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算
青凌计议已定,自觉安稳了些,便自收拾一番,且去安睡。Www.Pinwenba.Com 吧
而同一个夜幕下面,碧源生兄妹两个,却是辗转反侧。
今日早间,碧裕如的惩戒算是完了。碧源生特特提早在戒塔之侧候着,见着从戒塔出来的妹妹裕如,面色苍白夹杂着铁青,神情呆滞,哪怕是被自己护着,也是瑟瑟发抖,不免心疼之极。他素来怜爱妹妹,犹如掌上珍宝,只有疼着护着的份儿。哪怕先前因着她的缘故,竟做错了许多事,亦是受罪不少,可瞧着她现今的模样,他便又将这些都抛到脑后,只一心一意为她担忧筹划。
好容易劝慰再三,且将裕如安置妥当了,瞧着她面色也渐渐和平了些,亦是入了夜。他想着虽是嫡亲的兄妹,到底年岁已涨,竟不能似小儿时候。便十分不舍担忧,却依旧在隔壁的屋子里歇着,只侧耳倾听。半晌只听到些许衣衫被褥摩擦声,他方略略放心了些,又想起叶青凌来,心内顿时一阵恼恨——若非先前青凌不肯得饶人处且饶人,裕如也不会受这般罪。不免越发生了迁怒之意。且又想着,今朝自己已然从妖术研讨会之中逐出,若是不尽早寻出另外一个去处,只怕也是不好。若是能将两者一道儿解决,便是最好。由此,他自着意思量。
这般越是思量,他心中盘算越多,便也睡不着,竟只坐在那里想了一夜。
他却不知道,自己如此,那边的碧裕如也是这般。
说来,碧裕如这等心性,在戒塔之内的幻境中,却比旁个妖更为煎熬。她素来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及等入了戒塔,色色幻境都是往她这一处戳的。每每都是让她最得意的时候,一样样地作践她。一来二去的,她不曾疯魔,也算难得了。
可就是这样的惩戒下,她却越发得坚信,若是不将那叶青凌除去,自己日后再无安生可言。便是自己父母兄长乃至于寒翠碧氏,俱是如此。有了这等心思,再见着二哥碧源生自接了她过来,非但不曾有一个字的怪罪,还着意劝慰再三时,便到了顶峰——二哥这般好,若非因为那叶青凌,如何会被逐出妖术研讨会,且又为旁个嘲笑讥讽!
为了除却那贱人叶青凌,便是付出极大的代价,便是十分卑劣,也是要的。否则,日后她乃至寒翠碧氏一族,都要后悔!
想到这里,碧裕如心内由不得一阵翻腾,且谋划起来。偏生,她本不是个心机算计的,便静静躺在那里筹划了一夜,竟也没几个主意。反倒闹得第二日越发得没了精神,面色极为难看。碧源生一早起身,便与她预备了灵食,见着她如此行止,竟不似歇息好的,心内不免酸疼不已,又暗暗懊悔:原是自己糊涂,只想着裕如年岁渐长,自己虽是嫡亲的兄弟,也不能没日没夜的照料。却忘了,她方才从那一处戒塔里出来,历经幻境,正是慌乱惊惧的时候。若有安慰亲近的,自是好些,若是没个妖与他说话,周遭一片寂静,只怕越发得心中惧怕。这般一来,哪里能睡得安稳!
存了这等心思,碧源生不免再三细细照料。半日后,碧裕如被劝慰着睡了去后,他思量一番,便出了门,敲了敲边上一处屋舍的门。不多时,内里便出来一个粉面如春,身姿似柳的秀美少女。
她抬头见着是碧源生,不免诧异,忙忙垂首屈膝一礼,轻声慢语,显出十分的温柔来。碧源生与她略说了几句话,见着她神态平和,言谈柔婉,一如自己素日所知,便越发放心下来,略有些沉吟。那少女本就对碧源生前来一事颇为诧异,见着他如此,略一斟酌后,又说了两句话,便轻声问道:“族兄,今日来此,可有什么吩咐的?”
