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
叶碧树虽说修为不高,却是极有眼色的,见着自己老父如此,脸色微变,竟也闭了嘴,再不多说一句话来。Www.Pinwenba.Com 吧至于自己的手被青凌踩在脚下,随意践踏蹂躏一事,也是半点不理会,倒似木雕泥塑般了。青凌瞧着这般场景,眉梢微微一挑,心里暗暗生出几分诧异来,心内有些思量——这叶碧树,却非先前所说的那般,竟是个阴毒狡诈之辈。若真个说起来,倒是这大长老,倒有这般心胸的。
但她虽这么想着,面上却依旧半丝不动,只淡淡着道:“大长老果真老辣,竟也瞧得出来。今番若非我结交的好友出手相助,以我现今的能力,自也不能如何了你。”
叶煅明的脸皮一抽,目光落在宝相文徽的身上,眼中的警惕与异色显露无疑,但他却依旧半句话不说。他这般做,自是想要让宝相文徽说些话,否则他着实有些拿不准。按说,似这般年岁,修为便已至化形期,又广有关系的,大约是中央原方才有的大族出身。若是自己能得知他的出身,或许能以一些东西打动他,到那时候,哪怕叶青凌如何想至他们父子于死地,亦是无可挽回。可现下若是自己这般做派,这妖依旧是不置一词,全然交给青凌,只怕自己父子的性命,却是堪忧了。
对于叶煅明的一番心思,宝相文徽自也明白七分。但他半丝神色不动,只照旧坐在那里,仿佛一尊塑像一般沉静。而这般举动,着实将叶煅明最后一丝念想也是断掉。他的脸色登时灰败了许多,又是因着先前受伤极重,一时间竟是猛然呕出两口黑血,身形亦是蜷曲了几分。
叶碧树瞧着如此,脸色一变,再也顾不得旁的,忙就磨蹭攀爬到老父身前,急声道:“父亲,您怎么了?”说完这话,他又是猛一抬头,也不顾旁的,张口便道:“还不赶紧……”
“赶紧什么?”青凌轻笑一声,往后又退了一步,神情却依旧安详如故。她心中却已然有几分拿准:果真,这叶碧树虽也有些城府算计,却不如其父,不过这两眼三眼,些许举动,便能瞅准内里的意思,瞧出生机来,着实不同凡响。
这厢青凌思量着,那边叶碧树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犹如毒蛇,阴森森地透出狠辣,面色亦是一片铁青。但他虽恨得牙根痒痒,却也知道,现今不是往日里,自己便再张狂,也是无济于事的,若是斥骂咒怨,说不得还要误了父亲的救治。由此,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半晌,便道:“若是你们还想从我们口中探听那些事情,最好将我父亲照料好。若是他有什么不好,你也休想从我这里探听到一丝!”
“那又如何。”青凌却是眉头都不曾动一下,只略略瞟了叶煅明两眼,口中颇有几分深意:“难道当年之事,除却你们,我便再无探听的途径?旁的不说,现今的我们水木叶氏的族长,不就是一位众**赞的?想来他素性宽宏大量,又极仁善的,我不过求个明白公道,他也是有父有兄的,也会体谅我一片反哺之心,将这事情的由来说道明白。”
这话一说,叶煅明猛然抬起头,原本有些老态颓唐的深情陡然变得凌厉森然起来:“你休想!”
而另一边的叶碧树亦是脸色铁青,看向青凌的目光犹如淬了毒的匕首,带着透骨的杀机:“父亲,不消与他们多说什么话!旧日是我们做错了,竟当真听了大哥的话,不曾斩草除根,现今已是咎由自取,还有什么话可说!”他这两句话说道出来,青凌由不得一怔,面上略有些异样,却不曾顺着话题说什么——不曾斩草除根,是因为那叶昌杨之故?
