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川义元所料不差,诹访赖重的确不是一个审慎的人。回城后当晚,他就拘捕了包括诹访满邻在内的全部主和派,怀着对武田晴信虐待他的刻骨仇恨,要求诹访家上下抵抗到底,绝不向甲斐侵略者投降。
和平交涉失败,战争也不可避免。天文10年(1541)年8月27日,武田军正式开始了对上原城的猛攻,今川军则驻屯于城池西北,提防援军的前来。上原城是诹访家代代经营的据点,而作为诹访神社大祝的诹访家也深得民心,上原城上下于是团结在坚城之中奋力抗战,给武田家造成了巨大伤亡。
武田军苦战两天,最终靠着诹访满邻忽然带着一众主和派起义打开城门,这才攻入城中,最终压制了上原城的抵抗。诹访赖重的家督之位也被武田晴信剥夺,转交给了诹访满邻,后者立刻向武田家表示了臣服。
得知上原城最终落城后,驻扎于城外几里外的今川义元便带着侍卫策马而来,想向武田晴信恭贺胜利。然而到了城下町后,他却发觉气氛有一些不对劲。一片片街区的街道上都空无一人,每家每户都是门窗紧闭,只有少数的武田军士兵在街道上巡逻。
寂静的环境下,今川义元一行的马蹄声显得格外刺耳。在听到街道上有动静后,路两旁的不少家中都会隐隐传来恐惧的抽咽声,还能隐约听到父母安慰孩子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今川义元在马上弯下腰来,向一个正在街角站岗的武田家足轻问道。
“回禀今川殿下,正在戒严,等待指令。”武田家的足轻一个鞠躬,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等待指令,什么指令?”今川义元狐疑地打量了一圈周围。侧耳去听,可以在东边的另一片街区听到剧烈的哭闹声。今川义元于是也没有多问,带着侍卫就策马向东边而去。
一路上,今川义元心底莫名地焦急起来,马速也越来越快。到了那个街区后,只见无数的百姓被武田家的足轻们从自己的住房里赶了出来,在街道上被迫站好。武田家的士兵们拿着长枪和皮鞭,稍有不从的百姓就免不了一顿毒打,随后被抓着头发和衣服连拖带拽地从屋里拉出,踢翻到街道上。
等到人清得差不多了,这些百姓便被驱赶着向东边而去,拥挤混乱地簇拥成一团,在周围虎视眈眈的武田军足轻们雪亮的刀光下,老老实实地走着。不时有哭声在队伍里爆发,但这毫无例外地会招致一顿毒打——武田家的足轻把哭闹的人拖出队列外拳打脚踢,有的人直接就咽了气。剩下的人见状个个都是不敢吱声,只得咬紧牙关崩住哭泣,悄悄地流泪。母亲把孩子们紧紧地抱在怀里,捂住他们的嘴巴,泪水不住地淌下。每家每户的百姓都没带行李,只是拿着家里的锄头和铲子、扁担。
今川义元顺着队列的方向继续策马而去,这才发现这条通往城东荒地的土路上已经排满了人,都是被驱赶而来的上原城城下町里的百姓。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泥地里,浑浑噩噩地向前而去。
今川义元带着侍卫们在土路旁的丘陵上策马飞奔,一路腾起两人高的马蹄尘,终于赶到了这漫长人流的终点——那里翻滚的尘土却足足有五人高。只见丘陵后的一大片荒地上,数千武田家的士兵正围着数千上原城的居民——监督着他们挖坑。
男女老少拿着铲子、锄头、扁担……各式各样的工具,在荒地上挖刨着大大小小几百个坑。他们一边挖一边哭,灰尘和着涕泪往下掉,让土地的颜色都如被雨滴打过一遍一样呈现出深棕色——随后又被挖出来的干土盖住。
而在今川义元的来路上,更多的百姓还在源源不断地被驱赶而来,在武田家士兵的引领下走到一处荒地边,开始挖坑。四处尘土飞扬,呛得难受。
今川义元本能地用折扇掩住口鼻,意识到这样一趟下来,身上的衣服肯定脏得没法穿了,还得回去洗个澡。他催马找到了边上高地上的武田晴信,翻身下马后问道:
“这是在干嘛?”
武田晴信似乎没有理解今川义元的问题,诧异地看了眼今川义元,“在挖坑啊。”
“挖坑干什么?”今川义元也不理解武田晴信的困惑。
“不然刀会钝啊。”武田晴信似乎彻底不懂今川义元了,感觉两个人之间简直有代沟。
今川义元和武田晴信对视了许久,今川义元才明白过来两个人之间问答的误会在哪里,只觉得胸口狠狠地痛了一下。
“你真的要屠城?”今川义元低声问道。
“当然,之前不是说好了,如果诹访左近不投降就屠城。”武田晴信背着手看向了底下的“工地”,“我一向说到做到。”
“你来真的?”今川义元还是再确认了一边。
“你该不会是第一次见屠城吧,五郎?”武田晴信逐渐理解了今川义元为什么如此古怪,便笑着道,“这是乱世,屠城是家常便饭,这年头哪个大名没屠过城?”
“这是几千条人命啊。”今川义元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没有强硬地表示反对,而是留了个台阶,“虽说我无意干涉你们武田家的决定,但杀生终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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