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教仁被刺案余波未息,“二次革命”正在酝酿中时,历史才不过行进了短短的一年多,惊人的相似便又出现了——南北议和——也称南北妥协。Www.Pinwenba.Com 吧这一次,袁世凯绝对不会妥协了,他坐镇北京却并没有忘记革命势力旺盛的长江流域一带是富庶之地,有绮丽的风光,他深知历代帝王都以统一大业作为传世之功业。如果说封建统治者最终都是独裁者的话,袁世凯只是走得更快一些,并且披着多半是革命党人先前送给他的外衣——一曰:合法,二曰:共和,有时他还说说民主。
宋教仁被刺,1913年4月8日,国会如期举行时,袁世凯这个临时大总统的实际权力,在长江以南还是有限的,那里是国民党的大本营,上海一些报章上舆论的影响日益扩大,如于右任的《民立报》,每每以文章揭露袁世凯,并向中国人民发出了剪掉辫子以后怎么办的警告。
确实,中国人脑袋后面少了一根辫子,除此之外,有时评说,政治的**、民主的凋敝,超过了清朝统治时期。
陆征祥、周学熙谒见袁世凯。
去五国银行团借款偷偷溜进汇丰银行后门时,在后门口,一行三人还谦让了一番,最后当然是总理赵秉钧在先,外交总长陆征祥其次,财政总长周学熙的真传,讲究外方内圆,他现在正“圆”着,待棱角露出来再说。
袁世凯:“我督直的时候,哪有那么啰嗦?每天发三个令让三个人去办,有两个是混蛋,办不好,有一个能办好的,会办事的都留在我身边了。办事如同打仗,能天天开会吗?唉!民国,民国,又乱又穷的一个烂摊子,上海偏偏又死个宋教仁,最近外交上怎么样?”
陆征祥知道,袁世凯问外交上怎么样,指的就是西方列强的反映,“他们寄望于大总统的观点并未改变,宋案的宜传很克制。”
袁世凯;“这就好。我们跟南边的乱党不能再妥协了,再妥协就要爬到我头顶上拉屎了,外交上打打招呼。”
陆征祥:“明白。”
袁世凯:“还有善后借款的事”,他对周学熙说,“别无他途,没有钱什么事也办不成,条件是苛刻,谁让我们穷?当初唐绍仪办了这件事,有了钱粮早日南征,就没有今天的乱局。江南局面稳定,税收能上来,财政不就有转机了吗?一口咬定这借款的事上年已经参议院通过,然后我签字,晚借不如早借!”
周学熙:“大总统的意思我懂,不过此事肯定会有风波,还得早作准备。”
周学熙不好明言,上年12月27日,参议院仅仅听取了周学熙所作的善后借款初步会谈经过的口头报告,既无协议,也无合同,怎么谈得上通过?如这样瞒天过海着实太玄乎了!
“没有关系,”袁世凯一挥手,“国会实在纠缠不休,就让段祺瑞去对付他们,你们记住:对付秀才最好的办法不是用笔,用枪!”
周学熙一个寒颤,又听见袁世凯咄咄逼人的声音,“借款咨文呢?”
周学熙递上。
袁世凯签完字,又在末尾批示道:
此次合同签字,在势无可取消,倘国会能谅苦衷,固为国家之幸,否则惟有向国民代表引咎自谢,以明责任。
袁世凯不经国会审批经行签字之举,受到了国会的强烈反抗,拍桌子的踩到凳子上骂袁世凯卖国的,还有田桐、白逾桓高喊“打倒袁世凯”的,一时沸反盈天。参议院正副院长张继、王正廷通电全国,声明政府违法借款。
黄兴致电袁世凯,痛斥他“玩国民于股掌,视议会如寇仇”。
江西、广东、安徽、湖南四省都督联名通电强烈要求袁世凯取消借款合同。
对袁世凯来说,钱,是借定了,因为要打仗,这一次是真正要一鼓而荡平了,那是为了他自己,他现在是临时大总统,袁世凯也而临着一个转正的问题,中华民国首任大总统的选举还得装模作样地举行,在这之前国会的牌子还不能砸,砸了没有人举手;南方的乱局还必须镇压,不镇压不足以显示自己的能力和威风。
袁世凯处事的过人之处还在于细,说他“不学有术,粗人大细”,不为谬也。
国会的牌子不能砸,这不假,但袁世凯却通过汤化龙、梁启超、黎元洪使这块牌子平添了一条曲曲弯弯的裂缝。袁世凯收买汤化龙在先,又拉住梁启超,使共和、民主、统一三党合并为进步党,举黎元洪为理事长,梁启超副之。率先宣布“拥护袁世凯为正式大总统后补者。”
张謇远在南通,却一直在与袁世凯暗通声气,是年6月,张謇将汪精卫提出的南北妥协方案转致袁世凯,前提也是“国民党保证举袁为大总统,而宋教仁一案也仅追查到洪述祖为止”。交换的条件是:暂不撤换江西、安徽、广东、湖南四省的国民党都督。
袁世凯正忙着布置文武两路黑白二道的进攻时,却仍然写信给汪精卫,说得很斯文:
鄙人以国事为重,激则召争,平则息事,一以淡字诀处之……执事道德学问,如庆云在霄,俯视尘垢,如肯惠示,以罄心曲,必于国是有所裨益。
袁世凯对孙中山、黄兴,即他目中的讨袁派就不再有一点客气了:
现在看透孙中山、黄兴除捣乱外无本领。左又是捣乱,右又是捣乱,我受四万万人民付托之重,不能以四万万人民之财产生命,听人捣乱!自信政治军事经验,外交信用,不下于人。若彼等能力能伐我,我亦未尝不愿,然今日诚非敢多让。彼等若敢另行组织政府,我即举兵讨伐之!
