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临
青凌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Www.Pinwenba.Com 吧边上就有妖发出些许感慨的声响，却都还是低低的，轻轻的，仿佛是生怕自己这一句话，便将眼前的景象惊扰到了一般。见着如此，她心中忽然一动，目光往周遭转了一圈，见着几乎每一个妖面庞之上，都充满了惊叹与憧憬，只有些许几个妖，目光之中虽也流露出这般的神态，却能自持得住。而这些个妖，她所认识的，便有宝相文徽、音绝羽、朱焱、西碧棠等几个修为颇高，且能自持的，旁的便是梅清筠、文鸿、碧一淼等他们亦是一派心神摇曳的模样。
这么看来，竟不是因为修为之故了。
脑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下一秒她的目光却与梅清筠轻轻一碰，对方的眸光竟在瞬息之间，从满含感叹变为清澈冰冷。但不过对视一眼，她便转过了脸。青凌见状，目光一闪，亦是侧过脸去，却见着宝相文徽往自己这里走了两步。
就在此时，站在他们身后的白痕忽而开口，端正而厚重，满含敬畏崇敬之意，一字一句，道：“九重天素为妖族修行紧要之所在，亦是苦修之所在，入此地，须得步行前往，历尽寒霜艰难，磨砺精神，方能叩门。初入者更甚。此番你等虽有机缘，然则是否能叩门而入，须得自己赤忱而行。自此地起，不得言谈，不得接触，静心谨行，磨砺艰难。若能得入，自是你等的修行，若是不得入，三日后，我自当将其带回妖术府之中。”
这么一番话，便犹如晨钟暮鼓，登时震得一干妖的面色有些铁青发白起来。青凌亦是有些心惊，面色稍有震动之色。却在此时，宝相文徽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掌。青凌微微侧脸，往他那里看去，见着他目光沉静，而手指所触手皆是温暖之意，且略略握了握。须臾之间，她心中一顿，继而生出些暖意来，转而与他手指交握。半晌后，他们的手指方才分开。
而后，宝相文徽在前，青凌在后，只随着旁的妖，徐徐踏上那一片宽旷的雪原。这一前一后本是不远的，但因着顺着不同的方向走，不过半晌的功夫，彼此之间便渐渐远去。他们如此，旁的也是如此。第六妖术府此番虽是带了百余个妖，但这等宽旷的雪原之上，他们之间也便显得稀稀落落，仿若一把芝麻落上面，显得很是渺小。
不过，以白痕的修为眼力，自是能看得出来，及等最后一个妖入了雪原，那凤凌云已然有几分直至终点的意思。他眉头一挑，轻声道：“此番倒是有几个得用的妖，心神坚韧，可滋栽培。只是那凤凌云如许材料，前番怎不曾听闻过？”
“想来他却并非散修一道，许是什么大妖收下的，不过一时隐瞒了身份，放出来历练的。”边上的白芒原是白痕的族弟，自也有几分情分在，旁的妖不敢擅自开口，他思量半晌，便开口说了两句。
白痕微微点头，他心中也多有这般猜疑，自不会说什么。只一双锐利犹如老鹰的眼睛在这茫茫雪原之上转了一圈，他方收回视线，闭合双眼，淡淡着道：“先入九重天，三日后再行勘察。”众皆应诺，纷纷散了去。
而在另外一面，青凌却有些许皱眉。
方入雪原之中，她便发现这一片白雪茫茫的旷野，处处诡异非常。且不说那原瞧着不过五六千米远的九重天，行走几步竟越发显得远了，便是迎面而来的雪花，雪原上层层堆积的冰雪寒霜，亦是透出一种莫名的森然冰凉之意。依着她的修为，这等寒意，本来是不用放在眼底的，此时却有几分受不住。更何况，这一片寒意之中，竟有几分生息篇妖术的感觉，隐隐吸取着灵念，且有冰寒森然之极，若是不运转灵念，真真是半刻也支撑不住。
