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细沙作剑鸣(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536 字 7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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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巨猿神相,已经太过庞巨。

五根手指,像五座山峰。

那掌中之纹,如同壑谷。

飘飞的长绒,似山林摇动。

磅礴无边的神力,支撑这具神相的行动。

就这样莽撞盖来的一掌,竟似要将在场妖族一把杀绝!

若真就如此,鹿七郎倒也不惊。大伙儿并肩子上去搏命,他总可忍耐到最后,抓住稍纵即逝的最佳机会。

但那跃于脑海的灵感,非常强烈地告诉他,这巨猿神相的目标,其实是青铜巨鼎里、灰烬深处的那一点火星。

那就不能再忍耐了……

如山的一掌才刚刚铺开。

天妖法坛上的众妖,已做鸟兽散。

上山之阶,下山之路,云台边角,乃至于半空,逃得那叫一个分瓣梅花。

惟有按剑四顾的鹿七郎,还孤零零地立在青铜鼎前。

他俊脸泛红,慷慨激昂地号召道:「天妖法坛乃先贤所遗,我等岂能坐视它被恶神轻易毁弃?!」

唯一回答他的,是巨猿神相在劲风中猎猎的毛掌。

真是世风日下,妖心不古。

连天妖法坛都没谁守护了!

熊三思和灵熙华,羊愈和鼠伽蓝,这几个一边躲开危险一边还继续打生打死的,根本指望不上。

蛛兰若身怀那等恐怖神通,极难被利用。

蛇沽余根本事不关己,隐得比谁都快。

那个柴阿四都跑到更上一层的山阶上去了,还在那里絮絮叨叨些什么,大概想要劝个架。说些什么为朕肱骨之类的白痴话。

至于太平鬼差……

想到曾经在太平鬼差身上感受到的危险,鹿七郎直接点名「鬼差兄,天下英雄,不过你我。当此危难之机,是时候联手,匡天下之义」

太平鬼差肥胖的身形连转几转,已是登阶而上,连个回头都欠奉!

他猪大力是满脑子正义,又不是没脑子。这座天妖法坛毁都毁了不知多少年,还怕被多毁一次?姓鹿的指不定安什么心呢!

偌大的山台广场,一时空空荡荡,甚而阴沉晦暗。

神辉万千,不照无福之地。

很有些年月的、颇见规模的天妖法坛,在那只毛绒绒的巨掌下几如弹丸一般。而鹿七郎,便是这弹丸上的一粒细沙。

而后细沙作剑鸣!

那是无垠长夜的尽头,挑破黎明的第一缕曙光。那是永恒风化的寂静里,所诞生的第一响。

它必然是尖锐的!

需以痛苦刺醒过往,需以鲜血开革未来。

向来是富贵锦公子的鹿七郎,竟有这般砥砺以血火的剑意,着实令镜中世界的姜姓古神意外。

他尤其能够看得到,这骤作锐响的一剑里,足够匹配立意的精巧。与山峦般的巨掌相较,鹿七郎的掌中剑,便只是一根牛毛针。鹿七郎那已经被剑光环绕的本尊,也不过是飘尘。

可他抵天而起纵剑面敌。

巨掌几与山台合。

众妖皆在山台外。

唯独鹿七郎还在不断拔升、不断拔升……直至相撞。

一瞬间剑光分化千万,千丝万缕皆将这巨掌穿透,好似刺破了长夜的曙光!

蛛兰若立在往下的山道,遥遥感应已经得手的不老泉,静默地看到

巨掌虽被穿透,可未有鲜血,未见创口,甚至那懵懵懂懂的巨猿神相,都未有吃痛的反应,大概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那一只巨掌中的磅礴神力,已经彻底紊乱。如急湍奔流,彼此碰撞,互相

干涉,完全混淆!

而由此导致的结果,就这足以毁灭在场所有妖王、带着如此磅礴神力的一掌,完全失去了控制,只凭着惯性继续垂落。

就像是……一位掌法名家,被挑断了手筋。

可这般庞巨的毛掌,其筋络亦如河流山川,怎是那么容易截断?

