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里没有声音，一点声音也没有，个个都在屏息凝神。

偌大的仁寿宫里，只有三个人——太皇太后和她的侍女，另外一个便是小蝶。

在宽敞的大殿中央，太皇太后在若有所思的踱步。她的侍女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目不斜视。

小蝶仍然垂着头站着，眼睛却在盯着桌子上的一百两黄金还有一条七尺长的白绫。

一百两的黄金，映着窗外的阳光，散发着诱人的光芒。一百两黄金能买到什么？上好的房屋、优良的田地，还有一些知冷知热的仆从；而七尺长的白绫能带来什么呢？白绫柔软而富有弹性，像早晨缠绕在林间的一团白雾。虽然这时候它是冰凉的，但一旦贴近了人体便会变得滚烫如火，人也就再不会在世间背负这样或那样的命运。

——有时候，七尺白绫反而是人类最好的归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皇太后才慢慢地开口道：“小蝶，你看你是喜欢黄金还是这七尺白绫？”

“黄金。”小蝶垂着头道。

——只要他不是傻子，谁都会说喜欢黄金的。

“抬起头来！”太皇太后蓦地在她的身前站定。

小蝶依言。

太皇太后看定了她的眼睛，才轻缓地道：“那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太皇太后微笑。

——没有人会放弃富贵而选择去死的。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便有宫女端来了一盘东西。她诡异地笑道：“把它放在你主子的食物里，做好了这件事，哀家会即刻安排你出宫的。”

“不，奴婢不会去伤害兰妃娘娘的。”小蝶瞪大了眼睛，忽然道。

话是斩钉截铁的，没有半分的犹疑，似乎是没有经过大脑的整理而脱口而出的。

太皇太后的瞳孔正在收缩。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划破了整个安静到死寂的大殿。

小蝶的身子因为恐惧而变得颤抖。她跌坐在丝质的地毯上，感觉到自己的嘴角的咸咸的。

“你做不做？”太皇太后厉声道。

“奴婢遵命，奴婢遵命……”小蝶摇摇晃晃地再次站了起来，嘴上虽是遵从的，但是说出来的话语却是异常冰凉，听不到丝毫的温度。

“哦？”太皇太后轻笑，蔑视地瞟了她一眼。

小蝶抹了抹嘴角的鲜血，放到眼前细细地观看。她忽的笑了起来，冷不防地从太皇太后的跟前窜出，猛地一头撞在殿中的红柱子上，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太皇太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想不透马兰那个野女人到底为这个丫头灌了多少迷魂汤。

小蝶凭着最后一口气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太皇太后，发出凄艳的笑容。

太皇太后气急败坏，竟然走上前去，抬脚踹在她的腰眼处，厉声道：“你不过是她身边的一个卑贱的丫头，为什么要为她去死？”

——入宫多年，她还真没见过有哪个宫女会为自己心甘情愿的去死，就是自己从娘家带来的贴身宫女也不曾。

她的内心莫名的涌起一阵嫉妒，是的，的确是久违的嫉妒。

小蝶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痛苦地捂着瘦弱的纤腰，不无嘲笑地道：“因为她是奴婢的好姐姐，我为她而死，我真的很高兴。你们是永远都不会明白，永远……”

小蝶已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嘴角似乎还挂着诡异的笑容。她在笑什么？是笑从未有人心甘情愿为她而死的太皇太后，还是在笑这个充满了波云诡谲的宫廷？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太皇太后忽然变得恐惧起来，一如刚进宫时对未来毫无预知的少女。她脸色如小蝶般惨白，跌跌撞撞地直往后退，直到贴住高高的门槛。

已有几个小宫女扶住她，也有几个小宫女张罗着将小蝶的尸身抬到净乐堂去火化。

——净乐堂，建立在西直门外，只有几个宫女太监在那里守着。大凡宫女太监们没有亲戚族人的，死了之后便在这里火葬。

经过此一次的打击，太皇太后便病了，而且病的不轻。她在仁寿宫里闭门不出，就连张太后来拜访竟然也吃了闭门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