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饶
待得青凌拉开门,抬头看去时,却也忍不住一怔。Www.Pinwenba.Com 吧
门口不远处,碧源生正站在那里,他双目森然犹如冰霜,兀自挺立。他本就略显瘦削,许是先前伤重病了一场,又许是此时的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越发勾勒出身形来,此时看来,比之先前的他,竟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样子。
然则,虽则瘦削病弱了几分,但碧源生的气势精神丝毫不减,反倒更灼烈起来。及等瞧见青凌,他目光炯炯,神情端凝,静静盯着青凌不放,口中的话却十分沉稳:“叶姑娘。”
青凌打量了碧源生两眼后,便将外头瞧了一回,见着他身后的一干妖,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此时都安静下来,只带着各种异样的神色,盯着自己并那碧源生,她微微抿了抿唇角,心生不悦:这种仿若看猴戏的目光着实让人不舒服。但她自也不会摆出什么脸色,平白得罪了这些个妖,再听得碧源生说话,便转回了视线,与他微微点头一礼,而后道:“碧少爷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她声音淡淡的,仿佛对着不过有几面之缘的妖说话一般,但言辞却简单有力,且又直言相问,并无旁的寒暄之意。毕竟,现在的碧氏兄妹与她结下怨仇来,哪怕礼数再周全,也是不中用的,反倒显出怯懦来。
碧源生见着她如此,心内反倒有些诧异。依他之见,虽然青凌先前两回都是得了好,竟不曾损伤什么,但毕竟叶氏在这第六妖术府也好,在那沧浪界也罢,都是比不得寒翠碧氏的。且这叶青凌十分谨慎周全,等闲不会得罪了旁个。此时却做出这般态度来,着实奇怪。
也是因此,他忽而有些察觉到,自己先前所想的十拿九准的目标,竟有些飘忽了。只是事已至此,他自然不能也不愿退后一步,瞧着青凌如此,碧源生心内有些纷乱,抬头凝视着青凌的目光则和缓了三分,口中则道:“先前小妹裕如她与族妹碧清,因着我的缘故,竟偷袭与你。虽则她们不曾伤着你,亦是自得其咎。但一则,若非是我的缘故,她们再不会如此,到底是我的罪过;二来,到底是她们行事不端,偏激执拗,竟伤着了你。因此,我想着代她们与你告罪道歉。”
说罢,碧源生往后退了一步,略有些僵硬地一礼,神情却十分端正。也是,妖族以修为为重,叶青凌不过星火九层,而碧源生却是化形期。现今一个化形期的与星火期的致歉告罪,虽是有前因的,也是十分罕见的。哪怕碧源生自己,对此也不免变扭难堪。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身后的一干妖俱是喧哗起来,内里的窃窃私语且不说,那刺向青凌的目光,着实让她有几分打人的冲动。不过,眼前却是碧源生更紧要些,她便收敛了心神,强自将旁的那些目光抛开,且走到一侧避开这个礼,而后道:“我却当不起这般礼数。若阁下只代碧小姐告罪这一件事,我也明白了,却不必如此。”
碧源生见着青凌神色淡然,目光沉静,半点动摇犹疑都无,只静静瞧着自己,仿佛将自己心内所想的事情都看出来了一般,不免心内一顿。半晌后他才是重头直起身子,看着青凌,到底咬着牙有些酸涩着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叶小姐素来是个明白的,自然也晓得我的心意。今朝着实对不住,但是,我妹裕如她年岁尚幼,却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看着青凌神色半点不动,心内不免生出几分恼火来——他先前种种,已然是十分的殷切,竟是折了自己的脸面,但青凌却依旧如故,自然让他越发得难堪:“却是受不住先前那些惩戒。若是你能化干戈为玉帛,竟饶恕了她,想来府内的惩戒也能轻一些。这般情分,日后我们兄妹也好,碧氏也罢,自会谨记在心的。”
“惩戒?”青凌虽先前也听到两句与这些相干的话,却不曾在意,自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惩戒,方能让碧源生特特前来做戏。不过,她却是知道,不管自己现今怎么做,这碧氏且不论,碧源生兄妹却是绝对不会与自己善罢甘休的。既然已是结下仇怨,亦是无可化解,她自然不愿对一个几次三番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妖圣母的。
由此,虽见着碧源生面露期盼之色,似要开口再劝说解释一回,但青凌依旧神情淡漠,言辞简洁而有力,立时就堵了回去:“我虽是不知道什么惩戒,但府内自有规矩,我亦是不愿违反。阁下若只有此事,我却要告罪一声,竟是不能成的了。”
她说的利索,碧源生等听得却都怔住,半日不曾回过神来。
青凌见着如此,眉头微微一皱,垂下脸咳嗽了一声。
碧源生方才有些回过神来,又过了片刻,方明白了青凌之意。
饶是他素来稳得住,又有几分成算的,此时也忍不住面色铁青,看向青凌的目光也越加冰冷起来:“好,好,好,果真是好。有了妖术府研讨会做依仗,自是不将我们兄妹并碧氏看在眼底的。却是我糊涂愚笨,若是你真心有结好之意,如何会让妖术研讨会再三逼迫的?我竟不曾瞧出这些,如今自取其辱,却也怪不得叶小姐!”
