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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军来到城下,她们再次凄怜的看着城头,希望自己的爱人能出来看一眼,却不知道,张巡已经将他们派到两侧山脊,以作突袭,城头上的人是睢阳的南霁云兵力,他们虽然痛楚,可还不至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Www.Pinwenba.Com 吧
孟老因为体力不支,倒在了路上,娘子军用石头和雪堆成一个小山包,将他安葬在了那,这一举动已经让那些冷血战士愧疚,他们身为男子,竟不如女人坚强,不如女人包容,要不是军令,他们真想送她们回去,李庭望也知道,这次军心,有那么一点点动摇。
城门前有个十丈见方的包围圈,娘子因为寒冷紧缩在一起,刚好进来,那些身边监守的叛军卡在了陷阱边缘,也在安全区域内,张巡见目的以成,立即大叫道:“城下何人,抬头上看,可是雍丘耳!”
娘子被这一声叫喊提起了心力,都抬头仰望,现在她们也不奢望能看到相公,能看到领导他们的使者就足以了,她们对张巡敬爱有加,也深信,有张使者在,他们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那便足够了。
心开始死了,娘子身心疲倦,都靠在一起想睡觉,张巡见势不对,立即对李庭望道:“大帅,且慢,是娘子军,是娘子军,快,打开城门,迎接娘子军。”
李庭望一喜,打开城门,虽说是迎接娘子军,那不也是迎接自己嘛,他立即扬刀阔马,正欲前行,所有叛军还未准备进攻,只听‘呼’的一声。地面像是长出三只大翅膀,带起的雪铺天盖地的雪撒到中间,将娘子军差点激晕,可冰冷的雪也让她们精神了一下。
李庭望大惊失色,娘子军消失在地面,只看到三面一丈高的围墙,这是由木质栏和厚牛皮打造而成,足以抵御弓箭的刺穿,只听里面传来几声惨叫,叛军被城上的弓箭手射杀,而叛军的弓箭手本能的去射牛皮墙。
在换箭的片刻中,城头上的弓手已经对准了他们,这可是百发百中的箭队,岂是他们这些训练不多的叛军所能比的,瞬时,一千余人丧生,叛军大乱,李庭望急的后退,他胸前也中了一箭,要不是身穿盔甲,能直接射死,他此时是真的感到害怕了。
牛皮墙内看不到什么,只见高大的城门大开,涌出无数的脚步声,直接将娘子带了进去,城上的弓箭手又射一箭,杀的叛军惊慌失措,连连溃败,李庭望大喝一声:“遁甲兵何在!”
片刻间,那些只顾自己防御的遁甲兵涌到面前,高举盾牌抵御,这时,城墙上弓手失去了作用,真的失去了作用吗,不,只见一个小型发石机出现在城头,它的巢栏里放着一个牛肚大小的皮囊,里面滚滚涌动,在一声压砸声中,皮囊飞了出去。
弓箭手瞄准飞出的皮囊千箭齐发,将它射成了筛子,瞬时,瓢泼大雨下到了叛军头上,冰冷的河水比起鹅毛大雪更加的寒冷,脑袋差点炸开,深入骨髓,有些竟然失去了战斗力,李庭望也得不到好,要不是带着头盔,他就是个落汤鸡,此时只是脖颈有些发冷,脸色可是变得发紫。
这一连串的事件让叛军都未反应过来,娘子已经被救回了城内,大门也紧闭,城门面前还有一个不知多厚的牛皮墙,李庭望惊慌之间,觉得自己恐怕要失败了,可自己带着五万大军,屁仗都没打,还冒险大雪前来,强迫娘子,丧尽天良,若不战而走,以后他必失威信,别说领军,只怕是被杀都有可能。
便怒喝一声:“全军听令,围攻城门!”这一声令下,可不得了,城池四周的大军蜂拥而至,冲在最前面的直接几刀将牛皮墙割破,露出里面用树木做成的框架,城门露在了众人眼前,张巡并不急,他还有一计。
只需叛军亲自试验即可,弓箭手又开始射杀,他们的精准度极高,一次下去,就能收了千人,南霁云却不见,城头上只有张巡在此,而姚訚已经收兵,将娘子安排进住宅,立即命大夫检查,他再率五百精兵拿上盆子,端上水往城楼去。
叛军的进攻速度不可谓不快,李庭望大加赏赐,跟杨朝宗一样,实行土财主的政策,不过他是地主,钱没多少,但有权,前车之鉴表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对于张巡而言,这就是送死的。
叛军将攀城梯搭到城墙上,感到滑不溜溜的,仔细一看,整个城墙像是被水浇了一样,冻出三寸深的冰面,梯子根本无法稳住,就算勉强稳住,也耽搁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冲上去,没有见到刀光血影,被泼了一盆致命的洗脚水,更有怒恨者,直接将尿水倒了下来,这比砍上几刀有用处的多。
人的意志力在坚强,也终抵不过自然的侵袭,更何况是这些本就军心不稳,开始又吃了哑巴亏的叛军,他们纷纷抓不住梯子,水浇下来之后,片刻间就冻住梯子表面,更加光滑,怎么上去。
这大雪封山之际,本就是行军大忌,若是暗袭,还有一说,可这样明摆着进攻,很难成功,张巡让弓箭手射杀后面冲上来的叛军,登上梯子的,被活生生的激了下去,就像是一道怎么也堆不起来的人墙,好不容易涌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将士苦不大跌,身体冰冷刺骨,再无征战之心,有些开始逃跑,张巡看着冷笑,他始终没让那两千人马出来,因为从目前来看,不需要,与其在这与他们拼死,不如夜里送他们归西。
李庭望见势不妙,若再打下去,军心一散,他就回天乏术了,便立即鸣金收兵,他不得不承认,这宁陵似乎比雍丘还难守,他决定择日再战,叛军在这声令下,退的飞快,他们真心不想打仗。
李庭望不知道的是,他这场恶毒的阴谋,将他送上了绝路,将士也随他奔赴黄泉,很快,五万大军退出了雍丘城,张巡等了片刻,高举旗帜,收兵!雷万春与史民接到命令后,疑惑不解,还未打,怎么收兵,可张巡的命令,他们丝毫不会怀疑,而且将士心急如焚,都想看看娘子到底怎么样了。
