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奉香而死,为有莲生(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379 字 7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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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山地宫是死寂的。

无生教已经不存在。无生教众死的死、散的散,自然不会有谁再来这里。近来蛇虫鼠蚁也没有了,成为真正的“无生之境”。

倒也不是全然无声。

那在穹顶艰难汇聚的水珠,在漫长的抉择之后,终于选择滴落、滴在暗渠,便有这十分幽咽的水滴声。

嗒……嗒。

不知持续了多久,大概无人记时。

前几天也滴落过一些血珠,后来也结束了。

无源之血,终不长久。

暗沉的血珠弥散在暗渠里,也不清晰。

那长河浩浩荡荡,咆哮万里。

钱塘江万人迎潮,忽如一线。

世上也有深沟暗渠,自生自灭,幽咽于无人之时。

此处地宫之水流,虽是暗渠,不见天日,但并不腐臭。若是偶有天光在罅隙间透进,便能照得清澈见底。

燕云山地宫不是永远没有天光的。被打得支离破碎的这个地方,早就失去了隔绝内外的力量。

赶上日头正好,云不捣乱,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光线,能在漫长的旅途之后抵达——虽然十分短暂。

现在便是这样一个难得的时候,恰当的光照就要来临。

在天光偶然能落下的一处水域,自暗渠之底,如游鱼一般,浮起来一颗颗十分完整的血珠——正是原先一滴滴汇聚、一滴滴坠落的那些。

这些本来暗沉的血珠,在沉底的这些天之后,仿佛被暗水洗净了。此刻晶莹剔透,甚至于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香气是飘渺的,令整座燕云地宫都氤氲了一种“臆想的光明”。

一颗颗的血珠游出水面,无声地连成一圈。这是一种椭圆形的连接,乍看起来,很像一只眼睛。

这只血珠组成的“眼睛”,正对着穹顶的罅隙,注视这光之来处。

嗒……嗒。

时光滴漏,终抵彼刻。

一缕天光恰恰穿透地宫、落在暗渠,终于照见这清澈的暗流。

太阳公平地对待一切,予所有直面它的存在以光明。

所以幽暗地宫里这唯一的一缕天光,当然也不会避开那些血珠。折光入血,奇妙的变化便在此刻发生——

品相完整的血珠,在光照之下,竟然“绽放”了,绽成一朵血色的小花。

所有的血色小花都连接在一起,血色小花本身,又成为一片花瓣。

那些血珠连接在一起所组成的,哪里是眼睛呢?

分明是一朵正在绽开的莲花!

是所有血珠的绽放,最后结成这朵莲花的绽放。

而在绽放的过程里,血色渐渐褪去,它变得纯白无瑕。

在这无人在意的幽暗角落,一朵洁白的莲花正开放。

它褪血而渐白,承光而渐长。

最后化作一朵一丈方圆的洁白莲台,莲台之上,盘坐着一个一身红裳的女人。她身姿婀娜,亦如莲开。那一缕天光正落在她媚而不妖的脸上,使得她竟有一种圣洁之感。

而她翻起手掌,挡住了天光。

地宫遂归于暗。

她是三分香气楼的昧月,她是竹林深处的玉真。她是枫林城外的妙玉,她是玉衡峰前的白莲。

奉香真人法罗的死,便是为这一刻。之所以他拼命都要逃到燕云山来授首,正是因为燕云山这里有三分香气楼的布置,有罗刹明月净的手段。

“奉香而死,为有莲生。”

这是奉香真人的命运。

白骨道已经覆灭,在白骨道尸骸中成长起来的无生教,也被清剿。

所有人都不记得白骨道还有一位圣女。

但姜望记得。

昧月自己也记得。

作为白骨道圣女,她是从小就被挑选培养出来的、白骨尊神为自己降世之身准备的道果。

当张临川占据了白骨圣躯,她就成为无生教最觊觎的资粮。

同样的,当白骨圣躯被毁灭,她就获得了彻底的新生。

无生教的一切,她都可以轻松接手。

她亦夺得了《无生经》。

她甚至改良了张临川的九劫法。握劫为花,度厄逢生。

奉香真人法罗肯死在燕云山这里,完成她逃脱的一环,当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此刻手中所结的这一颗“祸果”。

