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
在马营参将杨耀眼中,至少对他麾下这支元帅府最精锐的马兵来说,这个世界没有天花。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麾下三千余骑都种过人痘,主要是因为杨耀信任自己。
元帅府种痘的事最开始是刘承祖牵头办的,刘承祖信任痘医,有一个给镇海营兵接种,一百二十名士兵死了十三个,草菅人命,被刘承祖杀了。
另一名痘医给西宁卫旗军接种,失败率是百分之一,死了二十多个人。
后来轮到俱尔湾,作为俱尔湾三大营唯一的留守参将,杨耀对这个数字不满意,决定亲自监督整个接种过程。
他每天按刀跟在痘医身后,痘医选苗他就斜眼看着,给予痘医一点微小的压力,直接把俱尔湾三大营留守士兵的接种失败率降低到千分之二。
只有九名士兵感染大天花,而这九个人里,只有一人因天花去世,其余八人只是狠狠受了一番痛苦,给脸上留下永不褪去的麻子罢了。
刀子就是生产力。
人痘术医师不需要懂医术,痘医在民间把这种奇术当作谋生手段、不传之秘,但对军队来说,什么不传之秘都藏不住。
杨耀天天看,动不动还问,问了痘医还不敢不说,久而久之,他都会接种人痘了。
本来大帅还在围攻城池,让他先率军东走,杨耀心里是有一点点不情愿的,觉得这是杀鸡用牛刀,他没参加南征,留守在俱尔湾很长时间,已经很闷了。
反正就俩活儿。
一面是对冶国器等人完成合围,不叫其跑了;另一方面是围堵谷地,不叫东边援军的消息往西传,新招降的蒙古鞑子干这事最合适了。
实在是大元帅没给他商量的机会,命令已经下达过来了,杨耀只能服从。
但凡有个议事的机会,杨耀肯定要跟大帅说说这个杀鸡用牛刀的问题。
他是固原边军百总出身,哗变后跟过不少糊涂蛋,跟他一起哗变的老兵大概没多少人能活到现在,混得最好的应该就是他和王文秀了。
如果说在这个混乱年代他有什么谋生诀窍,那一定是找准领头人,献上战争年代的绝对忠诚。
有命令就服从,哪怕面前是万仞绝壁,万众一心也能闯开去路。
不过这会一听甘肃援军带着天花过来,杨耀心里的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
一方面,种痘苗对他的部下来说,过去都是没啥用的经历,但如今敌人起了天花,东边也会变成天花泛滥的地区,种痘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另一方面,杨耀会种痘苗,从前这也是个没啥卵用的技能,但赶上天花泛滥,他这份技能可就派上大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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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有戴道子的塘骑引路,甘肃援军被天花拖延在河口,不敢继续向西进军,因此杨耀率军往东一走就是五十里。
他也不敢往河口走,他和刘承祖的军队都种过痘,可大元帅还没种痘。
因此他沿途勘探地形,最终选择在河口以西五十里的河湾地扎营,这片河滩是谷地非常容易封锁的区域。
湟水在这挨着山壁打了个弯,正好把这片十几里地的河滩圈出来,不论东西想进河滩都得过桥,使这片土地相对封闭。
这地方叫河嘴,真是好地方,单是河谷就有灌溉田地三万余亩,北边山上还有五块大台地,不算南北沟谷更广袤的山地,就有良田四万余亩。
而且这里的地势比西宁低得多,实际上已经属于兰州了。
当地百姓跑的跑、逃的逃,只剩下些许穷苦人家与佃户,帮山下的围子、上山的大户看家护院,杨耀的西军一过来,剩下的人也往沟谷里逃,一望无际的田地只剩孤零零几个风中残烛般的老人。
杨耀让部下把老人家请过来,跟部将魏迁儿、杨承祖、韩世盘感慨,像这样的土地搁在陕北,绝对没平民百姓的事。
几个老人家来了又是磕头又求饶的,杨耀一问,收回了自己刚才的感慨。
冒失了,在河湟,这样的土地也没有平民百姓的事。
山下河嘴三百二十顷田地、乡村要道铺面七十二间、水磨九轮、船磨一支、山上煤洞两眼、玻璃磁窑一座,全部都属于肃藩的肃王爷。
在这片地方,属于百姓的只有山田园圃八十三顷、油房一座、油磨一轮。
杨耀把安定百姓的事交给魏迁儿,在河嘴西桥安置挑了几个相隔不远的村庄,让他去把逃难百姓都接过来,向百姓告知元帅府取胜以及东边出现天行时痘的消息,让人不要乱跑。
当一个地方出现天花,人们患病、或生或死,活下来的人都会拥有抗体,且不会把病传染给别人。
因为天花被携带时不传染,发病时才传染,一个个地方零星出现天花,一段时间后活下来的人大部分拥有抗体,天花就会暂时绝迹。
几年之后的新生儿全部没有抗体,天花死灰复燃,整个过程再重复一遍,所以天花似乎永远都不会消亡。
也正因如此,通常情况下种痘,都是只给小孩种,就好像这个病只有小孩会得一样。
从来没有像元帅府这样,把所有军士拉过来,不管你种没种过痘、得没得过天花,全部都得来一遍的统一接种人痘。
因为种痘是一种独门技巧,在律法没有崩坏、朝廷统治安乐的地方,种痘要给痘医钱;而在律法崩坏、统治崩盘的地方,也没痘医愿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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