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恐怕很难理解褚谋在这一刻的感受。
从他决定建立自己的俱乐部这一刻起，褚谋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面对各种各样困难的心理准备。但，在得知次级联赛背后，竟然潜藏着如此令人心寒的黑幕的这一刻，巨大的悲哀与恐慌狠狠地撞在褚谋心上。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执着追逐的荣誉吗？
这就是我竭尽全力也想回去的舞台吗？
量变终究引发了质变。在他一开始打职业的时候，比赛还很简单。而第二次决定要踏入那个赛场，他却面临着一件又一件令自己感到惶恐的意外。意外——说是意外，谁说又不是一种必然呢？
到底是我变了，变得清醒了，还是职业联赛已经变了，变成了一个混杂着利益的大染坊？
肖珍珠后面说得，褚谋已经约莫不能听得特别清楚。会议结束，所有人离开屋子。褚谋一个人依然在屋里呆呆地坐着。
好半晌他才站起身来。
客厅只剩下顾默一个。她在等着他。
“怎么，没睡？”褚谋来到她身边。
顾默笑了笑，把茶几上的水端到他面前：“喝点吧。”
茶水是滚烫的。
现在正值夏季。褚谋向来不爱在夏天喝热水。他微微皱了皱眉，还是接过来，慢慢吹了一阵，抿了一小口，道：“回去睡吧。”
“不想跟我说点什么？”顾默微笑。
褚谋无声地摇了摇头。
虽然同处在一件屋子里，但，顾默现在是教练的身份。褚谋作为领队，给队员们规定了各种各样的规章制度。他自己也必须带头遵守。因此，现阶段他跟顾默的关系，反而好像变得略有一点疏远了。
至少他现在什么话都没法跟她说得出来。
顾默倒也没有强求。她慢慢转着自己的轮椅，回房间去了。只剩褚谋一个人。他在沙发上躺下。队员们大多已经休息，他倒也用不着顾忌什么形象问题。他望着天花板。透过房顶的大全景玻璃窗，褚谋看得到闪亮的星。
他轻轻叹了口气。
时间悄然流逝。夜色越发深了。褚谋就那么呆呆望着星空。今天的比赛明明打得很辛苦，他却是没有丝毫困意。抬眼看了一下钟表。已经一点多了。
俗话说电子竞技没有早晨，有晚上和深夜。对褚谋来说，这一点却是不太适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总会尽可能地保证自己的睡眠时间。但今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梦乡。
他尝试着尽量让自己沉浸在睡梦中。
可是越想要睡去，却越是难以入眠。
失眠的感觉是很让人抓狂的。辗转反侧半天，褚谋的情绪越发坏了。他索性坐起来，穿上衣服，踏上鞋子，轻轻开了房门往外走去。
正值深夜。周围的路灯也分外昏暗。褚谋顺着小路很快出了小区。来到街道上。但，街道上同样是人影寥寥。偶尔有一两辆车经过，远光灯晃得人心烦意乱。
褚谋穿过马路向对面走去。
肖胖子提供的这个住处，正临着一片人工湖泊。褚谋穿过路道边的树林，来到湖边。尽管已经入暑，深夜穿着一件单衣的褚谋，却感到一丝凉意。
湖面上一样是静悄悄的。
他绕湖行走。光线灰暗。人要是昏沉一会儿，闹不好就得顺脚掉下去。不过，褚谋到底还没有完全失了智。绕湖走过了一圈，他回到原点。在湖边的一条石凳上坐下。
他并不知道自己想做点什么。
本以为在湖边走得累了，他能稍微有一点困意。
“你怎么在这儿？”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褚谋回过头。光线太暗，他没看清她的脸。但她的声音却是十分耳熟。他反问了一声：“你是？”
来人在他身边坐下。
她的声音有些怪怪的。坐下来，褚谋再看。她身着浅色短袖和一条短到露出大半条大腿的短裙。脸上蒙着口罩。褚谋总觉得她莫名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她究竟是谁。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我认识你吗？”
“认不认识我，重要吗？”女子反问他。
放在平时，通过她的举手投足和说话方式，褚谋就能大约推断出她的身份来了。只是，此刻褚谋心中郁结。他的思路也不想过多浪费在面前的女子身上——值此深夜，一个人穿着这么暴露地出现在这里，怕不是什么不光彩的身份。他不再回话。
说不定她还是这湖边的野鬼呢。
不过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不回话，女子倒是要问他：“你看起来很发愁。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发愁的？”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好听。尽管被她刻意压得很低，但，依然有一种百灵歌唱般的感觉。自己以前要是认得声音这么好听的姑娘，一定是印象深刻的。
褚谋望着湖面。好半晌，他才说道：“你，知道信仰坍塌的感觉吗？”
“我曾经自以为很正确的简直着的东西。最后被证明，完全与我想象之中是不同的样子。自己之前的坚持，全部都是天真的幻想而已。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女子朝他坐得近了一点：“那么，你还喜欢吗？”
“我不知道。”他说。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也许，事情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糟呢？”女子忽然说。
褚谋苦笑：“恐怕事情只会比我想象的还要更糟。”
在这一刻，能有一个陌生人陪在自己身边，真的已经很幸运了。可能是因为这种莫名额感动，褚谋决定跟她说点心里话。反正两个人也不认识。他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所有困扰向女子和盘托出。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听，能不能给出自己什么良好的建议。他看不到口罩下女子的神情，这反而让他更有勇气。说完了现在面对的困难，他甚至将自己从开始电竞生涯以来的历史都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他很放心。女子不知道自己是褚谋，更不关注什么电竞比赛。至少，她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