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胜一平

他心内思量着，忽而想到宝相文徽，由不得心中一颤，竟生出些模糊的猜疑来：那宝相文徽虽说是宝相一族中资质低微的，自小而大便有聪慧通达之名，且他再如何，也是名门宝相一族的子嗣，那叶青凌又有什么地方能让他如此记挂在心？休说什么知己，什么言谈投合，等闲见着几次面，便能如此？他是断然不信的，其间必然有些异样。Www.Pinwenba.Com 吧

虽说那些讯息也是他手下的打探得来，大约是不假的，可面上的事情，嘴里的言语，哪里能比得上心内所思所想？他便不信，那宝相文徽当真是与这叶青凌投契至此。非亲非故，忽而就能如此，若无利益纠葛，才是稀罕。或许，是因为这叶青凌身上藏了什么隐秘，那宝相文徽察觉到了几分，方有心交好，以图将来？

若是如此，自己这一番手段下来，倒是真有几分得罪了那叶青凌，日后也没什么机会探查内里的隐秘。后者且不说，前者便是有几分麻烦。先前他自觉能瞧出宝相文徽的心思，不过取个乐子罢了，哪怕有几分真心，还会因为一个叶青凌，便与自己不死不休？赔罪一二，也就是了。

现在看来，却是不然。

那就有些斟酌之处了。宝相文徽虽是不值一提，他的兄弟姊妹却都是一等的，且听闻情分也好，真若是招来了什么风波，于自己也不甚好。只是，先前自己已然露了神色与碧源生等妖，若是在此时罢手，也是失了威信。

罢罢罢，只安排那碧源生与之比试，旁的就暂且放下！若那叶青凌能由此脱身出来，保存了性命，日后再考量其他，也是不晚。若是不能，也是她命中注定，再也怨不得旁个。而自己也认了这一回。

文鸿想到此处，面色也和缓了些许，竟自又闭上眼，安生歇了半晌。

而在此时，叶青凌却正对着那垂柳生，着实打量了两眼。这垂柳生年岁既小，身形也小，竟不似十五六岁，却犹如十岁左右，好在生得十分可爱，唇红齿白，大眼浓眉的，显出十二分的精神来。此时他穿着一身绿衫，色调却是颇为鲜亮，竟似嫩叶子般，透出纯粹鲜亮的味道来。

见着不过是个短腿豆丁模样儿的对手，饶是青凌早就做好了准备，也瞧过资料的，在心底不免也稍稍生出几分软和来。但在下一刻，这几分软和便立时变得冷硬起来。倒不是她如何，而是先前与沣解一战，着实让她了解自己的不足。便这垂柳生这么一个尚且未曾脱去乳臭的小孩儿模样，但他的修为与自己一般无二，若是还有些妖术手段，只怕自己也未必能赢得了这么一场。既是如此，心软又有何用！

如此心下已定，那垂柳生却丝毫不知道，反倒是恭恭敬的上前一礼，含笑道：“可是叶小姐，果真是高深莫测，我竟是不如的。”他年岁小，一张口说的话却是十分得体，竟有几分成熟，也是可爱。

“却当不得这话。”青凌上前两步，屈身回礼，而后才是看着垂柳生，目光微转道：“不过得了些照应而已，旁的却是不如垂少爷的。”垂柳生听得这话，嘻嘻一笑，原是想再说两句，却瞧着边上的护卫略有些异样的神色，便止住话题，不过略说两句，便又礼让。

青凌见着他如此，倒是略有些吃惊，但瞧着垂柳生面上略有些紧张之色，可见是依着某一套规矩什么的行事，并非十分出自本心。由此，她陪着说了两句话，倒也不谦让，立时布置了灵念珠子，旁的却是按下不提。

