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岁岁年年(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482 字 7天前

赤心巡天关灯护眼大中小第三十章岁岁年年(第1/2页)

空荡荡的龙宫大殿,曾经高朋满座。

曾经的觥筹交错仿佛还在耳边,杯子一撞响,只有梦碎的如今。

姜望已经离开很久了。

福允钦却还站在这里。

密密麻麻堆在身上的储物器具,令他像是一个遍身堆金的土财主。很纯粹的庸俗着。

有些可笑。他只垂眸。

超凡,而后脱俗。超凡绝巅理当拥有一切。他却庸俗的什么都不拥有。

现如今是墨家的储物匣作为储物主流,材质更便宜、制法更简单、成本更低廉,因而也就更通行。但要真正说品质,批量生产的墨家储物匣,还是不能跟龙宫里传下来的这些储物器具相比。它们要精美珍贵得多,储物容量亦不可同日而语,每一件都是大师作品,每一件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

福允钦用这些东西挂满己身,是向姜望献上巨额的财富。

他的身家性命,亦可为姜望驱使。

除却如此,不知如何向姜望表达感恩。

不知君何求,但倾我所有。

但姜望不肯经手这些财富,甚至把督建太虚角楼的职责也让渡了。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为福允钦争取的这个责任。责任即权利——

长河水事,水族自为之。

斗昭他们的用心当然是很好的,那些地方也的确是他们当家做主。

但在太虚幻境全面向水族开放的时候,总该有水族自己建设的太虚角楼。这体现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镇河真君在治水大会上的表态,是确切地贯彻到了如今。

福允钦独立在大殿中央,垂眸看着自己双手所捧的长轴——

不太恭敬地说,字写得不怎么样。一看就是小时候基础没有打好,缺乏名师指点,长大后虽用了苦功,却难以纠正儿时的偏谬。

但筋骨清晰,神意完足,力透纸背,有惊天下之锋。

此间气势,根本不是那一笔一划所能束缚。

不能说这不是一幅好字。

龙宫外的庐舍根本不费工夫,动念间就起了一座。

然而要将这幅字挂在哪里,福允钦却斟酌了许久。怕不够庄重,怕不显尊敬,怕不能实现。

最后挂在了中堂。

他也为这间庐舍取了名字,刻于匾额。龙文所就,道韵天成,曰为——

不同居。

龙宫唯一幸存者,居此不同居,为龙君守灵,为龙君看人间。

自此以后,岁岁又年年。

“我不过是偷懒,没你们想得那么好。福总管承龙君之遗志,总会有些作为。水族的事情,我干预过多,反而不美——”

云城姜宅的小院里,繁星满天,几人围炉,喝酒涮肉。

往日难得的闲适时光,如今却常见了,一旬总有三两回。

姜望手里举着杯子,杯中酒映月。没有说些‘恐为诸国忌’之类的话,扭头问道:“咦,怎么不见叶阁主?往常喝酒他可是很勤快。”

严格来说,是姜望和叶青雨相处的场合,叶小花都来得勤快。

自从姜望道身镇此宅,每日修行,闲暇伴游,叶小花倒不怎么凑过来了——姜望反倒还有点不习惯。

老人家也不给个切磋的机会?

叶青雨瞧了他一眼:“那么想见我爹,也不见你去阁中拜访?”

往前姜望满天下跑、忙得顾头不顾尾且不去说,如今来了云城,本以为会和爹爹亲近一些了。没想到两人各据一端,颇有王不见王的意思。

搁这儿打擂呢?

蠢灰正在快乐地啃鸡腿,忽然定住,警觉地立起耳朵。过了一阵,确实没见着什么动静,才垂落下来。往姜真君脚边靠了靠,继续吃肉。

“哈哈哈,等他老人家不忙的时候——”姜望打了个哈哈,便把话题含糊了过去。

他脚不沾地的时候,大家好像都闲着。等他终于登顶,炼成法身,总算有闲,大家倒是都忙起来了。不知在忙什么的叶凌霄和忙生意的叶青雨且不去说,姜安安都不太找哥哥玩哩,她现在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女侠生活,远不像小时候那么粘人了。

姜安安和宋清芷这时已经喝得微醺,晕红了脸颊。

水族地位的提升,水族权利的确立,让已经成长许多的宋清芷,非常的开心。她尤其能够明白,太虚幻境对水族开放的意义。

姜安安则是单纯地替好朋友高兴。

“哥,下届黄河之会,清芷能参加吗?”姜安安哈着酒气问。

姜望看向宋清芷。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这可是下届黄河之会的裁判哩!虽然是安安的亲哥哥,人也很好……但会不会觉得一个水族有登台的幻想,是痴人说梦?

