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方交错

梅清筠神色有些淡漠，目光之中却有些复杂莫名，听得文鸿这么说，她的眼角微微挑高了些，朱唇微动，道：“旧日欠了一笔罢了，横竖那碧源生又并非什么打紧的，且又是新投的，并不曾做过什么，便你松一松手，权当这个不过是个考验，是他自己无能罢了。Www.Pinwenba.Com 吧这般，可是妥当？”

她说的干脆利落，却不似先前一般，言谈之中总也透着些火热的味道，反倒是清清淡淡，与平日决然不同。竟是一把火烧过了般，余下的不过是灰烬而已，并无半丝温热。

文鸿见着她如此，倒是有些吃惊：不过一个小妖，竟也让她如此？难不成还动了真心真意？却不似她平素的行事。只是文鸿素来在这上面有些不屑一顾的，但凡入了内的，只觉得那些都是一时糊涂罢了。只是梅清筠到底是相交多言，并不与旁个相通，他沉默片刻，方有些皱眉道：“这话出自真心？”

“自是真心。”梅清筠神色依旧淡漠，看向文鸿的目光却十分清明，并无半分犹疑，只道：“你我平日也有些往来，彼此有来有往，也还罢了。于那叶青凌，却是不同，我也不愿与她往来过甚。到底，你我自小便是相识，自不能与旁个一般。”

言下之意，亦是分明。

文鸿自是听得清楚，眉头挑高了些，道：“若说这个，却是不必斟酌。横竖我早间也是思量过了的，且将那一点小事放下不提了。好歹也要瞧一瞧，那宝相文徽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再说其他。否则，你以为那叶青凌能如此容易便脱身，且寻到那碧源生的错处？如今你又开了口，些许小事便作罢，也未尝不可。”

梅清筠本就对此时有些犹疑，听得文鸿这么一说，心中十分明白，当即摇了摇头，道：“我亦是心中存疑了的，没想到真是如此。”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方又接着道：“至如宝相文徽，他未必是存了你一般的心思。”

“他如是你这般，我也要省了那一份心。到底他虽是不甚又能为的，到底是宝相一族的嫡系，且兄姐俱是强悍，只这两样，便已足够我让一步了。”文鸿也是十分清醒，见着梅清筠着实有心，不免略略解释了一回，又斟酌着劝了两句：“你若着实有心，不妨再见见那碧氏，她若是再敢有什么心思，拘禁起来又有什么难为的。只消她日后只能见着你，难不成一辈子竟也能撑着？”

“这事，我心中自然有数。”梅清筠听得头一句话，面色便略略有些变化，及等听到文鸿的劝说，目光越发有些冰冷起来。但到了最后，她还只是这么一句话，旁的再也不提一个字的。

文鸿见着她如此，原就对此不甚明白的，又深知分寸的，便也不再在这上面多说什么。似他们这等的身份，虽是风云之中，瞧着风光之极的，但也甚至彼此的艰难与顾忌。凡事也不消多劝说，提一提，也算是尽心了。由此，他点了点头，就岔开了话题，道：“那便好。想来我这里不出声，那边大约就要用些气力了。却不知道，那宝相文徽是否也会动动手指。”

只是，文鸿一时不曾想到，先动手的不是宝相文徽，而是朱焱。

“府主于那叶青凌的事上可有什么吩咐？”朱焱与藏螟蛉倒了一盏酒，眉眼间一派沉稳，不疾不徐，并不露半分情绪。这事情他虽是有心施加些许压力，却也并不十分放在心上。毕竟，这不过小事，若非那碧源生为妖术研讨会所逐出，而青凌又是其中一员，哪怕青凌有宝相文徽这一层关系在，他也不会对此事有半丝想法的，更何况想着施加些许影响。

“这一件小事，府主自是不理会的。不过按照素日的规矩罢了。”藏螟蛉有些松散地揉了揉眉头，神色间难得减去了些高傲，在日光之下，他有些慵懒地斜靠在一侧吃着酒，眼皮子都有些耷拉下来：“倒是你，怎么想到了这件事？难不成……”

他微微一顿，忽而想起先前被宝相文徽与青凌的一些暧昧之处，兴致陡生，身体亦是往前稍稍倾了些，连着手中的杯盏倾斜倒出了些酒液也是浑然不顾了：“你也是瞧着那个、那个叶青凌有些心思？”

“混说什么。”朱焱正是在心中盘算的，听得这话，立时眉梢一挑，否认道：“我与那叶青凌不过数面之缘，存下了些许印象罢了。若非那碧源生在之前为会内所逐出，而叶青凌且在会中，他们的比试如何，与我有什么相干。更不提旁个了。”

藏螟蛉听了这么两句话，也觉得这话不错，且与朱焱素来的行事相和，便立时去了兴致，只有些慵懒着重新靠了回去，一面吃了一盏酒，只道：“原是如此。”再不提旁个，声音中却略有几分无趣之意。

“你什么时候也于这些有了兴致？”朱焱见状摇了摇头，却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便停了半晌，方又接着道：“我早间也如你一般的思量，只是现下冷言瞧着，那叶青凌与宝相文徽之间，虽有些情分，却并非情侣，倒有几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况且，那宝相文徽也该知道，有些事情，他是不能做的。”

