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或称孙家,不仅有了钱,而且生产格局和生活档次也提高了。
几个孩子的穿着更光鲜了,经常能吃到各种美味的零食。
即使是夏天缺少油水的时候,他家也时不时地买回一条羊腿解馋,香味飘到马路上,飘到队里人的鼻孔里。
队里的人就眼红了,就不平衡了,这家人怎么可能把日子过得这么好呢?
孙桂香不是败财吗,怎么还越败越有钱了呢?
他们直觉这一切是胡明乐的功劳,但他们实在想不通,那个曾经朝不保夕的货郎,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有本事了,他到底做了什么,不就是卖了几碗酿皮吗?谁不会啊?
种地人永远无法想象生意人的世界,就算胡明乐实实在在地挣到了钱,他们也觉得那不是正道,种地才是正道,成片成片的庄稼,岂是几碗酿皮可比的?
1993年秋天,金海以优异的成绩升入初中,因为成绩太优异,直接被分配到县二中上学。
县二中在慕湖镇,有初中部和高中部。
说来奇怪,县二中的初中部是全县有名的优等学府,在那里上学就离重点高中不远了,也就离大学不远了。
高中部也是全县闻名,却是臭名昭着,据说全县的差生都集中在那里,在那里上学,就算复读一辈子,也别想考上大学。
胡明乐骑着摩托车把金海送到县二中,金海从此住校,一周或者两周回来一次。
上了初中的金海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好像成熟了,好像高冷了,好像出类拔萃的成绩给了他独一无二的荣誉感,好像镇上的生活给了他无上的优越感,他的言谈举止很有点城里人的样子。
赵小禹每每打趣他:“不愧是从大地方回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赵小禹升入六年级了,学习还是马马虎虎,还在替胡明乐招揽着顾客,不过多了一项任务,就是辅导胡芳芳的学习。
二年级的胡芳芳逐渐进入了学生的状态,也终于弄懂了“红椅子”是耻辱不是光荣。
通过一番努力,她终于摘掉了“红椅子”的桂冠,但也不过是由百步进步到了五十步,由鞋底进步到了鞋垫,还是属于差等生的行列。
有天放学,赵小禹帮助从别处赶来的胡明乐卖完了酿皮,仍不见胡芳芳来找她,他便去了二年级,见教室里只有胡芳芳一个学生,正埋头在课桌上写着字,老师坐在讲台上批改着作业。
原来是胡芳芳昨天的家庭作业没有完成,老师罚她抄写十遍生字。
赵小禹只能坐在外面的墙根下等。
那个老师姓李,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不知是她今天心情不好,还是更年期综合症,抑或是和男人吵了架不想回家,故意留下胡芳芳陪她消磨时间,胡芳芳好不容易把生字抄完拿给她看,她各种挑毛病,字迹潦草啦,错别字多啦,然后罚胡芳芳再抄十遍。
眼看太阳要落山,胡芳芳还在写着字。
她明显很累了,写几个字就要甩甩胳膊,脸上的表情快要哭了。
赵小禹饿得前胸贴后背,终于忍不住,走进教室向李老师求情。
13岁的赵小禹已不再是那个不懂礼貌的孩子了,他问候了一声“老师好”,陪着笑说,让胡芳芳回家抄吧。
李老师冷冷地说:“不行,抄不完不许回家!”
赵小禹踅摸到胡芳芳身旁,见她写得很慢,很费力,显然她想把每个字都写好,可是酸软的胳膊不听使唤,写得比原来的都潦草,笔画扭成一团,简直无法辨认了。
按照李老师的标准,这次抄完她必然也不会满意。
赵小禹又向李老师求情,李老师还是不答应,说话也阴阳怪气的,赵小禹的脾气也上来了,马上又恢复到小时候不懂礼貌的样子,两人就吵了起来。
李老师说:“同是一个家的人,人家金海是学习标兵,你们有本事也考个第一给我看看,跟我横什么!”
赵小禹不甘示弱:“不就是第一吗,我让胡芳芳也考个第一,别小看人!”
李老师冷笑一声:“不要说第一,她能及格,我就头朝下走三年!”
“李老师,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赖账!”
“对,就是我说的,给谁放怕呢!”李老师说完,气呼呼地离开了教室。
走在回家的路上,胡芳芳底气不足地说:“小禹哥哥,我觉得我及格不了。”
赵小禹发狠地说:“一定能及格,我教你!”
回家后,赵小禹找来一块三合板,用墨汁刷黑,挂在西房的墙上充当黑板;削了一截柳条充当教鞭,装模作样地当起了老师。
他还让胡芳芳叫他“赵老师”,胡芳芳问:“不叫哥哥了吗?”
赵小禹想了想说:“我辅导你的时候叫老师,平时还是叫哥哥。”
每当胡芳芳表现不好时,赵小禹就用教鞭在黑板上狠狠地抽几下;当看到胡芳芳的脸上现出害怕的神色时,他又拍拍胡芳芳的小脑袋温语乖哄:“别怕,哥哥只是吓唬你的,不打你。”
胡芳芳问:“你不是赵老师吗?”
赵小禹说:“骂你的是赵老师,乖哄你的是哥哥。”
赵小禹乐此不疲地辅导着妹妹的功课,虽然他的学习不怎么样,但辅导二年级的课程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因为太过于投入当老师,反倒把自己的功课落下了,家庭作业也完成得应付差事,常常被真正的老师骂。
每当胡芳芳叫他赵老师时,他就想起了那个曾经教过他“AOE”的许老师,这时他的腔调就拿捏起来,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老师。
期末考试,胡芳芳进步很大,两门功课都及格了,尽管刚探到及格线。
赵小禹问:“李老师头朝下走了吗?”
胡芳芳说:“她表扬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