“当然可以。”姜望不紧不慢地道:“只要实力跟得上。黄河之会有预赛,除了各方推举的名额外,届时还会有太虚幻境的考核,通过了就能上台。”

没有刻意的温柔,只是平静地叙说,天然有令人信服的力量。

黄河之会是诸国天骄之争,决定了万妖之门后的利益分割。所谓“推举”,就是每个国家都可以派出最强天骄来参战。以真刀真枪的对决,来决定正赛的名额。

下届黄河之会新加入的太虚幻境考核,其实就是为水族和那些并不属于哪个国家的宗门天骄或者散人准备的。

比如孙小蛮就绝对不会愿意代表庄国出战,但她若想去观河台见识天下英雄,那么便可以参加太虚幻境的考核。

神霄在即,天下之才,不应有遗。

从黄河之会走出来的人,也开启新的黄河之会,颇有些宿命的味道。

“不知道下届黄河之会什么时候开始——”宋清芷小声地道:“我会努力的!”

经历清江水府的变故,她对力量的渴求,远非常人可比。

姜安安的努力,是想要帮到哥哥的努力。

宋清芷的努力,是想要主导自己命运、不想再随波逐流的努力。

“那要看黄河水位了。”姜望笑了笑:“具体的时间,得问问福总管,下次带你认识一下。”

“好。谢谢姜大哥。”宋清芷想了想,又双手捧着杯子,很场面地站起来:“姜大哥,清芷敬你一杯!”

姜望抬起手来,笑着虚按了按:“还与我生分?咱们不讲这些!”

又问道:“你兄长近来有信给你么?他在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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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联系不多。”宋清芷捧着酒杯坐下来:“他每天都在太虚幻境里与人切磋呢。”

这段时间的清江水府少君,很像之前的左光殊,在太虚幻境里没日没夜的苦练,为了成长为理想中的自己。

不同的是,他的选择要比左光殊少得多。

在道历三九二九年的治水大会之前,水族就是没有那么多机会,就是不存在太多可能。在人族所主导的社会秩序里,因为历史的惯性而占据一席之地,却又在时代的发展中,举步维艰。

太虚幻境的开放,是真切给水族打开了上升的空间。

如宋清约这般的有识之士,当然会抓住一切机会。

在启明那几年,宋清约是和黎剑秋、杜野虎等人一起践行新政,在启明新政之后,他也跟着游历诸国,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直到长河龙君的死,让他觉悟到——

所谓“蛟虎犬”,说起来同进同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他们所面临的困境其实并不一致。

黎剑秋和杜野虎所思所虑,是如何让小国百姓生活得更好。

而宋清约要考虑的,是水族如何生存!

对他宋清约来说,过往努力的方向错了!

他错误的以为,水族的困境和小国百姓的困境是一致的。他错误的认为,水族就是弱势些的人族。他的父亲宋横江,被庄承乾骗了一辈子。他倒是看穿了庄高羡的真面目,可没有意识到庄高羡对水族的态度并非孤例,不是“少见的坏”,而是“常态的不自觉的压迫”。

即使对有些正义之士而言,奴役水族也不存在道德上的谴责。

可这份认知是由长河龙君的死到来,随之一起到来的,是暗无天日的绝望。

留在现世的水族,是敖舒意以死宣告的错误!

水族超脱者的死,描述的何尝不是水族的穷途。

但凡有识者,莫不知水族命运,已经到了关键的节点,悬于危崖,恐无前路。

宋清约那时候都考虑带着妹妹去天外避难,然而神霄战争即将爆发,天外亦无净土。

正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治水大会”有了历史性的巨大转折。

本已被端在餐桌上的水族,在没有一个水族能够与会的情况下,竟然又被拉回了餐桌前,成为“与席者”。

但水族能够一直寄望于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事吗?

