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1 / 1)

好好地活 鄂佛歌 1406 字 2天前

董淑兰还在院子里坐着,太阳升得老高了,她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赵筱雨说:“姥姥,你往阴凉地倒一下,不晒吗?”

董淑兰木然地望着赵筱雨,赵筱雨过去把她扶起来,把她身下的椅子搬到南房墙根下,又搀着她坐过去,自己半蹲下来,给她捶着腿,笑问道:“姥姥,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

“咋不认得?”董淑兰咕哝着板嘴,“你是筱雨嘛。”

“那你还记得我妈的名字吗?”

“咋不记得?舜然嘛。”

“姥姥,你为什么要给我妈取这样的名字?”

“尧舜禹,上下五千年,你妈是舜,你是禹。”

赵筱雨撇撇嘴,没想到真和那家伙是同一个“禹”字,想了想,又问:“那你的名字里不应该带个尧字吗?可是你并没带啊,我姥爷的名字里也不带尧字的,是不是你,或者我姥爷,改过名?”

“尧,尧,尧舜禹,上下五千年,五千年……四零年,你妈是在四零年冬天出生的……”董淑兰口中念念有词,念着念着,身体忽然僵住了,无神的眼睛中忽然闪出一抹深邃的光亮,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赵筱雨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对面不过是一道光秃秃的红砖墙,有一只灰鸽子站在墙头,转回头再看姥姥时,她眼中的光亮隐没了,脸上的肌肉也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呈现出一片死灰色,嘴唇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赵筱雨把耳朵贴近她的嘴边,也听不到什么。

中午张姨做出饭来,董淑兰吃了两口,就说累了,拄着拐杖回自己屋去了。

赵筱雨写了一会儿作业,觉得没意思;又看了一会儿书,也进不了状态,困意袭来,躺在床上睡去了。

醒来时,已是半下午,听到院子里有人唱歌,就走了出去,太阳西斜,房屋的影子铺满了院子,只见董淑兰坐在正房的房檐下,目光望着空空的大门洞,歌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她的声音轻柔圆润,不像平时说话那样含糊不清,竟还带着点少女般的羞涩,她边唱边用拐杖在砖地上打着节拍,笃笃笃,笃笃,笃——

那只灰鸽子飞到了南房顶上,与董淑兰对视,嘴里发出叫声:咕咕咕,咕咕,咕——似是给她应和。

赵筱雨这是第一次听姥姥唱歌,竟是那么悠扬动听,如泣如诉,听着曲子很陌生,词倒很熟悉,好像是前几年电视剧《天桥梦》的片尾曲,细听又不完全是,好像带着古语。

那一刻,一股热流涌向少女心头,她的眼眶湿润了,她看见姥姥的眼中也闪烁着泪花,甜蜜的,幸福的泪花,似在缅怀过去,似在憧憬未来。

赵筱雨回了屋,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

“陈慧不在我跟前,我让她一会儿给你回过去。”对方说。

“我就找你,我,我——想见你一面。”赵筱雨说,她总觉得自己和这个同名人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她想和他深谈一次,比如问问他,他爸叫什么名字,是否也带着“舜”字,至于为什么非要见面谈,而不在电话里谈,她说不清。

“先把钱还我!”赵小禹含混地说。

“滚!”

赵筱雨愤怒地扔掉手机,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刷刷地流下来,跺了一下脚,将写字桌上的书本全扒拉到地上。

“赵小禹,你去死吧,老娘如果再主动给你打电话,就不姓赵!”

张姨闻声跑过来,不安地望着她,她大概不理解,大小姐今天怎么连自己都骂。

院子里,董淑兰还在唱着歌,这回换成了现代词。

“沟湾里胶泥黄又多,挖块胶泥捏咱两个;捏一个你来,捏一个我,捏的就像活人脱。摔碎了泥人再重和,再捏一个你来,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小县城的游泳馆很小,只有一个池子,坡形底,边上是浅水区,往里走是深水区,也没有分隔开泳道,所有的人都在一个池子里无规则地随便玩。

顾客也很少,尽管现在是炎炎夏日,但场馆里总共也就十来个人。

离开了家,赵小禹身上的那股劲泄了,忽然觉得很累,长久不干活,乍猛拼上小命辛苦了几天,肌肉在生长,一松弛下来,反倒浑身疼痛,回到住处后,他本想好好地睡一天,明天去上班,金海非要缠着他学游泳,他便带着金海和陈慧来游泳馆了。

赵小禹这是第一次来游泳馆,感觉不是很美妙,池子里的水看似清澈见底,但他灵敏的鼻子总是能嗅到一股人肉皮屑的味道,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在乡间的渠水里游泳,尽管渠水往往浑浊,混合着泥沙。

主要是,游泳池里的水不会流动,游起来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像与死人战斗,而在奔腾的渠水中就全然不同了,他可以逆流而上,弄潮搏浪;也可以顺流而下,随波逐流,乐趣多多,正如赵厂长的讲话精神,“做企业,要么逆势溯源,要么顺势取利,在一潭死水中,你是搅不起大风大浪的,哪怕你是一条龙。”

他教了一会儿金海和陈慧,这两个大脑发达的家伙,小脑的质量就堪忧了,那么简单的动作,他小时候完全是自己揣摩会的,而这两个家伙却怎么也学不会,尤其是金海,理解问题很快,一听就懂,一练就怂,脑子是爱因斯坦,身体是小儿麻痹。

赵小禹可没有太多的耐心,租了两个游泳圈扔给他俩,就找了把躺椅躺上去,趁着场馆里适宜的温度好好地睡一觉。

还没睡沉,赵筱雨打过电话来,他迷迷糊糊地说了两句,对方让他滚。

放下手机正要接着睡,忽然又神经质地跳起来。

她竟然要和我约会!

心脏跳得连他自己都能听到怦怦声。

一下子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