只是，等着运转灵念之后，这些许吸取灵念的感觉，便越发得深切。若说先前不曾运转灵念，也就一桶水戳了个针尖大小的缝儿，一丝一缕被吸取了去。但等着运转灵念，这被吸取的灵念便增了三四倍。哪怕吸取的灵念并不甚多，不过一丝一缕罢了，但水滴穿石，集腋成裘，这一时半会的也就算了，若是一日两日过去，谁个能受的住！
哪怕运转灵念之后，也会增益些，可这千余米下来，也真真是消耗了一成的灵念了。而在此时，那铺面而来的雪花越发得大了，先头还不过是米粒大的雪子，夹杂着数片小孩儿巴掌大的雪花，可现在，三四片雪花飘过来，真真是能将整个脸都遮盖住了。
青凌站定，只觉得双脚一阵发麻，一种彻骨的寒冷从脚趾森森然地攀爬上来。饶是体内灵念运转不休，此时也略有几分吃不消，但她却在此时松了一口气：在严寒之中，最可怕的是没有知觉，能觉得冷，能感觉到自己四肢五骸，那么还没什么关系。由此，她喘了两口气后，还抬头望先前的九重天之处看去，却见着那玉雕云堆般的九重楼阁离着越发的远了。先前还能瞧见层层楼阁的大致模样，现今竟只能看到一层层缩小的模样，足足小了十倍。
微微抿了抿唇角，青凌心内略生了几分担忧，还是想到先前宝相文徽的目光，她方渐渐松乏了一二分。便在此时，她眼前倏然有一片雪花扑面而来，竟将整个视线都遮挡住了。伸出手将那片被风吹得犹如一片白色剪纸般的雪花接住，她低头细看：六棱形，层层雕琢，层层精致，饶是形状颇大，但这一片雪花，依旧是十分精致。然而，捧着这一片雪花半日，它方渐次化了去。
见着这般景象，青凌忽而心中一动，抬头望四周空中瞧了一番，而后弯腰往脚下看去。却见着那一片片雪白玲珑的雪花落在地上，竟倏然化为碎玉般的点点雪子，而后轻轻洒在四周。而她站在这里半晌，先前脚下的深度是怎么样的，现今还是怎么样的。
难道说，这一处雪原，竟不是天然景象，而是幻化而出的？
青凌脑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立时转过头看去，却见着自己先前踩出来的两行脚印依旧如故，竟不曾有什么变化。她心中微微一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幻象，想来那脚印也不该留的，若是真实景象，这些脚印难道不该是被遮掩了去？或者说，这是半真半幻？随心而生的幻境？
她心中奇怪，但思量半晌，到底碍于情势如此，不能再留在这里思量，只一面想着，一面跋涉，如此，一千米、两千米、三千米……
青凌心中数着心跳，估摸着行走的距离，又瞧着四周的景致，修改路线。好一路跋涉，她体内的灵念越发得稀少，竭尽全力，乃至运转了两回妖术‘灵泉’，但脚下的雪越发得厚重，呼啸而来的雪花越发得庞大，哪里看得见什么终点！只是此时，她却不能再运转“灵泉”。要知道，这一妖术虽好，可到底突破了常规，运转两回后已是十分出格了，若再运转下来，又不知道这番经历是真是假，考验的是什么，被旁个妖见着了，怕要露出破绽来的，到时候又是一场是非纠葛。更何况，在她这个修为之下，这妖术一日也就二三次的运转，效果方好些，后面却不过饮鸩止渴，效力大为削减不说，且有损身体。
