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一个只有花生米大小，在夜色中几乎肉眼难以分辨的小人在浪尖高速弹跳，一跃就是上千米。

从人马群岛的三号岛屿出发，很快就来到了面积最大的一号岛屿之外。

燃烧着鬼火的庞大幽灵舰队率先映入眼帘，无数不知疲倦的亡灵水手们正提枪跨刀来回巡视。

一到了夜晚它们明显比白天更加活跃。

尤其是船上一个年轻的巫妖，正提着一盏似乎是世界边缘“通行证”的鲸油灯，挨条船都大呼小叫一番：

“先锋领航殖民贸易公司世界边缘分公司招新喽。

世界边缘环境友好，气候宜鬼，民风淳朴，月亮比物质世界还要圆，各种对亡灵生物大有好处的宝贝挖都挖不完。

虽然咱们被该死的伪神诅咒不能上岸，但水下的宝贝也有不少。

只要入职立刻赠送死灵之书的血脉升华仪式，转化为力大无穷，皮糙肉厚，耐力无限的正式牛员工。

待遇优厚，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帆船收藏家停下脚步，仔细分辨了一下。

发现这个年轻的巫妖应该是“爱德华国王号”上那位舰队元帅诺里奇·约克的儿子小诺里奇。

“他们竟然得到了通行世界边缘的信物？

这种宝物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我的收藏品里面也只有一件而已。

黑廷斯王国的这些白蔷薇真是走了狗屎运！

这是准备招募人手去开拓世界边缘吧。

不过，很快这一切就都是我的了，手里有一笔丰厚嫁妆的美人儿更讨人喜欢啊。”

对应高序列的一级圣遗物·皇帝的新衣，不仅将两艘战舰的存在混淆，也对战舰上人员的身份进行了一一对应，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让莫尔顿·格雷都将堂兄爱德华认成了小诺里奇。

他继续向前，悄悄绕过外围的幽灵舰队摸向停在最中间的“爱德华国王号”和金鹿号。

近距离看到它们，眼睛里再次绽放出迷醉的光彩，简直比拜伦和薇尔莉特看向彼此时还要火热。

看那样子他是真的饿了。

“正常情况下我应该先把所有人都杀光，再把美人儿们装进瓶子里。

但大洋王座就在隔壁，他大概不会坐视我把提灯人杀掉，破坏掉整個‘裂隙海沟’的大好局面。

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我去慢慢处理首尾。

不过，只要完成封印，我立刻扭头就跑。

靠着我的奇术虚拟船灵应该足以暂时压制幽灵船原本的船灵，让它们没有反抗之力。

等回到破碎群岛之后自然有无数时间慢慢把两位美人儿洗的干干净净。”

帆船收藏家迫不及待地就要手握青铜舵轮和一只空酒瓶，发动黑巫术·瓶中帆船把它们全都装进瓶子里。

“哼！”

可还不等他动手，却忽然听到岸边一座一半泡在水里，一半建在陆地上，好像水牢模样的建筑里传来一声极为压抑的惨哼声。

像是有人在极力嘶喊，却因为缺少了某种关键发声器官，只能发出这种压抑的声音闷响。

就算真叫破喉咙都没有这么惨。

以帆船收藏家纵横大海多年的见识，第一时间就判断出这应该是有犯人正在遭受酷刑。

而且垂死的痛苦闷哼一声接着一声，几乎就没有断过。

按照这种酷刑的强度，这是在一次性折磨多少人啊？！

即使以帆船收藏家的心狠手辣，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什么血腥的魔窟，而不是“大善人”圣拜伦的领地。

下意识调动传奇级别的强大感官，侧耳倾听那座水牢里的动静。

没想到一听之下，却让他有了意外惊喜。

一个十分尖细好像蚊子一样的声音说道：

“这一次该把红胡子的头分给我了吧？

谢谢，罗伯特先生当年不愧是有名的快刀手，这刀功就是好，看这头切的，颈椎从关节处切断，完全没有伤到任何骨质。

我想要练出这样的刀功，大概需要三个月之后剖完那一万次才有希望。

不过，各位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接着传来似乎是把脑袋托手上颠了颠的动静，那个尖细的声音才继续道：