垂柳生生得甚小，修为却是不差。见着青凌已然动了手，他当即手指微微一点，一点浓绿的灵念倏然而出，继而化为无数细细碎碎的针般的细长条儿，一时往青凌处直接袭来。青凌目光一闪，一片叶盾倏然而出，继而将那些个针状灵念挡住，然而她却依旧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当即也不及想什么，立时伸出手微微点了点周围的几颗灵念。

瞬时间，光华流转，那绿色的针倏然破开叶盾，一时华彩大胜，仿若是燃尽最后一点光亮的烟花，径自往青凌处而去。然则，未曾到了半路，这些个绿针灵念就落在地上。而后这一片台面之上，一点点浓绿的色调倏然而生，径自染出大片大片的花朵，一步步往青凌处靠近。

青凌抿了抿唇角，心中警惕更深，眼见着那绿色的花的影子要逼上来，而那个垂柳生面上亦是露出紧张雀跃之意，双眼直接盯着，竟浑然忘了其他。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眉头一挑，也不顾脚下如何，她手指间灵念一弹一勾，一条灵念丝线倏然而出，半空之中径自生出花叶，簇簇拥拥，亦是透出鲜亮两个字来。

垂柳生见着如此，心下一惊，忙就是稳定了身形，实实在在接了招的，并不露半分虚应故事。然则就在他心下微松，自觉将灵念丝线击退，其上的叶片倏尔一阵轻轻的响动，继而化为无数片或大或小，或浅或深的灵念叶片，一时弹射而出，竟真真犹如瀑布充斥而下，似海涛拍面而来！垂柳生原在比试这一道上经历的不甚多，如今见着如此，一时脸色惨白，身形一动，暴退而去。

只是他的修为虽在同辈之中算得高的，技巧却不甚好，竟是直来直去的，便是闪避也极少。青凌见状，只运转灵念，无数片小小的叶片灵念倏然加速，径自笼罩而下！那垂柳生原已是退到了边际，见着如此状况，也是无法，竟咬了咬牙站立当地，手指间灵念闪动，便有一层层花木倏然而生，将他遮盖住。

锐利的叶片倏然砍在那些花木之上。

当是时，一道道砍伐声叮叮当当，犹如无数珍珠落在地上，弹奏出一曲略有些杂乱的歌。那在旁监视的护卫见着如此，面色也是谨慎起来，他瞧了青凌两眼，再盯住垂柳生之处，心中略有紧绷：今番比试提拔，府中早已下了令，等闲不能让比试者重伤死亡的。他自是要小心些，省的后面却要受惩罚。

然则，垂柳生却是半丝声响也无，只见着那一丛丛的花木断了又长，长了又断，眼见着越发得稀疏纤小，连着垂柳生的面庞身形也露出了几分痕迹。青凌的目光微微一闪，却不曾有半分迟疑，灵念不曾稍停，只是不断地催发叶片，片片凌厉。

如此片刻之后，花木摧折，只有几根细细弱弱指头粗的花木还拦在那里。垂柳生的面色也有些惨白起来，却依旧咬着唇强自支持。

眼见着青凌的叶片灵念便要往垂柳生的身上斩去，边上的护卫终究忍不下去，立时拦住了那些叶片，目光在垂柳生大汗淋漓的惨白脸庞上顿了顿，方转眼看向青凌，定了胜负之数。青凌见此，自是点了点头，退后两步以示认同。那垂柳生先前如此，不过是性情倔强，撑着一口气罢了，却并非那等耍赖的，也看得出胜败分明，亦是点头，道：“是我输了。”声音颇为低微，透着一股沮丧，面上却满是倔强之色，只盯着青凌道：“现在是这样，以后，以后我必定能胜过你！”

青凌见状，略略思量半晌，便也郑重着道：“我等着。”

垂柳生的面色方好看了几分，当即又略觉得有些羞愧，只说不出话来，且看了看那护卫，又看了看青凌，忽而就是转过身，脚下一点，就飞速离开了。

见着如此，青凌倒由不得一笑，且与护卫行了礼，见着他记录分明后，方才缓缓离去。而后等了两日，她便迎来了第三场比试，却是个唤作凌云的女子，竟是个散修，资料也是极简单，饶是青凌早先已然取了资料，也查不出什么来，所知所得，不过那短短的一行字而已。

