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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虞县驿站内。
除却了那张令人见之忘忧、温柔如水的面庞,徒留这双眼睛在一闪而过的闪电光芒下,吴范这才发觉,这双眸子全然不像是该长在这张脸上的眼睛,带着坚定和势不可挡的锐气,仿佛一柄锋利的剑在昏暗的夜里却发出了令人生畏的寒光。
她明明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令人不由得心生亲近,可以放下心中的一切戒备,可眼眸中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带着疏离和审视。
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后,暴雨倾泻而下,重重砸在地上、石头上,如同密集的鼓点,狠狠敲打着吴范的心。
孙登被雷声吓了一跳,哭着躲到乔玮的怀里求安慰,乔玮小声地安抚着孙登,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孙登的后背,给予她所有的安慰。
徐幺娘也被惊到了,拍着胸脯连声不知道念叨着什么,“这雷可真吓人,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变天了。”
乔玮似笑非笑地望着窗外,“是啊,说变天就变天了,也不知这阵儿过去了后,往后都是风调雨顺还是风雨时时骤变呢?”
吴范低头道,“天道有常,而世事善变。”
“世事善变,而万变不离其宗。”乔玮仿佛想到了什么,“先生善历术,不妨为我推演试试,我心中所求之事,可能顺遂如愿?”
吴范不敢不从,从腰间随身携带的布袋之中,掏出了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棍,乔玮是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方术之士多有其本门所不能为外人道的门路道法,乔玮也懒得问。
半晌之后,平地一声惊雷后,幼燸急匆匆地从外头跑进来,站在屋外的门槛处躬身行礼,身上还淌着未来得及拧干的雨水,“夫人,贺将军派人来报,说是官道被山洪阻断,官道上的行人马车也多有死伤,恐怕要离开上虞,还需几日功夫。”
乔玮“唔”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你先下去换个衣服吧,幼炩,你让人给幼燸煮点姜茶,这风里来雨里去的,容易感染风寒。”
幼炩连忙去安排,乔玮想到了什么,又唤住了他,“多煮点吧,守卫们都送一些,既然咱们走不了了,就安心在这里待几天。”
徐幺娘也小声道,“没想到吴先生说的竟然都是真的,幸亏咱们没出行。”语气里也都是后怕。
算是捡回来一条命,这要是走了官道,也不知道这死伤的人名单中会不会有自己的一份。
“先生想来算得准,不知道我所求之事,可有结果了?”
吴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给出了八个字,“险中求胜,福祸相依。”
徐幺娘这回倒是听不懂了,皱着眉头小声的嘟囔,“这算是什么意思?”
福祸相依,这世上什么事情不是福祸相依呢?听起来这几个字放哪儿用好像都可以,并不见得有什么特别的。
“多谢先生的指点。”乔玮十分客气地点头致谢,“先生筹算之术如此精湛,不知可曾有为自己筹算过什么?”
吴范低着头,“阴阳之道,在乎顺其自然。”
“先生说得有理,今日我信了先生之言,也是我的机缘,还要多谢先生救我一行人的性命。”乔玮继续道,“其实以先生的本事,屈居于一方马槽,实在可惜,这偌大的吴郡,多少察举官员竟无人举荐先生吗?”
吴范脸上流露出尴尬的神情,“不瞒夫人,小人也曾被上虞县令举荐为有道,与郡中好友一同前往长安,只是国家骤发变化,加上好友途中病重,最终也未能有所录用。
在长安混迹多年,实在思念家中亲长兄弟,因此返回乡里。只是数年蹉跎,早已磨灭了心志,在马厩侍奉马匹虽然并不光彩,却也乐得自在。”
乔玮微微颔首,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惋惜,“世道纷乱,多少的贤才也不得不淹没于这漫漫的长河之中。只是先生就真的甘心吗?”
“时也,命也!”吴范的脸上多了一抹苦笑,“若时命在我,想来必不至于令我抱憾终身吧!”
“时也,命也。”乔玮琢磨着这句话,那是充满了多少无奈和心酸的感慨啊!
能说出如此感慨的孔子也是历经了多少世事的反复与无力,可这句话后面还有半句,叫做“尽人事听天命”。
一个人若没有拼尽过全力去争取和反抗命运就屈服,又何谈时命之论。
“先生既然历术,便知气候与地理都时时可变,何况人的命数。”乔玮笑着补了第二盏茶,“我听过一句话,或许不合时宜,先生可听一听,‘这世上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长安无路,江东却未必无路,就算无路,先生又敢不敢踏出一条路来呢?”
吴范心中一震,他的友人告诉他有贵人会经过驿站,若想要入仕,或可尝试一搏。
吴范并非没有动过这个想法。
只是,心里却还是有几分不甘心。
走女子的门路,听起来终归是不光彩,即便他心里清楚,她并非寻常女子。
“夫人高看小人了,只怕小人还没有这个本事。”吴范的眉头紧紧蹙起,如果不是友人所托,他大概早就转身离去了。
又或者眼前的贵人不是个女子,或许他也就能下定决心,为臣属追随半生。
可眼前又或许会是他一生唯一的机会了。
尊严尚在自我疯狂拉扯纠结。
“本事嘛,大多都是练出来的,世上能有经纬之才的人未必少,可若不遇伯乐,也是颓唐荒废一生。”乔玮已经抛出了最后的橄榄枝,“过几日,我离开此地,前往南边行走,若是先生不辞辛苦,或可一同前行,判断前路顺遂。”
乔玮也看出了吴范的犹豫,也不愿意强人所难,她更希望大家合作是出于你情我愿的态度。
好话歹话她也已经说尽了,若是吴范仍然不愿意为孙家所用,她也只能叹一句无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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