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州卫旗军不是一支正常部队。
刘承宗在山上看得清楚,他们兵阵散漫却士气高昂,就连拿兵器的动作都不对,却并不瘦弱。
这跟他们从前遇到的官军,不论旗军也好、边军也罢,都有很大区别。
这世道已经不允许普通人强壮了。
他们是贼。
复杂山道让传令塘骑跑得慢了一点,后哨长王文秀也对命令有些迷茫。
战前后哨得到的命令是在山上隐蔽,待汾州卫旗军与西边的冯瓤接战后,再于敌军的中段突击,尝试将敌军拦腰斩断,而后自中心向首尾挤压敌军。
但现在接到刘承宗的命令,让他赶在冯瓤到来前向官军展开进攻,那么后哨就由辅攻变成了主攻,问题是他们的位置非常不好。
官军前阵已经走过去一二百人,进攻会让他的五百人直面敌军大部队,形成半包围。
只是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王文秀当即把心一横,朝刘承宗所在的山上看了一眼,率大队自潜伏的山间涌出,自山道快速下山,结出阵线,向官军推去。
行军中的千余旗军猛然在侧翼发现敌人,极为慌乱,不过紧跟着就被百户们把队伍摆正,随后五个百户以横阵迎敌遮蔽战场,为两名百户领兵绕袭创造机会。
在依然维持世袭的卫所,旗军战斗力未必能有多高,但他们对百户千户的服从性都很好。
毕竟几代人服从于几个家族,服从命令已成本能。
轰然之间,曾属于李卑部的三门重炮在山间平台推出,其中一门炮口喷出火光硝烟,推双轮炮车猛烈后座。
曹耀在离炮位稍高的平台上,用半截火绳引燃烟斗,看那颗铁弹自上而下轰击兵阵,在人群中打碎一颗脑袋,自言自语道:“这和河曲那场炮击差太多了。”
他端着烟斗转过头,嘴边伴他说话喷出烟雾:“快装弹,三门炮瞄准敌军一阵,待中哨距敌六十步再打。”
曹耀的炮兵指挥经验其实也不多。
他过去在京军火器营,学到很多关于火器操作上的知识,但对于具体的炮兵指挥,实际上是跟刘承宗并肩作战之后的事。
在此之前,他最熟悉的火器是三眼铳和佛狼机炮。
炮兵尤其难练,尤其是刘承宗的炮哨……他们不像边军有固定的火药配给,而火炮的弹药消耗又太大。
从李卑那弄来这三门叶公神炮,炮是好炮,消耗弹药也好。
一门炮打一次,够炮哨二百杆火枪打一次。
整个冬季,营属炮哨的实弹训练都是放铳,火炮一直是装填模拟,所以如今炮手们对装填十分熟悉,不过在具体发炮经验上,这是第二次射击。
直到现在,曹耀也没把这三门炮玩明白。
但对于指挥炮队发炮的时机,河曲攻破李卑阵线、再加上如今在远处轰击,让曹耀产生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这颗炮弹打得挺准,基本上与炮手技术没太大关系,只是炮好。
但单颗实心弹对地阵轰击,造成的震慑力极为有限,不论眼前的卫所军还是罗汝才的叫花子队,都不会造成溃败现象。
而调集大量轻炮,在敌军坚阵正面或侧翼,隐蔽于我军步兵阵线之中,近距离集中火炮,以实弹、散子混合单轰一面,能造成更大战果。
射杀射伤前线军官、传令兵,还有巨大的声音,都能暂时打乱敌军指挥,炮火硝烟则能进一步遮蔽我军步兵突击,从而破阵。
看了眼身边全神贯注观察战场的刘承宗,他没说出来。
只是打定主意,下次作战要向刘承宗建议,炮哨携带二十门轻炮与任意一哨混编开进前线,看能否重演对李卑军阵的破阵效果。
很快,山谷中两军即将接战。
卫所军的阵型调整完成,由面朝西面的纵队改为面南背北的两个横队,前横队以五个百户部组成,拉出很长的宽度。
后横队以三个百户部组成,并集结所有车辆围出方阵,把中军、辎重、牛驴护在中间。
两个横队中间的左右翼,各有一个百户部缓缓前出,同时在他们身边还有各百户部分出的马队。
左翼的马队正在向东脱离战场,想必是官军因炮击而发现刘承宗的指挥位置,正想伺机攻上山来。
不过这是徒劳,刘承宗这处山头,要从东边很远的地方才能绕上来。
前横队最前的鸟铳手开始射击,鸟铳闷响声在山谷中回荡,稀稀落落的硝烟在阵前飘起。
王文秀部的前队有人中弹,被打倒在地,其后军士破缝避开,随后再度闭合。
那被击中的战兵没等太久,又挣扎着从战场上爬起来,好像左臂出了点问题,没能再举起的长矛,便抽出腰刀,提刀小跑跟上队伍,在队后补上位置。
官军已完成变阵,刘承宗转头道:“舞白旗,自东向西。”
他身后有数名家丁持各色大旗杵地侍立,持白旗家丁闻言出列,高举旗帜出列,在山间平台边缘自东向西跑过。
曹耀用两门炮向敌阵轰击,轰鸣炮声里,东面山口,杨耀所率前哨骑骡牵马自山道奔出,朝官军左翼奔踏而进。
王文秀的后哨跟官军接战,两个兵阵相互撞击,三眼铳、火铳在两阵之前打出蓬蓬硝烟,时不时有小口径野炮在阵前轰响。
官军右翼马队试图绕击王文秀左翼,被两门涌珠炮打死打伤战马数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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