说罢,碧源生冷笑数声,便挥袖而去。
旁的妖见状,忙都让开一条路,且瞧着碧源生大步离去后,又少不得打量青凌两眼,内里的窃窃私语声越发得高涨起来。青凌听了两句,却都是些乱糟糟的话,再见着他们过了半晌,亦是纷纷散去,她松了一口气,回头闭合大门,自入了内里坐下。
今日碧源生之事,她并无半丝后悔。若碧裕如不是那等性情,碧源生他也不会与自己结怨至此的。先前无甚仇隙,都是闹得这等地步,何况日后。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必想着缓和之类的事,该是怎么打脸怎么打压就那么照做去。若是将他们打疼了,说不得顾忌多了些,自己反倒更安生。不然,他们以为自己连着这几次三番的偷袭都能无奈放下,再不须付出许多代价,日后更欺上门来,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倒是妖术研讨会的逼迫这个信息,却有几分斟酌之处。碧源生被妖术研讨会所剔除,自己也听说过的,只没怎么放在心上。而碧裕如碧清一事过后,因想着先前碧源生到底在内里数年,旧识甚多,虽说被逐,但也有情分脸面在的,它能两不相帮便是好的了。但现在看来,却是自己想错了,这妖术研讨会竟真有几分规矩可说的,又在妖术府内颇有地位威势。那么,日后自己少不得要在这个上面下些功夫了。而这个,却是要以自身的修为做底气的。文徽与朱焱的关系那是他们的事,自己却要少牵扯到内里去,免得文徽日后行事有了牵扯。自己已然多受他的照料,也当有些分寸,不然日后也没颜面与他朋友相称了。
想到这里,青凌抿了抿唇角,只将面前的一盏冷水吃尽,便合上双眸,静静修行起来。
而另外一面的宝相文徽,却是放下了茶盏,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稍加打量,心内便有了些准数。这男子便是叶琼枕,他正值壮年,一身青衣,相貌在妖族之中不过寻常,却有几分稳重的气质。只是,他此时神情激动,全然没了半点稳重,只用颤抖的手紧紧握着先前自己交给慧生的簪子,一看便可知,十分紧张这簪子。由此,宝相文徽稍作思量,便道:“叶公子且坐下来再说。”
叶琼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还会见着这手中的簪子!今日他被叶煅明父子派遣出去盯梢,却被一妖拿着这簪子拦下来。这簪子,原是自己与未婚妻秀星定情之物,当时亲自细细雕琢炼就,虽不过是二品的宝物,且无甚精贵之处,但也无从仿造,竟是独一无二的。而如今,却是为一个陌生的妖所得,这代表什么,他心内多有猜测疑惑,却不免又有些期盼:再如何总比叶煅明父子他们好一些。
毕竟,叶煅明父子两个,与他俱是叶氏族众,叶煅明更身为大长老,现今族长叶昌杨又是其长子,自也要担心物议的,便自己真的能杀了那叶青凌,甚至此后为他们灭口,也不能保证,他们就能真真的放过秀星——斩草除根这四个字,谁都明白。而若眼前的妖能救出秀星,哪怕也是要斩草除根的,大约也不会因此杀了秀星。这般,于子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也是因此,虽则听宝相文徽这么说,但叶琼枕却不愿坐下,反倒咬了咬牙,往前走了两步,死死盯着宝相文徽,道:“这簪子,可是秀星那里所得?她,她现下如何了?”
“她很好,已然在一处极合适的所在,等着你过去。”宝相文徽见着叶琼枕如此,神色也和缓几分,道:“而你现在该做的,便是将这些东西洒入叶煅明父子所在的屋舍之中,我们将他们擒获后,你们自也能高枕无忧。”说罢,他便将一个玉瓶子推到叶琼枕的面前。
他闻言一怔,继而生出狂喜来,一双眼睛落在那玉瓶之上,竟有些移不开来。半晌后,叶琼枕方回过神来,抬头盯着宝相文徽:“你与他们父子有何仇怨?”
“生死之仇。”宝相文徽听出他话音里的意思,便毫不犹豫表明自己的立场:“虽则我不过得了托付,但托付的那位,与他们原是杀父之仇,自是不共戴天。你也不必担心日后如何,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再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听得这话,叶琼枕目光一闪,握住金簪的手越发捏紧,而后,他伸出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那个玉瓶,再无半分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