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宰场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虎妖在旁边拨弄猴妖的脑袋当球玩儿,郑清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原地,不断在心底默念‘我不存在’‘我不存在’‘我不存在’。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不断流逝了。
等待的时间原本应该异常煎熬,但因为精神过于疲惫,郑清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当他再次睁开眼睛,迷瞪了好大一会儿,才蓦然醒悟自己现在的处境。
冷汗瞬间沿着鬓角淌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对自己佩服的五体投地——天都要塌下来了,竟然还能睡得着!倘若真的在熟睡中被虎妖把脑袋摘去了,却不知日后会不会变成一只无头鬼。
回过神,郑清首先打量了一番天色。
不出意外,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天色依旧晦暗不明,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太阳也始终懒洋洋的挂在地平线上一点点,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在郑清记忆里,很久之前猎场里就是这幅模样了。却不知是不是这个小世界的基础规则有什么缺漏。
思绪从时间上抽了回来,郑清轻轻吸了一口气,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悄悄歪着脑袋,向旁边看去。
那头巨大的黑虎妖正闭着眼,似乎也睡着了。它那双蒲扇大的两个前爪搭在一起,爪子下还按着猴妖可怜的脑袋。借着微醺的天色,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猴妖眼睛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两个漆黑的窟窿,两道暗紫色的血痕从眼眶中淌了下来,在它暗黄色的粗糙皮肤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最后没入脖颈间乱糟糟的毛发中。
郑清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他缓了缓,舒了口气,一面紧紧盯着黑虎妖,一面动作僵硬的‘拱’起了身子,试图悄悄爬起来。
原本眯着眼小憩中的虎妖微微抬起眼皮,瞄了他一下。
郑清的动作立刻僵在了那里。
“被一头敲凶的虎妖盯上了!一动也不敢动!怎么办?!”
“要不要变个猫,给它当孙子?!”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怂个蛋!不怕,就是干!!”
“干不动咋整……在线等,挺急的!”
他的脑海中立刻浮起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念头,但还没等这些念头褪去,虎妖便换了个姿势,继续趴在小憩,似乎完全不在意年轻巫师的小动作。
郑清在原地僵了几秒钟,最终一咬牙,坐了起来。
然后他向稍远的地方看了一眼,立刻呆住了。
死妖。
到处都是死妖。
目之所及,满地死妖,仿佛一个巨大的妖魔屠宰场似的。
几头牛妖四腿外翻,肚皮贴地的匍匐在野地里,脖颈上骇人的巨大伤口仍旧汩汩的流着暗红色的鲜血;与之相比,蛇妖们的模样似乎更凄惨一些——它们几乎都被从头到尾剖成了两片,挂在野地的灌木丛间,仿佛一条条晾晒的肉干。
还有狼妖,那些原本追的宥罪猎队无处可逃的狡诈妖魔,被一只一只‘栽’到了地里。
是的,就是字面意思的‘栽’,就像稻田里插秧似的,脑袋朝下摁进土里,身子半入,只露尻尾,整整齐齐的栽了一个正方形的‘狼田’。
甚至连那头白色的狼妖王都没能幸免于难,在‘狼田’中央占据了一尺之地。
微风拂过,狼妖们毛茸茸的粗大尾巴林仿佛稻穗一样微微摆动,竟意外给人一种万事都和谐美好,今秋丰收在望的错觉。
相比之下,只是被摘了脑袋当球玩儿的猴妖们,处境似乎也没有那么尴尬了。
郑清僵硬的转动脖子,环顾四周。
四周没有例外。
以他与虎妖所在地为中心,死妖们被撕碎的身子散落一地,密密麻麻铺在野地里,几乎将整片草原染成立酱红色。
充裕的血气在黯淡的阳光下缓缓蒸腾而起,漂浮在半空中,已经慢慢积累出一片暗红色的雾气,仿佛糜烂的桃花瘴。
年轻巫师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手指间夹着的符纸无声无息的滑落,然后他的手悄悄从灰布袋里抽了出来。
原本他还有抽冷子偷袭虎妖的打算,但是在看到这幅炼狱般的酷烈景象之后,那点小九九顿时烟消云散了。
能把这么一群妖魔打成满地碎肉,这头黑虎就是传说中的大妖吗?
连大妖都出现了,那只该死的木偶人是想让新人猎手们全军覆没吧!!它肯定没想放人出去!!
郑清在心底疯狂诅咒某个变态的中二木偶人,恨不得一个火球把它烧成黑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头黑虎妖没有把他也撕得粉碎。
也许是它刚刚吃饱的缘故?
郑清知道,通过侵蚀转化的妖魔除了以巫师为食外,还能依靠互相吞噬维持存在——只不过这种同类吞噬的行为基本都限制在依靠本能驱动的野妖群体内——这也是猎手判断妖魔种类的方式之一。
也就是说,这头虎妖极有可能是一头被侵蚀转化的妖魔。
但也说不准——万一这头虎妖有怪癖,不喜欢吃巫师呢?郑清心底忽然冒出这个天真的想法。
年轻的巫师小心翼翼的活动了一下四肢,让血液重新流淌进近乎干涸的血管。然后他歪着头,细声细语的对老虎打了个招呼:“虎爷?您饿不饿?”
“不饿的话,我就不叨扰了?”
(语气满分!)他在心底给自己鼓劲儿——非常有礼貌,继续努力!
虎妖抬起一个眼皮,瞟了男巫一眼,没有了后续动静儿。
这给了郑清莫大的勇气。
他站直身子,一拐一拐的绕过几头妖魔的死尸,试图离开这片屠宰场。
走了几步,回过头,却发现那头原本啪地上小憩的黑虎正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抖了抖身上的血痂与尘土,施施然跟了过来。
“妈呀!”
郑清在心底哀嚎一声,撒丫子就开跑。
但没跑多远,胸口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感再一次出现了。
向旁边一瞟,黑虎妖正脚步轻快的跟在他斜后方,不紧不慢,不急不缓,不时还打个响鼻,抖抖耳朵,仿佛郊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