“裕如之事,想来秀瑜你也知道的。”碧源生沉吟半晌,自觉并无不可相告的地方,便也直言道:“她自从那戒塔出来,行事言谈便与素日不同,竟多有些惊惧不安。若是平日里,却还罢了,我尚且能劝慰两句。及等入了夜,到底我与她分属男女,竟也不合就近照料,因此,我想着你若是能过去与她说谈两句,且照料两日。”
碧秀瑜听得这话,稍有些迟疑,思及碧裕如虽是性情颇有些刁蛮,但对于同族却是极好,平日里与她说话虽是不多,彼此相处间却也和气,且也为她打抱不平过,便此时因着戒塔之故有些不同,想来也不曾移了根底。先前既是多少得了照料,自己便为此耽搁几日授课,倒也罢了。由此,她便点了点头,应承道:“族姐往日里虽是与我相处不多,待我的心却是好的。今日能回报一二,也是分所应当得。族兄不必担心,我且收拾一二,等会儿便过去。”
听得这话,碧源生的面色更是和缓下来,且笑着将早已备下的一个匣子递过去,道:“那是往日里你们彼此的情分,今朝却又不同,竟是要费心费神的。我便备下这么些东西,也是补偿这些时日的耗费。”
秀瑜忙是推辞,但她天生有一段痴性,原是那等耳根儿软,听不得旁个坚持的话,不消三四句话,便要应了对方的意思,顺从行事的。碧源生极坚持,她也推脱不得,竟只得收下了这个匣子,心内不免生出些不安来:这原是分内的事儿,哪里当得起这些!偏生族兄又是这般坚持,自己也是推脱不得,哎,过后可得更仔细小心些,好好照料族姐,总让她色色与往日里一般,方不曾辜负了族兄的一片心意。
有了这等心思,那碧秀瑜便匆匆收拾了些东西,紧着赶过来照料裕如。碧源生见着她如此,心内便松了几分。而后一日,瞧着她行事温柔,言谈平和,竟是色色齐全,十分仔细,且裕如的精神也好了许多,翌日他便是起身,与裕如并秀瑜道:“今日我有些事情,须得去办,你们且好生在屋子里歇息。若是有什么事,只等我回来再说。”
她们俱是应下。
碧源生又是叮嘱了几句话,方才离去。
他却不知道,及等他出了门,裕如便拉着秀瑜的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道:“昨日我与你说的话,你可听着了?”
秀瑜的脸色一时有些发青,也不敢看裕如的,只垂下脸去低低道:“这般,却是不好吧。那梅清筠早有些名声的,竟是个、竟是个,我却也说不出口。只她这般的,我们又如何能亲近……”
“只消你与她好生说说话,且求一求罢了,竟就这么为难?”碧裕如冷笑一声,盯着碧秀瑜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庞,心内却是一阵烦躁,目光不免也越发得冷厉起来:“还是说,你以为二哥现今被那妖术研讨会逐出,我又是这么一个模样,我们兄妹竟就是个花架子,这话也是不用听了?”
“不、不是,我不是这么一个意思。”碧秀瑜从不曾听得这般言谈,当即吓了一跳,憋得满脸通红,忙又连连摆手,口中胡乱说了两句后,方略略镇定了就几分。但她瞧着碧裕如的面色,摇手的幅度也越发得小了,半晌后,她讪讪然地放下手,又忍不住绞着袖子角儿,有些结结巴巴着道:“那、我,我、我就是……”
“就是什么?”碧裕如面色越发暴躁,若非她还记得这碧秀瑜是同族,当真便想扬手将她打了。也是因此,她话语十分粗暴,逼迫之意显露无疑:“你们沾我们兄妹得的光的时候,便是不言不语,总也听着话行事,先下我们落得如此,便是一句话的事儿,也是不愿意做了?”
