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1915年的冬日到旧历年关,马路上的煤灰和废物在朔风里飞扬。Www.Pinwenba.Com 吧腊月二十三糖瓜祭灶,送旧迎新由此始,巷子里农人挑着一担担芝麻秸叫卖,也有人言之凿凿说看见了“剃头挑子”。云南突然宣布讨袁,护**神蔡锷在袁世凯眼皮底下潜离北京。寻常百姓家,姑娘要花,小子要炮,中南海里呢?袁世凯说今年冬天真冷。

丰泽园遐瞩楼,政事堂内。

负责登极筹备处的朱启铃、段芝贵,正在审读政事堂礼制馆拟定的袁世凯登极各项礼仪:皇帝服、皇后服、皇子皇女服、登极礼、朝贺礼、祭天祭孔礼、临朝仪仗等等。

12月11日,参政院呈送为贵州巡按使,这三个北洋官僚直接向袁世凯负责,除了监视三省将军及地方官的行为、思想外,实际上形同太上皇,发号施令指挥一切。

袁世凯部署西南军务中最紧要的一着棋,便是派他的亲信、大元帅统率办事处的大办事员、参谋次长陈宦会办四川军务,率领北洋军伍祥祯、冯玉祥、李炳之三个旅大举入川,陈宦一进成都;袁世凯即升授其为成武将军,督理四川军务兼四川巡按使,揽一省军政大权于一人。

四川的战略地位既是天府之国米粮所在,又因为十万大山的险峻历来为进可以控制西南退能够保全内地的兵家必争之地。

袁世凯把四川交给陈宦,而陈宦却不是北洋一系中的人,内中是有道理的。

陈宦,字二庵,原为黎元洪的亲信下属,由黎元洪推荐,入统率办事处,后由参谋次长代理参谋总长。陈宦一进北京,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认定今日之天下非袁世凯莫属,便迅速果断地把黎元洪当作垫脚石投向袁世凯。陈宦为了取得袁世凯的宠信,常常夜不能寐对军国要事投袁世凯所好细加揣摩,每一项都列出左中右三策,时人谓其“左策放在左袖,右策置于右袖,中策塞进靴筒”,当袁世凯召集会议咨询政要时,陈宦每每作谦虚状,让别的办事员先说,而他却在一边察袁世凯之言观袁世凯之色,判断左中右三策那一策更合袁世凯的口味后立即侃侃道来,简练而从容,袁世凯每每大喜:“二庵所见,深得我心。”

袁世凯在镇压二次革命后,孙中山、黄兴败逃日本,剩下的心腹之患便是黎元洪了。一则黎元洪以武昌首义之统帅,国人对他仍然敬重;二则黎元洪以武昌为大本营,手中握有重兵且又雄踞武汉三镇水运、铁路均在其掌握之中。陈宦决心彻底叛变黎元洪,便献计道:调黎副总统入京,只一句话便顿去袁世凯心头疑云,并和梁士诒不谋而合。所以圈子里边的人说,把黎元洪送进瀛台的不独是袁世凯、梁士诒,还有陈宦。

作为袁世凯称帝前镇守西南腹地的大将,陈宦行前拜见袁世凯。

袁世凯很高兴:“二庵,西南交给你了,一切便宜行事。”

陈宦:“谢大总统厚爱!”

说毕,双膝一弯扑通跪下。

“起来!快起来!”袁世凯对心腹爱将是比较随和的。

陈宦:“属下愿长跪。”

袁世凯:“所为何来?”

陈宦:“一则今后不能常侍左右,非长跪难报知遇之恩;二则属下有所求。”

“讲。”

“请大总统早固国基,早登皇位。”

“此事不能太急。”袁世凯松了一口气。

“以属下之见,非但应抓紧而且要争分夺秒。”

“国体事大,疏忽不得。”

“万世一系,岂容怠慢,此其一也;君臣名份之下,一切按部就班,此其二也;天生民而民择君,人心所向,此其三也;内忧外患,有大总统面南而号令八方,江山固若金汤,此其四也!”陈宦边说边跪地而行,匍伏于袁世凯的膝下口咬袁世凯的靴子不放,并作痛哭失声之呜咽状。

袁世凯:“我答应就是了,你起来。”

陈宦这才站起,雄赳赳领兵一路旗帜飘扬往成都去了。

此外,袁世凯又调曹锟率领的北洋精锐,而真正使袁世凯认为他还有力量能控制局面,而决心帝制自为到底的是陈宦等辈的枪杆子。

倘论人算,袁世凯丝毫没有疏忽大意,可惜还有人算不及的天算。袁世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以后便陆续发生,。趁此机会,袁世凯授全权予周自齐,与日本首相大限密谈,不惜继“二十一条”之后再出卖国家主权,但务求日本对洪宪皇帝以公开承认和支持。

