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赵小禹面前的,不是冰冷的骨灰盒,而是真真实实的赵筱雨。
她在赵小禹摇摇晃晃的视线里,时而笑颜如花,时而眉头紧蹙,时而挠手弄姿,时而横眉冷眼,时而鼓着腮帮子,翻着白眼仁;时而嚼着口香糖,摇头晃脑,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时而是蛮横无理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小太妹,时而是满脸冷酷让人望而生畏的大姐大,时而是温情脉脉能把人化掉的小女人,时而是指天骂地让人哭笑不得的小妖精,时而是端庄优雅平易近人的小学老师,时而是一脸坚毅让人肃然起敬的机车手……
赵小禹的表情,随着眼前出现的场景,在不停地转换着,这在局外人眼里看来,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变态狂。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帅小伙从楼梯上走下来,小吴老板跑过去叫道:“白斌,你看他!”
说着指了指赵小禹。
这个帅小伙名叫白斌,是缤异商贸公司的总经理,白文的弟弟,陈丽梅的继子,小吴老板的男朋友,陈子荣以前见过他,但赵小禹没见过。
小吴老板名叫吴小异,今年只有二十岁,比白斌小一岁,她低声向白斌说明了情况,白斌拍了拍她的肩膀,意思是别害怕,有我呢,然后向赵小禹走去。
“大哥,”他站在赵小禹的身后,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我不知道这是您的什么亲人,也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但这里是饭店……”
说到这里,他住口了。
他看到了骨灰盒上的照片,照片下面是名字,名字下面是生卒年。
赵筱雨,生于1980年11月12日,卒于2007年11月23日。
他吸了口气,拍拍赵小禹的肩膀,轻声说:“对不起,我冒失了,您继续吧,向您致敬!”
他转身回到吴小异面前,吴小异看到他满脸凄惶的表情,不安地问:“怎么了?”
白斌又吸了口气,低声说:“她是赵筱雨。”
吴小异疑惑:“哪个赵筱雨?”
“就是电视上报道的那个,黄水县二完小的女老师,为保护学生,被歹徒害死的那个,你忘了?”
“真的是她吗?”
“是她,有照片呢。”
吴小异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用一只手捂住了嘴。
她拉着白斌又到跟前确认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大哥,这个赵筱雨,是您什么人?”
“我未婚妻,”赵小禹抬起头,醉眼迷离地望着吴小异和白斌,“你们认识她?”
“认识,大伙都认识她。”吴小异的声音有点异样。
有人喊道:“白总,咋回事啊?”
白斌转回身,目光环顾了一圈众人,双手抱拳拜了拜,说:“不好意思了,他是我的,”停顿了一下,“一个朋友。大家想走就走吧,今天全免单,对不住啊!”
吴小异走到饭厅中间,手指向后指了指,低声说:“你们都看电视了吧,去年冬天,黄水县二完小,有个歹徒,拿刀砍学生,一个女老师为了保护学生,牺牲了,那个盒子,就是她,那个大哥,是她的未婚夫,大家理解一下,拜托了。”
赵筱雨牺牲后,黄水县政府为她举行了盛大的追悼会,黄水电视台、定东电视台、省电视台,以及上面的大电视台都做过相关报道,各个学校也借此开展了安全教育和各种纪念活动。
黄水县的人,自然都知道这起恶性案件,距离黄水县最近的定东市人,尤其是家里有上学孩子的人,大多也都知道。
这时,听吴小异一说,知道的便对赵小禹肃然起敬了;不知道的,相互一询问,也都知道了,也对赵小禹肃然起敬了。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饭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有人要过去问候赵小禹,被白斌制止了。
“别打扰他了!”
吴小异亲自去厨房热了瓶杏仁露,给赵小禹拿过去。
“别喝酒了,喝个热露露吧,解酒的。”
赵小禹将桌上的四瓶喝点小酒喝完,醉得更厉害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算账,白斌说:“不用了,今天免单——哦不,永远免单。”
“为什么?”赵小禹不解地望着白斌。
“因为,”白斌思索了一下,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有人替你付过了。”
“是吗?”
“嗯,有人替你付了一辈子的。”吴小异插话道,“你以后什么时候想来,想吃什么,我们都欢迎,统统免单!”
赵小禹站在原地定夺了一会儿,脑子完全转不动,也不管了,抱起骨灰盒,摇摇晃晃地走了。
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默默地为他送行。
等他出了饭店,人们便跟到了门口。
见他上了车,白斌喊道:“大哥,喝酒不开车,今天就住在我这儿吧!”
然而,车呼地一声,开走了。
从远处走来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孩,她望见赵小禹上车时,喊了一声“赵小禹”,但当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时,赵小禹已经走了,桑塔纳的屁股被不远处的绿棚子挡住了。
她不解地看着聚集在门口的人们,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白斌问:“你认识他吗?”
“我没太看清,但很像,车也像他的。”那个女孩说着很特别的普通话,每个字都咬得格外用力。
是的,她是许清涯。
前段时间,新成立的定东市电瓷厂,出了质量问题,始终解决不了,便派人到南京电瓷厂请专家,许清涯就被领导派来了。
大学毕业四年多,许清涯先后在两个大厂工作,一直从事着电瓷的配方研究工作,技术水平已很精湛,如果放在那两家大厂,她也许算不上专家,但在这家新成立的小厂里,她当之无愧是专家。
赵小禹上大学后,许国庆和他来往不密切了,许清涯和他的联系自然也就不密切了,她刚来定东市不久,并不知道赵筱雨已经去世。
许清涯计划着,等这里的事情忙完了,再返回南京工作,不打扰这里的任何人,尽管这里的领导许她“高官厚禄”让她留下来。
这家新开的电瓷厂,就在沈甸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