“只要红胡子那一颗藏在匿魂命匣里的心脏不被毁掉，他就不会真正死去。

哪怕被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也能立刻恢复如初。

咱们这小半晚上已经剖了这个不死之身几十次，只要拿开破法石他每次都会在最大的那块尸骸上复活，重新长出完整的身体。

那么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来了。

这里有这么多个红胡子爱德华的身体零件，完全可以再重新拼出几十个完整的红胡子。

再用嬗变之血将之活化，变得和生前一模一样，那么这些身体中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红胡子呢？”

普通人一听这种烧脑的问题，恐怕是暗骂一声：“我看你就是吃的太饱”然后扭头就走。

帆船收藏家听到这话，身体却轰然一震。

因为这个问题自从他得到忒休斯船灵秘仪之后，就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回荡了整整十年！

他也在这条道路上孤独地寻找了十年答案。

本质上就是忒休斯船灵秘仪中那个终极问题“忒休斯悖论”的变种——红胡子悖论。

虽然他和里面那帮人走的超凡路径不一样，但在这一刻，追逐着同一个问题的他们就是同路者！

要不是莫尔顿·格雷还知道自己现在是潜入者，他都想跑进去跟那帮人坐在一起好好探讨一下这个问题了。

正在给一群大巫师分配解剖材料的杀人医生罗伯特·里斯顿想了一下，对蚊法师回应道：

“你们渴血教团应该最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才对。

嬗变之血是蜕变、更替之血，象征着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变的东西，那就是‘变’！

伟大的医疗之父在他的著作中写到过，即使普通人类的身体其实也一直都在更替。

生物体内的基础材料蛋白质，会参照遗传物质中携带的信息，让我们的身体不断更新换代。

就比如人体胃细胞7天更新一次，皮肤细胞28天左右更新一次，红血球细胞120天更新一次，肝脏细胞180天更新一次。

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人类身体98％的细胞都会被更新一次，而骨细胞的更新则需要7年，所以一个普通人类全身的细胞大概七年就会彻底更换一轮。

同样一个问题，我也可以换一种方式问出来。

七年之后的你还是现在的你吗？”

水牢中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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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包括外面偷听的帆船收藏家在内，所有黑巫师们都确信七年后的自己当然还是自己。

虽说构成身体的物质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一些，但形态、结构却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起到关键作用的正是身体中的遗传物质，或者说它们承载的生命信息——“遗传代码”。

这时，水蛭女士接着说道：

“大主祭阁下在遗传学理论中讲的很清楚。

凡人或许不能永生，但是他们血脉中承载的遗传代码却可以，算是一种‘集体的永生’。

个体终将消亡，种群或家族却得以在漫长的时光中留存下来。

比如y染色体在同一个家族谱系的男性人群中始终不变，可以跨越成千上万年一直遗传下去。

在不出现突变的情况下，y染色体从父亲遗传到儿子、孙子，携带的遗传信息始终保持一致。

表现在外就是贵族世系和家族传承。

这也是为什么阁下在书中写到：‘yy恒久远，一条永流传，如果爱她就送她一条祖传的染色体。’”

莫尔顿·格雷听到这里，顿时触类旁通，激动无比：

“对对，就是这个！

万事万物虽然都在变，但生命却可以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实现永恒。

对‘忒休斯之船’来说，变的木料，不变的是信息，是无限种物质结构中特有的组成方式。

这就是忒休斯的生命信息和遗传代码！

我悟了！我要成神了！”

每一位舰灵的位格都相当于神话时代的五阶伪神，初步拥有对抗时间的伟力。

就比如龙头船几百年前就是传奇战舰，到现在舰灵依旧活蹦乱跳，只要没有被物理抹杀，还将继续活蹦乱跳下去。

这是在保留自我的情况下，能够实现的最低层次的不朽，远超那些拥有不死性，却完全没有自我的诅咒之灵。

只不过，人类重新拥抱禁忌知识还没有多少年，至今也没有几个人能说清楚，能让人不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许许多多的黑巫师，甚至是教会枢机团、神前议会的大人物们都在探寻这个答案。

