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北部边墙之内,有条北大河,河北守着座低矮平山的地方叫马莲滩,土地板结遍地盐碱。
马莲也叫马蔺,是一种耐盐碱的植物,常生于过度放牧的盐碱草场,叶子可以做牛羊骆驼的饲料、还能造纸和编织工艺,根能做刷子,花入药能利尿通便,种子入药能除湿热、止血、解毒、退烧、驱虫,一身是宝。
但是在崇祯七年的三月初十傍晚,对马莲滩上大片刚刚从枯黄返青的马蔺草来说,它们唯一有用的特性是不惧践踏。
因为西北的两支塘骑正在这片盐碱滩上厮杀游斗。
塘骑见塘骑,同样装束同样出身,谈不上新仇旧恨,双方各为其主身不由己,作战的目的也只是遮蔽战场,因此往往以弓箭、火枪互射,不约而同的拒绝近身格斗。
肃州参将赵之瑞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平山,看着山下塘骑交锋的马莲滩,目光冰冷。
两个昼夜,跟在张天琳屁股后头吃沙子,在防区兜了二百里地的大圈子,丢掉两座堡垒一个牧场,两山口营地也被焚成废墟,如今青烟就在他们身后飘着,让他们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撒。
赵之瑞并未被怒火冲昏头脑,因为战场情况不对劲。
他的塘兵是前出大队二十里地追着敌军殿后塘兵打过来的,元帅府的殿后塘兵一直且战且退,他的塘兵一直穷追猛打,直到进入马莲滩,那些殿后塘兵的战线稳住了,转头跟他们厮杀起来。
在一个退一个进的过程中想要僵持,退后的军队需要付出多倍代价,因为他铺开二十里的塘兵会陆续增援进来,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他们本该占据上风,战线已逐步铺开,双方近二百名塘骑在戈壁上组成互相挤压的战线,仍旧未能冲破敌骑在马莲滩上的封锁,那就只意味着一件事——敌军主力回头了。
这种场面对异族将军来说可能会被挤压的战线吓住不敢乱动,但是对赵之瑞来说,就差把动向写封信贴脸上了,等于明牌。
敌军的来路,他已经通过边墙传来的塘报有所了解,领兵将领叫张天琳,是个从前在陕北落草为寇的边兵管队,诨号过天星,从前榆林镇鱼河堡的,如今是憨汗刘承宗麾下参将。
鱼河堡这个鬼地方出能人,赵之瑞看见这出身就对张天琳心有轻视,心说鱼河堡出来的,肯定是刘承宗嫡系,多半没啥大本事,靠关系上来的。
想想也是,鱼河堡出来的,就这资历,肯定是陪刘承宗打满全场了,有真本事,怎么着也得占个帅府五虎的位子吧?
甘肃将领对元帅府了解不多,他们认识的大将只有河湟大战中一展身手的杨耀和王文秀,这俩人都是固原哗变逃兵,按理说不是嫡系,战后都封了旅帅,元帅府一共有五个旅帅,分别是杨耀、王文秀、巴桑、谢二虎、莫与京。
赵之瑞听说过杨耀和王文秀,他还知道莫与京,那以前就是朝廷的参将,至于谢二虎、巴桑有什么能耐他不知道,却也知道来路。
这五个人在赵之瑞心里,就分别代表着元帅府的老流寇、鞑子、番子、降军。
打满全场的张天琳若真有能耐,能叫别处来的外人骑在头上?显然鱼河堡那帮人都没大本事。
赵之瑞的判断其实没啥问题,只不过一开始的条件错了,张天琳不是刘承宗嫡系,甚至如果这家伙晚点落草,很有可能刘承宗会是张天琳的嫡系。
尽管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元帅府的编制,张天琳这个参将怎么就领了五千多人马,但至少这五千多人的塘骑规格跟官军一个营没啥不一样,都是一路二十四塘、每塘五骑。
这里的路,是兵分两路的路。
张天琳有两路塘骑,马莲滩及北部边墙这片区域没有道路,都是戈壁和沙漠,没有必要分兵,除非为了快速行进步骑分开。
塘骑两骑之间的正常间隔是一里地,眼下十里宽度的马莲滩上有百余名敌方塘骑,这些人本该在十里范围内展开。
所以这幅画面对赵之瑞来说,就是张天琳非常直白的向他传递军情:敌军主力已回头十里,而且步骑在行军中脱节了。
他们的间距本就只有四五十里路,张天琳回头走了一段,赵之瑞判断,他和张天琳的距离应该在三十里左右。
赵之瑞是主场作战,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马莲滩再往北穿过漫长沙地就是长城边墙,东边有延伸到长城外金塔寺堡的北大河,周围适合作为战场的地带只有马莲滩到黄土崖子之间这十几里地。
他的战线继续向前推进也没有意义,看日头已经西落,估摸着战斗应当在明早打响,便做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赵之瑞在平山上招来麾下千总米剌印,在脚下用树枝画出草图,将自己的分析全盘托出,随后道:“你率本部九百骑驻扎平山,拖住贼军塘兵,收集木柴,明早在山上升起炊烟后撤向北大河东岸的临水驿。”
他指着草图上的马莲滩北侧道:“贼子的步骑脱节,我率骑兵自西边向北绕过马莲滩,今夜踹了他们的步营,明早若敌军不追你,你我便在临水驿城汇合;若贼军追你更好,我会在他们身后,待其渡河两岸邀击。”
千总米剌印对这命令没有任何异议,抱拳领命便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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