5月底,章太炎进京打探情况。
袁世凯亲切接见。
章太炎向以快人快语出名,见面便问:“听说大总统最终想当皇帝,是否?”
袁世凯从容答道:“吾以清运既去,不得已处此坐,常惧不称,亦安敢实行帝制?人之诬我,乃至于是。”
大约文人的天真章太炎也不例外,只要别人认真地说,便认真地信。
章太炎在同袁世凯会见之后,便对朋友们宣称:“袁世凯这个人,无帝王思想,有终身总统之念。”
袁世凯细了还要细,做足了细的功夫,再让北洋军去烧杀抢掠,那时他便是为民请命了,他充分利用了民国初年黎民百姓厌战厌乱的心态,一再表白“不肯张皇武力”,是因为“财力枯竭,民不聊生,国家不堪再扰乱,”决不是“无力安良除暴。”
为了广造舆论,袁世凯又特意接见上海《大陆报》记者弥勒。
弥勒:“主张何种政体?”
袁世凯:“自以共和政体为主张!盖共和既已告成,而又欲适用他种政体,其愚孰甚!”
弥勒:“近有人评论总统并不实心赞成共和,拟复君主制,是也不是?”
袁世凯:“余知此种谣传自不能免,然既为公仆,岂能逃诽谤乎!此种问题当留之以待后人解决。余既为民国办事,必当尽余之能力,以求民国之成功!倘有破坏之危险,决非自余而生,必由于一般暴徒以破坏国家为主义者也。”
弥勒:“有人谓总统欲仿效拿破仑,信乎?”
袁世凯:“余欲为华盛顿,非拿破仑也!”
弥勒:“现在中国最要之事为何?”
袁世凯:“对内对外均为和平,此为最要之事。”
现实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被权势和利益所左右所切割,本来有机会就宋教仁案、善后借款案向袁世凯穷追猛打的时刻,轻轻地滑过了,这是因为如章太炎这样的国学大师也一样对袁世凯抱着残存的希望。而在此种姑息之下,宋教仁的血淋淋的尸体日渐模糊了,善后借款案的违背约法,诸般苛刻的卖国条款,也为袁世凯的花言巧语掩盖了!
袁世凯是伏在清廷的台阶下步步高升的,他熟谙权力之道,他内心里最佩服的是西太后:必须位居最高,逆我则亡;权力用到极致,威恩并加;使其山头林立,由我平衡。
袁世凯从容自在地表白“共和政体为主张”的同时,讨伐南方革命军的部署已经完成:
段芝贵为江西宣抚使兼为西路剿匪督办,又命令川军大举进驻汉中。白朗军终因长期流动作战,后方补给不足,在回师河南途中伤亡惨重,白朗本人终于战死沙场,起义军星散。
这一支着实让袁世凯吓了一大跳,并且屡败北洋军的队伍,他的更深远的意义还在于他宣告了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沉默的大多数一旦爆发时的力量。尽管,这沉默的大多数常常为人遗忘,也常常被各种台上或台下的喧器淹没,然而他存在着,“石在,火种是不会绝的。”
袁世凯要喝绍兴酒了。
这个平时不喝酒的人,偶然在节日或应酬的场合必须小饮的时候,喝一点绍兴黄酒。
他顾盼自雄。
杨度的字已经装裱好,挂在他会客室的正面墙上。
“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知也未知?知之不知?不知之知?
袁世凯叫人制作了六扇红木屏风,屏上精心雕刻着一幅中国地图,陈设于他居仁堂楼上卧室之中。
他举着拐杖“上去”之后,总要叼着雪茄,在红木屏前浏览一番。
袁世凯夜间休息,并不到各个姨太太房里去,而是由姨太太们轮流值宿。正室于氏及大、二、三姨太太都已退处二线,轮值的只有五、六、八、九四个姨太太,每人值宿一周。其时五姨太太最得宠,她善解人意料理袁世凯的起居生活,连入冬以后,每天的晚饭必定要有一只清蒸鸭子,肉丝韭黄摆在餐桌东边,红烧肉摆在西侧,都让袁世凯看了觉得舒服、中意。
夜九时半归寝。
五姨太太已在卧室料理好了一切。
袁世凯用拐杖指了红木屏:“你知道这是什么?”
五姨太:“屏风呀!”
袁世凯:“细看看,那上边画了些什么?”
五姨太:“像一只鸡。”
袁世凯:“像一只鸡?”
袁世凯大笑不止,他难得这样笑。五姨太太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再看那红木屏风上是弯弯曲曲的条纹,以及她不明所以地标志着江海湖泊山峦平原的各种颜色。
在袁世凯看来,他已经完成了统一天下的帝王业,那一统天下的帝王又该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