姜望远不及烈山人皇强大,治水大会也远不及昔日两族盟誓的规格。

昔日烈山人皇,今何在?

昔日两族盟约,今如何?

水族还是要有自己的声音,就像所有的天下之会,六大霸国都不会缺席。

这或许不是一个宋清约能够解决的问题。

但自此而奋起者,不止是他一个。

无形的桎梏被打破后,这个世界终究会看到向上生长的力量。

“很好。”姜望说:“大家都很好。”

姜安安举起酒杯来:“为大家都好,满饮此杯!”

大家笑着举杯喝了。

姜望又看着姜安安:“你怎么不问问你能不能参加黄河之会?”

姜安安不说话,只是嘿嘿嘿地笑。

道历三九二九年很坚决地就过去了。

最后一层薄霜化去后,是姹紫嫣红的花。

在阳春三月开启的,是万众瞩目的朝闻道天宫。

很难有让所有人都认可的规则,尤其姜望作为朝闻道天宫的创建者,尤其难以避免他人的审视。所以他很明智的将门槛交给剧匮这样刚直无私的法家真人——

你可以对剧匮有各种各样的批评,但很难说他不公正。

一整个冬天剧匮都在思考朝闻道天宫的考核规则,不眠不休不断修订,希望尽可能的完美,以当世真人之神思,竟也常常恍惚。

那个名为九格的考核幻境,考虑到保密的原因,设计期间不能对外。

铁面无情的剧真人,就盯上了他可怜的同僚们。

整个太虚阁里,没有哪个没被他拉着试炼过。

且需要按照他的要求,控制修为、控制神魂力量,以应对不同层次的考核,做出不同程度的分析,并提出改进意见。

开始是五天一次,后来三天一次,再后来一天三次,甚至是一抓就好几天不放人。

连李一都绕着他走。

好在终于完成了。

取善不取恶是不现实的,一则人心隔肚皮,二则善恶也未见得一以贯之,有浪子回头,也有晚节不保。

最后九格的考核,还是着眼于才能、学识。对不同层次的考核者,有不同程度的要求。

只是在征得考核者同意的情况下,会通过太虚幻境叩问神魂,对过往经历进行一次筛查。

剧匮设了一条法线,触者不得入天宫。法也非定法,而是以考核者所在国家或宗门的法律为主。

当然也有一些共线。比如小偷小摸或者可以忽略,杀人越货自然不成。

有不可饶恕之恶行者,更是会当场刑杀。

若有恶徒心存侥幸前来,大可试试太虚幻境能否真个剥见其心。

同时法不轻传,入宫须有束脩,只以太虚环钱交付。太虚任务本身,亦是厘清是非曲直,引善避恶的过程。比如有些太虚任务,就会要求太虚行者定期去慈幼局帮工做些什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姜望迎来了朝闻道天宫的第一个“求道者”。

坐镇朝闻道天宫的,是天人法相。金冠金发金衣,日月双眸。

他坐在论道殿正上首唯一一个的蒲团上,空阔大殿里,整齐排放着三十六个一模一样的蒲团——朝闻道天宫并不局限人数,随来随去。

而第一个走进天宫里的人,面无表情,霜发披肩,腰仗长剑,步如一线。像一柄锋锐绝伦的长剑,从中开的殿门处,一路剖了过来——

陆霜河!

要说陆霜河这样的人,未触剧匮的法线,那是绝无可能。

但设计朝闻道入宫考核的剧匮,自己也只是洞真层次。叩问神魂的手段根本对陆霜河无效。九格幻境的考核更是轻轻松松。太虚环钱的门槛几等于无。

朝闻道天宫最初创造的目的,其实更多是为了那些求道无门的年轻修士。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陆霜河都不是朝闻道天宫所期许的求道者。

但姜望静静地坐在那里,并没有驱逐的意思。

陆霜河既然走进来了,那就不是陆霜河的问题。

如果说考核出了问题,需要调整的是剧匮,而不是已经入宫的求道者。

“是否要称先生?”陆霜河走到了殿中,淡漠地抬头问。

“称道友吧!”姜望道:“我非西席!大家对坐论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