像帆船收藏家这样到了高序列的传奇层次，普通的知识早就不是限制他们成长的要素，认知才是。

而“忒休斯悖论”的答案，正是他晋升五阶传奇舰灵，获得不朽的关键钥匙！

或者说每一位五阶伪神的诞生，都需要从自身的道路中提取出这样一个永恒不灭的概念，然后死死锚定。

帆船收藏家大概听得太过入神，以至于不知不觉就走上岛屿，距离水牢越来越近。

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层略显朦胧的“国境迷锁”已经悄然间将整座一号岛屿和周围海域彻底封锁。

突然，他听到水牢中莫名其妙地陷入死寂。

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说出的话却像神音一样直透心灵：

“认定一个事物是不是它本身的依据，不是组成这一事物的物质。

而是这一事物的内部结构——物质要素之间的关系，以及这一事物的时空连续性。

剥离、总结‘忒修斯之船’的本质，那就是：

具有时空连续性的各部分之间的特定关系。

即使经过无数次木料的修补、替换，那条始终航行在大海上的忒休斯之船依旧是它自己。

如果有人去不断帮它维系这种特定的关系，‘忒休斯之船’毫无疑问就是不朽的存在。

再漫长的时间或者再漫长的力量，也不能让这种概念毁灭，就像是亿万年的时光也不能毁灭一条数学定理一样。”

听到这话，帆船收藏家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仿佛看到面前出现了一条大道坦途。

手舞足蹈地振奋道：

“忒休斯之船就是具有时空连续性的各部分之间的特定关系！

太精辟了，实在是太精辟了啊！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这就是五阶禁忌仪式‘登神长阶’中那根最重要的支柱，是踏足不朽的阶梯，我这次一定可以死死锚定那个永恒的象征物。

成为新时代旧大陆人类中第一个获得不朽的存在！咦？”

忽然察觉到不对。

一抬头却看到趁着自己心神摇曳难以自持的时候，不远处的街道上悄然出现一对外貌风姿让人不由自惭形秽的年轻男女。

青年一身黑廷斯海军的准将制服，少女则是衬衣、长裤一副机要秘书的打扮，看脸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的红晕就知道刚刚似乎正在“履职”。

再看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默默围上来了一个、两个、三个一共十四位三阶大巫师，许多人手上的血还没擦干。

另一边，守护骑士布鲁赫、血红威士忌阿尔弗雷德近十位三阶海盗军官，外加蓝发一个四阶之耻。

海面上那艘幽灵船“爱德华国王号”也无声无息地开到了岸边。

船上两位四阶和同样超过两位数的三阶亡灵军官们纷纷对他亮出了炮口、刀剑。

这么多中序列超凡者聚集在一起，煊赫的超凡灵光几乎照亮了夜空，却被国境迷锁挡住，谁都没有发现异常。

这个世界上就算是神也会死于蝼蚁的围攻。

如果拼着不计代价，他们这种恐怖的阵容已经足够去围杀一位完好无损的五阶伪神了。

“帆船收藏家莫尔顿·格雷先生，果然是你。”

刚刚两条巨狼提醒拜伦有心怀恶意的人类悄悄来到了岛上。

他只能和薇尔莉特在第一时间换好衣服，对已经落入两只渡鸦眼睛中的“帆船痴汉”发动了反制。

一边丢出一个前世人尽皆知的理论吸引他注意力，一边完成了包围圈。

这时，他却没有下令众人去跟一个五阶拼个你死我活，毕竟好不容易攒这点家底，即使打赢了也要损失惨重。

而是对他点点头道：

“莫尔顿·格雷先生，请给我一个面子！”

帆船收藏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陷阱，正要先发制人，一听这话动作立刻一顿。

下意识想继续听听眼前这位似乎真的是“圣灵附体”不同凡俗的圣拜伦先生还有什么高见。

却见拜伦反手就对他丢出了一张金色卡牌。

“接住！”

卡牌化光消失，等再出现时已经化身为一只巨大的金色天平。

托盘两端分别落在了他和帆船收藏家的头顶。

一个威严的声音分别在两人心中响起：

“支配天平规则：依据世俗地位高低，强制判定双方从属。

地位更高者享有地位更低者的完全支配权，可以对其行使三次除自杀外的绝对命令，有效时限为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