藏螟蛉略觉无趣，便有些慵懒的伸了伸腰，道：“你今日找我过来，只是为了这一件事？”

“自然不是。”朱焱听到这话，神色一紧，沉默了半日，才忽然道：“近来你可曾听到了什么？”

“还能如何，不过是冥族而已。”藏螟蛉间朱焱忽而这么问，心中明白，但是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略一思量，就缓缓道：“冥族凶名卓著，若非两次与之交战，现今残存的典籍也不会如此之少。损耗至此，想来这两番大战，却是天翻地覆，十不存一。”

朱焱闻言亦是默然。他们都是名门世家的出身，自然比之旁个更明白。不管是对冥族出没的种种，亦或是那两番大战的伤亡，他们比之旁个都会明白得多。不过所知所得，略有不同罢了。想来，他们的父辈那里知道的更明白，但他们自己私心琢磨一番，大约会是怎么一个情况，谁都明白。也是因此，对于这一番变故，他们彼此之间，自也是心中有些想法的。

“如今你我这般小辈，也不过初入家族厅堂之内，说不得什么。且自看日后罢了。”藏螟蛉见着朱焱如此，想了想，到底多说了两句话：“不过现下有些东西，却是要预备一二。”

“再是预备，亦是无用。”朱焱神色淡漠，却是说得十分明白：“想来这一次入九重天，所得所知，必是比先前紧要。旁的都是不中用的，修为两字，方才是紧要的。”

藏螟蛉闻言，亦是默然点了点头，心中的几分无趣陡然化为压力。由此，他们竟对青凌之事抛之脑后，一时俱是沉默起来。却不知道，此时的青凌，正是酣睡，倒是好一通自在。只是这等轻松自在，等着她伤势渐渐好转，能够见些探病的之后，便化为乌有。

她先前身受重伤，虽得了泉灵诊治调养，三两日后便好了大半，现今只养伤而已。可往来探病的妖一个接一个的过来，着实让她有些心烦。似宝相文徽、叶源明、澜敏等几个也就罢了，本就情分好的。后头的苍容衣、苍珥等几个，也是素日相识的，略略说两句话，也是寻常，倒也不必十分放在心上。可等到最后，连着叶氏的、碧氏的都过来了几个，言辞无耻，心存威逼，虽说她并不惧怕，可听着也是生了恼恨。

及等打发了叶氏的几个妖，外头忽而又有些声响，青凌面色微微一变，着实有些厌烦的时候，育宏的声音忽而响起，道：“碧小姐，先前叶小姐已然吩咐了的，说是今日再不见旁个。”他的声音有些压低了，若非青凌这会儿缓过神来，大约也不会注意到。

碧小姐？难道又是那寒翠碧氏的妖？

青凌眉头一皱，就听到外面有个略微沙哑，却仍旧不失清脆的嗓音响起：“叶姑娘现今如何？前番我便有心想着过来探望一二的。只是听说探望的妖有许多，且她又是伤得重，竟也不好过来，省得添乱叨扰的。如此，方这会儿才过来。你既是这么说，我也不进去了，可否能说一下境况，也让我安安心。”

这是，碧秀瑜？

青凌心中略略一想，便寻出了这嗓音的主人，由不得略有些斟酌。

而那边儿的对话却是照旧。

“旁的都是好了，现今不过养养罢了。到底先前消损过甚，若要痊愈，总的休养一阵。再过数日，想来就能起身行动，十日之内，必然与先前再无不同之处。”那育宏似有几分惊讶，停了半晌，方将这伤情说了一番，而后又道：“想来碧小姐与叶小姐也是交好的？这日日来了一些妖，却只有二三位与您一般，问了伤势。”

碧秀瑜听得这话，似有些沉默，半晌才道：“想来那二三位也多是与我一般，原是女子，方能仔细些。”

育宏听得这话，却是不赞同的，当即便是反驳了两句。

青凌虽在内里，却听出她声音之中的些许沉痛，思量半晌，便开口打断了育宏的话，只问道：“外面是谁？”

闻言，外面沉默了片刻，育宏便进来说了两句，道：“叶小姐醒了，可也巧了，那边正有一位碧小姐，想着探病呢。”说罢，又与青凌略略诊视了一番，见着并无不妥之处，又见青凌愿意见碧秀瑜，方将她请了进来，又叮嘱两句：“叶小姐，你现今的伤势虽是好了大半，却也不能多思多想，好生保重才是紧要。”

青凌自是应下，见着育宏出去了，方拉着碧秀瑜的手，让她坐在床榻之侧，一面又着实打量了两眼，目光微微一动：这会儿的碧秀瑜却不似先前那般的孱弱模样，眉眼间虽是郁郁难解，却是青丝如瀑，肌肤似玉，朱唇含丹，竟比之先前在溪泉之侧见着的还要多了些娇美。