用整个天下大宗南斗殿的覆灭,而结成的道途果实。

是三分香气楼楼主罗刹明月净的成道资粮。

它的名字如此凶恶,但长得实在漂亮,托举在昧月的掌中,似是雪玉雕成,像是一颗小葫芦,通体洁白无瑕。其间幻影流光,偶然捕捉,尽是倾颓景象。

“这颗祸果如此圆满,妹妹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时时刻刻诠释着‘动听’二字的声音,在地宫内响起。夜阑儿轻提罗裙,瞧着残砖断瓦的混乱地面,小心翼翼地走近前来。

简单的几步路,走得摇曳生姿。她像是一只蝴蝶在轻舞。

她立在莲台之下,仰看着独坐莲上的昧月:“你的惑心也圆满了。”

昧月用一根尾指,在唇边轻轻抹过,那里大约有一抹血迹,晕染了指上蔻丹:“唔。侥幸没有死。”

她随手翻出一只玉盒,将这枚祸果装好,丢给了夜阑儿:“奉归楼主吧。我的事情做完了。”

夜阑儿抬手便将玉盒接住,仔细瞧了一阵雕纹,却是并没有打开玉盒。眼神莫名:“据说这就是楼主的根本神通,能够自祸结果,拥有终结一切事物的力量。”

这次南斗事件,楚国波澜不惊地推平了南斗殿,罗刹明月净拿到了祸果。

只有南斗殿输掉一切。

仅剩一个藏名于千万百姓的长生君。

但要说三分香气楼就尽得一切,也不尽然。

至少站在夜阑儿的视角。

这一次三分香气楼在南域多年的伏手,一朝尽数归空。天香战死三个,心香死了五个,奉香真人法罗也死了。洞天宝具桃花源,再次被带回郢城。

用这些牺牲,换一枚祸果,换一份楚国不究过往的默契,是否值得?

也许时光会带来答案。

“祸果神通么?”昧月平静地道:“楼主没有告诉我这些。她只告诉我,我需要拿到什么。”

夜阑儿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你太冒险了,不必如此的。”

这一次南斗秘境之行,昧月以身入局,最终摘得祸果。听起来是很利落的行动,过程实在不能说是轻松。

罗刹明月净帮她布置的保命路径,未见得就能够成功。甚至可以说,直到此刻,她才能确信自己活下来了。

但是当初直面罪君、需要在庄雍洛三国间辗转的时候,她还未能列名天香或心香。

后来成为天香第七,再成为心香第一……这些难道唾手可得吗?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有所承担。”昧月波澜不惊:“或许这就是我应该经历的人生。”

这句话实在耳熟。

夜阑儿想起来,姜望在河谷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瞧着此刻的昧月,忍不住摇了摇头:“我真的觉得很奇怪。面对你这样的女人,连我都忍不住心动。为什么有的人可以心如铁石,视而不见?”

昧月猛然转眸:“你去找他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

夜阑儿举起双手,讨饶道:“好妹妹,别生气。我没有说你是谁。”

昧月从莲台上飘身而落,反手将这朵莲花握小,收归袖中:“我发现很多人在面对他的时候,总会高估自己的智慧,而低估他的聪明。难道他天生有一种让人怜爱的笨拙?”

夜阑儿略略蹙眉:“……你到底是说他聪明,还是说他不聪明。”

“我在说你并不聪明。”昧月叹了一口气:“你既然去找他了,他就一定能猜到昧月是谁。”

“猜到就猜到吧。”夜阑儿破罐子破摔:“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也应该让他知道。要不是你不让说,我非得好好问问他。”

昧月摇了摇头:“我没有为他做什么。上次带你去杀杨崇祖,是因为我也需要张临川死。我是白骨圣躯的道果,所以长期要隐藏自己,杀死占据了白骨圣躯的张临川,就是抹掉对我来说最大的威胁。你是在帮我,不是在帮他——”

“这些话对他解释去吧!”夜阑儿撩了撩发丝,无所谓地道:“反正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是偏爱你的。”

“那就别再自作主张了,我的好姐姐。”昧月往地宫外面走:“我有我的路要走,并不是围着他生活。你更是无此必要。”

“是吗?”夜阑儿在她身后问道:“这一次局势这么危险。你为什么不找姜望帮忙呢?他现在可不得了。实力高强,身份尊贵,知交遍天下。他是不是说过要救你一次?要救几次来着?”