又三四日过去，她方见着了这个凌云。

却是个清秀伶仃的女孩儿，旁的不说，却有一双好眉毛。眉眼纤细而弯，不消修剪，天然一段远山眉。倒是与她只能算得清秀的面容添了几分秀色。只是她面色微白，并无半丝血色，连着唇色亦是微微有些发青，瞧着倒有几分不足似的。

自然，这也与青凌无关，不过一眼望过去，心中略微有些准数而已。

及等护卫开口之后，她立时收敛了心思，手指尖灵念迸出，无数小巧玲珑的青绿色灵念珠子散漫开来。而她的目光却是盯着那凌云，有心提防。只是下一刻，青凌就觉得眼前一花，心内才是一紧，忽而见着凌云的身影已然到了右侧。而后又是倏尔到了左侧。半晌之内，竟是忽而东，忽而西，忽而南，忽而北，无从搜寻。

青凌心中微微一顿，手指微动，悬浮在空中的灵念珠子立时有些铺展而开。层层叠叠的，将这个比试的台面都是占据了。然则她虽是有心，到底石台十分宽阔，她的修为还不甚高，所布下的灵念珠子之间空隙颇大，那凌云身形只在开始的时候略有些迟滞，及等到了最后，便是与原先再无半丝差异了。

食指微微勾起，一缕青绿色的灵念丝线倏然而出，青凌唇角紧紧抿着，双手犹如勾勒花卉，倏然在虚空之中或捏或玩或弹或捻，一时间竟犹如花开，露出重重的影像来。而与此同时，那些在虚空之中悬浮的灵念珠子亦是随之而动，由缓而快，径自在这一片区域之中肆意弹跳飞舞起来。

那凌云的身形自是凝滞了半刻。

然则，不等青凌趁机将她身侧的灵念珠子引发，她的身形又是一动，竟在这一片区域之中幻化出层层影子，且避开了所有的灵念珠子，倒是真真有几分在珠子之中跳舞的意思出来。

青凌面色微变，心下急转：这凌云一味躲闪，却是身形矫健，形影无踪，瞧着这样子，倒有三四分求平局的意思。毕竟，比试的规则之中，却是限定了时辰的。但是，这会不会是她的一种策略，想着让自己消耗了大量的灵念，然后再行反击？

她左右斟酌一回，掂量着自己体内的灵念尚算充裕，且又有妖术‘泉灵’，竟还有试探一二回的能力。由此，青凌目光微冷，右手手指只是轻轻捻起，继而猛力一张，瞬时间布满全场的灵念珠子一时俱是爆开！

无数细细微微的灵念丝线肆无忌惮地往周遭散去，仿若倏然弥漫开来的青蓝色烟雾，立时将全场罩住。

就是在这里！

这些灵念丝线原是青凌驾驭控制的，虽说因着数量太多，竟也不能控制自如，但大约的感应与控制，却还是能的。也是因此，便在一瞬间，她就是搜寻到那凌云的所在。早有准备之下，手指牵扯出一缕青烟似的灵念，忽而抽打而去。

啪！

登时一声闷哼响起。青凌目光微动，手腕翻飞，那边儿立时一阵鞭影罩下。然则，那凌云也有几分手段，竟就在此时忽而腾跃而出，而后又是身形连连闪动，竟又从这一番局面之下脱逃出来。

青凌面色越发得阴沉下来。只是方才消耗了不少灵念，她又是惧怕其动手，趁着这会儿布满全场的灵念丝线尚未散尽，立时发动妖术“灵泉”，且将体内的灵念恢复了大半，方又重头布置了无数的灵念珠子。而就在这个时候，凌云也并无半点儿偷袭之意，只一味避开，倒是让青凌引蛇出洞的心思落了个空。