两军回到城内,雷万春与史民前去找张巡问军情,其余将士自行解散,他们狂吼着来到住宅区,当冲进房内,看着一个个憔悴的脸庞,上面冻的裂开,虽然已经涂上中药,可脸色还未见好转。
他们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颤抖着身躯来到娘子身边,用他们握着兵器都不嫌冷的双手捧着双眼已经模糊的娘子,当看到自己最想见到的爱人时,都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笑,心里明明很幸福,可笑的那样伤痛,那样的苦楚。
将士捧起昔日粉嫩的小手,如今却如干柴一般,比起他粗狂的大手更加的苍凉,漏在外面的皮肤基本上冻的无一处是好,娘子眼角流下一行泪,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将士痛心疾首,恨不得杀了自己,让一个女子伤成这样,他的怒火能将叛军活生生撕成几瓣。
在这无声的言语中,大夫拿着草药进来,战争年头,这些都是珍贵物品,姚訚可谓是倾其所有,可得到的消息却是心如死灰,将士急切的问病情,有些直接跪了下来,抱着大夫的腿哭叫,一定要救救她们。
大夫从未见过这么严重的冻伤,说句实话,她们能撑到现在,算是莫大的奇迹,要不是上天眷顾,她们恐怕早就走了,殊不知,支撑着信念的只有自己的爱人,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看自己,因为他知道,她一定在等自己,她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他们却不知道,这将是人生最大的痛。
大夫长叹不已,连连摇头,不能言语,最后逼问之下,只得道:“某行医三十余年,从未见此冻伤,娘子脚踝以烂,寒气侵入骨髓、心脉、若不是含着一口元气,只怕是,唉,某无能,愧对守城战将。”说着,他竟然也跪了下来。
将士此时疯了,死死的抓着他,要他救命,连拉带骂,可怎么都换不回即将流逝的生命,大夫最后大叫道:“生死有命,诸将还是快快与娘子陪伴,免得后悔莫及。”话语绝情,却实打实的激在了所有人的心里,连呼带唤的跑到娘子床前,抱着她嚎啕大哭。
他们看到床被另一侧的掩饰不住的血痕,将裂开的双手揣在自己胸膛给予取暖,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对于生者而言,如此的无力,对于逝者而言,如此的微弱,他们都在生死之间挣扎打滚,从未怕过。
可这次,他们真正的怕了,怕失去所有,怕失去一切,可越怕什么,越悄悄的袭来,整个宁陵一时哀嚎一片,外面守卫的睢阳军队泪水忍不住的下落,擦拭一遍又一遍,他们能感受到那疼入骨髓的痛,可在大自然面前,我们就是如此的渺小,渺小到无能为力。
我们活着,总想得到一切,可却不知道,活着得到的一切都是顺带着走向死亡的,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们生于有,有生于无,有生命的那一刻起,我们产生了自己的意识,一切观念,直至消亡,这就是我们的一生,但在这一生中,你可以做出很多事,可以为更多人而努力,体现出生命的价值,生命的意义,但你要命生命的真谛。
她们都是平凡的妇人,只是想为了在外面拼杀的相公能有子嗣,她们早就做好了他们牺牲的准备,每每摸着自己的肚子,她们都更加坚定,无论有多艰难,一定要将孩子养大,告诉他们,你们的父亲,生前是多么的伟大,为了所有人而付出一切,这是你们的榜样,你们活着,就是为了更多人,因为这是父亲传递下去的。
可事与愿违,就如令狐潮打好的算盘一样,孟娘依旧走了,他们一家在短短一年之内,全部都走了,现在轮到了娘子,将士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自己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付出,可离去的终会离去,为什么是自己最不愿离去的人,为什么,老天爷,你当真瞎眼了吗。
不!你没有,可为何这样对我们,为什么。
将士紧紧的抱着娘子,此时无声才是最好的诉说,娘子颤抖着双手从他怀里拿了出来,轻轻的抱着他的头,露出幸福的笑,当这最后一笑凝滞在面庞上时,时间猝然停止,将士心神崩溃,大声哭叫,可怎么也不起作用。
这一日,天宝十六年(756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这一日,将是雍丘战士最痛苦的一日,他们至死不忘,他们的死就是为了剿杀更多叛军,只有这样,才能为娘子报仇,他们的心已经随着娘子走了,泛不起半点涟漪。
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唯一能唤醒他们杀戮的就是叛军,唯一能惊醒他们沉迷的是张巡的带领声,因为他们本能的知道,这样能更有效的杀人。
张巡曾想将他们训练成这样的人,可当他们真正成为这样的人的时候,他悔之晚矣,这不是人,可这就是活生生的人!不然又为何会这样。
也正是因为这支不是人的军队,再次守卫了江淮千万百姓一年,为大唐的局势安定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生亦大唐臣,死亦大唐魂,这昔日的信念挥之而去,他们不再是保家卫国,而是为了心中的执念而护,他们回归了人性最冰冷的一面,这一面,也成了他们活下去的最后港湾。