“不、不是……”碧秀瑜虽是满心不愿,但瞧着碧裕如这般神色,那声音也渐渐低如蚊呐。碧裕如瞧着她这般,心气方平,且道:“当初若非这梅清筠,那贱人如何能让旁个记住,后头更是入了妖术研讨会?你若是能得了那梅清筠的眼,只消能攀上些许关系,也不消做什么,凭着素日的好处,自也能让那些妖记住。说不得,日后便也有好前景呢。便这之中略略吃亏些许,那又如何?不吃得苦中苦,如何能独占好处?”
碧秀瑜听的这些话,虽是心中不安,却也不敢再反驳什么,只默默站在那里:难道真是要听族姐的话,且去做那么些事情?若是族兄亦是这般想,倒还罢了,虽说这几次行事略有不足,可也是有些缘故的,时运不济居多,平日里却是个周全的。可是族姐向日里行事莽撞,如何能信得?
却就在此时,碧裕如又是道:“这件事情,我必是会办个妥当。你照着我的话去做,再无不妥之处。二哥事儿多,竟不消打扰了他。”碧秀瑜是不知道的,她却是听过碧源生的话,他这些日子要重头寻一个组织。有这般大事,她自是不能打搅的——这真是将碧秀瑜最后一点希望都给压下去了。
而正在做大事的碧源生,此时已然是冷汗淋漓。
他的面前坐着文鸿,边上再无旁的妖,但他却分明能察觉到些许气机的变化,这一处屋舍内外,只怕最少也有几个妖盯着。但这些他此时却还顾不得,文鸿刻意加在他身上的威压,已然让他应对不及了。
只是,哪怕浑身战栗,冷汗如雨,但碧源生却依旧稳稳当当,犹如一竿翠竹般挺直了背脊站在那里。时间久了,文鸿由不得微微挑眉,正是想着再试一试,但抬眼见着他呼吸间气息极重,眼瞳亦是有些扩散,略一思量,便轻轻用手指头敲了敲案几,口中慢慢着道:“倒也算是有些骨气。”
碧源生微微动了动手指,半日方将呼吸控制住,便抬起头看向文鸿,目光已然恢复到先前的有神:“多谢您手下留情。”
“只瞧着你大哥的面上,也总要略略松一松。”文鸿唇角微微一勾,瞧着碧源生神态颇为沉稳,眉头一动,道:“你来我这里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只是,你可是明白,我这里的规矩?”
“令行禁止,本是理所当然之事。”碧源生心内一顿,但面上却十分自若,并无半点犹疑之态。他自是明白,文鸿于妖术府之中自行组建的组织,原是为了笼络人才并构建自己的势力。若是往日里,他身处妖术研讨会,身价只会越加高涨,待得日后,或是入了妖术研讨会的高层,或是寻一个类似文鸿般的组织谋取一个高处,亦是不难。但现在,他却不得不提前做好打算,毕竟,他先前在妖术研讨会,虽是有些情分,但是因着袭击青凌一事,多半是断了。而因为妖术研讨会而缠上的一些针对,他自己却是无法直面的。哪怕此时加入这等小组织,只能获取些许地位,他也顾不得了。
且这里面又有叶青凌,他思量几日后,终究选择了文鸿:“只是,那叶青凌,我却是不能善罢甘休。”
“哦?”文鸿眉梢一挑,目光落在碧源生的身上,见着他神色稳重中隐隐透出些杀机,心中顿时明白,唇角也勾起一缕笑意,目光之中包含深意:“若是这个,你却是不必担心的。那叶青凌,我亦是有些打算,只是眼下她事儿忙,竟也不急着一时,待得种种事情俱是了结,再无关照之后,轻轻巧巧除了去,想来在这妖术府中,也不过是寻常的事罢了。”
这话一说,碧源生的神色微动,半晌后才是点了点头,应道:“您说的是,却是我先前行事糊涂,竟是生生将这事拖延下来,且又耗费了许多心思,平白招惹了麻烦。”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瞧着文鸿神色自若,踟蹰半晌后,终究开口道:“可现今有些传言,说着那叶青凌与宝相一族的嫡系,现今于我们府内的宝相文徽多有些亲近。这事情……”
“宝相文徽又如何?”文鸿却是冷哼一声,面色略有些阴沉,但还是开口道:“他虽是嫡系,却是资质极低,哪怕出身名门,于今也不过化形期罢了。这起头便是不如旁个,日后更是不必说。况且,这些传言如何能信?名门出身,我也是见多了,再无与寻常之辈亲近的道理。哪怕那叶青凌手段高超,过不得三五个月,也就淡了。你可是见过,这天上的鸟儿,却与水底的鱼结交亲近的?”
