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之中的这一场喧哗动乱,或许是太兴九年夏日之中,一场最为盛大的节日,最为绚丽的烟火。
之前那些流民受苦受难,还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达官贵人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只要砸开一个铺子或是食肆,就能拿到之前吃不到那些食物还有用具……
大量的物资被哄抢,城内这些流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心中会感谢骠骑军,反正邺城之中各个地方似乎都在冒着火花,喷着血花,璀璨非常,呼喝震天,宛如一夜鱼龙舞。
至于谁是砧板上的鱼,谁是游走的龙,那就见仁见智了。
丞相府内,曹丕铁青着脸,走上了府内高台,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到了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是大汉丞相之子,他父亲可是在天子之下,掌控了大汉山东九州七十二郡……
好吧,这些数字都是为了显示逼格,不能认真算,但是现如今,这些逼格在邺城混乱的现实面前,被拉扯下马来,左右开弓的扇着嘴巴子,扇得曹丕脑袋之中至今尤是嗡嗡作响。
难堪,羞愧,恼怒,愤恨,后悔……
众多的情绪繁杂的搅和在了一起,使得曹丕不由得气息短促,咬牙切齿。
一名护卫上前,拿着大氅,想要给曹丕披上,却被曹丕劈手夺过,扔在了地上,『都这个时候了,还管着穿这个干什么?!』
心腹护卫连忙下跪赔礼。
吴质站在一旁,见状便是将地上的大氅捡起,然后拍了拍灰尘,重新递给了曹丕护卫,说道:『某听闻,世间多赞公子沉稳有度,明晓大义,今日得见公子急邺城百姓所急,忧邺城百信所忧……某深感敬佩,不过这夜风甚寒,公子纵然不为自身所虑,也应为了邺城军民所虑才是。若是公子因此伤风,又怎能指挥擒拿敌将,结果此间乱象?』
曹丕一听,便是唔了一声,方让护卫给他披上系好,拱了拱手:『先生说的是。』
吴质出身寒微,不为乡人所重,但才学通博,所以在曹操在邺城之时,下令征贤的时候,便是应召而至,成为了在丞相府内的一名小小书佐。职位不高,但是可以跟随曹丕左右,也算是另外一种职位低而权势重。
有了吴质的『宽慰』,曹丕总算是心情略微平复一点,但他的目光依旧盯着邺城之中那些纷乱的光火,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说道:『敢问先生,为何如此?丕每日不敢懈怠,勤勉政务,如今却……却是这般……』
就算是曹丕再傻,现在也能察觉到了今夜之事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最开始乱起的侍候,曹丕因为年轻,多少还是有些惊慌失措的,但是很快吴质就来了,告诉曹丕无须太过忧虑,并且表示说这一次的骚乱,最多就只能到丞相府此处为止。
原本曹丕还有所怀疑,但是吴质说出的理由却让曹丕一下子就安心下来。
丞相府,不会有问题,也不敢出现问题,所以在丞相府内,是最为安全的。
相反,如果说曹丕觉得丞相府不安全往外跑,那才真是死路一条。
曹操已经死了一个孩子,也因此血洗了一遍豫州颍川。
当然曹操不会直接摆明旗号说是要给孩子复仇,但是借替天子平乱剿叛的名头,却让许多官吏士族都因此删号,所以如果当下再死第二个,尤其若是在重重护卫之下的丞相府内还出事了,那么就多半会使得曹操发狂,直接导致整个事件无法收场。
吴质断定,即便是真的有骠骑人马前来,数量也不多,不足以攻破丞相府。
故而,今夜这一场乱事,更多的只是警示,或者说在之前曹丕压制之下的冀州士族的反弹……
当然这话吴质是不会说给曹丕听的。
『公子大可不必担忧。』吴质缓缓的说道,『天明之前,贼人必退!』
『为何?』曹丕追问道。
吴质缓缓说道:『夜色混沌,敌我不可分之。待得天开日出,黑白自然分明。』
曹丕眯起眼,眼中多少闪过了一些愤恨,『丕往日以为,为上者,重在用人。此等士族乡绅,纵然各有私心,但亦有才能本事。故而多用其能就是,总是能做一番事情来,也总有愿意去做事之人……如今看来,某错了!』
『平日道貌岸然,实则狼心狗肺!』曹丕拍着高台的凭栏,『凡事只知权衡利弊,只知交差推诿!这有才无德之人,更是大害!大害!』
吴质略有些尴尬的陪着笑。
这话题,确实是有些不好说。
无才无德的人显然不能要,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可是为什么不管是那朝哪代,都有一些明显无才又无德的家伙把持高位?
至于什么有才无德,有德无才,其实都有各自的坏处。
人本身就是有缺陷的,好的制度能抑制这些人的私心。所以在封建王朝之中,一旦出现大规模的官吏只顾自己的私欲,侵吞公权力而不受到处罚,或者说所获得的利益明显大于处罚力度,那么自然就会有大量的官吏损公肥私。
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顽症,而关中之所以能暂时没爆发这方面的问题,一个是关中的士族被打压得很惨,根本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到多少上层利益,另外一方面则是居于斐潜上层政治群体里面的人有更为伟大的目标,或者说信仰也行,使得他们就不是非常注重眼前的这点毛头小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