看来，这个凌云是当真存了逼平的心思了。

心中掠过这么一个想法，青凌先是有些无奈，继而有些难受。这凌云若是一味如此，她身法不如，且也寻不到她的踪影，自是不能如何。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自然也是有些道理的。这平局，她也是能接受。只是瞧着自己对此束手无策，只能任凭凌云掌握住主动权，着实还是心中不舒服的——现下那凌云许是妖术攻击不甚在行，许是这个身法有些旁的约束，竟不能攻击。但若是自己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妖，难道也似现在这样？那时候，可不是比试，而是实实在在的战斗了。

这么想着，青凌手上却也毫不放松，并不因为凌云有绝大的可能存了逼平的心思就松懈下来。到底，这是比试，不是玩家家，不管凌云因为什么而求平局，但自己若是露出破绽来，她说不得就趁机动手，将松懈的自己击倒。

由此，青凌虽是小心控制灵念输出，却还是不放弃攻击凌云。

几番下来，凌云的身形越发轻飘，竟是无从搜寻，青凌亦是沉下心来，将她当做一次获取经验的战斗，十分耐得住性子，一面搜寻破绽，一面略略露出几个小破绽引逗。然则，凌云却是半丝不动，依旧是躲闪着，直至最后，也不过被青凌伤了一二处而已。

时间一点点过去，边上的护卫因着时辰已然到了，便喝令她们停下来，将此局算作平局。

青凌心中虽有些不足，却也不算十分在意，只将那些灵念珠子俱是消去，方抬头看向那凌云。此时的她脸色更是从苍白之中透出铁青来，一身水蓝杉子上破了数处，更有一条血痕，斑斑落落，十分刺目。青凌的目光微微闪了闪，没有再说什么，心内却有几分猜测：难道这凌云并非生来便是那般面色，本先前是受了伤，方只是一味的闪避？

她正是想着，那凌云却是一个踉跄，差点儿便扑在地上，青凌见状，下意识地伸出手搀扶了一把。毕竟，先前是比试，自是拿着当敌人看待的，可是现在，凌云不过一个女子而已，且又是散修，与自己现在的身份一般。她倒也有些同理心，不止搀扶了一下，甚至还取出一个瓷瓶，递给了她。这瓷瓶之中，自是丹药，不过她们素未平生，竟也不能随意取了丹药塞入凌云嘴中的，好歹要过一过眼。

凌云也是个聪敏伶俐的，深知其中道理，见着如此也不放松分毫，只谨慎的细细瞧了丹药几眼，又是闻了气味，方谢了一回，取了丹药服下。由此略略休息半日，她的面色方好转了几分，且起身与青凌相谢。

青凌一笑，道：“原也不算什么，却不值如此的。”凌云见着她如此，倒是有些沉吟，又忽而记起青凌的身份亦是散修，她方缓缓道：“你我俱是散修，你帮我，我自也要帮你的——瞧着你现下的模样儿，可不曾与修为高一层的妖比试？”

“正是。”青凌微微一怔，方开口应了一声，心中却有些疑惑，这凌云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

凌云神情自若，并无半点儿波动，只淡淡着道：“既如此，我也与你提个醒儿。若是与那一个比试，莫要存了旁的心思，立时认输，方是正经。我先前也想东想西，一心求好求全，反倒差点儿害了自个儿的性命！”

青凌的神色微微有些变化，看着凌云的目光也有几分斟酌。

那凌云见着她如此，倒是越发有些心思，暗想，这叶青凌倒也有几分心思成算，与自己也肖似，且同是散修，多说两句也算结下个善因来。想来不管成不成，总归日后再见面也亲近些。由此，她反倒又添了两句话：“星火十层与化形期，瞧着这差了一层，却是星火期与化形期的一层，哪里能似星火九层与十层一般？若是存了那等求全的心思，却要枉送了性命。你也是有心的，仔细查一查，自是明白。”说完这话，她方略略点点头，便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