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向下坠落。
如在水中融化的糖,如浸泡在香油里的花瓣,如一滴落在大海中的雨。
再不见形影,他的一切幻惑于这场长梦。
……
下一个秋天,即使庭院里的落叶又不可避免的染上衰竭的枯黄,此处再无为它们拂去尘埃者。
古海翻涌,漆黑色的浪涛回应这自天穹无端落下的暴雨,所言不过,龙之陨矣……
可,这仙舟上的持明龙尊,有谁死了呢?
没有人,自饮月君在倏忽战争中身死,龙尊传承归于白露,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白露大人在丹鼎司活得好好的,她还年幼正处生命的萌芽,此种异象不可能是因为她。
别胡说啦,在这罗浮,要是谁敢对龙尊大人不敬,哼哼,找个好地方把自己埋了可能才是最优解。
可,谁会记得呢?
没有人会记得,曾经在罗浮丹鼎司的产房里降生过一个虚弱的孩子。
他出生时,连手指都是无血色的苍白,哭声微弱的盖不过晚间的风。
那时候,他的头发还不是灿烂的金,那双眼睛也没有染上生命的翠色。
他的父母为了挽救这孩子岌岌可危的生命,盗取了明令禁止使用和研究的“不死药”。
被<丰饶>拯救的孩子,这具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浸透神明的恩赐和遗泽。
有这么一个少年,习惯于用苦涩的丹药压制自己的感情,即使是痛苦都表现得很克制。
他游离于同龄人之外,像个幽灵,只存在于教室最末尾的座位,优秀却不被注视。
唯一能给他带来安慰的是随手自药剂师那里窃取的几颗乌梅干。
那机巧鸟,躺在笼子的最低端,像是死了。
某一天,它终于飞起来,然后就重重的摔碎在高墙的另一边。
如果没有记错,那是在一个春天的早晨。
不被人们喜爱的他,遇见翻墙而来的那个人,她对着他热情地打招呼,邀请他和自己一起玩耍,而就在那一刻,这名少年获得了他一生的救赎。
白珩,她的名字是白珩,不可能记错的。
然后呢,照例是战火与诀别,一个自以为是的人亲手将自己最爱的人推向深渊。
这个错误的挽回,耗时五百一十七年。
他遇见她的时候是春天,他失去她的时候是冬季,而现在,又是一个枯黄的秋。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这就是一切的结束,这就是名为“琼华”之人,一生所做的全部事情。
没有人记得。
只有十王司懂得,那些长眠在幽囚狱里的机巧造物拥有何等通天彻地的本事,它们使得那些丰饶民将罗浮永远的从攻击目标里划掉。
它们那划破黎明的炮击,曾真真切切的把一整颗活化行星在瞬息间从世界抹去,余波使得造翼者的天舟也变成星间的浮沫。
罗浮何时拥有这么强大的火力武装?他们翻箱倒柜试图在卷宗里寻找到英雄的名字,可一无所获。
曾被判决重罪的传奇匠人应星都做不到的事情,到底是谁走到了这一步呢?
这事也就随着时间流逝长眠于怪谈和民间传说中了,也就那个时代的人有时候会在茶余饭后提起。
……
只有还在逃窜的某个获赐不死的星核猎手知道,“金发碧眼”是用来形容恶魔的。
“万死难赎”的话语是那怪物留给他的诅咒,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他的气息了,可是刃时常从梦魇中惊醒。
他在恐惧着某人的追猎和复仇,为了逃避此种无可言说的大恐怖,他才加入了星核猎手。
他总是梦见那恶魔用金针和利钳在他身上进行残酷的凌迟,他还记得整张皮肤被活生生剥去的痛苦和恐惧,而这种事,那人对他重复了数万次。
如今的刃,听见诸如“五”,“三”,“罪业”的字眼就会突发魔阴身,甚至听到四位数简单加减法都会下意识的左顾右盼。
可有意思的是,魔阴身状态下的刃并非被狂怒裹挟,他居然如孩子一样恐惧,甚至不惜涕泪横流,跪地求饶,向着某个不在此处的存在道歉。
倘若不是卡芙卡的言灵术着实好用,刃可能会因为人格崩溃彻底的失去灵魂,沦为一具没有意识的植物人。
每次帮忙压制刃的魔阴身,卡芙卡都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折磨才能造成如此鲜明而剧烈的恐惧?
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又是谁呢?
他到底能不能赋予她这个没有恐惧的人和刃一样尖锐的情绪?
“躯体间因为脆弱而美丽,可精神,难道不是更易碎的玻璃吗?”
……
只有天舶司会想,那天在星槎海救回来的人到底是谁。
那狐人自称是“白珩”,这名字属于失踪已久的传奇飞行士,据说是传说中“云上五骁”的英雄人物之一。
可她分明在星槎里漂流了太久的时间,这时间几乎要长过一个狐人的全部寿命。
她来自于五百多年前的时代,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活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