真要对筋络下手,虽有妖王之力,亦不可为。

鹿七郎是凭借着举世无双的灵感,在怒海泛舟。每一缕剑光,都刺在最紧要的神力节点上。才使得山岭断脉,瀚海截流。

此时。

巨猿神相的巨掌颓然垂落,凭借自有惯性,仍然带有磅礴声响。

而千万缕迎掌而入的剑光,终在巨猿神相的手背处汇聚,汇成了那翩翩美男子。

那锦衣玉郎,似是足下踏风,在如丛林般的长绒里穿梭,于还在膨胀的巨掌山峦上奔行。

沿着手背,至胳膊,至臂膀。

数百丈上千丈的高度,已被鹿七郎一掠而过。

巨猿神相直到此刻,好像才意识到手掌与自身的脱节,才感受到那个地方,神力在不受控制的彼此碰撞。

祂山一样的金色的眼眸里,有着巨大的困惑。

神力对撞逐渐扩大的狂澜,终叫祂感受到了痛苦。失去控制的手掌跌落下去,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

却未损伤天妖法坛分毫,祂也无法操纵力量,精细地取出那鼎内火种。

本能的急迫、不解的惘思、新鲜的痛楚……如此种种交杂在一起。以至于让他对那个沿着手臂冲上来的小小妖物,完全不具备耐心!

「吼!」

祂咆哮地张开了巨嘴,本能所催发的毁灭性的力量,在腥腥獠牙之后盘旋。

而后长空挂起一飞虹。

彼时鼠伽蓝和羊愈正在厮杀,虽是缠斗未休,但各有克制,尽在峭壁游斗。全不似熊三思和灵熙华那样不顾一切打生打死、都打到万神海里去了。

随手拍开羊愈递来的木槌后,便于峭壁之上转眸恰看到鹿七郎纵身一剑,穿入巨猿神相的喉中!

其锋锐独具的剑光,亦将那犹在喉口盘旋的毁灭神力……穿透了!

神香花海鹿七郎所独创的剑术,据说拥有洞穿一切的锋芒。于今得见矣!

却说鹿七郎孤身杀进巨猿神相之巨口,以莫大的勇力,正面将这巨猿神相喉口中所凝聚的毁灭力量击穿,他当然是有他的所求。

也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什么「保护先贤所遗的天妖法坛」。

为保护一座还在燃烧的天妖法坛,做出什么牺牲都不稀奇。但一座已经熄灭不知多少年的天妖法坛,几乎只残留荣誉上的意义,再搭上他这样的天妖种子,又怎么值得?

人族那边有句话,说「人心隔肚皮」。

要他说,无论人心妖心,隔的岂止肚皮,明明还有筋肉骨血。谁也甭想将谁一眼看穿。

现在的妖怪们,个顶个的狡猾机灵,各有各的心思满腹。

拿情怀、拿理想就能骗来千军万马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

像猿梦极那等脑子单纯的,反倒难得!

无论他怎样鼓动,怎么煽情,也骗不到一个助拳的。

但众妖做鸟兽散的时候,也叫他看到了机会。

无哪个肯出手,反过来看,大约也没哪个认清这巨猿神相的价值有谁会真正了解了这巨猿神相的价值后,还舍得坐视他去捕捉那鼎内火种?

他的灵感告诉他,除了提前引发万神海力量的灵熙华之外,这万神海还有潜藏的关注者。

但是逻辑告诉他,那个潜藏的关注者,也同灵

熙华一样,对待万神海的目的,并不与他鹿七郎相同。

机会就在这种偏差里诞生了。现在虽然不是计划中的时间节点,未有达到最佳的火候,但亦不失为一种时机。

所谓相请不如偶遇,绝佳的灵感本天生!

一剑洞穿那犹在盘旋的毁灭力量,鹿七郎只身跃进巨猿神相之喉口,仿佛跃进了一个幽幽不见底的恐怖深渊!

太过磅礴的神力,几乎显出实质来,在这根本看不到尽头的恐怖深渊里,划过一道道流光。

而那神辉偶尔映出来,肉山堆成的所谓「峭壁」两侧,是一个一个排下来、密密麻麻的神龛!

它们像是这具身体最紧要的器官,是填塞容纳极限的脏腑,把巨猿神相的体内,妆点得神异而恐怖。

每一座神龛之中,当然都坐着一尊神。

虽然全都闭目抿唇,神通不显。可自有神辉流转自有光明交替,自有神祗的威严。种种神威交织在一起,有实质的重量。

跃进巨猿腹,得见万神窟!