由此，饶是酷寒加身，风雪缠绕，青凌依旧是白着脸，竭尽全力地运转体内的灵念，而后抬起一只脚，往前踏一步，又抬起另外一只脚，再往前踏一步。一步、一步，再接一步，她便是这么着，哪怕体内的灵念渐次枯竭，哪怕神智都略有些迷糊了，她只动了动眼睫毛，目光微微往前看了一眼，眼前一片苍白，身体却依旧机械性地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迷迷糊糊之中，她仿佛看到眼前的雪色倏然有些许淡淡的绿与蓝，只是那颜色极为浅淡，恍若一片轻薄的雾霭，只在眼前闪过，就消失无踪了。但在这片刻之中，她体内已然全然干涸的灵念却倏然微微生出些许，而后渐次有灵念点点滴滴，充入其中。
那些许的灵气渐次充溢，而后又化为一缕细微的灵念，渐次在体内流转。少时，滴滴答答，犹如一粒滚动的珠子，而后化为一脉细流，渐次在体内循环不休。青凌只觉得脑中似有一声滴答倏然响起，浑身倏然一颤，便犹如得了雨露的干涸大地，浑身上下被滋润着，又如甘露从自己头顶淋下，说不出来的惬意与自在。
便在此时，她体内的灵念倏然而动，渐次充溢，流转之中，竟是越发得凝实。若说先前是一脉活水，十分灵动，但现在却是一股水银，依旧是灵动轻巧，却添了十分的底蕴，显得凝实而充满质感。
“咦……”
青凌无意识地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方徐徐睁开眼睛，却见着茫茫大地，雪色一片，堆积着层层白雪，但天空之中的雪花却是再无踪影，且那种仿佛能吸取灵念的酷寒也消失殆尽，转而是不消运转灵念，都能抵御的寻常寒冷。她由不得心中微微一顿，抬头看去，哪里还有什么雕栏玉砌的九重楼阁，数百米开外，倒是有一处古城池。
这古城池似是倾颓荒芜了般，极为苍凉，城墙处原本似是青石堆砌而成，此时却是沾了泥土尘埃，染了风霜，显得破败不堪，且又有些杂草之属，径自生出或长或短，或枯黄或浅绿的茎叶，远处的风吹过来，呜呜作响之中，又添了些许沙沙声，兼着此地周遭一片雪原，寒风凛冽，一片萧瑟之意，倏然而生。
只是这古城池却是极轩阔的，一眼望过去，竟瞧不见左右的边际，青凌不免往左右瞧了半晌，才是皱眉停下了步伐，暗自思量：先前雪原历尽酷寒，虽是艰难，但现今瞧着，竟是得了益处的，这一处古城池出来得蹊跷，想来也是历练的一部分。可这古城池之中，又有什么历练？
她心内是这么思量着的，竟有些踟蹰不定起来。好在此时风雪既无，只一阵阵的风吹过来，略有些许寒意而已，倒也无甚妨碍。只好生琢磨了半日，青凌终究也无甚旁的法子，便往前一步步走过去。不论如何，到底是要经历过的，不过先前的雪原，竟是天然景象，这古城池，难道是红尘历练？
如此思量，她一步步走近，那古城池在眼中也越发得轩阔高大。
历尽寒霜，饱经风霜。
青石垒垒，城门斑驳，走的越是近，便越是能感觉到这一座古城池的底蕴。城门虽是斑驳，却遮掩不住那种独特的厚重沉稳，青石虽是连色调都被遮掩了而去，但内里的色泽，竟犹如黑珍珠般透出沉静的光华。及等她走到近前，连着那永无止息的风也渐渐消去，唯有城门上的赤铜雕琢的兽形装饰，静静散发出些许冷光。
青凌由不得抬头看了一眼，却见着这城门顶上一片虚空，并无半个题字。她站在那里等了片刻，方伸出手碰了碰那赤铜兽环，当是时，一声沉重犹如晨钟，轻微犹如嗡鸣的声响倏然在她耳际响起。那声音似乎很远，又仿若近在耳际，似乎能在背后的旷广雪原之上传播开来般的洪亮，又仿若只能自个一人方能听见的轻微，极为奇妙。
而这一声落入她的耳中，便似一瓢冰霜冷泉自上而下浇下，浑身忍不住战栗来。只是这种寒栗之中，又由此有些别样的滋味从心中徐徐而生。好似冬日里在外面风雪吹得浑身都冰冷发僵，到了一处暖和的所在，自内而外便生出一股子犹如三春般的洋洋暖意。