叶煅明极看重子孙小辈,虽说叶昌杨资质才干俱是寻常,但到底现今却也有一番功绩。哪怕他们当真再无生机,却也不愿因着这些缘故,当真给长子带来性命之危。也是存了这番心思,他沉默半晌后,终究开口道:“今朝我们父子已然输了一筹,便丢了性命,到底也是你为父报仇,偿了命亦是无可再说。但是昌杨他却不曾插手这些事情。且若非是他,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青凌的目光微微一动,但她面上的神色却是半点不动,只有些慵懒着道:“所以,这又如何?”因为叶昌杨之故,所以他们放过自己一马。但那又如何呢?哪怕叶昌杨再好,究竟庇护了自己的生父亲弟,将叶桐明之死隐瞒下来。自然,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毕竟那是他的至亲,谁也不能求一个寻常之辈,为陌生的族众而大义灭亲。但也是因为这样,她也不可能为着旧日叶昌杨对原主的怜悯,就真真放过了他。更何况,这是真是假,还是另外一说。
叶煅明瞧了叶碧树两眼,见他面色铁青,竟有就几分恼恨,又抬头看着青凌不置可否,心中一颤,方才垂下眼帘,淡淡着道:“你若不信,我也不能如何。只是恨自己当年为昌杨所发觉后,竟因他拦下,不曾斩草除根,落得这般下场。”
宝相文徽听得这话,眉梢微微一挑,只侧过脸瞧了青凌一回,看着她依旧是无懈可击的模样,他心底油然生出几分疑惑来:青凌虽说素日便是十分沉静稳重,但报杀父之仇,却并非先前那等小事,如此能把持得住,竟也有几分不可思议之处了。难道说,她与其养父,情分浅薄,竟多有不合?
青凌对此却是浑然不知,只神色淡漠,慢慢着道:“若你只说这些事情,便说一万遍,于我而言也不过过耳风罢了。族长再如何,到底与你们是父子兄弟,我自然不会因为你们这两句话,就当真将他看做什么恩人,日后不敢下手的。该是怎么做,你心中自是明白。”
“父亲!”叶碧树瞧着叶煅明的脸色,心中猛然一颤,张口喊了出来。他本也是个聪明的,与叶煅明又是父子,相处数十载,自然也对他的性情知之甚深——瞧着父亲的模样,竟是要放弃旁的而一切,只为大哥打算。可父亲认了这些,自己却是不能让他这么做!若真这么做,他们再无生机!
由此,瞧着叶煅明抬头,他们四目相对之间,叶碧树便慌忙示意,又道:“何须与她罗唣!大哥本就不知道内情,不过瞧见了我们后面的一点子事罢了。您切莫犯了糊涂,竟自绝生路。”
青凌站在一侧,不言不语,神色安然,仿佛不曾听到这么一句话般,很是有几分自若。这并非是她作态,本来对于叶桐明之事,她便多有些淡漠。毕竟,叶桐明与她并无半点情分,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哪怕这里面有内情,有冤屈,但原本就无甚感情的,自然也做不出什么亲近关切来,不过存了些感慨叹息,尽些许责任罢了。
而这落在叶煅明的眼底,他沉默半晌后,终究抬头看向叶碧树,道:“你以为这桩事,还能善了?旁的都是不提,难道他们当真就查不到分毫?你我事涉其中,也是自得其咎,说不得什么。但是你大哥他……我总要为日后我们一家寻一个顶梁柱。”
叶碧树面色一变,半晌方才垂下脸,不再多说什么。
叶煅明转过头看向青凌,见着她依旧神色淡淡的,他双眼一眯,便道:“旧年之事,换却长子昌杨的性命。若是不能如此,你便早早杀了我等,也是一了百了,再不须多说什么了。”
“若是你说的合情合理,我自会斟酌。”青凌眉梢一挑,不曾应下话来。叶碧树的脸色更是难看,他抬头看向父亲,却见着他并不半分动容,十分稳得住,心内也不免五分参杂起来:这般情势之下,父亲还要搏一搏么?
