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习惯要改变,其实并不容易。就像是每天都提醒自己不要熬夜,但是到了晚上依旧会修仙一样。
不过整体说起来,从胡人状态回归华夏习俗,总归是比教化胡人容易一些。
斐潜准备返回长安,不过在阴山的最后的行程安排,便是巡看没鹿回氏族,或者说是胡化了的窦氏家族的恢复和改变的情况。
转悠着看了一圈之后,斐潜便在窦氏民寨之外的后山上,寻了一个地方临时休息,陪同着的自然是窦统,还有一路上都若有所思的於夫罗。
黄旭等护卫布置了幕布,然后又取了小泥炉,点了炭火,座上去了一壶水,咕嘟嘟的烧了起来。
斐潜看着窦统,说道:“倒不是某客气,只不过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就不给你们族人添乱了……好好做,不要在意这些俗礼!等下次再来的时候,再去你营寨内喝酒也不迟……”
因为没鹿回部落,已经是离开了大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算起来也是有两三代的人,因此虽然想要转变回来,重新耕作,但是也有很多事情变得陌生,加上游牧的一些牲畜也需要照顾,所以在秋收之后的这一段时间内,又要忙着庄禾的事情,也要和游牧民族一样准备牲畜过冬的草料,确实是忙的不可开交,甚至可以说有些慌乱。
窦统对于斐潜的通情达理很是钦佩和感动,但是依旧觉得没能招待斐潜是一个遗憾,再三谢罪,最后斐潜收下了窦统他们一些今年收成的粟米之后,才算是作罢。
斐潜让人将粟米先收起来,然后看着一旁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说话的於夫罗,笑着说道:“单于,怎么了?还在为了工匠的事情忧虑?”
於夫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旋即又否认,最后有些无奈的说道:“我没有……好吧,确实是有一点……”
斐潜大笑,指了指开始咕嘟嘟冒气的水壶说道:“来来,先喝茶,喝茶,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说……”
茶汤清澈,茶香扑鼻。
窦统饮了一杯茶,不由得赞叹道:“离乡兮浊酒断肠,归家兮茶香静心!未曾想,这茶之香,便是如此纯然,沁人心肺,妙也!”
於夫罗也是点头同意。
斐潜端着茶杯,说道:“单于,可知上古之时,这茶叶么,其实也就和普通树木差别不大……或者说,若是将现在的茶树种植在荒野之中,过上三五十年,便会失去了茶香……知道这是为什么?”
见於夫罗有些愕然,斐潜没有等於夫罗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华夏之初,和单于之祖,并无差别……就如同这茶树一般,起初都是树木,后来便慢慢有了变化……在野外的茶树,和普通树木没有多少区别,而特别栽种下来的茶树,才能收获此等茶叶……”
於夫罗看着手中的茶碗,然后又抬头看着斐潜,说道:“可是栽种的这些茶树,就要承受各种修剪摘采……”
斐潜哈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窦统说道:“窦使君,定然是知道大禹立夏之事了?不妨和单于说一说……”窦统当年当过一阵子的雁门太守,所以称呼一声“使君”也不算是错。
窦统连忙说道:“不敢当此称呼,将军直呼老朽姓名就是……单于,大禹是夏后氏首领、夏朝开国君王……孔仲尼曾言,‘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大夏便是华夏之祖也……”
於夫罗点点头说道:“这个,我大体上也是知道一些……可是将军,为什么说这个?”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说道:“‘维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际,德流苗裔’,太史公这十六个字,真是字字珠玑,可圈可点……大禹之前,以贤能才干承大位,大禹之后,便是传子为制……单于,大禹便是第一个将‘茶树’修剪之人,涂山之上,斩杀了防风氏,其子启,又败东夷、有扈,最终才确定了整个制度的改变……”
“单于,这茶树,若是不受修剪,不行采摘,又会如何?”斐潜呵呵笑着说道,“风雨之中,就是如此甘之若饴么?大禹之前,华夏也是如同大漠之中的那些小部落一般,在天地之中挣扎求活,所有的牛羊都是全部落的,反正就那么几个人,遇到事情了便一起商议,一起抗争,有肉大家一起吃,有风雨一起扛,很公平对不对?但是,单于,你有没有注意到,像这样的小部落,为什么在大漠之中越变越少了?如此公平的,不受任何约束的部落,难道不应该天天壮大起来么?”
“这个……”於夫罗哪里能够回答得出来。
斐潜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说道:“因为人都有私心!”
在原始的部落氏族的时候,生产力水平是极端低下的,想要活下来,就必须依赖全体氏族成员的集体劳动,以维持极端贫乏的生活物资的获取和生产。因此在这样的条件下,自然是所有的生活产品归全体氏族成员集体所有,平均分配,每天都消耗干净,既没有私有,也没有剥削,所谓“公而无私,共寒其寒,共饥其饥”,处于相对公平的一个制度之下。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尧舜禅让”才有基础。
而到了大禹后期,生产已经开始有了剩余,人类的阶级开始诞生,这个时候自然而然的就改变所谓“禅让”制度,形成了“继承”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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