碧源生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一番信誓旦旦,且不必提。而他们讨论着的青凌,此时却与宝相文徽坐在一处,正是细细说着自己的想法。
“前番见着你整理的灵植师的玉简,着实精细,又是次序分明,且穿插不同的见解,亦是分分明明。我便生出些思量来——这灵植师的知识能如此整理妥当,那妖术上面,是否也能如此?我常日里思量着,虽说妖术各有不同,纷杂凌乱,各有一番效用。但实际说来,却多是从小妖术而构成。若是能将小妖术分明别类,细细甄选整理出来,日后再行琢磨构造,想来更是分明,便构造的时候,也是容易许多。”
说到这里,青凌微微一顿,看着宝相文徽若有所思,便不再说下去。
宝相文徽思量半日,却叹了一口气,面色略有几分沉吟,道:“妖术素以繁复杂乱四个字著名,我却从未想过这些。素来妖族行事,多是听从灵识所感,便构造妖术,亦是从此而来。似你这般想法,虽颇为重要,却从无妖提及。如今听来,倒有几分振聋发聩之感。这番思量,却是我素日不及之处,我本想着近来自己多有进益,现在看来,倒还是原来的模样。”
青凌听到的这话,由不得笑了笑,道:“这原是我近来琢磨灵植师的事儿,方想到的。你却不同,于这些上面并无关注,自然也不曾想到这些,与旁的又有什么干系?倒是自怨自艾至此,幸而是我听着了,又是明白你的,若是旁个听着,心中只怕早就被不自在了。”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心里颇为感慨:文徽着实是智商情商都极高的,人情练达,博学广识,竟是千万个里也挑不出一个的。若非自己因着前世的缘故,见惯了工具书,又因着近来研究灵植师,看着那些材料竟是糊里糊涂的一堆堆在那里,除却品级,再无分类,由此想到妖术上面,只怕也提不出这些的。
由此,听得宝相文徽夸赞,她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宝相文徽亦是莞尔,且将这般小事放下,笑着道:“再论说这些,倒是辜负了你这般思量。你所说小妖术,虽说那妖纹师乃至妖炼师的典籍之上,稍有记载,但寻常的书册典籍之上,于这些却是极少论及。便每一家中小辈所习,也多有不同——若是从此处说来,每一族能汇合出自家绝学,大约也是从此处得了根基,而后天资出众者妙手偶得,方能如此。可这般一来,哪怕是基础的小妖术,大约也多少有些变动,由此,这事只怕越加难办。所需资料也罢,所耗精力也好,都堪称艰难。”
青凌听得默默颔首,思量一回,方展颜笑道:“哪怕便是如此,那又如何?素来有滴水穿石之说,我们将纲目整理妥当,日后一点点添上去,日久年深,随着见识这记录也便越发得累积,待得老了,到时候取出一看,也是平生一大乐事。这般,不也很是绝妙?”闻言,宝相文徽也心中一动,颇有几分感触,虽犹自对这番功夫有些斟酌,到底点了点头,道:“这话却也不错。自来到这世间,总也要留下些什么来。若是集你我之力,能将这典籍整理出来,及等过世,倒也算留下了些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