叶煅明心中亦是激荡,只是他瞧着周遭情势,着实也无甚旁的凭借,半日后,终究下定了决心,道:“当年叶桐明携带宝物并你归来。我们十分诧异。”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半晌后才接着道:“他捡到你的地方,原是一处绝境之内,等闲无甚妖出没的。若是寻常的弃婴,自然不会放在那一处的。由此,我们都是令他将你送回,说不得竟是你父母所为,过几日他们便将你带回。只是叶桐明他却十分固执,且又取出一封信件。我们中略有几个瞧了瞧,内里说了你的姓名、年岁并托孤之意。这般,我们一时无言可对,便遂了他的愿,将你带了回去。”
说到这里,叶煅明停顿了一下,看着青凌依旧神色默默的,他咳嗽了一声,方又接着道:“你养母白芸早逝,我们只说他存了那等收养的心思,便都没在理会此事。不想,再过了数个月,那叶桐明竟得了好些宝物,每每在一些大事上出挑,且又张扬得合族皆知。”
青凌神色微微动了动,略有几分嘲讽:“这便是你要说的话?若总是这些东西,我竟也用不着你们两位说什么,直接寻一位叶氏老人家,问个清楚明白,岂不是更为妥当?”
“你原名便是青凌,父母姓氏却是不曾提及。但是那一处地方,我却是记得极深,却能与你画出来。至于旁的,想来你也明白是个什么缘故过程,大约也不须我说什么了。”说到这里,叶煅明略顿了顿,才是接着道:“自然,你若是能起个誓言,绝不对昌杨设计杀害之类的,这些个琐碎小事,我却都能一一说个明白。”
青凌的目光微微一闪,并没开口。但一侧的宝相文徽,此时却终于开口道:“青凌,你养父之事,只能追忆而已。但你生身父母,却是不同。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莫要让自己日后后悔。再者,似他们这等性情,竟留了你的姓名,未必当真如他们所说,却必定有一段内情。你便听一听,也是无妨。”
叶碧树独坐一旁,微微动了动,却到底不曾说什么。
青凌虽不似他那般,但却与他一般,亦是许久不曾言谈。好半晌过后,她方抬起头,淡淡着道:“不管如何,养父都是养了我一场,所以,但凡是与他的死有关系的,我是绝对不能放过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瞧着叶煅明父子两个俱是不言不语,她就接着道:“若叶昌杨当真是与这事无关,决然不知道这些,后来知道一点,又是出手救了我,那我放他一马,也不算什么。但若有半句不实,也休怪我出手狠辣。”
叶煅明目光一闪,立时道:“这是自然。你可将这些放入誓约之中。若有半分不实之处,便杀了他我也认了。若是不然,却不能动他一根汗毛。”
“只消他日后亦是如此,不曾对我下手。”青凌开口又提了一个条件,瞧着叶煅明亦是点头应下,且叶碧树虽是面色铁青,却依旧不言不语,不免心中略生了些诧异:这叶煅明算得上是一片舐犊情深,倒还罢了。但这叶碧树竟也不言不语,默许了此事,将自己最后能搏一搏的可能都是放了,倒是有几分稀罕了。
不过此事究竟与她无关,青凌心内略一思索,便是不理会,只照那几个条件起了誓,道:“自今日起,若沧浪界水木叶氏族长叶昌杨视我如仇雠,且他不曾插手我养父叶桐明亡故一事,但凡遇到他,我便退避三舍,不生杀意。”
这誓言虽然说的略有些寻常,但色色事情都是说了个明白,又是以灵念为誓,叶煅明便也放心了许多,当即便对青凌道:“好,既是如此,我也无甚可隐瞒的。”说罢,他便是将青凌旧日的一些信息详详细细说了一回,方道:“你父亲旧日的一些东西,因着你的缘故,我们亦是将其封藏在先前捡到你的所在。你自去起出来,此间事情便是了结。”说罢,他又是细细描述了那一处的方位,提笔画了一幅地图,才是抬头看向叶碧树,道:“好孩儿,且过来与为父看看。”
