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暑假,陈慧一直在拼命干活,一边在盘算着以后的生活。
有一天她对父母说:“我不去上大学了,但我也不在农村待着,我要出去打工,你们要替我瞒着这事,对外就说我办了助学贷款。”
她知道,如果九哥知道了她的处境,一定会替她着急,替她想办法,很有可能会出钱供她上学,她不能再拖累他了。
当初在那个万元户还很稀缺的年代,他毫不犹豫地拿出七千多块钱,把她从火炕边缘拉回来,她已经很感激他了。
他有她的生活,他的负担已经很重了,供着一个大学生,下面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妹妹,现在又谈起了恋爱,她不能把这个家的苦难转嫁到他身上。
她该独立了。
九哥九妹,一世相随,虎兄无犬妹,九哥能做到的事,九妹一样能做到!
她已经二十岁了,不是那个时时处处都要人保护的小女孩了,九哥保护了她六年,是时候展翅飞翔了。
临行前一天,陈慧去了一趟四哥陈子亮家。
尽管以前她来过这个家几次,但一脚踏进门,还是觉得这个家华丽得扎眼。
宽大的客厅,明亮的玻璃窗,闪光的玻化砖地板,皮质沙发,大理石面茶几,贴着壁纸的墙面,要知道,筱雨家都没贴壁纸呢,地上铺的也只是水磨石。
一排酒柜后面是餐厅,再拐弯是厨房,视线遮挡,看不全。
东西卧室都开着门,东房是炕,炕上铺着红地毯;西房是床,靠墙摆满了刷着红宝石漆的衣柜、书柜、梳妆台、角柜等,正对着门口停着一辆豪爵125摩托车,那也是结婚时周秀要的,花了四千多,但他们基本不骑,嫌费油,摆在家里当装饰品,谁让他家的房子大呢?
陈慧孤陋寡闻,无论在农村,还是在城市,这是她见过的最豪华的房子,九哥家不及他家,筱雨家也不仅他家,当然,她还不知道赵筱雨家已经搬进了三层别墅。
陈慧乍然从自己家那个黑窟窿走进这座金銮殿,犹如从远古时代穿越到了未来世界,一时有点眼晕。
陈子华和周秀正在沙发上坐着,见陈慧进门,周秀哼了一声,躲回里屋去了。
陈子华略显不安地问候了一声:“九妹来了?坐吧。”
陈慧坐在沙发上,抬头望着墙壁上那幅巨幅婚纱照,目光又扫过酒柜上那些花花绿绿的酒瓶,竟然发现还有两瓶“喝点小酒”,低头看到沙发中间的角落里,更是摞着两整箱“喝点小酒”,上面一箱拆封了,少了几瓶。
陈慧知道,这是老七和老八讨好老四的,老四家现在过得好,他们很清楚老四家为什么过得好,但他们还是愿意讨好老四。
是九哥给了他们工作,但他们不愿意讨好他;是她腆着脸要求九哥给他们安排工作的,但他们也没讨好过她,因为他们知道,九哥和九妹不会计较他们,这就是人性。
暑假期间,老七和老八回过一次家,只带了几斤水果,放下十个小瓶酒,原来他们把财力都用在了老四身上。
老八还好,问了问陈慧高考的情况,那时陈慧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老八给了她一百块钱。
老七回来后就几乎在老四家待着,对陈慧高考的事只字未提。
看着这些酒,陈慧想哭又想笑。
她伸出手指敲敲酒箱,笑笑说:“这酒好喝吗?爸爸还没喝过。”
“你七哥拿过来的。”陈子华局促地点起一支烟,“一会儿你给爸爸带两瓶过去,不好喝,有点扎喉咙。”
“不用了。”陈慧带着嘲讽的口吻说,“人家是孝敬你的,你就心安理得地笑纳吧,爸爸没这个福分,那他就馋着吧,这就是他的命,为儿为女一辈子,连扎喉咙的酒都喝不到。”
陈子华尴尬地抽了口烟:“你九哥不是当了总经理吗?没给爸爸送酒吗?”
“他也是给人打工的,他喝酒也得自己买!”陈慧有点不高兴了,“再说,我九哥凭什么要给爸爸送酒啊?又不欠他的!咱们家从小把我九哥扔在那个破家,谁管过他的死活?房子塌了,差点压死他,谁问过他一声?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不知道比你们多多少倍,他现在得到的再多,都是他应得的,我们没资格眼红!”
“那倒是,那倒是。”陈子华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倒有个好处,不管面对任何指责,都不反驳,要么附和,要么沉默。
陈慧不说话了,望了望东房,看到周秀躺在炕上的两条腿,上半身看不到。
陈子华问:“你考上大学了?”
“嗯,民办大学,就算是自费的吧。”陈慧忽然产生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这不学费没着落嘛,咱们家数你最有钱,所以我想跟你借点,也不能说是借,妹妹上学,哥哥嫂嫂不应该无条件支援吗?”
她边说边望着东房门口,只见那两条腿动了几下,似乎想起来,但最终没起来。
她暗自冷笑一声。
“这个,这个,”陈子华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紧张地望向东房门,“我们家现在还欠着债呢,哪有钱?”
陈慧原本很喜欢四哥陈子华,全家人数他最听话,最皮实,最能吃苦,但自从成家后,他就变了。
其实也没变,他还是那么听话,不过只听老婆的话;还是那么皮实,皮实到即便是他老婆欺负他爸妈时,他都没有二话;还是那么能吃苦,不过只在自家地里吃苦,从不帮父母干一点活,哪怕挑桶水都没有过。
这两年,陈子华开了不少荒地,又包了一些地,买了四轮车、收割机等农机,也算是个小康之家了,难怪老七和老八要巴结他。
但在陈慧的心目中,他就算是成了百万富翁,也探不到九哥的脚后跟。
看着陈子华为难得快要哭的样子,她既觉得他可怜可悲,又觉得他可气可恨,她不想再为难他了,毕竟父母都在这儿,她一走了之,父母又要受那个贱女人的气。
她正了正神色,组织了一下语句,说出一番震耳发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