她由不得站立当场，只觉得眼前似有些水墨雾霭渐次荡漾开来，俄而便有极轻柔的光华洒落。恍惚间，青凌自觉见着了些许幻象，却是她早就见过数次的，碧蓝的水，青绿的花苗，闪烁星光的天际。只是须臾之间，那些许幻象便化为虚无，而她也是从中苏醒过来。
眼前的景象已然一新。
苍凉古朴的古城池在须臾间化为苍劲雄伟的城池。虽亦是青石堆砌，却是方正雄浑，再无半丝间隙，别有一番虎踞龙盘的气势。青凌心中微微一动，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去，却见着那城门顶上，不知何时竟用水墨提了三个浑圆苍劲的大字：九重天！
这就是九重天？
青凌由不得仔细打量了两眼，才是伸出手想着推开一扇城门。然而，那城门却是一触即开，悄无声响地挪开了一道缝隙。而后，一缕夹杂着各色花卉草木的芬芳，并些许水汽泥土的气息，登时拂来。她微微一顿，体内灵念转动，继而将那一扇城门彻底推开，眼前登时一亮。
天蓝蓝，几抹白云悠悠然地飘荡着，越发显出色调分明四个字来。几只水鸟拍着雪白的翅膀，呼啦啦地在天空划过，了无痕迹，唯有那一声声的鸣叫，与那一片花木林中的鸟鸣虫声交错，继而一道儿在自己耳边响起。
婉转悦耳的鸣声中，更有清澈欢悦的溪泉声，泊泊而动。
这一番悦耳的自然奏乐，与鲜明灵动的景致俱是扑入眼中，在青凌先前长久凝视过茫茫雪原，苍凉城池等雄浑景致的眼中，自是越发得新鲜可爱。她不免微微露出几分欢喜，忍不住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心内忽而极想要瞧一瞧那边儿发出水声的地方，然则在这一步之后，她忽觉有异，猛然一怔，立时停下步伐，而后转过头看向右侧。
那里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少女，悄无声息，只静静凝视着她。若非青凌着实机警，哪怕此时亦有几分警惕，又被她瞧了半晌，这会儿说不得也就忘情地离去了。
“敢为您是……”青凌的目光在这少女身上扫过，见着她生得乌发雪肤，身姿纤弱，又眉眼弯弯，唇瓣含笑，虽不过一身寻常的青衫白裙，心内也略生了些好感，口中的话更和缓了三分。
那少女此时已然垂首敛衽一礼，眉眼依旧含笑，声音轻柔悦耳，犹如珍珠在玉盘之上滚动：“小的是九重天的侍婢，唤作九薇，原是为大人派来与姑娘引路的。”
话虽如此说来，青凌却不敢慢待，以她看来，这九薇的修为却在她之上，且行止言谈虽是柔和，却自有一种气韵，并不是寻常的奴婢。因此，她反倒微微一笑，唤了一声九薇姑娘，稍稍回了半礼，才道：“竟是有劳久候了。”旁的话并不多提。
九薇见着她如此，眸光转动，却依旧含笑如故，只笑着与青凌说笑两句，便将她往前相送，道：“还请您往这边来。”
青凌见状亦是含笑，且与九薇说两句寻常的寒暄之后，方渐次问起九重天的概况来：“先前虽也听了几句，到底是初来乍到的，且我年纪也小，且是小族出身，于规矩礼数上面颇有不足，只怕有所疏落，一时若是出了丑，且不说自个儿惭愧，旁个瞧着也没意思。九薇姑娘原在这里的，自是晓得内里规矩，若能提点一二，也是我的缘分到了呢。”这话说得极巧妙又和气，九薇虽不过是引路之责，以察看品性资质为要的，听得这话后，也由不得微微一笑，道：“小的不过是个侍婢，当不得这番话。其实，九重天虽是紧要之处，但若是事事照着玉简内里的规矩行事，不胡乱去一些不该去的地方，听一些不该听的话，却也不过寻常坦途罢了。”她说的柔和，青凌听得却是心内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