诡计多端的日本人开始表示欢迎,继而在周自齐行前一天,即1916年1月26日,日本政府忽然照会袁世凯说:不便接待中国特使,请延期启行。

这个消息较之于北洋军在前线的失利,更使袁世凯忧心忡忡,他知道内外交困的局面是什么味道,他在抛弃过多少朋友、同道之后,也不得不开始咀嚼被抛弃的滋味。

负责对日外交的曹汝霖见此情景连忙用日文写了题为《日本与中国》的论稿,刊载《东华评论周刊》,乞求日本政府与袁世凯修好,他说:

中国与日本有如少年之情人,在最初时期则互相恋爱,继则龃龉,至成为夫妇之时,则所有误会之点皆扫除净尽,而得愉快和平之家庭焉。现两国已经过开头写到的那一幕。

大年初一之后,袁世凯便独居一室,筹划前方军机。战事呈胶着状态,北洋军已不再有当年的锐气,却是肯定的。大量增兵之后,如能将护国战火扑灭于四川,则时局尚可挽回。袁世凯总是心虚了,而且捉襟见肘,为了争得列强的同情,他决心暂缓正式登极,乱象乱世无吉日可言。

他变得暴躁,易怒。

他似乎发现那些热衷于把他推上帝位的人,脸色都很苍白,而且愈加战战兢兢,只有夏寿日和杨度例外。

他还是觉得冷,偏偏三女叔祯还要来添乱:“还是二哥说得对,高处多风雨,做什么皇帝!”

叔祯可以胡说八道,可以在袁世凯不想见人的时候进屋撒娇,十六、七岁女儿初长成,袁世凯心中所疼爱:“丫头,懂什么?”也就是说这么一句。

袁世凯心里想的其实很多。

那些反对他帝制自为的亲信,张一麐,机要局局长,婉言相劝过,“帝制自为,后祸无穷”周学熙,财政总长,曾密上一阵,也只八个字:“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还有徐世昌、黎元洪,一个在“谈风月馆”读书写字,一个在东厂胡同闭门拒封。袁世凯一直对黎元洪又防又拉是有道理的,执掌权柄他喜欢一人独揽,可是装门面的时候黎元洪是很好的角色可以堵各种人的口,黎元洪的经历使然,而况黎的为人也还平和,并无想跟袁世凯一争高下的意思。因此袁世凯称帝前夕的,看记得不记得:‘宰相合肥天下瘦’”。

“司农常熟世间荒。”

原来李鸿章做相当于宰相的文成殿大学士时,任户部尚书古称大司农的是翁同龢,常熟人。

“举世共推和事佬。”

“大家都是过来人。”

袁克定脸色骤变,说这副联语是什么意思?不吉利,袁世凯却没有在意,接着又出了个上联,他生前的得意之作:“一死回天。”

五姨太抢在前头:“三生有幸。”

这一联居然也搏得袁世凯的赞许。

就在兴头上,六姨太也实在不知趣,趁热闹的当儿,以为袁世凯心情还不错,竟说:“要是给我封个嫔,我就带了孩子回彰德。”

八、九两个姨太太也立即附和,她们三个内定为嫔的,早已先通声气了。

五姨太一看袁世凯的脸色不对,便说:“别说了,你们都当妃子,好吧?爱管我叫什么就叫什么。”

那三个不更事的姨太太仍然喋喋不休。

袁世凯倒也没有发脾气,把筷子一撂,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都别闹了,回彰德好,太行石洹上有水,你们扶着我的棺材一块儿回去吧!”

说完,拄着拐杖,“上去”了。

元宵节以后第5天,即1916年2月23日,袁世凯下令“延缓登极”,撤销“大典筹备处”。

也是元宵节以后,袁世凯食量渐减,半夜盗汗不止。一海碗的鸡丝汤面只能吃掉一半,且以喝汤为主。

精神也大不如前了,常常唉声叹气。

“吃点补药吧。”他还是相信那些参茸之类的补品,却已不是大把地送往嘴里嚼了,而是取三五片细细嚼辅以温开水下咽。

他忽然觉得就是新华宫里的人也都在规避他,中南海冷冷清清的,只有吼叫的风夹着树枝上的残雪,在办公室外呼啸而过。

袁世凯怒喝:“人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