难道说，这么短短的几日，那梅清筠与她又是有了什么进展不成？可若是这样，她这会儿的神情似又有些不对……

心内想着，青凌又细细打量了两眼，方查探出其中的变化来，当即有些诧然，道：“只这么几日，你便从星火七层而至星火八层？着实让我吃惊。”要知道，这碧秀瑜先前大受打击，按照一般的规律，是很难能够突破的。

碧秀瑜只是淡淡一笑，目光之中一派清澈。那种清澈，却透出一种别样的冰冷之意，竟有些许森然，然则，下一秒对上青凌的目光后，那内里却又透出些许柔和的味道。她的话却极和缓，仿佛潋滟的湖光，静谧而又悠长：“于这些上面，我却是有些天赋的。哪怕父母将我应得的所有物件都与了兄弟，哪怕我每日里修炼的时日比兄弟少一半多，可我的修为，却是比他们更高一些。只是，我父母族众，都不觉得如此，他们的目光只瞧着自己想要瞧着的，从不曾忘我身上多看两眼。”

青凌听得这话，一时有些沉默，半晌后，她才凝视着碧秀瑜，道：“所以，哪怕你从未喜欢过女子，但是梅小姐待你那般的好，你也就渐渐动了心？”

“是。”碧秀瑜神色有些恍惚，半晌后，方看着青凌，淡淡着道：“现今我也不再想旁个了，与碧氏了断之后，我只想与她说清楚。至于原谅不原谅，或是日后会如何，却只看她的意思了。”

青凌见着她如此，倒是觉得略有几分伤感，半晌才叹息一声，道：“这事你虽有错，但只消有心，还怕什么呢。哪怕她不原谅，只消你心中明白，也就是了。不过是你与她之间有缘无分罢了。这世间便是如此，说不得什么，许是日后你与她的归宿都是旁个，也是未必。”

“我晓得的。”碧秀瑜的神色一派清澈，虽仍旧带了几分淡淡的愁绪，却显得十分冷静平和。青凌见着她这般，倒是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当即叹了一声，就将此事暂且放下，问起旁的事来：“那碧源生现今如何了？昨日里碧氏的妖过来好一通吵嚷，我心中厌烦，也不曾多听什么，就将他们赶了出去，却不知掉现今是个什么情况。”

“大约是要照着规矩来的。”碧秀瑜对此也颇为经心，自然说的明白，且与青凌道：“这几日，再无旁的声响，仿佛这事儿寻常之极，竟没个插手的。想来是要与先前的几个一般的处置。说来，碧源生一翻手段，比之他们还过了些，自是要惩戒得更严厉些的。”

“没个插手的？”青凌眉梢一挑，想到先前凤凌云所说的话，便生出几分诧异，道：“这却稀罕了。”

“如何不是呢。”碧秀瑜神色安稳而又沉静，与先前决然不同，浑身上下都透出些淡淡的静谧之感来，连着口中的话也自有一份清冽：“那文鸿竟也半丝声响也无。也有说他本就将这个当做碧源生的一个考验的，也有说他与那妖术研讨会说定了的。虽不清楚是个什么缘故，只他没出声，这事便定了大半。”

青凌亦是点头，她更清楚些许内情，听得这话，自觉与先前所疑惑的事情相和，便道：“若是如此，自是好的。只是总觉得不合情理的地方，偏生一时又想不出来。只盼着这事儿能处置妥当罢。”由此，又问现今的招选入九重天的事情究竟到了哪一步，可是有什么准话。

碧秀瑜自是一一细说，且道：“听说明日里便要出告示的。叶姑娘不必担心，你最后一次与那碧源生的比试，却是算作胜局的。三胜一平，想来却是十拿九稳的。再不须担心什么。”

“总与我瞧一瞧，可有那么几个妖。”青凌想了想，便将宝相文徽、叶源明、苍珥、西碧棠等几个远近亲疏不同，却是认识的妖的名字报了出来。碧秀瑜细细记住，亦是报了名儿，方才笑着道：“明日里若真出了告示，我必定与你瞧一瞧的。”

如此计议已定，碧秀瑜瞧着着实说了半日，且记着育宏的话，便要告辞。青凌自也不多挽留，略说两句，便目送她出去了。及等第二日，她又过来，且带了信儿来：“碧源生之事，已然有了定论，及等他伤势好转，便将他黜落，日后再不许入妖术府之中学习，又有了禁制，三年之内再无更进一步的可能。且与碧氏定了罚单，过几日便将一应的赔偿之物都要送过来的。”

“也还罢了，却是照着规矩来了。”青凌沉默片刻，就开口道：“这事儿再无旁个说话？”

“那文鸿半句话不曾提，却是妖术研讨会的会长朱焱似是出手做了点子事儿。”碧秀瑜一一说道，十分精细明白：“想来也是因为你与他的身份，方才如此。旁的却是再也不曾听到的。”青凌点了点头，倒也不觉得出乎意外，只道：“却是情理之中，倒也合宜。”而后又问九重天招选的事儿来：“可有告示？”“今日早间便展了出来，色色齐全又明白的，你便在中等，你说的妖我也瞧了，却都是在上面的。”碧秀瑜眉眼含着些许笑意，只缓缓着道：“虽上下不一，到底都在那里了。也是极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