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新区的沈甸镇形同一座空城,而旧区的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较之以前更加繁华。
正是下班高峰期,车流如织。
这几年定东市人富了,豪车遍地,最多见的就是丰田霸道,这是定东市男人的最爱,此外还有路虎、悍马、凌志570、奔驰大G等;女人则是奥迪Q系列、保时捷卡宴、英菲尼迪等,总之,多是些高底盘、大体积、大排量的车型,这大概和西北人粗放的性格有关吧。
赵小禹的桑塔纳2000被这些“大车”包围在中间,像迷失在大人群中的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左顾右盼,找不到出路。
这些“大车”的司机往往也很霸道,见缝插针地抢道,随心所欲地变道,从来不打转向灯,管你是实线还是虚线,抢黄灯、借道行驶是常规操作,有时甚至闯红灯,交通规则在他们眼中,就是一纸空文。
每逢抢道的车,赵小禹就刹车避让,有时避让得慢了,对方就通过鸣笛来表示不满,或者放下玻璃,瞪赵小禹一眼。
胡芳芳替赵小禹打抱不平:“分明是他违规变道嘛!”
“没关系,”赵小禹笑了,“我年轻时也是这样开车的,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有空就钻,没空硬挤,所以现在他们用喇叭凶我,用白眼瞪我,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反正咱们不着急,让他们着急的先走。”
胡芳芳想想也是,我着什么急啊,一直堵在这里才好呢。
一直以来,她和赵小禹单独相处的时候很少,一般都是赵小禹站在最亮处,她躲在最暗处,印象最深的两次单独相处,一是她上大学时,他去送她;一是那晚在村口的土堆上,两人坐在篝火旁聊天,每每回忆起来,总是无尽的甜蜜。
今天她本以为他是单独约她的,就把早已买好却不敢送他的手表拿上了,计划在吃饭的时候送他,没想到他又约了金海。
所以,今晚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就只剩下路上这点时间了。
那么,就让时间静止吧,让路无限延长吧,永远不要到终点。
正走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从后面追了上来,赵小禹见另一边有空隙,便向那边让了让,然而那车并不趁机超车,而是放下了玻璃,不停地按着喇叭。
胡芳芳说:“哥,他好像认识你。”
赵小禹也放下玻璃,却不认识那个司机,正要升起车窗,那辆车的后窗也放下了,赵小禹认出来了,是陈子荣。
陈子荣指指路牙上面:“咱们停下车说!”
然后让司机把车开上了路牙。
赵小禹也只得把车开上了路牙。
他的车底盘低,刮得刺啦啦地响,不过他早习惯了,旅居了三年,什么路况没见过?
这辆车上的伤痕累累,就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见证。
两人下了车,站在那里聊。
得知金海就在梅荣集团的搅拌站上班,陈子荣埋怨道:“你怎么不跟我说?我好给他安排个好一点岗位。”
赵小禹说:“我觉得他那岗位就挺好的,他虽然是个文科生,但比较适合搞技术。”
陈子荣要请赵小禹吃饭,赵小禹说他约了弟弟妹妹,陈子荣说:“那就一起吃吧,你的弟弟妹妹,也是我的弟弟妹妹。”
找好地方,赵小禹给金海打电话,让他自己打车过来,金海说:“这里太偏,打不上车,你还是来接我一趟吧。”
陈子荣拿过电话,说了一句:“我是陈子荣!”
金海瞬间懵了,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好的,陈总,我马上过去!”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赵小禹和陈子荣已经有了明显的隔阂,加上赵小禹现在不爱说话,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对方不主动说,他从来不问,气氛显得有点沉闷。
胡芳芳本来话就少,在这样的场合下,自然肩负起了端茶倒水的任务,从不参与话题。
金海虽然之前见过陈子荣,但那时的陈子荣只是个小包工头,现在却是梅荣集团的老板,于他而言,就是天神一样的存在,自然不敢造次。
他几次尝试引起话题,陈子荣似乎不感兴趣。
还有陈子荣的司机,和芳芳一样,不爱说话,或者说他很识趣,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该多说话,他也充当着服务员的角色。
陈子荣问赵小禹最近忙什么,赵小禹照实说了,陈子荣并未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赔就赔了吧,还好只是二百来万,吃一亏长一智,以后多点心眼。”
又问赵小禹:“没兴趣来我们公司?”
赵小禹摇摇头:“我还是想自己干。”
陈子荣没再勉强他。
吃到中途,陈子荣忽然问了一句:“小禹,你见你大嫂没?”
赵小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没见。”
他撒了谎,上次喝醉酒闹事,遇见了魏巧梅,并住在她家,魏巧梅嘱咐过他,不要告诉陈子荣,他见过她,他觉得应该尊重魏巧梅的选择。
另外,他现在没心情管这些闲事。
陈子荣怅然若失,感叹道:“一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赵小禹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然而又没说,觉得没必要了。
他后来虽然没见过魏巧梅,但经常从她的二手房交易中心路过,招牌上分明写着“巧梅二手房”几个字,而且她的店正在市区的繁华地段,常在街上走的人,很难避开,但在大哥的认知里,她却失踪了。
临散场的时候,陈子荣问金海:“想去行政部门不?”
金海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赵小禹替他回答:“大哥,不用了,他现在的工作就挺适合他,他干不了行政工作。”
陈子荣坐上他的凌志570一走,金海就埋怨道:“我怎么就干不了行政工作?”
赵小禹说:“你就是干不了。”
把金海送回搅拌站,把胡芳芳送回绒衫厂公寓,赵小禹开着车又去了沈甸镇。
他怕自己睡懒觉,早上起得迟,遇上市区堵车,又错过了许主任,所以打算在沈甸镇找个宾馆住下,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矿上的工棚里。
夜间的沈甸镇更是空旷,街灯幽幽地亮着,起风了,刮来了黄沙,悬浮在路表面,轻轻地荡漾,街道犹如黄泉路;楼群黑兀兀的,隐藏在夜色中,宛若远古时代的城堡,偶尔亮起一两盏灯,仿佛墓地里的鬼火。
他这时才深刻体会到外地人形容定东市那个词的含义: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