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不知道,其实他闷死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也亏得他平日里对孩子毫不关心,否则也不至于认不出襁褓里的是自己的孩子。
也亏得他因为心虚,出了事只想极力隐瞒,丝毫没有动过把孩子从襁褓解出来,救治一番的打算。
否则,襁褓掀开,其实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女孩儿。
屠夫其实是知道三娘生的是一个男孩的,因为先前听自家婆娘提起时,他就羡慕不已,当晚还因此拿张母撒了一通气。
他到死都以为襁褓里的是三娘和陈行砚的孩子,从未想过会是自己的骨肉。
而当晚,陈行砚抢回襁褓之后,因为接连的打击之下,也是没了往日里的谨慎,若是他打开襁褓仔细检查,不难发现蹊跷。
但这也怪不得他,毕竟自孩子出生以来,他连一面都没见过。
那一晚,先是三娘离他而去,又是对村民疯狂泄愤,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一切都不过是阴差阳错罢了。
所以,张母当年会在白猿寺前对屠夫的尸体拳打脚踢,为的就是为自己枉死的孩子泄愤。
当时的张母也处在濒临崩溃的状态。
难道她就没有后悔过吗?
如果自己不是因为自己暗中调换了两个孩子,死的可能就不是自己的女儿了。
可到时,死的就会是三娘的儿子。
她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就错了。
是三娘来到他们村子的那天,还是自己嫁给屠夫的那天,亦或是自己出生的那天……
但不管怎么说,这二十年间,几人之间的纠纷,哪里是“冤孽”两个字就能解释得清的呢?
就如同现在,二十年的一幕再一次上演了。
又有一个父亲要杀掉自己的孩子。
……
“不可能,不可能!”
“你骗我,快说是你骗我的……”
“毒妇,快给我说清真相!”
陈行砚红着眼,疯狂的撞击着光罩,想要从里面冲出来,掐死眼前胡言乱语的张母。
他不信。
他不信这些事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岂不是说……
陈行砚看着张母怀里的年轻人,却情不自禁的看到了三娘的面容,眉眼的轮廓竟然真的有几分相似。
今晚这个从未关注过的年轻人,突然将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牢牢的抓住。
陈行砚想强迫自己挪开目光,但怎么也做不到。
“不,他不可能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二十年前就死了……”
陈行砚的挣扎越来越无力,原本满是愤怒的语气中,开始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哭腔。
哪怕到上一刻为止,他还是一个报仇血恨的复仇者。
可转眼间,他却又成了害死亲生儿子的可怜人。
更何况,这个儿子是亡妻临死前最后的嘱托,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老天爷对陈行砚何其不公,给了他一个世上最好的青梅竹马,却剥夺了他余生所有的幸福,只留下最可怕的苦难。
张母看着极力否认事实的陈行砚,看着他的目光中只有怜悯。
初见时,陈行砚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还跟着一队护卫,给他们扔下银子离去时何等的威风。
可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张母也想不明白,陈行砚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遇这样的事情。
她伸出手,往张坤的怀里摸去,拉出了一个用绳子穿着的玉牌。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张母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进了陈行砚的耳朵里,让他愣在了原地。
“这块玉牌三娘一直挂在孩子身上,想来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张母看向陈行砚,等待着他的回答。
陈行砚的双手无力的垂下,再也不挣扎了。
他像是失了魂一样,瘫坐在光罩内,瞬间就陷入了深沉的颓废中。
陈行砚微微颤着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玉牌。
他盯着手里的玉牌,久久没有说话。
“杀了我吧……”
好一会儿,陈行砚如此说道。
“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他看着一旁的大无畏尊者请求道,但大无畏尊者没有回应他,只是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无声的否决。
陈行砚见大无畏尊者不搭理他,又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真秀。
“喂,小和尚!”
“你不是想杀了我吗?”
“现在就动手吧!”
“就当是帮帮我!”
陈行砚说到最后,已经是痛哭流涕,难以自已。
真秀微微转头,但终究是没有彻底转过身来,面对陈行砚。
他径直往前走去,然后来到了张母和张坤的身旁,将白莲神纹的光芒全都笼罩在了张坤的身上。
其他能救的人已经都救完,身下的人已经彻底失去了生命的体征。
白莲神纹虽然神奇,但也无法起死回生。
现在,只剩下张坤一人还徘徊在生死的边缘了。
而陈行砚则是抱着手里的玉牌痛哭着,根本停不下来。
他手上的玉牌和张坤脖子上的玉牌本位一体,分为前后两面。
这是陈行砚的老师传给他的。
陈行砚手上的玉牌刻的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这两面玉牌上的话,算是陈行砚的老师对他最后的教导,他本人也是十分爱惜这玉牌。
当年,他和三娘私定终生,但因为身无长物,便把这玉牌当做了他们的定情信物。
陈行砚一半,三娘一半。
他们俩人的玉牌还能合二为一,变成前后各有一句的玉牌。
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儿子出生之后,三娘把玉牌挂在了儿子身上。
想来是因为陈行砚不能陪在孩子的身边,三娘便想让玉牌代替父亲守护孩子。
现在这玉牌却反倒成为了真相的凭证。
只不过这真相也太过残酷了。
这二十年来,没有一个赢家。
在场的,不在场的,都是一群可怜的输家。
真秀尽力治疗着张坤,心中如此想道。
他由衷为这个世界感到绝望,仿佛这天下间就没有好事在发生。
或许还是有的吧。
只不过那些微弱的确幸,如同沙砾一般不起眼。
但眼前的一起起悲剧,却如同日月星辰一样,时刻灼烤着世间众生。
“众生皆苦,是这样的意思吗?”
真秀的眼神无光,失去了再动手的兴致。
他先前有多么的想要击杀陈行砚,现在的内心便有多么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