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赵官家借着酒劲儿,对着两人一通剖析,最后居然真的喝大了,忘了给点明确示意安两人的心就昏睡过去,还是出动了四个御前班直找来软轿,把人给抬回寝殿。杨沂中听得动静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忙跑过来探视,赶紧让人把官家扶上软塌睡觉,又提溜了翟、辛二人出去好一顿训斥。
说得好像赵官家任性起来他们能管得住一样?
经过这么一折腾,天已经大亮,建炎十二年正式到来。立春加新年,是个极好的兆头,相熟的人家看朝廷迟迟没有追究,也开始互相串门拜年,骂几句义军混账刘相公无能,就开始家长里短地说起来身边的琐事,所谓儿孙绕床走,翁姑晒太阳。
这大年初一的长安百景图赵玖却是无福欣赏了,他宿醉之下居然到了下午才醒,听说刘相公已经求见过好几次,以为有什么大事,赶紧请他进来。
但是接下来刘子羽的话却让他有些吃惊,“官家,臣想请假三个月,带着家小回祖籍福建路建州,祭奠亡父十周年。”前文已表,刘子羽乃是名臣刘韐长子,靖康后,刘韐万念俱灰,于建炎二年投缳自尽殉国,刘子羽扶灵回乡安葬后追上行在,通过张浚引荐,成了赵官家的左膀右臂一般的知兵文臣。随着他一路高升,忙的年年祭祀都是打发弟弟带着长子回去的。单要说为人子为父亲办白事那也是应该的。
但这个时候你相公请假回老家,不是等于变相地去职吗?
赵玖道:“怎么?朕还没开堂审问,刘相公就要给自己定罪了不成?”
刘子羽摇头,道:“非也,官家,臣想问您一句,凭您对功臣的厚待和臣一直以来的表现,即使定罪,难道会比回老家更差吗?”
赵玖不答,反而一笑,这刘彦修的脾气啊,也就是自己已经习惯了。
不想刘子羽却是认真道:“官家,昨夜蒙恩赐酒,臣也想明白了,臣之过错,乃是北伐之后,一向料敌从宽的谨慎却丢了,又因为本就和马邢王有嫌隙,怕曲大等人再唠叨我因私废公,所以不像以前一样对军事部署插手详细。几乎酿成万死莫赎的罪过,这是臣不能原谅自己的,所以这使相之职位,官家即使厚爱,臣也不敢在忝居了。”
他这样说,赵玖反而一时沉默了,忽而一笑,道:“都说了一笑泯恩仇,你到还是为马扩着想。”
是的,无论刘子羽动机是啥,只要他以失职为由去职,那么马扩的责任就会小很多,义军什么德性大员们心中都是有数的,你刘子羽作为关西主官,又素来知兵,没管理好承担主要责任,确实说的过去。
“二来,臣虽暂不知到底是什么人挑拨作祟,但臣一离开,必然教这些贼子放松警惕,也算臣稍补过失了。再有,如果陛下将来觉得臣还有用,臣今年也不过四十,尚能为国朝洗手奉公。”
话都说到这里了,好像再不答应也不行了,赵官家于是叹道:“罢了,这样吧,今年福建福乡野之间对于税额分配还是非常的意见,李纲和胡安国都回去挨家挨户地做工作,你以前事忙也顾不上,这次祭奠之余,你要给这些乡人调节一下。”
这事是建炎八年闹出来的,赵官家摊丁入户,福建路的新政改革产生了一个大问题:地方和地方之间因为检地、土断问题而产生了巨大的地域矛盾。城市和乡村之间,城市和城市之间,乡村和乡村之间,往往会因为几百贯、几十贯,乃至于几贯、几文的税额分配产生激烈争执。上面还好,差额下放到了基层,尤其抵达村社一级的时候,却会酿成大规模械斗的出现忽然失控。这两年虽然已经没有那样激烈的乡土斗殴,但世仇已经在相邻村镇之间结下,不得不多关注。这是士大夫的应有之义,刘子羽责无旁贷,自然答应。
正月初二,长安使相刘子羽以父丧十年为由向赵官家请假三个月回乡,初六,赵官家正式答应,追赠刘韐为建国公。于是他们一家子与初七远行,半路上,刘韐当年的旧部岳飞、王贵、成闵听到消息,都派出了子侄或者亲信追上随祭,这是表达对故主的感怀,属于封建社会基本道德,不论政治立场如何,刘子羽兄弟都是非常礼貌地接待并谢过了。
路过南剑州尤溪的时候,好友朱松病重托孤,他又多了一个养子朱熹,就是另外的事了。
今年冷的厉害,刘子羽南下后,天气却并未见暖,这两日更是一日冷似一日,天空铅云低垂,乌沉沉的阴暗,大有雨雪再至的势头。果然到了晚上,雪花朵儿又密又集,又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倒是把旧宫弄了个冰天雪地。赵官家在随手拿着一本《唐传奇》翻阅,杨沂中来了后只看到曲江池旁的红梅林便是上的那人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样子,身边点着两个火炉,心里感觉特别踏实,“禀报官家,给寿春公主的礼物已经送出,臣亲自检查过,一定能在公主生日前送到。”
“难为你了,神佑这孩子亲娘外眷早无,又不像佛佑那般大方还有个小姨,自来就是心思敏感些,只能多照顾她的情绪。偏朕是个粗心的,只能你多提醒。”赵玖由衷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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