢尽的大事儿。西太后传下话去:让皇上换衣服。乐寿堂里乱成一团,老太后换上深色夏布褂子、浅色裤子。换毕,该走了,逃命;往西一路逃去。西太后却又坐下对宫女荣儿说:“把我的指甲剪掉!”宫女的手在抖,那指甲上还有微红,老太后的心肝宝贝……

1901年10月,李鸿章代表清政府与八国联军签订《辛丑条约》。

12月7日,李鸿章背负着这个实在太沉重的卖国条约一病不起,吐血不止而亡。在死前的遗疏中称“环顾宇内人材,无出袁世凯右者。”

又是一团历史的迷雾。

大清满朝文武中熟知袁世凯野心者,莫过于李鸿章,在朝鲜“会办营务”,袁世凯走的就是李鸿章的路子。去小站练兵,也有李鸿章举荐之功,李鸿章因甲午战败国人皆日可杀声中闲置北京时,袁世凯竟替翁同龢落水下石,劝李鸿章不如辞归故里,好留下一个协办大学士的位置让翁同龢填补。

李鸿章对袁世凯说:“我一息尚存,决不无故告退,我不受尔愚也。”

李鸿章并嘱告他的亲信左右:“袁世凯,尔不知耶,乃真小人!”

当然李鸿章也并非不知道袁世凯的精明、干练,实属人才难得,但总不至于“无出袁世凯右者”吧?

这一语重千钧的保荐,对袁世凯而言是祸是福,对岌岌乎可危哉的大清国是福是祸,历史将会作出回答。

其时圆明园硝烟未熄,北京还在八国联军的控制之下。两度垂帘,在宫廷里玩权术玩到炉火纯青,把光绪逼进瀛台让洋兵杀进北京,自己落荒而逃的慈禧的回銮,刚走到河南安阳。就在李鸿章去世的同一天,慈禧下令任袁世凯为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次年实授,赏加太子少保街。

可以辱国家可以杀百姓而决不能亏待自己的慈禧太后回京了,依旧威权,依旧豪华,而从此后支撑这大清天下的,当首推袁世凯了。

饶有兴味的是,慈禧在这之后,废科举、办新学、兴实业、派留学生出洋、派大臣前往欧洲考察政治、军事,预备立宪等等,咸与维新走改革一路了。

也许,症结不在于维新还是守旧。

历史到了某一个关口,一味守旧是守不下去的。岁月如长河,大浪淘沙推陈出新终究不是人力可以阻挡。曾经阻挡过的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袁世凯是推波助澜者。

他也是从十九世纪过渡到二十世纪的中国历史的主要承前继后者之一。

袁世凯,字慰庭,号容庵。1859年9月15日生于河南东部小县项城,世人因而也称之为袁项城。他出生名门,幼读史书,因科举屡试不中而投奔吴长庆军中,走投无路时的从军,不料成了他一生的转折,不仅他自己,就连李鸿章也发现了他的治军才干,二十三岁便随使朝鲜并替朝鲜国王训练亲兵。回国后赴小站练兵,他一手训导出来的新军,是近代中国史上第一支制式统一训练有素的陆军。他痛恨科举,曾是北京康、梁为首的“强学会”的资助者,他又翻手为云把光绪及新党出卖给了慈禧。在风雨飘摇的晚清,他曾被罢官又官至极品;他被皇室视为中流砥柱;他也是清王朝的真正掘墓人。

庚子以后,清政府全年财政收入为8000万两白银,从1902年起,每年交付给外国侵略者的赔款为2000万两白银。同时户部为筹集每年向各省摊派的2300万两赔款,由各省再摊派粮捐、房捐及重征烟酒税。清朝并允许地方为推行新政而自行征税、筹措,更多的摊派纷至沓来,承担这一切赔款税项的主要是占全国人口90%以上的农民。

本已穷困到骨的农民日日辛劳,却只是为给洋人赔款而做牛做马。趁国家危难时刻,贪官污吏及他们的子弟、商人大量兼并土地,致使“一邑之中,拥田万亩者有焉,千亩者有焉,百亩者有焉,数千亩、数百亩、数十亩者有焉,家无一亩之地者,十之七八。”土地的集中化,使地租剥削加重,破产的农民日益增多,卖儿卖女比比皆是,再加上连年不断的水旱灾害,农民活不下去了!

袁世凯和孙中山先携手结束了中国三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因为他不失时机地把握了这动人心魄的时刻,从而成为中华民国第一任正式大总统。

袁世凯又亲手撕毁了宪政体制,把立足于军权实力刺刀尖上的承诺全部撕碎,最坚强的革命家在他面前纷纷成了最天真的受骗者。

无可否认,袁世凯曾经是强大的,不仅权倾一时,也深孚众望,然而谁也规避不了自己写自己的历史,不是自己珍惜自己便是自己打倒自己。当他帝制自为时,他便被后人唾骂为窃国大盗……

1908年11月14日,光绪驾崩于中南海涵元殿,一生郁郁而终。

次日,即11月15日,慈禧大后死于仪銮殿。实现了这个老妇人生前的誓言:“我决不死在他(光绪帝)前头。”

紫禁城连续两天的死讯,实质上已经宣告了摇摇欲坠之清王朝的最后的土崩瓦解,剩下的只是仪仗、外表及冬天里穿着纸糊的衣服抱着路边小店的烟筒待死的八旗子弟们。

光绪帝的弟弟载沣摄政,宣统皇帝三岁。

1909年一月二日,摄政王传上谕:

军机大巨外务部尚书袁世凯,夙承先朝屡加擢用,朕御极后复予懋赏,正以其才可用俾效驰驱。不意袁世凯现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袁世凯着即开缺回籍养疴,以示体恤之至意。

四天后,一月六日,袁世凯离开北京锡拉胡同寓所,寒风凛冽中黯然离京。

袁世凯在月台上踱步。

矮胖结实的身材缓缓地移动着。

这是真的吗?从此归隐田园,往事不堪回首。原来热热闹闹一场梦。

有道是:官场如战场。英雄也功臣也壮士也败将也流卒也穷寇也风水轮流转。

偌大一个官场,同僚、部属中只有杨度、严修俩人冒着西北风前来送行。

袁世凯抱拳:“二君厚爱我,良感,今流言方兴,或且被祸,盍去休!”

严修说:“聚久别速,岂忍无言?”

严修算是一条汉子,袁世凯下台,他属下的北洋将领一言不发,只有严修以学部侍郎之尊上书摄政王替袁世凯辩护,并请收回成命。

杨度的回答更加干脆:“别当有说,祸不足惧!”

袁世凯执杨度、严修的手,叹道:“弟从此得闲,彰德乡下正在修建庄园,二君若有余暇,请来洹水一游,或垂钓、或吟诗、或饮茶,野田乡民之乐当可共享。”

杨度语出惊人:“风云变幻,正可期待,青山绿水,来日方长!”

汽笛催人。

袁世凯上车,转身,挥手。儿滴热泪落在月台下冰冷的铁轨上。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