叶碧树心中一动,往前略略蹭得近了些,抬起头后,面色却和缓了许多。叶煅明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叹息道:“是我当年误了你,若是你也能如同你的大哥一般,想来也不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父亲考量周全,原是为了我们一家。家中唯有大哥一个十分精细稳妥。似我这样的,却是远远不及,哪里能与大哥一般。”叶碧树沉默了半晌,心内有些发酸,原本死撑着不言不语的神色也是被打破了,他看着叶煅明咳嗽呕血,心内一阵痛楚,当即道:“这原是我肺腑之言,父亲且不必怪罪旁的。我也明白,自我们之后,大哥方是一家之主,若是他也故去了,我们一家日后竟是、竟是……”
想到自己去年方才得得女儿,叶碧树虽是心狠手辣,也由不得心下一软,再也说不得旁的什么。何况,他现今也是看出来了,这叶青凌性情冷凝,自己父子两个再无幸存之理,若是如此,大哥于他们一家而言便是最为紧要的了。日后他们叶家崛起之望,也都要尽数放在小辈的身上,有一个大哥,自然也好许多的。
而他自己……
叶碧树看向叶煅明看着自己的目光,沉默半晌后,终究抬起头看向了她,道:“这些事你尽数知道了,便与我们父子一个痛快,如何?”
青凌听得这话,由不得又瞧了叶煅明两眼,看着他面上半丝血色都无,身上更是被一片狼狈,她沉默了半晌,方点了点头,道:“这原是自然之礼。便我养父,大约也不愿见着如此。到底不论再怎么说,我们都是水木叶氏,原是出自一族的。”说罢,她伸出双手,一手放在叶碧树身上,一手落在叶煅明背上,见着他们俱是闭了双目,她目光微微下沉,掌心里灵念一吐。登时,他们父子两个只觉得体内一阵剧痛,而后便犹如一片叶子飞起般有些飘飘然的,脑中再无旁的思量,竟就沉入永久的黑暗之中,再无声息。
青凌收回手掌,瞧着叶煅明父子两个俱是软软瘫倒在地上,再无半点生机,她心中微微有些感触,又觉得略有几分恶心,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只静静将那两片黑布遮盖住他们两个,就将其放入纳虚戒之中。而后,她才与宝相文徽强自笑了笑,眼底却半点儿笑意都无。
宝相文徽倒也有几分明白,当即便伸出手搀扶住青凌,低声劝道:“不论如何,到底是了结了这一场事。从今而后,你总是能过些安生日子。至于伯父之事,也不要太伤心了,凡事总要往前面瞧一瞧的。”
青凌微微点头,道:“我知道的。你不必担心我,这些事情我已然经历过一回,如今自能看得开。想来便是养父,也不会愿意我颓废下去的。”
他们便再说了半晌的话,宝相文徽方才起身告辞,却在临走前叮嘱了青凌两句,至于旁的话却是不提分毫。
对此,青凌自是一一应下,只将宝相文徽送走后,她才回转过来,自回到屋舍之中坐下,暗暗思量起来:今朝倒也过得去,叶桐明之死总算清楚明白了,而自己也与他报仇雪恨了一回。若是日后那叶昌杨当真如叶煅明所说,自己也不能说什么,暂且将此事放下,也还罢了。倒是那叶桐明的宝物,却有几分斟酌之处。这等事情,本来交托给文徽最为妥当。毕竟,他现今似是有下属也在那里,自能一道儿处置。但是他却不曾提及半句,想来是存了推脱之意。也是,这般事情原是极为紧要的,等闲便会生出嫌隙来。他素来车聪明,自明白这些的道理。不过,自己现今身处第六妖术府,若是离去二三日也还罢了,若时间久了,只怕也是不能的。倒不如暂且放下此事,及等十数日之后,正巧有比较长的歇息日,不若那时候再过去,也是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