昧月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外走——

“他休想还清。”

大楚帝国名为“酆都”的组织,总部并不在王都。而是在楚国边境,一处舆图上找不到的神秘地方。

总部的名字就叫“酆都”,也被称为“人间鬼国”。

当代酆都尹顾蚩,是一位不怎么显名于世的强者。但活动在暗夜里的人,无不闻其名而色变。

向凤岐当年试剑天下,来南域的第一程,就是人间鬼国。

顾蚩是洞真无敌者南来的第一个挑战对象,由此可见分量。

楚国酆都尹顾蚩、景国的中央天牢桑仙寿和镜世台傅东叙、秦国的镇狱司上生典狱官阎问、齐国的打更人首领韩令、牧国依祁那寺的寺正郅言、荆国的暗星罗睺,可以算作如今六大霸国的最高情报负责人。

这当中上生典狱官阎问是镇狱司最高首领,在他之下,才是阏逢、屠维等十名司狱长。

“依祁那”本来是一座神庙,名为“颇巴德弥”。

“颇巴德弥”是苍图神语,意思是“神之眼”。乃是苍图神教里监察草原、惩处异端的组织。向来以“酷烈”闻名草原。曾经草原上诸教绝迹,就是颇巴德弥庙的功劳。

后来改庙为寺,改名为“依祁那”。

“依祁那”是草原语,本意是“无家可归的”,引申为“无名之人”。

又说“为狼鹰爪牙,尽无名也。”

但还有一个重要的点——“依祁那”是牧国太祖赫连青瞳的本名。草原上叫这个名字的不少,因为它有“孤儿”的意思。没有光荣血脉,没有显赫家世,甚至没有父母,就只能叫“依祁那”。

赫连青瞳是贫苦出身,自小无父无母,只有一只爷爷留给他的羊羔。恰逢草原上诸部乱战,民不聊生,肥沃草地都被贵族圈占,不许普通百姓放牧。他宰掉自己养的羊,饱食一顿,提着宰羊刀去应征贵族私军。就此开启波澜壮阔的人生。

从一个放羊娃,成长为创建霸国的天子。这亦是不输苍图神话的壮举。

将“颇巴德弥庙”改成“依祁那寺”,当然是一种权柄转移的昭示,代表赫连家族的王权,替代了苍图神教的神权。也寓意牧太祖永远注视着这个世界,庇护他的子孙。

担当寺正的郅言,虽然不像主管治安的苍羽巡狩衙衙主呼延敬玄那么有名,论及威慑,却是远在呼延敬玄之上。

被呼延敬玄盯上无非是个死,被郅言盯上了,死是最好的结局。

与“依祁那寺”交锋最多的“暗星”,自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地。

所谓“暗星”,是寓意诸天星辰旗里,十三颗星辰之外,不显的那颗隐星。足见其重要性。

暗星的每任首领,都名“罗睺”。专于暗杀,堪称此道宗师。

今天的顾蚩如往常一般,在午时三刻离开府衙,在这“人间鬼国”里散步。

这是他的老习惯了,只要人在酆都,就雷打不动。

他常说一句话——“要让人心,晾晒太阳。”

酆都也通常是在这个时间点,统一解押犯人进来。

如此顾蚩在散步的同时,也顺便过一道眼。有时候心情一好,就随机点一个嫌犯出来,亲自讯问。

有人就要问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呢?

点三个。

顾蚩走在阴晦的长街,身前身后并无人影,但道路两侧不时传来幽幽的私语。

有个声音道:“书山上走下来一个老儒生,来找诸葛先生了,他说他想去问问罗刹明月净,高政为什么该死。”

“这个老东——先生是谁?”顾蚩问。

“颜生。”幽幽的声音回道。

旸国太子太傅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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