眼前所见所感受的这一切,与老祖所言,无一字不同。

但分明这神相巨猿是新生,甚至是侵夺猿梦极之后,才产生的简单灵智。

而这一切,都被提早看清。

天妖之视界,的确不与凡俗同。

在深渊之中四处游荡的神辉,有一种隐约的联系在产生。

它们被简单的灵智所统辖,有着相当迟缓的反应。当然,有整个万神海的支持,再迟缓的反应,也有巨大的杀伤。那磅礴的力量一旦鼓动起来,如似高山崩、洪水涌,再快的速度也要被掠过。

鹿七郎手中之剑不断刺出,每每在那些联系诞生之前,便先将其刺破。这当然不是根绝之策,也无根绝可能。

但他在这个过程里,已经无限地向目标靠拢。

深渊无风,他自携风而来。于此极速地坠落,掠过数不清的神龛,往那深渊更深处一一

此来劈山蹈海,摘下神婴!

巨猿神相仍是半身在云海,仍在吸纳万神海的力量、仍在膨胀,虽不及一开始那么迅猛,但好像永无尽头。

袍无法控制的右掌,已是盖在那方青铜巨鼎上,顺便将山台给填埋了。

好像成为另一座山台。

当然随着神力的不断冲刷,鹿七郎洞穿关键节点的剑光,也早已被冲散。

现在不能动弹纯粹是巨猿神相的智慧未能跟上,还不知怎么处理已经紊乱的神力。可瀚海怒涛,终有平息时。

太古皇城封神台送来此界的神力,本就是「洗刷」过许多遍的纯粹力量。只是召显万神,难免有些不同程度的复杂印痕,需要稍许的控制力,将它们导向同一个方位。

随着神力的不断膨胀,所有的印记都会消退,最终还是会还归于力量本身。

在场众妖都非俗辈,当然不会不知道这巨猿神相的危险。但各怀肚肠。

凛冽山风之中,蛇沽余的身形若隐若现。但若隐若现之中,有冷漠的声音传出来「你是天生就对神祇有恶感?」

她问的是猪大力。

许是同行过一路的原因,猪大力先前从天妖法坛逃开,便下意识地逃到她附近来。

她蛇沽余的凶名,不说天下皆知,就在神香花海、天息荒原这领近的几域里,谁不惊惧?

可以说场内任何一个天骄,都不敢毫无防备地站到她旁边来。

唯独这个太平鬼差,好像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还是说真就强大到不惧偷袭?

那排名天榜新王第五的羊愈法师,在发现了

灵熙华的真实力量后,眼中都有显见的后怕呢。

猪大力愣了一下,意外于沉默寡言的蛇沽余会主动问他问题。但也没有多想,认真地回答道∶「我对神祇没有恶感,我的恶感针对于「恶「。我只杀邪神,恶神。」

蛇沽余道「妖界的邪神恶神那么多,你杀得完么?」

猪大力道∶「做我能做的。」他的一身夜行衣和一身肥肉,都与这些天骄格不入。

但他的平静和坚定,又让他并不渺小。

跑路的时候靠近蛇沽余这边,他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相较于气质温柔的名门贵女蛛兰若,他本能地觉得,蛇沽余反倒更无害一些。

蛇沽余没有再说话。

过了大约五息,猪大力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一直想问但没问,刚刚看到猿梦极那么简单地就没了,突然又想问。」

这话说得拗口,但意思是明白的。

蛇沽余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巨猿神相,关注着万神海的变化。

猪大力于是低声地问道:「你为什么自屠亲族?」

蛇沽余没有说话。

唯有山风撞峭壁。

一呼又一呼。

不知在呼喊什么。

这时候的神山,有三处战场。

鼠伽蓝和羊愈且不必说,鹿七郎独行巨猿神相胸腹中。那熊三思和灵熙华,已是杀得云海翻涌,周边神像都避让。

两者都非妖非人非魔,杀在一团,种种手段奇险诡谲。

作为真正代表三恶劫君杀进神霄世界的棋子,自负于所谓「世间第一个灵族」的灵熙华,确然有一身非凡艺业。精通妖族、人族、魔族功法,几是融贯一炉,最大化地利用了他的身体优势。

反倒是熊三思,几乎不怎么利用身体,只是不断展现着种种非凡刀术。

「为了成就伟大,我们必须经历熬苦。」灵熙华此时身上一半是黑雾,一半是骨刺,翻涌于云海,声音险恶∶「你有幸成为灵族,应该好好接纳自己才是。难道闭上眼睛,你就不是这个样子。一觉醒来,还能回到昨天?」

熊三思当然知道如何能够戳痛灵熙华。

譬如我才是三恶劫君所认可的世间第一个灵族。

譬如你脸上的妖纹,是他本想植在我脸上,最终却放弃了的。

但是熊三思都没有说。

这些或者是灵熙华的骄傲,于他只是耻辱。

所以他沉默。

在沉默的诸神之中,沉默地厮杀。

那颗跳动的心脏,是他体内唯一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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